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1)
坐在銅鏡前,看着鏡中身着大紅喜服的自己,月瓊怔仲。八年前,若誰跟他說他有一日會和一位男子成親,他絕對會大笑三聲,然後很認真地說:「不可能!」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初遇之後,他和嚴剎一直都相安無事。雖然睡在一個帳篷裏,可他也沒看出嚴剎對他有那種心思。怎麽那人突然就在自己沐浴時闖了進來,把他給,那個了呢?
摸摸自己的臉,月瓊想不明白,他都變成這樣了,怎麽還能招惹來嚴剎?他就是吃了他兩個,哦,好像是四個包子外加一碗粥,結果就欠了他一兩銀子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給他梳妝打扮的洪喜洪泰從銅鏡中偷瞄他們的公子。別人都道公子模樣普通,可他們卻萬分清楚他們的公子有多麽美,是那些胭脂俗粉無法比拟的美。
「砰!」
門被人急切地推開,月瓊的身子一抖,不敢回頭。從銅鏡裏他看到一座小山走了過來,站在了他身後。對方也穿了喜服,粗硬的頭發仍是随意束在腦後。一身紅的他并不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會令人生出些想哭的沖動。
在銅鏡裏凝視了月瓊一會,嚴剎彎身抱起他朝外大步走去。眼裏泛着淚花的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緊随其後。
月瓊垂着眸,眼睫顫抖,他居然也會有今天……太,太丢人了。抱着他的人手是那樣的穩,胸懷一如以往的堅實。自己和他相比就是只弱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前沒少給這人添亂。
月瓊的腦袋裏閃過許多場景。和嚴剎從相遇到如今的糾纏,期間發生的種種在他腦中不斷閃過。在他「失寵」的那段日子裏,他天天盼着這人放他出府,可等來的卻是被這人套了喜服抱去成親。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胡思亂想什麽?」
月瓊趕緊搖頭,不一會嚴剎在「歡喜閣」門口停下──這閣的名字是嚴萍今早剛改的,門口的閣匾也是新挂上去的。抱緊月瓊,嚴剎跨了進去,布置得極為喜慶的「歡喜閣」內,只有嚴剎的親随在屋裏等着。月瓊不敢擡眼,他已經察覺到大家都在看他了。
「咯咯……啊啊啊……」
嚴小妖突然歡喜地笑起來,又是拍巴掌又是流口水。抱着他的黎桦灼也跟着笑了,屋內的所有人都笑了,除了今晚的兩位正主──一位不會笑;一位只顧着丢臉。
走到放着紅燭的大桌前,嚴剎把月瓊放了下來,月瓊全身無力地靠着他。嚴萍關上了門,把屋內的喜氣關了起來。沒有禮官、沒有炮竹、甚至沒有賀禮。
嚴剎摟着月瓊跪下,朝天地爺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又扶着月瓊站起來。洪喜洪泰上前扶住公子,嚴剎後退幾步,行夫妻交拜之禮。在嚴剎彎下腰後,雙眼始終垂着的月瓊緩緩彎下身子,心悸難耐。
行了禮,嚴剎從嚴墨那裏拿來兩杯酒,一杯遞給月瓊,然後手臂與他交纏。深深地看着月瓊,嚴剎一飲而盡。左手發顫地握着杯子,月瓊咽咽唾沫,這就是成親?不是應該有吹吹打打、喜糖花生嗎?怎麽如此安靜?
「快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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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月瓊舉杯要喝,然後咽咽唾沫:「手,舉不起來。」馬上,大手托着他的手,把他手裏的那杯酒送進了他的嘴裏。
「咳咳咳……」月瓊的臉漲紅,皺眉,「怎麽不是桂花釀?」
全部人都立馬忍住笑。
「喝燒刀子暖和。」嚴剎解釋了。
然後嚴萍出聲:「王爺,屬下讓人上菜了。」
「嗯。」
抱起月瓊走到兩人的位置上坐下,嚴剎開口:「從現在起,月瓊就是王府的另一個主子。見他如見我,對他不敬者按藐視本王論處。」
「屬下明白。」
「若我出了意外,你們要聽從他的吩咐,輔佐幼主。」
「是!」
「不會有事的。」月瓊突然笑咪咪地說,桌下的左手按住了嚴剎放在他腿上的手,「最多也就是大夥尋個世外之地不再問世事。不會有事的。若是可能,我希望咱們每一個人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可有些事既然避不開那就去做吧。把每一步都想好了,每一種可能都想到了,退路安排了,那就不會有事。」
若是以往,月瓊就是聽到了他也不會多嘴,但剛剛,在他和嚴剎那麽随便地成親之後,在他聽到嚴剎說若他出了意外就怎樣怎樣後,他忍不住多嘴了。
看着那雙平靜的,甚至帶着柔柔笑意的雙眼,在座的各位都淡淡地笑了,即使是三嚴的臉色都柔和了許多。李休舉起杯子:「那我等就借公子吉言,為我們的平安,幹了。」
「李休,怎還能叫公子?」周公升也舉起杯子,「月瓊公子和王爺成了親,那就是咱們的主子,該叫月主子才對。」
月瓊的笑容加深,眼裏閃過什麽:「還是公子好聽。聽人家叫我主子,我睡不安穩。」
衆人看了眼王爺,見他沒有反對之意,紛紛喊道:「敬公子。」
月瓊的左手費力地拿起酒杯,笑咪咪地說:「祝你們平安歸來。」然後在一只大手的幫助下,把杯裏的酒喝了。
屋內的氣氛很祥和,沒有婚宴上該有的喧鬧。說了那些話後,月瓊就開始埋頭苦吃,桌上大半都是他愛吃的菜。坐在他身側的嚴剎當着諸位部下的面服侍月瓊用飯,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熟練。
酒足飯飽之後,該入洞房的嚴剎把吃撐了的月瓊抱走了。看着他們離去,微笑的幾人眼裏是感激是祝福是淚水。
洞房花燭夜,卻沒有任何激情。安穩地躺在嚴剎的懷裏,力氣還沒有恢複的月瓊昏昏欲睡。雖然明日就要啓程進京了,可他實在興奮不起來,身子太乏。嚴剎隔着衣裳撫摸月瓊的背身,綠眸幽暗。等他想完了事低頭一看,懷裏的人已經睡着了。
「叩叩叩」,很輕的敲門聲,卻很急。
嚴剎皺了下眉,這個時候來找他一定是出大事了。輕輕下了床,見月瓊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随意披了外裳,出了卧房。
「王爺!周謀士說有急事要禀。」嚴剎一出來,嚴壯就壓低聲音說。
「看好他。」吩咐了一聲,嚴剎邊系腰帶邊往外走。走到對面的書房,他關上門。周公升、李休、熊紀汪等人都在了,臉上是震驚與不敢相信的喜悅。
「王爺!」周公升把厚厚的一沓密信遞過去,激動地說:「定州、幽州、寂洲、垂洲、灤洲、臺洲六洲的都尉派人送了密信,願投靠王爺!」
「大學士李章前也派人送了密信,願輔佐王爺!」
「司馬骓竟然也派人送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些朝中大臣也都派人送來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封神秘人送來的密信,信上說他會确保江裴昭和楊思凱的安全,請王爺您放心地帶世子與公子進京。」
嚴峻的情況突然一下子出現了逆轉。前來投靠的六洲人馬都處于江北要地,定州和幽州甚至是齊王解應宗的封地。而大将軍司馬骓更是手握京城重兵。而最不可能幫他們的李章前居然也表了态,還有其他官居要職的大臣們。
「王爺,會不會有詐?」嚴開提出疑義。
周公升肯定地說:「不會有詐。」
李休也肯定地說:「這六洲人馬都是當年主動投靠古年的兵馬,現下突然轉而投靠王爺,若是有詐,他們做得也太明顯了。」
「既然他們當年投靠了古年,又為何會突然投靠王爺?」嚴開還是不相信,「還有那個神秘人,他說會确保江世子和安王的安危,我們又如何能信?」
周公升看了李休一眼,兩人眼裏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看完了全部密奏,嚴剎的綠眸閃閃:「派人去和他們聯系。」
「是!王爺!」李休和周公升激動的不得了。見王爺主意已定,嚴開也表示服從。
一群人在書房內重新制定計劃,這些突然到來的密信,讓他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他們要做的事似乎不再是大逆不道、會讓天下人群起攻擊的逆天之事。
議事完後,天已經快亮了。嚴萍這時候把一串珠子交給王爺,說:「這是公子給的,讓老奴當了換銀子。」
嚴剎把那串珠子塞進衣襟:「把府裏值錢的東西全部搬到島上去。」
「是。」
回到卧房,嚴剎走到床邊掀開一側的帳子,在床邊坐下。床上的人顯然是累壞了,睡得極沉。粗糙的大掌拂過那人散落在身側的長發,然後握住了他伸出來的右手。受過重創的右手比左手纖弱了許多,幾乎沒什麽肉。每當天氣不好,這條手臂就會酸痛難忍,若是受了冷,更是異常難受。但不管天好還是天壞,床上那人總是笑咪咪的,好似他的右手一點事都沒有,只是沒什麽力氣。
把那只略顯冰涼的手放進被子裏,嚴剎凝視着月瓊,一直到外面傳來叩門聲,他才彎身用已經長出來的胡子去紮月瓊的嘴。
「唔……」
還在做美夢的人臉上有了刺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雙綠色的眸子。
「進來。」退開,嚴剎把迷糊的人扶了起來。
洪喜洪泰端了水盆和早飯。當月瓊看到他們進來時,他瞬間清醒,天亮了,心在這一刻狂跳,月瓊任嚴剎給他擦了臉,漱了口。在嚴剎要抱他下床時,他來了句:「嚴剎,小妖的奶娘怎麽辦?」
「帶着。」
就這樣,在月瓊和嚴剎收拾妥當,拐了道彎從前府大門出來時,跟着他們一同進京的還有一頭母老虎。和洪喜洪泰、桦灼安寶一一道別,月瓊笑咪咪地讓嚴剎扶着他上了馬車,嚴剎把孩子放在月瓊身邊,對他的部下們點了下頭,然後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上了馬車。
這次進京,嚴剎只帶了熊紀汪、徐開遠、三嚴和三百鐵騎兵,把江陵與之後的大事交給了留下來的李休和周公升等人。若是以往,李休和周公升作為謀士怎麽都得跟去一人,不過現在嚴剎的身邊多了一人,他們去不去都無妨。
在馬車走遠之後,其他人都立刻散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仍站在門口的李休小聲問:「若他沒有對王爺動情,他選的會是京裏的那個吧。」
他身邊的周公升小聲答:「所以我們該慶幸,慶幸他對王爺動了情。」
李休笑笑:「我一直很好奇,京裏的那個是如何做的,竟然會把他吓得逃之夭夭。王爺也是霸道之人,卻能得了他的心。」
周公升也笑笑:「他有一顆玲珑剔透心,自然知曉該把心給誰。這幾日我總在想,以他的身分居然會走到王爺身邊,這也許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他和王爺之間的緣分無人能比。」
李休接着眯起雙眼:「都說他毫無治國之能,這才引得天下大亂,朝臣紛紛投靠古年。若不是古年不想把他逼得太緊,給了他兩年的時間考慮,怕是不出半年天下就會易主。可我現在有些懷疑了。」
周公升拍了拍他的肩:「他想糊裏糊塗地過日子,咱們這些做屬下的,也就糊裏糊塗地過吧」
李休笑出聲:「也是。王爺都依着他糊裏糊塗地過了,你我又何必想得那麽明白?」兩人相視而笑返回王府,這天下,也許從來都不是古年的。
霧島,一座隐匿在茫茫大海中只有極少人聽過的神秘地方。有人說那只是一座小島;有人說那是海上王國;也有人說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可是說歸說,卻極少有人親眼見過,只知道那裏終年被濃濃的霧氣籠罩,所以稱為「霧島」。
霧島王宮的一處極其安靜又極其美麗的地方,一名身着淡藍衣衫的男子手執白玉的棋子,眉頭微鎖看着面前的棋盤。棋盤上,只有霧島才有的稀有黑玉棋子已經占據了半壁江山。
男子的頭發從耳鬓分出一股,用銀色的發帶纏了披洩在身後。微風吹過,他額前的發絲飛揚,給原本就格外俊美的容顏又添了幾分柔色。男子的臉色不大紅潤,也有些削瘦,但那雙平日裏總是溫柔的雙眼在沉思時卻透出了幾分淩厲。
對面身着黑衣蛟紋的男子似乎覺得這盤棋自己贏定了,心思全然不在棋盤上,而在舉棋不定的藍衫男子身上。他的眼裏是能把人溺斃的溫柔,唇角的笑不是面對臣子時的敷衍與心機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藍衫男子想了許久,終于做出了決定,兩指間的白玉棋子穩穩地落在一枚黑玉棋子邊,然後他淡淡地笑了,把被白子吃掉的黑子拿起來,他擡眼:「這局,我贏了。」
黑衣男子并沒有因此而惱怒,僅是挑挑了眉:「必之的棋藝越來越高明,我甘拜下風。
「哦?」藍衫男子也沒有太大的喜悅,學着對方挑起眉,「我怎麽覺得你今日輸得比昨日還快?」
「有嗎?」黑衣男子拉過白衣男子略顯冰涼的手,放在嘴邊印了個吻,「必之整日鑽研棋法,我卻要分心處理俗事,自然會追得越來越辛苦。」說着他起身,卻沒有放開對方的手:「涼了,進屋吧。」
點了下頭,藍衫男子站了起來,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侍者立刻上前送上禦寒的披風。黑衣男子從侍者手裏拿過披風給對方披上,系好襟口,然後毫不避諱地牽着藍衫男子的手緩緩朝寝宮走去。
走了一會,藍衫男子古必之問:「許久沒見到骁骞了,外頭可是有了麻煩事?」
黑衣男子徐離滄浪立刻回道:「那孩子玩心重,去了外頭就不願回來。你若想他了,我讓人把他喊回來。」
古必之搖搖頭:「倒也不必,就是想問問他嬛玉和幽兒現在可好。」
徐離滄浪的眼裏閃過黯色,笑道:「怪我。前幾日你受了風寒,我把這事給忘了。骁骞來信,說嬛玉和幽兒現在很好。」
古必之的腳步慢了下來,幽幽道:「我對不住幽兒,讓他一人……」
「必之!」徐離滄浪打斷他,眉心擰起。
知道他不愛聽,古必之歉意地笑笑:「我今後不說了。走吧。」握緊徐離滄浪的手,他向前回到寝宮,屋內是終年不散的藥味。有侍從在兩人進來後就馬上端來了藥碗,古必之接過幾口喝下,然後一勺蜜糖喂進了他的嘴裏。接着女侍們端來飯菜。在閻王殿裏走過一回的古必之一日要吃五餐,每一餐都不能多吃,更要天天喝藥。即便如此,整個王宮都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王有一日會厭倦了這個身子贏弱的異域男子。
「君上。」
徐離滄浪的貼身侍者走了進來,手上是一封密信。接過信後,一看信封上畫着一只翻倒在地的烏龜,他就知這封信是誰來的。除了他那個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兒子外,無人會如此無聊地在信上畫翻不過來的烏龜。
「是骁骞?」古必之問。
徐離滄浪把烏龜拿給他看:「你說還能是誰?」
古必之沒有去接信,也不好奇信裏寫了什麽,只說了句:「看看有沒有嬛玉和幽兒的消息。」
「好。」倒也不怕這人發現什麽,徐離滄浪當着他的面打開信。
古必之沒有探頭看,慢慢地吃他今日的第四頓飯。桌上擺着十幾樣精致的菜肴,但都不多,每一小碟,普通男子大概幾口就能吃完一碟。不過他最多也只能吃下一半。死過一回的他,身子只能一點點地調理回來。
信很厚,徐離滄浪越看心越沉,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分異樣。待他全部看完了,古必之也差不多吃飽了。命人進來收拾,徐離滄浪說:「骁骞那孩子在幽兒面前天天嚷着幽兒是他的未婚妻,結果幽兒不理他了。說是幽兒編了曲新舞,把他迷得七葷八素,想讓幽兒再給他跳一次,幽兒卻死活不肯。嬛玉只管看笑話,也不幫他,這不寫信來求救呢。」
古必之笑了,這一笑令徐離滄浪離不開眼。他滿是思念地說:「幽兒的舞天下絕倫,起初我還擔心待他登基後,他如何穩定朝中的大臣。可嬛玉那年生辰,幽兒卻是一舞定天下。只要是看過幽兒舞的人,誰都心甘情願為他所用。只是幽兒的心不在天下,不在朝堂。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定會用心去做,但卻是委屈了他。」
徐離滄浪攬緊他:「要不你給嬛玉去封信,讓幽兒禪位于古年?」
古必之搖頭:「年弟的性子暴虐,把皇位給了他,天下蒼生怕是要遭殃了。而且……」想到什麽,他肅了顏,「年弟……信上可說他現在如何?」
徐離滄浪眼神閃了下:「骁骞提了,說是不大喜歡古年。幽兒也在躲他。」
古必之蹙眉道:「年弟其實不能算是我的親兄弟。他的生母是先皇的異母妹妹我的親姑姑穩樂公主。穩樂公主那一脈多瘋癫。年弟的生父是他的親舅舅安陽王。安陽王和穩樂公主是同母兄妹,兩人亂倫生下了年弟。這件事是皇家大忌,皇爺爺賜死了穩樂公主和安陽王,把年弟過繼到了我母後的膝下。我不能把皇位給他也有這個原因。」
徐離滄浪趁機試探口風:「你是怕古年血脈裏也有這種瘋癫之症?」
古必之擔憂地說:「這也是我為何不讓他接近幽兒的原因。幽兒有傾國的容貌,年弟看他的眼神總是讓我不能放心。只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是否安生。」
徐離滄浪立刻說:「若是古年對幽兒有不軌之心,這幾年也該有所行動了。不過照你這麽一說,他那樣的人這幾年也不可能安生。必之,若古年對幽兒……」
「那我決不手軟!」古必之厲聲道,「若他能做個明君,我可以讓嬛玉把皇位讓給他,但他若對幽兒出手,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會饒了他。誰都不能碰幽兒,除非幽兒自己願意。」
徐離滄浪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句:「必之,若幽兒實在不想坐那個位置,又絕對不能給古年,你同不同意江山易主?」
古必之皺起眉:「這話是何意?」他有了不好的感覺。
徐離滄浪立刻說:「必之,你別急,我只是随口問問。江山更疊,外頭不是很常見嗎?」
古必之認真看着他,過了會後說:「滄浪,不要瞞着我。我的身子是不好,但我該知道的你要讓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子,這點你放心。」
徐離滄浪也看着他,猶豫許久後說:「必之,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但你先不要急,我保證幽兒和嬛玉都很好。」
知道這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古必之點點頭:「你說,我不急。」
把人摟進懷裏,吻了他一口,徐離滄浪說:「那我慢慢說,你不能急。」
取下手腕上用來靜心的佛珠串,古必之閉了眼:「好。」
天色完全暗了,寝宮內的燭火亮起。一直靠在徐離滄浪懷裏的古必之神色寧靜,只是手裏的佛珠串轉得很快。待徐離滄浪全部說完後,他一把握緊佛珠,緩緩道:「給嬛玉去封信,一切聽幽兒的。」
徐離滄浪終于松了口氣:「我就擔心你今後知道天下易主了會受不了。既然你放得下,那我就讓骁骞在外頭全力幫幽兒。」
古必之似笑非笑地說:「我已經死了。作為君王,我無愧天下、無愧先祖;作為父親和大哥,我虧欠幽兒和嬛玉太多。天下是幽兒的,他要給誰便給誰。」
想到什麽,徐離滄浪笑了幾聲,在古必之耳邊道:「還有一事,你保準高興。」
「什麽?」古必之暗沉的雙眸發亮。
「幽兒他,」徐離滄浪抱緊懷裏的人,「你可不能激動。幽兒他,生了個兒子。」
「什麽!」古必之猛然掙開徐離滄浪的懷抱,鳳眼瞪大,「幽兒他,你是說?」
「對,」把人摟回來,徐離滄浪笑道,「幽兒他以男兒之身生了個兒子,叫小妖。去年十二月初九生下的,骁骞說小妖活脫脫就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漂亮極了。」
古必之久久無法言語,他緊緊握着徐離滄浪的手,呼吸急促。等他能開口時,他啞聲道:「讓我見見,讓我見見幽兒的兒子。我,我當爺爺了!」
「是啊,必之當爺爺了。」吻上激動的人,讓他靜下心來,徐離滄浪這才說,「嚴剎要和古年開戰,嬛玉怕波及到幽兒和孩子,想把他們兩人帶來島上,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幽兒……」古必之又有些不安。
「別擔心,幽兒會認同的。不然他也不會和那個嚴剎在一起這麽多年。嚴剎可對骁骞說了,幽兒是他的妻。骁骞想帶幽兒走,幽兒也不肯,說是離不開嚴剎。必之,幽兒會祝福你我的。」吻落在古必之的脖子上,徐離滄浪解開他的衣帶,探手進去,輕撫他微涼的身子。
呼吸不穩,抱緊徐離滄浪,古必之點了點頭:「也該讓幽兒知道他的父皇與一位男子在一起。幽兒會認同我們。」
「會的。幽兒那麽善良,那麽美好,怎會不認同我們?」把人放平,徐離滄浪覆了上去,輕吻身下人赤裸的身子,「骁骞說孩子的眼睛像嚴剎,綠幽幽像碧玉珠。幽兒認定了孩子是投錯胎的小妖怪,寶貝得不得了。」
「嗯……」承受這人的親吻撫摸,古必之任這人緩緩進入自己,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幽兒的孩子,當然,是,勾人心魂的,小妖怪……」
「對我來說,勾人心魂的只有一人。」吻住古必之,徐離滄浪以這人能承受的力道緩緩抽動,只要這人活着,只要這人願意在他身邊,這點隐忍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有一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的,幽兒的右臂……廢了。
摸了摸熟睡之人的臉,徐離滄浪起身放下床帳。立刻有侍從進來為他更衣,他叮囑道:「讓膳房把君侯的晚膳備着,等孤回來後就拿過來。」
「是,君上。」
「宣大都尉來見孤。」
「是,君上。」
掀開床帳又看了眼熟睡的人,徐離滄浪這才走出寝宮去了禦書房。一個時辰後,大都尉徐離聰領着皇命離開了禦書房。三日後,徐離聰親帥十二萬水軍離開霧島。
站在皇宮的最高處,古必之眺望遠方,他知道今日徐離聰率領十二萬水軍離開,也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麽。撚動手裏的佛珠,古必之臉上是少有的嚴肅,自從他來到這裏後,他就很少再操心俗事了。他知道那日滄浪并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但為了不讓那人擔心,他沒有提問。
他了解幽兒,那個只喜歡跳舞的孩子怎麽會好好地與一名男子在一起,還生下了兒子。根本不可能是什麽投錯胎的妖怪,他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吃了能讓男人産子。那個嚴剎是如何與幽兒在一起的?孩子的事也一定與嚴剎有關。
「必之,你怎麽站在這裏?!這裏風大。」
一件披風随着來人的擔心裹在了他的身上,古必之──古幽已死去多年的父皇古瑟向後一靠,沉聲道:「告訴骁骞,若古年頑固不化不願放過幽兒,殺了他。幽兒心善必不忍,但禍患不除終究是禍患。」
「我知道了。」把人攬入懷中,徐離滄浪把他帶下去,「幽兒選了嚴剎,那古年死了也就死了,也免得幽兒晚上睡不安穩。骁骞說幽兒讓嚴剎把古飛燕弄到島上去了,還讓人好生照顧着。幽兒還在宮裏的時候,古飛燕沒少找他麻煩吧。我也是擔心幽兒不忍,你既然定了就好了。」
古必之的臉色很冷,又是那種似笑非笑地說:「我從來都不喜歡飛燕那閨女,只是幽兒常說閨女就是讓人疼的,我也就忍下了。當年她把幽兒推下荷花池,若不是汀洲及時出現,幽兒就被她溺死了。滄浪,在離開你的那段日子裏,若非有他們母子兩人,我怕早就心思郁結而死,等不到你來。」
徐離滄浪摟緊懷裏他虧欠太多的人,他們兩人被各自的身分戲弄了一番,還好他最終決定去找他,還好他醒了過來。
「我遇到嬛玉時,她才十六歲,正是女兒家含苞待放之時。她卻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幾年用在了我的身上,單純地陪伴我這個她半道認下的大哥。還以處子之身為我生下繼承皇位的幽兒。」
對他和滄浪的事,嬛玉也是一如以往地那樣祝福他,只為他活得好。她把他當成這個世上最親的大哥,愛他、敬他、護他。他卻沒有保護好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滄浪,誰都不能讓幽兒和嬛玉受委屈,哪怕是幽兒喜歡的人,哪怕是我的親人。幫嚴剎取得江山,把幽兒和小妖帶過來給我瞧瞧。十幾年沒見了,不知幽兒是否變得更漂亮了。」想到自己的小孫子,古必之臉上有了笑。
見他笑了,徐離滄浪放下一顆心:「聽你的就是,你只要為我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操心着急,我什麽都聽你的。」
回頭給了他一個笑,古必之道:「我會愛惜自己,陪你一直走下去。」
「你能這麽想最好。」忍不住吻了他,徐離滄浪索性把人抱了起來,大笑着走向兩人的寝宮。為何當初他會猶豫要不要去找這人呢?他太該死了。
雖然一路上嚴剎下令不必趕着進京,可七天之後,他們還是抵達了栗子口。起初月瓊還擔心小妖會暈船,還好小妖除了能吃能睡了之外,什麽異狀都沒有。懷抱兒子,手摟月瓊,嚴剎在船停穩後,這才帶着人走出船艙。熊紀汪上前小聲說:「王爺,司馬骓帶了五百騎兵在前方等着呢,說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接王爺和世子,還有幾名禮部的官員。」
月瓊的大眼閃過亮光,他笑咪咪地說:「這樣好,有人護着安全。」
嚴剎低頭瞧了他一眼,粗聲道:「把兜帽戴上。」
月瓊乖乖戴上兜帽,徐開遠上來抱過嚴小妖,三月的京城比江陵還要冷一些,嚴小妖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一雙大大的綠色眼睛。嚴剎又拿來小棉袍給他套上,戴上兜帽,這下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就見一只胖嘟嘟的小妖怪。
朝三嚴及部下示意,嚴剎摟着月瓊下船。已經跳下去的三嚴護着兩人和跟在他們身後抱着世子的徐開遠下了船。走到平地上後,嚴剎放開月瓊,月瓊與他慢了半個步子。久候多時的司馬骓和禮部大步迎了過來。
「末将司馬骓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王爺。王爺剛剛下船本應稍作歇息,但時間緊迫,還望王爺體諒。」雙手抱拳,司馬骓嚴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讓人很難相信這人曾派人送來過密信。不過在行禮後,他瞟了眼嚴剎身後戴着兜帽的男人和孩子,還有那只關在籠子裏的老虎。
另幾位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也上前問候,嚴剎如常的神色嚴肅,不怎麽熱絡地說:「有勞大将軍及諸位大人,本王謝皇上聖恩。」
「王爺請。」司馬骓側身引路,嚴墨牽來了嚴剎的「九夷馬」。上了比最精壯的戰馬還要高壯了許多的神駒,嚴剎伸出手,一只骨節纖細如羊脂玉般白潤的手擡起握住了他。嚴墨在下面一托,嚴剎一使力,月瓊上了馬。接着嚴牟舉起世子,嚴剎接過把小妖交給月瓊抱着,然後扯過自己的黑色大氅把月瓊和孩子都罩了起來。
看着嚴剎與以往的冷硬作風完全不同的體貼舉止,司馬骓眼裏閃過什麽,但也只是閃過,其他幾名官員則明顯地驚訝。在嚴剎準備好後,司馬骓說:「王爺,掌燈時分,我等将在驿站歇息。」
嚴剎點了下頭,揮動馬鞭。熊紀汪徐開遠在左側後方,三嚴在右側後方,三百鐵騎肅殺地跟在他們身後。整個栗子口就聽到了馬蹄聲,令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黑暗中,側坐在馬背上,右肩抵着嚴剎的胸膛方便抱孩子的月瓊心也跟着馬蹄聲「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栗子口,最快三天就可抵達京城了吧。
什麽都看不到的嚴小妖哼哼起來,小手去拉父王的大氅。月瓊左手抓住他的手,低聲哄:「小妖,乖,外面冷。父王護着你,你才不會吃苦苦的藥。」
「啊……」剛下了船,又騎馬,嚴小妖不幹了。嚴剎左手拉住缰繩,右手把兩人圈緊,順便輕拍了拍小妖。
「哇啊……」不舒服的嚴小妖哭鬧了起來。綠眸暗沉,嚴剎收緊缰繩。就在他要停馬時,他懷裏突然傳出了低低的吟唱。這一瞬間,他身周所有正在行進的人都愣了。
「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手,爹在這裏,在這裏;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腳,爹在這裏,在這裏;唔……唔……娃娃不哭不哭……」
黑暗中,月瓊邊輕拍小妖邊低聲唱着歌謠,哭鬧的小妖漸漸安生了下來,躺在爹爹的懷裏,咿咿呀呀地哼着。
「娃娃不哭下哭,爹摸摸你的小胳膊,爹在這裏,在這裏……父王很快就回來,帶回娃娃的甜糕糕……」
馬鞭揮下,把月瓊和孩子牢牢地鎖在自己的懷中,嚴剎的綠眸沉不見底。熊紀汪等人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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