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皇後七十課!!

殿門打開, 扭着頭嘴上還唧唧歪歪的李準正好轉過來,目光跟門口的容卿一撞,說話都沒打瓢, 表情轉換地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他彎身拱了拱手,笑得十分端正:“皇嫂來了呀, 四哥剛醒,正喚你呢。”

好像剛剛那個抱怨牢騷的人不是他一般。

容卿看了看他,越發覺得這個小王爺性情古怪,行事作風張揚大膽不說, 對李績也不算尊敬, 私下裏更無所顧忌, 但偏偏能得李績容讓信任。

當初要不是燕北出力, 作為李績的堅實後盾,他還不一定能奪回李氏政權。

李崇演在位時一直忌憚的燕北王, 到李績那裏卻成了助力,單看安陽宮變時李績那麽輕松就全身而退,也能看出他早就和燕北有聯系了。

卻不知這小王爺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皇嫂不進去嗎?”李準讓開半扇身子, 伸出手試探性地問她。

容卿腳步沒動, 神色也沒什麽變化:“小王爺方才說陛下醒了?”

“對, ”李準笑了笑, “已經沒有危險了, 皇嫂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裏。”

這三日裏,李準一直給李績施針,守在床榻前, 他是知道容卿每日都要來問情況的,雖然對自己醫術很有信心,但這三日确實兇險,李績醒了,就連他心中也不免松了一口氣,把好消息告訴容卿,也是分享下喜悅。

誰知他剛說完,就見人往後退了一步,淡漠地斂着眸子,似在刻意拉遠距離:“既然無礙,就讓陛下好好休息吧,勞煩小王爺再多費費心。”

說完轉身要走。

李準一怔,本以為自己有夠随心所欲了,眼前的皇嫂更是我行我素,人都走到跟前了,差這一步都不進去。

他緊忙追上前去。

“小嫂子!”

“皇嫂!”

“卓容卿!”

容卿頓住步子,淺聲嘆了口氣,再轉回身去,李準已經沖到她跟前。日頭高挂,雕欄玉砌上染了一層金黃,紫宸殿莊嚴巍峨,守在外圍的宮人們低垂着頭,是不敢造次的,她遙遙望了一眼殿門,伸手打住玉竹即将出口的話。

“小王爺是個随性的人,只是現在到底還在皇宮裏,小王爺這樣直呼本宮的名字,似乎有些

于理不合。”

李準那是被逼急了,誰知道眼前的人能這麽倔強地裝聾……他握拳咳嗽一聲:“事急從權,事急從權。”

然後又神秘地笑笑:“不知皇嫂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卿擡頭瞥了他一眼,然後便跟身後的人示意,玉竹煙洛躬身退到後面去,沒走太遠,但也不會打攪人說話。

日光被高聳樓閣遮擋,灑下一片陰涼。

“小王爺想要說什麽?”

李準摸着下巴,絲毫沒給人緩沖時間。

“皇嫂想不想離開皇宮,從今以後再也不回來?”

容卿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神色微微錯愕,而後眸光漸漸冷了,語氣多了幾分逼仄:“小王爺何意?”

“要我說,這世上大多數不如意就是因為人總是想太多,放不下這個,割舍不掉那個,最後委曲求全,活得也不快活,皇嫂若真這麽讨厭四哥,何必在皇宮裏受氣,你大哥重兵在握,就算沒有你在宮裏幫襯,也沒人能撼動他如今在大盛的地位,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李準眉眼彎彎,這樣放肆大膽的話從他嘴中說出來,就像話家常一般:“就算四哥不願放開手,你要是真想離開,我能保證悄無聲息地帶你走,還絕不會讓四哥發現。”

他不知什麽樣的底氣,話說得很滿,這番交談要是讓人聽去極易誤會,可也許是因為他神情太純粹了,讓人一眼看穿,坦蕩無比,容卿也并沒有往別處想。

“你為什麽要幫我?”她皺了皺眉,擡頭看着李準,眼中滿是審視。

李準搓了搓袖中的手,時間靜了片刻。

“怎麽是幫你,我是在幫四哥,你也知道,四哥為了你,要廢除後宮,已經引發衆臣不滿,有的言官已經在家準備好後事,就等着開朝以死進言呢,這不是個好兆頭,誰知道他今後還會不會因此做出更多沖動之事。帶你走,就是釜底抽薪,于你們二人而言,就是最好的結局啊!”

李準說着話,時不時偷瞄着容卿的表情,就見她低着頭,也不知想什麽,全身上下如銅牆鐵壁一般,一點都看不透。

半晌之後,容卿忽然看向他:“小王爺容我想一想。”

“哎?”李準看人已經轉身,下意識伸手喊她,就

見容卿又停住腳步,背對他道:“小王爺離京之前,我會給你答複的。”

說完,她便決絕地離開了,只是本打算回宮的她最後卻走回到紫宸殿的殿門前,在李準的注視下推門進去了。

李準張着嘴,驚詫地眨了眨眼睛:“這……這不對啊,不應該十分糾結猶豫最後發現還是離不開四哥最後果斷地拒絕我嗎?怎麽還考慮考慮了……”

他掐着下巴沉思,難不成他剛那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還真的把人勸動了?這該是說他巧舌如簧感染能力強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呢?

李準苦惱地撓頭離開了。

容卿推開殿門時,正看到王椽端着藥碗走出來,看到來人是皇後娘娘,本苦着一張臉的他立馬揚起笑臉,急忙讓開道,剛要轉回去通傳,卻被容卿拉住袖子。

“你先下去吧。”

王椽一愣,而後默默躬身,退出門外後将殿門輕輕關上了。

容卿快步走進內殿,鞋底在木板上發出淺淺敲擊聲,撩開水晶簾,清越的聲響叮叮咚咚,将一方天地襯得更加靜谧,李績原是閉着眼,被驚動過後轉過頭,一看到來人,他眼睛睜得碗口大,就是久久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兩人最近的一次相見還在三天前,夢裏都是血光殘影。

他連後事都交代好了,沒想到沒死成。

容卿走過去,眼中的世界随腳步而晃動,卻始終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而那人的神情,她卻好像沒太在意。

容卿停在床前兩步遠的地方,不再上前。

那是個非常安全的距離,一如從前她在兩人之間豎起的那道無情又透明的牆,無人能闖過,而她可随時逃脫。

李績鬼門關中逃過一劫,臉色還很蒼白,見容卿在不遠處停住了,他靜靜看了看,然後擡起手,朝她的方向勾了勾:“過來。”

不是什麽命令的語氣,虛弱的聲音甚至有些漂浮,但又溫煦輕柔,讓人沒辦法拒絕。

容卿終于還是走了過去,剛坐在床沿上,李績就拉住她的手。

“讓太醫看來着嗎?”

他忽然這樣一問,容卿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但手心裏傳來的溫熱觸感卻如水紋一般一圈圈漾開,在心裏泛出漣漪來,又疼,又癢。

李績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背,也沒在意她這般遲鈍,順了一口氣後才繼續說話:“這兩日晚上睡得如何?沒有叫錯別人的名字吧,張澤說過,要是讓你好,中間可能會經受一些痛楚,但我看你今日的臉色尚可,應該……不像上次一樣吧,我昏迷期間——”

“你既然在意這麽多事,那天為什麽下手那麽狠?”容卿忽然打斷他的話,明眸微沉,好像噙着水,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等他說答案。

李績捏了捏她的手掌,無奈地悶笑一聲:“我其實有些後悔了。”

“那天,在麟德殿,你拔出匕首刺向我的時候,我以為這輩子都求不得你的原諒了。”

“我一直覺得,四哥不會在意這種事,”容卿将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來,語氣寒涼,笑容如一朵綻放的罂粟,“我以為你只會依憑自己的內心強迫別人做她不願意的事,用看不見的藤蔓将她捆綁,這輩子束縛在自己身邊,我以為你從不會感覺到心中不安,‘原諒’二字是個安慰,而你并不需要。”

李績等她一字一句說完,輕輕嘆了口氣:“我給你的感受是這樣啊……”

容卿抿了抿嘴,眸中眼波閃動。

不就是這樣嗎?難不成還是別的什麽樣?

若他早一點說清內心,何需要等到現在施展這樣的“苦肉計”。

“我,”李績忽然提高了聲音,目光卻移到上頭,看着高高懸挂的煙色帷幔,很艱難很艱難說出那句話,“這輩子,沒學會怎麽去愛一個人。”

容卿睜大了眼睛,覺得那句話有些耳熟。

他曾經也那麽對她說過,他說,從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做一個好人。

容卿曾經看他時,只是一個高大的身影,溫暖的手,寬厚的肩,寵溺的縱容,之後是他橫亘的眉,冰冷的眼,靜默的疏離,她那時喜歡他,不止于兄長的喜歡,愈沉浸而愈無可自拔,但他一直說“從來”,可見他從來都是一個這樣的人,薄情寡幸,不近人情,冷硬如石。

并非是她看錯了,她只是未看全。

問她時至今日了解她的四哥嗎,容卿這三天裏搜腸刮肚,拼盡全力去回憶,竟然不敢确切地說一聲“了解”。

不了解,哪敢言真正的喜歡。

李績撐着身子半坐起來,呼吸也牽着傷口疼,他輕皺着眉,靠着身後軟墊。

“這些天在夢裏反反複複出現的場景,是那年雪天裏,你穿着單薄的衣服從鳳翔宮裏追着我跑出來,在冰天雪地裏輕輕扯住我的袖子,我應該片刻不猶豫就答應你的。”

容卿也想起那天,皇姑母走投無路,打算将她托付給四哥那天。

“你還記得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李績忽然問。

容卿搖了搖頭:“過太久了,怎麽可能記得那麽清楚。”

“但我很清楚,”李績頓了頓,“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問你出來做什麽,語氣……不是很好。”

李績擡起頭看着她:“但我那時想說的,其實是想問你冷不冷,出來為什麽也不披一件衣裳。”

容卿微怔,她也許能想起那天發生的事,卻不會想起更多細節,這麽平常的一句話,她未過腦就忘了,更不會放在心上,但看他的神色,那大抵說的都是真的。

而如此細微之事也記到了今天,可能是真的後悔那日的口是心非吧。

容卿忽然伸出手,掌心平張,慢慢擱到李績心口上,擱着衣物,那輕輕的觸碰依然壓到了傷口,李績輕哼一聲,呼吸微顫,似在壓抑疼痛。

但他沒躲,也沒有伸手阻擋她的觸碰。

“那時候沒學會,現在學會了嗎?”

她将掌心放在他心口上,就像拿捏着它的命門,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經意間就帶了一絲威脅。

仿佛只要他說了不對的答案,心上的力道就會加重一樣。

但他知道,她其實只是在感受他的心跳。

每次都是這樣,一聽,就知道他沒有說謊。

李績握上容卿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得更近些,虛浮的碰觸變為緊緊相貼,掌心溫熱,咚咚的心跳聲如響在耳畔,容卿一怔,擡頭看向他。

“沒有,還很笨拙。”

“但只有你能教會我。”

“我給過你一次機會,永遠地擺脫我,是你錯過了。”李績聲音裏頗有幾分得意,像拿回了失而複得的珍寶。

容卿就知道那一刀是有賭的成分在裏面,但他的确算是個很優秀的賭徒,對她來說。

“我就知道,四哥橫豎都不會輸。”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上

有塊石頭慢慢落地,也不知是她讓它落地的,還是那塊石頭總有落地的時候,而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李績突然拉過她的手,雙臂環過她的肩膀,将她緊緊鎖在自己懷裏。

受傷了還這般折騰,好像傷口都不會疼一樣,但他就是仗着自己有傷在身,篤定了容卿不會掙紮推開他,才敢這麽放心大膽。

“我做任何事都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贏面才大,”李績撫着她的頭發,沉斂的嗓音如香醇醉釀,将人一點點帶離現實,“但這次,只能算我運氣好。”

容卿靠在他懷裏,聽着他長長的喟嘆,眼睛卻清明一片。

“四哥是個理智的人,知道外朝的那些大臣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打算怎麽辦?”

李績知道她問的是廢除後宮的事。

果然還是很冷靜啊,這麽溫情的時候,偏要問他最為棘手的情況,李績無聲嘆一口氣,下巴蹭了蹭她頭頂,有清新的茉莉香。

“把心力都放在朕的後宮裏,定是因為他們太閑了!”李績沉聲說道,連自稱都不知不覺地變了。

為此還扯到了傷口,李績皺起眉頭,忍着疼,也不舍得松開手。

懷裏的人并不知道,還在同他打商量:“若四哥以後忘了今天的話,一定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嗯?”

容卿從他懷中擡頭,一雙柔媚雙眸卻含着一絲陰寒狠毒來,只不過稍縱即逝,在李績略微怔忪的目光下,她重新摟住他的腰。

“但願吧,”她輕嘆一聲,“但願四哥送我的禮物,沒有再用的那天。”

那副混不在意的語氣直讓人背後一涼,李績霎時就懂了她的意思。

打算再捅他一刀嗎?

他的卿兒何時變得這麽心狠手辣了……李績忽然覺得,這個自己從小帶大的姑娘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一面。

但他還是喜歡。

李績緊了緊雙臂:“行,命給你了。”

——

李績的身體調養了十來天才能勉強下地,這些日子積壓的政務都是由楚克廉代理的,處理的奏章會送到紫宸殿,李績還是堅持自己親自批複,雖然公務未停,他卻沒接見任何一位大臣。

大家也心知肚明,怕是陛下也不想聽他們勸谏的話,所以盡量躲着呢。

績清醒之後李準便不再施針,後面就由太醫署全盤接手了,李準這兩日看李績時總是閃閃躲躲地,更不敢遇見容卿,就怕那天說的大話容卿真信了,跑過來跟他說求他帶他走,到時候他該怎麽辦?

本想以退為進,給親親四哥助攻一下,誰知道搭好戲臺沒戲唱了,而且就算他信守承諾真帶人走了,那……那四哥非得将他大卸八塊不可!

李準一想到這就渾身難受,皇宮裏是絕對住不下去了,為躲二人,他住進了楚王府……準确的說,是到楚王府蹭吃蹭喝。

李缜倒是不趕他,而且自他來之後,府上各屋裏都多了一盤瓜子,晚上獨坐月下的時候,旁邊也多放一個酒杯。

第一天李準裝作沒看到,第二天李準還是裝作沒看到,第三天……

“三哥,你這是哪買的酒啊,吃着真香!”李準沒皮沒臉地端着酒杯,仰頭灌下一口,末了還咂咂嘴回味。

“是宮中禦酒沉牙,怎麽,四弟沒請你喝嗎?”

“什麽!有這麽好的酒四哥居然還私藏,我真看錯他了!”

李缜看着他,好笑地搖了搖頭,然後給他滿上酒杯。

李準看他這麽殷勤,受寵若驚地端起酒杯,只是這次沒有痛快地喝下,反而是戒備地看着他:“你莫不是有什麽事要求我?”

小院裏青草芬芳,淡淡夜色沐浴月光,輕風微拂,将那一襲白衣襯得更加蕭索了,李缜眸中不加掩飾,坦坦蕩蕩。

“那天你回去,宮裏是不是還發生了別的事?”

李準眨了眨眼睛:“為什麽這麽問。”

“我聽去過壽宴上的人描述了當日的情形,卿兒是個女子,也沒那麽大力氣,四弟當是不止于三天不理朝政。”

“那天晚上是不是還發生別的事了?”李缜看着他,雖是問話,語氣卻十分篤定。

李準放下酒杯,摸了摸鼻子:“她都是皇後了,三哥若為她着想,別總‘卿兒卿兒’地叫,不好……”

“這裏又沒有外人。”

“我這不是……”李準好似很糾結,“你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心,這讓我到四哥跟前,是告發你還是告發你還是告發你?”

李缜被他逗笑了:“只有一種結果?”

李準扶額:“好兄弟夾在中間

實在難做啊!”

“不用這麽糾結,”李缜垂下眼簾,在玉盤裏拿了一顆葡萄,仔細地扒去皮,“四弟什麽都知道,你說不說他也知道。”

李準看着他的樣子,像是生悶氣似的把頭偏到一旁:“人吶,總是不珍惜得到手的,又放不下得不到的。”

“那你說,哪一種比較可憐?”

李準扭頭看他,想說“我看你比較可憐”,話在嘴裏一搗鼓,就變成了回答他最初的問話,将他知道的,那天夜裏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李缜。

李缜沉默很久,久到風都涼了,蟲兒都睡覺了,李準開始打起呵欠,正猶豫着要不要推他回房的時候,聽到他淺淺地嘆了一句。

“真狠啊。”

李準看了看他的腿,最後收回視線,起身走到他身後,給他一路推回到房間,最後也沒頭沒腦地附和一聲:“是啊。”

也不知是說誰。

給李缜安頓好了,李準也要回去睡覺,臨走時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了看他:“你那個身手不錯的護衛,今天不在?”

“韓适。”

“對,是他。”

“在暗處。”

李準摸了摸後腦勺:“好吧。”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夜色漸深,有人睡得香甜,有人輾轉反側,蘭香殿裏點着燈,昏黃的燈火映照着人的臉,襯得猶如鬼魅。

服侍的宮人來勸了幾次,那人都像沒聽到一般,靜靜呆坐着,一動不動。

第二日上午,容卿夜裏睡得很好,是被渴醒的,剛跟煙洛要水,就聽到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雨點砸着窗戶,聽着聲音很響,雨勢應該不小,她咽下一杯水,将杯子遞給煙洛,看了看外面:“又下雨了?”

“是……”煙洛接過水杯,聲音頓了頓,“昨兒夜裏就下起來了。”

容卿聽着她話音有些不對:“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煙洛将水杯放回到桌子上,随手擺了擺桌上的擺件,狀似不經意地說着:“奴婢聽人說,今天一早,蘭香殿的那個跑到陛下門前跪着去了,現在好像也沒離開。”

容卿扶着帷簾的手一頓,她坐正了身子,兩腳踏在腳踏上:“今天?這麽大的雨?”

煙洛回身伺候她穿衣,語氣幾多不屑:“是,就得趕這麽大雨

,才惹人心疼不是?”

容卿沒說話,她醒得晚,再過一會兒就該吃午飯了,這一個月只去了紫宸殿一次,本想着今天要去看看那人的,一見下雨就打消了幾分這個念頭,現在又聽見這樣的事。

她是不太想撞到蕭芷茹。

想了想,她便讓人直接傳膳了,慢條斯理地吃了一碗半的白飯,還吃了許多肉,胃口可見很好,并沒有受那件事的影響,煙洛在一旁看着,隐隐有些着急。

“陛下都下旨要肅清後宮了,她卻還是這樣賴着不走,現在終于找到了機會,該是到陛下那裏扮可憐去了。”

容卿吃完漱口,用手帕擦了擦嘴,擡頭看了看煙洛:“以前不見你這麽多話。”

屋裏沒有外人,煙洛總是大膽一些:“娘娘,我只是……你說,陛下會不會看她可憐,就反悔了?”

容卿神色漠然,偏頭看着窗外淅瀝的雨:“她本來就可憐。”

煙洛一怔。

“雖是可憐,但就如四哥說的,世間安得雙全法,總要有對不起的人。”

煙洛緊了緊手心,她走到容卿身前,蹲下身去,撫上她的手:“奴婢在玉照宮的時間不長,可在沈在先的府邸裏,這樣的事卻是見多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希望夫君這輩子只寵愛自己一個,無一例外。”

“嗯,我知道。”容卿拍了拍她手背。

煙洛還是那樣望着她:“所以,如果現在紫宸殿外邊跪着的是您,蕭昭儀也只會背地裏偷笑,不會覺得您可惜的。”

她說得是個很淺顯的道理,權利和愛都是極為私密的東西,不容他人染指,人在守護這兩樣東西的時候會變得自私,而在後宮裏,這又恰恰女人們最重要的兩樣東西。

都是這樣,無一例外嗎?

容卿忽然站起身:“收拾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去紫宸殿嗎?”

“不是,”容卿看着門外的雨,“去錦鳴堂。”

自從壽宴發生那件事之後,陸家一落千丈,原來門庭若市的聿國公府大門,如今無人問津,陸清苒的屍身停完靈後就入葬了,前去吊唁的人十個手指頭數的過來。

宮中的太後陸宛瑜自請要入佛門出家,李績并非要借這件事把陸家一鍋端了,自然不同意,

折中之後,就在後宮的錦鳴堂裏請了燕還寺的佛像,當作佛堂,陸宛瑜搬到裏面,兩耳不聞窗外事。

容卿踩着雨水過去的時候,發現這錦鳴堂位置幽靜偏僻,其實對喜靜的人來說算是個好去處,煙洛收起雨傘,容卿讓她們守在外面。

推門進去,裏面點着明燈,外面陰雨連綿,裏面卻燈火通明,陣陣的木魚聲似要蕩滌人的心靈,聽着便覺心中澄澈。

推門的動靜不小,卻沒驚擾那一方靜谧。

她轉身關上門,走到陸宛瑜身後。

陸宛瑜口中念完那段經之後才停了木魚聲:“你來了。”

“母後知道我會來?”

陸宛瑜始終背對着她,聲音聽着比從前要蒼老許多,她還是很疼陸清苒的,她的死,對她的打擊應該很大,否則也不會連陸家今後都不顧,自請入了這佛堂來。

她嘆了口氣:“你不必喊我母後了,我知道你也非真心。”

說完,她拄着身子站起身,将木魚擱到地上,徑直往偏殿走去,容卿便跟在她身後,直到她跪坐在一方案幾旁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還冒着熱氣,應該是才擺上不久的。

容卿坐到她對面去,模樣就像在玉照宮一樣,絲毫不見外,看了看熱氣騰騰的茶水,她又問了一遍:“您知道我會來?”

陸宛瑜擺了擺手:“只不過猜到,你終有一日會過來罷了。”

“您似乎連我的來意都猜到了。”

“能問及我的,也就只有你都不知道的那層往事吧。”

陸宛瑜笑了笑,她臉上皺紋已現,面容不似往日那般精神了,人老珠黃,不施粉黛,看着暮氣沉沉,即便是笑,笑容裏也盡是苦澀。

曾經跟皇姑母平分秋色的那個人,再也不存在了。

“那貴妃娘娘,會不會告訴我呢?”容卿忽然問道。

“貴妃娘娘”四個字一出,陸宛瑜肩膀微微抖動了一瞬,那個深埋在歲月土壤裏的稱呼今天突然破土發了芽,連着她的青蔥年華,一并回到不可再遇的舊日年輪裏。

她出神地看着案面,忽然笑了笑:“我那個好侄女終歸死在你手裏,你怎麽篤定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

容卿神色冷然:“是她該死。”

陸宛瑜怔了怔,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眼圈漸漸發紅:“的确,于你而言,她的确該死。”

“就像你皇姑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我來了,我帶着更新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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