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皇後六十九課!

四月二十六, 戌時一刻。

夜色如墨,濃雲将最後一抹月輝遮掩,微風浮動樹梢綠枝, 葉子發出沙沙聲響,直到狂風驟起, 掀起一陣怒潮,散發着稀疏燈光的燈籠随風而動。

燈籠下,人影搖晃。

那人斜斜靠在門框上,一手抱在胸前, 緋色錦袍被風拂亂, 他猶站在風口處, 悠閑地抛玩着手心裏的玉石, 唇角三分戲谑笑意。

前一刻,那裏還不曾有人影。

“李缜, 你這府上防衛可不怎麽樣啊。”那人繼續丢着手裏的玉石,看也沒看屋裏的人,好像闖入人府中只是一件尋常之事一樣, 也未做任何掩飾, 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裏, 還若無其事地跟主人家說話。

楚王府, 一方偏僻院落裏, 門前匾額寫着“靜蘭軒”,處處顯露着閑情雅致。人未來之前,清風尚暖, 主人敞着門,桌上擱着一壺清酒,正喝得惬意,身前的棋盤上局勢焦灼,他拿着一枚棋子,猶豫着下哪好。

人來後,他倒是擡頭看了看,只是也不見慌亂,反而彎了彎唇角。

“自然擋不住你,以你的身手,皇宮也可闖的。”李缜把棋子放回棋盒裏,将膝上蓋着的毛毯向上拽拽。

風涼了,他有些冷。

“我闖皇宮做什麽,四哥都讓我随便進。”李準抓住空中寶玉,扭頭對他說道,臉上頗有幾分得意,只是那得意也并非刻意炫耀,是與生俱來的張揚。

李缜點點頭,沒在意他這句話,而是看了看自己手邊的酒杯:“你不在宮裏吃酒,跑我這裏做什麽?壽宴上的美味佳釀不合你心?”

李準咂咂嘴,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捧東西,擱在嘴裏,“磕喳”一聲,響聲清脆,他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往裏走:“我還想問問你呢,這麽大的場面,你稱病不去,腦子有毛病?”

李準說的不止字面上的意思,皇帝壽宴,楚王不出面,難免會惹來兩人不合的傳言,而且就真實狀況來說——兩人确實不合,不過連面子都不給,可就有些太不識擡舉了。

李缜卻沒否認,而是拿起酒杯輕啜一口,同他笑笑:“你四哥可不一定希望我去。”

聽見這話,李準神色一頓,随即揚了揚眉

,抱着瓜子湊到他身前,聲音忽然壓低了,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卻又不掩飾自己的好奇:“莫非傳言是真的,你也喜歡我皇嫂?”

李缜面色不變:“傳言?竟還有這樣的傳言,都傳到燕北去了。”

他沒否認,那就是默認,放在李準這裏就是承認,李準頓時收起笑臉,站直身子看着他,多了幾分戒備:“還真是?我就這麽随口一猜。”

李缜沒說話,淡然地繼續喝着杯中酒。

“怪不得小嫂子跟我四哥不合,你說是不是因為你?”李準忽然變了臉,擡腳一下踩在了棋盤上,将那棋局全破壞了,張牙舞爪地,俨然一個村中惡霸。

惡霸威脅着人,還不忘嗑着手心的瓜子。

李缜卻擡頭看着他:“你之所言,是我所願。”

他臉上笑意未淡,可語氣聽着着實有幾分落寞。

作威作福的小王爺聽懂了,默默地放下腳,老老實實坐到對面去:“對不起嗷,看來是你一廂情願啊,太可憐了,無意戳你傷口,實在抱歉,敬你一杯!”

他說着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顧自跟對面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後仰頭咽下。

李缜看了看那盤被攪和亂的棋盤,視線慢慢收回來,淡漠道:“你來這,莫不是故意來挖苦我的。”

雖沒有責怨,但語氣冷了下來。

李準也收起笑意,把玩着手中玉杯,神色開始變得高深莫測起來:“聽聞三哥在燕還寺的長生牌位屢遭盜竊,那麽幽靜虔誠的地方,總是被人打攪多不吉利,三哥沒去查查,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你才來豐京沒兩日,消息倒是很靈通。”

“過獎過獎——”

“是四弟讓你去查的?”

“不然我閑撐得?”

李缜不禁輕笑一聲,将酒杯放下,外面又湧進來一陣狂風,吹得屋中擺飾叮當作響,他緊了緊衣服,開始咳嗽起來,李準見了,忙起身将房門關上,回身看了看他,這咳嗽竟還停不下來了。

“幾年不見,你身子都弱成這樣了。”李準把瓜子仍到桌上,拍拍手想給他撫撫後背,被他擡手制止。

李缜閉着眼長出一口氣,終于将難受壓制下去,他整了整長袖,蒼白的面容神色怏怏,眸中卻多了幾分認真:“自

徐家覆滅後,我周身能得信任的人,寥寥無幾,肯這般與世無争,也不過是因為自知斤兩,不做無謂的抗争而已。”

“你手裏的牌,不是自己拱手讓人的嗎?”

“陸家?”

李準點點頭。

對面的李缜卻是無聲笑笑,眼中幽色無端:“他從來不是我的人。”

“燕還寺到底所為何意?”

李缜将桌上的黑白子收攏到棋盒裏:“其實四弟應該也猜到了,卻還叫你來問我,應是給你個借口來看我,不想你因為他,而在我們兩人之間難做吧。”

他給李準倒酒,這次是他舉杯邀約,然後一飲而盡,然後将酒杯倒置,笑意深深地看着對面之人:“釣魚而已。”

“結果呢?”

“燕還寺的結果,就是上鈎——”

李缜話說一半,忽然停住聲音,他偏了偏頭,似在聽着什麽,而李準幾乎比他還要早,注意到外面的異常。

“有人——”

那句“來了”還沒說出口,外面便出現一道人影,李準腰間佩劍,見之要拔劍,李缜卻按住他的手。

“怎麽了?”他沖着外面喊了一聲。

“主子有客?”

“嗯。”

外面的人停頓一下,才道:“宮裏人傳來消息,壽宴之上出事了,淑妃身死,陛下受傷,而且好像還是皇後所為——”

李缜面色一變,身旁的李準已經一下站起身來。

亥時三刻。

零星小雨落下,蕭文風站在皇宮最高處,一雙銳利雙眼看着周圍。

有人闖宮,蕭文風命人搜尋了一個多時辰,卻依舊沒抓到那人,過了這麽久,如他所料不錯,那人怕是早就逃走了。

豐京裏,有此能力之人,他心中有數。

蕭文風從房頂跳下去,身影隐沒在黑夜中,一道驚雷劈下,頓時将整個皇宮照耀地恍若白晝,雨點噼裏啪啦落下,微濕的地面立時積起水窪。

有人踩着水窪飛奔而過,那人一路狂奔,身上早已被澆濕,雨幕遮住視線,他卻毫無阻礙,一身鮮亮緋色變得黯淡無光。

直到他撞上一個人。

“王椽?”

“小小小王爺!不不不好了,陛下被皇後刺了一刀,現在——”

李準把住他肩膀:“不是沒事嗎?”

王椽急得不知該怎麽解釋

,情急之下伸出兩根手指頭:“又又一刀!”

李準怔了怔,而後将他往回推:“讓陛下平坐!用幹淨的布止住傷口,千萬別拔刀!等着我!”

王椽還沒反應過來,李準又在他身後囑咐一句:“太醫來之前,誰也不要告訴!”

子時,張澤被帶到紫宸殿。

一直到醜時末,滿頭大汗的張澤才顫顫巍巍地從內殿裏走出來,帶來的卻不是好消息。

“有針嗎?”

“你要做什麽?”容卿從軟榻上站起身,兩手緊緊握在一起,眼睛緊緊盯着他。

李缜頗有些煩躁,在張澤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後,他走到容卿身前。

“你現在擔心他嗎?”

容卿微怔,卻未加掩飾地點點頭:“你若是有辦法,就盡管都使出來。”

李準笑了笑:“這又不是第一次,上次在鬼門關,也是我把他救回來的。”

他說完,拉着張澤進到內殿裏,留下容卿一個人喃喃:“上次?”

朝華元年四月二十九,因李績重傷罷朝三日,今日已是最後期限,三日內陛下未召見任何大臣,倒是讓所有人心裏都惶惶不安。

壽宴發生的事根本還沒有一個确切的結果,且在事後,李績還直言要廢除後宮,這讓更多人都坐不住了,可是李績有傷在身,他們在沒有召見的情況下不可能直接闖進宮去以死進言。

二十九日午時,宮中突然頒發一道聖旨。

聖旨中夾着一道案綜,由京兆尹府的人張貼在各大街道中。案綜所述将陸清苒罪行大書特書,所有模糊的細節都寫得清楚,糾結了大臣們三日的疑問終于得到解答,李績最後奪了淑妃封號将之貶為庶人,又因陸十宴管教不嚴,罰了他一年俸祿,官位雖未動,但明眼人都知道,陸家此後在陛下面前,怕是再也沒有從前那般風光了。

紫宸殿,李準收着針,看着床上那人,氣得鼻孔出氣,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了,人醒來之後一聲感激都沒有,先是叭叭說了一道聖旨讓王椽頒下去,真是一點不把身上的傷當回事。

李準想到這處,終于按捺不住,把凳子一踢,罵罵咧咧道:“我就是賤,你怎麽不直接去死?非留一口氣等我來救,既然想死,幹嘛還讓我去三哥那查那

件事?”

“說到這裏我更來氣,你都猜到三哥的意思了,幹嘛還讓我去問?”

“有意思嗎?”

李績氣若游絲,聽他罵罵咧咧說完,偏頭在殿中掃視一圈,眸中隐隐失望。

“卿兒不在嗎?”

李準甩袖子走人:“老子不幹了!”

容卿剛到殿門前,就聽見裏面一聲傲嬌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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