58 、章節五十七!

容卿匆匆趕至衡元殿之時, 外面正被金翎衛重重把守。身披黑甲的金翎衛将衡元殿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侍衛們持刀而立,神情戒備, 嚴陣以待。

李績突然吐血昏迷,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更不知道會引發多大的亂子。安陽宮城曾兩次被入侵,有前車之鑒,衡元殿擺出這樣的陣仗也是防患于未然。

金翎衛來守衡元殿,玉麟軍怕是已将整個赤陽宮包裹在羽翼之中了。大盛才剛結束數年戰亂, 新朝初建, 任何變故都不能掉以輕心, 玉麟軍肯定要将皇城安危牢牢握在手中。

容卿在玉照宮收到消息後就一路趕至衡元殿, 腳下一直未停歇,就在她到了殿門前, 要帶人進去的時候,一個冷眉黑臉侍衛忽然将刀一橫,将衆人擋在了外面。

“太傅有令, 任何無關人士不得入內。”

說話的人脊背挺直, 目不斜視, 面容冷硬如鐵。

他身邊站了一個同樣穿着黑甲的金翎衛, 瘦高個, 四方臉,看清來人後,他神色一急, 下意識要出手拉住他。

然而手伸出去一半又收回來了。

來人是皇後,他知道,但身邊人是個不怕死的榆木疙瘩,他也知道。陛下昏迷本就突然,到現在不知是急症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皇城幾次被闖人們也是怕了,好在早朝時朝臣都在,有人能鎮住場面,一番命令之後,不到一刻鐘,衡元殿和整個赤陽宮城都已布防完畢,剩下的臣子則被一齊趕到了衡元殿旁邊的栖鳳閣,現在裏面只剩下幾位肱骨在等待太醫的診斷。

而控制住局面的人,正是當朝尚書令楚克廉。

楚氏一族,是沈在先在時最後一個妥協的世家大族,但在沈佑潛攻陷安陽之後,楚家人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直到還是景王的李績舉起反沈大旗,才有楚家人早已逃回隴西的消息傳出,至于他們是怎麽在沈佑潛眼皮子底下離開安陽的,無人知曉,也或許是有人心照不宣。

而李績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請回隴西的楚氏,并授年過花甲的楚克廉尚書令一職,封太傅,平時是虛銜,皇帝年幼或不方便處置政事時則可暫代管理政務,其權利可見李績對楚氏的信任,連

如日中天的陸、卓、蕭三姓都趕之不上。

得了太傅指令的孫乾,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敢擋!

見到那黑臉小侍衛連皇後都敢攔,玉竹頓時氣急,先前一步,滿面急怒之色:“你可知自己攔的是誰?這可是皇後娘娘!”

本以為搬出皇後娘娘會讓震懾住他,誰知道那黑臉侍衛只是扭頭瞥了幾人一眼,眸中雖有猶豫,然而手上的刀卻一絲未動,片刻後他又轉回頭去:“太傅有令,無關人士不得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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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話又重複了一遍。

這人可真固執!玉竹氣得臉色難看,想要再說什麽,容卿已伸手将她制止,玉竹便閉上了嘴,容卿面無表情,臉上沒有笑模樣,但要說着急,好像也沒有,她看着那侍衛,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陛下還在殿裏呢,玉麟軍就已經聽命太傅大人了嗎?”

這質問不可謂不狠,其人言暗藏玄機話裏有話,讓黑臉侍衛神色一頓,握着刀的手略有松動,但卻沒有收回阻擋。

“本宮是陛下的妻子,這是你口中的‘無關人士’嗎?”容卿緊接着又一問。

孫乾黝黑的臉上透出一絲紅,皇後當然算不得無關人士,恐怕衡元殿裏面的人也找不出比皇後跟陛下更親近的了,楚太傅下令時的意思其實也只是防止小人作祟,真要細細掰扯,皇後哪是他能攔下的?

可女人也不可輕視,古今有多少皇帝是被後妃牽累坑死的,孫乾有些猶豫,一猶豫,那刀就緩緩放下來了,容卿看了他一眼,擡腳要走進去,孫乾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去攔,殿門卻忽然被打開了。

蕭文風正持刀站在門前,看到容卿時臉色有些驚訝。

“皇後娘娘怎麽……”說到一半後趕緊讓出身子,“娘娘請進請進。”

邊請容卿進去邊小聲嘀咕:“娘娘快些吧,陛下醒來看你不在心情很不好……”

他聲音雖小,距離殿門近的人卻都能聽到,看到他們的指揮使都低三下四地請皇後娘娘進去,孫乾的手也就默默收了回來,眨了眨眼睛不出聲,當剛才的事完全不存在。

已經醒過來了……容卿心裏念叨一句,擡腳踏進殿門,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幽幽飄來:“是守門的不讓本宮進來。”

臨了告

一句狀!

蕭文風一聽,扭頭狠狠瞪了孫乾一眼,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殊不知陛下醒來見不到人會有多生氣,陛下一怒又得讓他掉多少根頭發,居然還敢把皇後堵在外面!

吃了熊心豹子膽!

蕭文風腹诽一通,孫乾在指揮使殺人視線下垂下了頭,殿門重新關上。

容卿一進去,就看到衡元主殿內空無一人,龍椅上空蕩蕩的,金黃錦布鋪就的桌案上血跡已經幹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鐵腥味,她皺了皺眉,蕭文風已經上前來:“娘娘,這邊。”

蕭文風是李績表弟,當然跟容卿相熟,他跟他大哥不一樣,人比較潇灑跳脫,沒心沒肺,只是一起長大的,如今身份到底不同,那幾聲“娘娘”叫得着實有些生硬,容卿沒在意,跟着走了進去。

衡元殿雖做早朝用,後殿也有床榻,有時皇帝會在早朝前在裏面休息。

先聽到動靜的是站在殿內的幾個朝臣,有容卿相熟的,有容卿不認識的,那些朝臣見過容卿的卻很少,她便也沒出聲,在衆目睽睽之下徑直向床邊走去,李績靠着軟墊半坐在床上,胸前有幹涸的血跡,面容蒼白,眉間少了戾氣,整個人看着倒是多了幾分儒雅。

她腳步加快許多,到李績跟前,眉心隐隐蹙起,便轉頭看張澤:“陛下怎麽樣?”

太醫站着一溜,但她只認識張澤,張澤在衆太醫最前,向來德高望重,問他也沒什麽錯。

張澤剛要彎起顫顫巍巍的身子回話,一只手卻握上容卿垂在身側的手掌,掌心傳來溫度,她低頭去看,李績向下拽了拽,讓她坐下,嘶啞的聲音顯出他的虛弱:“沒事,別急。”

在場的臣子們都有些愣怔,面面相觑,又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陛下雖在病中,但用這麽溫和的語氣說話,可是從來沒有過,陛下這麽說,他們就先入為主地覺得皇後一定是着急了,心疼了,心裏紛紛感嘆兩人伉俪情深,那些說帝後不合的言論又不攻自破些……

容卿卻是暗暗眨了眨眼。

她看起來,很着急嗎?

這時,有個人突然打斷了眼前美好的氣氛。

蕭文石沉眉看着張澤:“張院使還是快些說說,陛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顯然,李

績是剛醒,容卿進來之前,他們也不知道張澤診斷的結果,此時這才是大家更應該關心的事,李績平時看起來健健康康的,突然嘔血絕不是小事,他才剛登基,朝局未穩,國家未平,衆臣都是真的關心。

張澤終于開口:“臣觀陛下印堂青黑,脈象齊亂,掌心遍布血點,且心肺似乎有損,才有咳血之症,臣多年行醫,見此症狀卻極少,有些事臣也拿不準,但陛下的情況,與任何急病都對不上,所以臣猜測,陛下或許是……中毒。”

“中毒?”

他的話一出,衆人紛紛震驚,皆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張澤。

李績既然身為皇帝,就是宮裏最尊貴的人,日常起居用食都有人以身試毒,這種情況下還中毒了,那下毒之人得有多隐秘?

可張澤是太醫署最有資歷的太醫,他說完,有大臣看向別的太醫,那些人互相看了看,也紛紛低頭附和道。

“微臣也和張院使看法相同。”

“臣也一樣。”

“臣也是……”

幾個太醫都這樣站出來說話後,大臣們都有些相信了。

可是中毒卻是大家最不願看到的狀況。

宮中有歹人日夜觊觎陛下性命,這讓他們怎能心安?李績生死是攸關大盛朝局的大事,下毒之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因為個人仇怨還是有更深的謀劃都不得而知,而他們總要往最嚴重的後果去想。

床上的李績沉着臉,氣息雖弱,氣勢卻很足:“知道是什麽毒嗎?”

張澤遲疑道:“這個……臣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什麽毒,無法下定論,陛下可否将近來入口,觸碰過的東西一一說來,還有去過哪,以及身體是否有不适,何時感覺到不适……”張澤要确認的東西很多,他一邊說着,王椽一邊記下,忽然,張澤又看向他:“還有王公公,近來可有不适?”

如果李績中毒,最有可能跟着一起中毒的就是王椽。

王椽搖了搖頭。

“皇後娘娘呢?”

容卿看過去,也搖了搖頭。

張澤沉思,如果是這樣的話,範圍則可以縮小許多。

“陛下的身體怎麽樣?”在大家都在猜測李績因何中毒,下毒之人是誰之時,容卿卻是問出了一個此時最最重要卻又被衆人忽略的

問題。

大臣們紛紛看向張澤。

“臣還要繼續觀察觀察,現下觀陛下狀态,應當中毒還不是很深,給臣一點兒時間,臣會盡快查出陛下所中何毒。”

張澤說了半天,又好像什麽都沒說一樣,所有事都是無法保證全是猜測,可是他們心裏也清楚張澤代表了太醫署最高醫術造詣,他無法斷定的事,別人也無法斷定,這麽短時間就讓他說個所以然出來,也是強人所難。何況事關陛下龍體,他總不能說謊騙人,後續治療上有任何差池,都是要掉腦袋的。

這時,站在最前面一個蓄着灰白胡須的人忽然說話了:“陛下在層層嚴密保護之下依然中毒,絕非小事,一定要早日抓到幕後真兇才是,拖一天則陛下多處于危險中一天。”

容卿這才擡頭看過去,說話的人躬身垂首,人已老邁,端着的手臂卻沒有絲毫顫抖,她認得他。

楚皇後還活着時,容卿曾跟随她回楚家勸那些不肯臣服沈和光的人妥協保命,當時,一個隴西最德高望重的大儒之女,一個保家衛國的武将世家之後,一齊去勸人認賊為主,背後不知被诟病成什麽樣。

眼前這人,則是楚家家主,也是楚皇後的父親,當朝太傅楚克廉。

他雖躬着身,脊背也硬氣,似乎不會為任何事而折腰,容卿當年看他時也是如此,至于楚皇後是如何說服了她,她也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稍微猜測一二……

李績卻忽然咳嗽起來,這一聲起,大有停不下來之勢,容卿伸手順他後背,李績似乎有些怔忪,身子毫無預兆地僵了僵,咳嗽平複下來,他擡頭看了看下面站着的人。

“這件事就交給刑部去辦,”他似乎不願說太多話,“刑部無法時常出入宮苑,調查只事,蕭文風,你去辦。”

“是!”

“臣遵旨。”

刑部尚書并不在這,回答的是蕭文風和楚克廉。

李績又看了看旁邊一直沉默不言的陸十宴,沉聲道:“此時全程由陸愛卿督辦,可有異議?”

後半句話像是對所有人說的,所以大家都齊聲應和,反倒是陸十宴自己慢了半拍,他掌管吏部,着實跟這種事搭不上邊,怎麽也應該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長官督辦,但朝中也經

常會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被皇帝交給信任的大臣,出現的“越權”“提拔”之事也常有。

陸十宴下意識覺得這是李績寵信他的表現,壓根猜不到別處去。

于是他答:“臣領旨。”

李績似乎有些精神不濟了,他向後靠了靠,沖他們擺擺手:“都退下吧。”

吩咐的差不多,加上李績也醒了,大臣們也沒什麽好說的,都悄悄退下,那些太醫也紛紛走了出去,只有張澤磨磨蹭蹭。

人都出去後,李績才重新睜開眼,這次目光重回幽深,沒了恍惚之色,他偏頭看了看還沒磨蹭出去的張澤:“你就積極配合刑部和金翎衛的調查吧,盡快找出毒物。”

“快……要多快?”張澤小聲問了一遍。

“看陸十宴。”

只有四個字,張澤卻像聽懂了一樣,他垂首領命,然後也退了下去,殿內一片寂靜,轉眼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王椽自是那個最有眼色的,早不知什麽時候就去前殿候着了。

李績向下躺了躺,視線剛好能看到容卿的臉,她進來後沒有說什麽話,大多時候都是側耳傾聽,神色也淡淡的,看不出胸中心緒,飄渺地像一層霧。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只不過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李績看了她半晌,從心中郁結到逐漸釋懷,那緊鎖的眉頭也松開些。

不能心急,不能心急,他總這樣告訴自己。

“四哥半月前暗示的,就是今日這件事嗎?”容卿轉頭,頭上的金步搖發出輕微的響聲,秋娘眉彎彎,豔絕之容讓人一下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李績稍稍回過神來,卻是偏頭咳嗽起來,容卿微微皺眉,下意識扭頭去看門口。

“人不都走了麽?”她詫異地回過神來,“四哥還……”

還裝什麽。

她本想這麽說,話音卻頓住,顯然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這麽不留情面說這種話了,然而話說半截給人的聯想有時比全說出來還讓人難堪,李績按着胸口,擡起半個身子,咳得更烈了。

容卿這才察覺出他并不是假裝。

“你……”

“朕不來真的,怎麽讓他們相信?”李績呼吸平複些,柱着身子頭也沒擡地說道,語氣已有幾分賭氣。

容卿拍拍他後背,眉頭緊緊蹙起

:“那你是真的中毒了?”

李績呼出一口氣,将她的手拂開,蓋上被子躺下,側身背對她,只給她留了一個烏黑的後腦勺。

近些日子發生的事,容卿心中雖早有猜測,卻仍舊有幾處弄不懂,更琢磨不透李績的意思,她本以為李績是想借“假孕”的事勾出陸清苒,倘若她真的眼熱到非除去她腹中胎兒不可,使用了下三濫的手段,那就落入了李績的圈套,他就有理由将她逐出宮去。

以“孩子”和她為餌,誘後宮女人争鬥謀害,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容卿因此更加注重進出玉照宮補藥和禮品,日常起居也時常注意。

但春蕲什麽都沒發現。

最後中毒的也不是她,而是李績。

難道他……

“四哥一開始就想好了要這麽做?”容卿思及此竟脫口而出。

她根本就是個幌子,是個幕後黑手下毒的理由和借口。

李績不快的聲音傳來:“你難道覺得我真的會拿你作餌?”

壓抑的怒氣讓他虛弱的聲音聽着都有幾分力量了,容卿看着他的後背,這樣背對着她,活像個生悶氣的小孩子。

“我這麽猜測的時候,你也沒給我解釋。”容卿輕聲說了一句,她心裏也很不快活,甚至也感覺到了久違的怒火,李績既然要有準備應對,就該跟她說清楚,憑白讓她擔驚受怕這麽多天,即便有春蕲在,她也總是害怕會有春蕲應付不來的毒物。

現在看來,李績一早就全然掌控了玉照宮的衣食起居,有毒的東西壓根就進不去,他剛才跟張澤說到了紫宸殿,毒物大有可能在那裏才是。

李績大概天生就是不會多說一句話的人,容卿心裏默默道,卻看到李績忽然翻了個身,那張微露不滿的臉終于叫她看清了。

“我不是說‘确保萬無一失’了嗎,這還不夠明确?”

容卿一怔,這話他确實說過,只是如果管這叫解釋,那她也絕不會承認。

“下毒的人,是陸清苒?”容卿不在那事上過多糾纏,而是冷不丁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李績頓了頓:“是。”

容卿從來沒有招惹過她,甚至連面也沒見過幾次,但她們二人的家族和在宮裏的位置,就注定了無法更改的對立面,她從始至

終置身事外不痛不癢,整件事也是個人為挖出來的坑,但她不會對陸清苒有任何的同情或可憐。

“所以四哥是想置她于死地嗎?”

本該中毒之人從她變成了李績,大盛的皇帝,這跟謀害皇嗣比起來又是罪加一等,即便是“誤傷”,讓李績糟了這麽大的罪,就算她是玉皇大帝的女兒也難逃一死。

更有趣的是,李績還讓陸十宴來親自督辦此事。

這是對整個陸家一次明目張膽的試探,而且一箭雙雕。

“犯了錯總要付出代價。”李績的聲音很是無情,容卿聽了沒感覺到絲毫喜悅,甚至覺得心中猶有後怕。

這樣的人,脾性是難以改正的,有一日,他或許也會這麽對待她這麽對待卓家嗎?

“不會,”李績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除非你大哥再有反心。”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抱歉我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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