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下午院裏進來了一個重症患者,會診、确診、手術,整整一天一夜律醫生半刻未歇。

秦霍不知情,他從律嶼清離開病房開始,就一直懷着高興的心情等第二天中午律醫生來親自給他換藥。

上午九點,他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頭發有沒有亂。

上午十點,他吩咐白橋給自己調床的高度,高高低低來回折騰,調着調着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上午十一點,他開始坐立不安,一遍一遍在腦海裏演練今天要對律醫生說的第一句話。

終于門開了,門外卻只來了黃祯祯一個人。

秦霍愣了一下,擡頭朝護士身後看去,真的只來了一個人。

“祯祯,你來啦。”白橋笑着打招呼。

“嗯,我來換藥。”黃祯祯搖了搖手裏的繃帶說。

“隊長,隊長?”白橋喊了兩聲,秦霍回過神來,眼中的失落藏得很好,裝作不在意地問:“律醫生在忙什麽?”

“哦,律醫生淩晨進了手術室,到現在還沒出來。”黃祯祯心疼地說,“律醫生好辛苦啊,昨天進來的那位患者情況比較嚴重,光診斷就做了好久。聽說這臺手術預計時長是十五個小時,律醫生是主刀,要從頭做到尾。”

秦霍越聽眉頭蹙得越緊,要在手術臺上全神貫注地站十五個小時,平常人哪裏受得了!

“小白,扶着秦隊長的肩膀,我要拆繃帶。”黃祯祯說。

白橋将秦霍扶起來,搭話道:“律醫生要不吃不喝站十五個小時嗎?”

“可不是麽,不過醫生一般都這樣,上了手術臺病人的命就在自己手裏,一分一毫的差錯都不敢出,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去想吃飯休息的事。”

“好辛苦啊,”白橋感嘆說,“真佩服你們。”

秦霍卻只覺得心疼。

他眼前似乎出現了律醫生在手術臺上低眉垂眸的身影,無影燈下,兀自站成了一幅鐵馬冰河的畫。

“小白,待會你去幫我訂幾臺按摩椅,送一臺去律醫生住處,剩下的每個科室送一臺。”秦霍說。

黃祯祯聞言,連忙拒絕道:“不行不行,我們不能收,你別破費了。”

“那就用研究所的名義送吧。”秦霍想了想說,“你們辛苦,偶爾也該放松放松。”

黃祯祯愣了一下,好像所有來醫院的人都覺得自己花了錢就該讓醫生護士圍着自己轉,可沒多少人在意他們遠超一般崗位的工作強度,他們有時也很累啊,想到這裏黃祯祯的眼睛慢慢紅了。

白橋沒注意黃祯祯的表情,他順着秦霍的思路想了想,十分贊同,“對呀,像律醫生他們下了手術肯定渾身不舒坦,躺按摩椅裏松松筋骨對身體有好處。”說着他轉頭對黃祯祯說:“等着我也給你單獨買一臺放家裏,你累了就上去躺躺。哎,你怎麽哭了?哪裏難受嗎是?發燒了?”

要不是得扶着秦霍,白橋恨不得跳起來繞着黃祯祯轉兩圈。

“撲哧,”黃祯祯帶着淚笑出聲來。

這梨花帶雨的嬌俏模樣,直接把白橋看傻了眼,他紅着臉小聲嘟囔說:“女孩子怎麽這麽可愛,一下哭一下笑的。”

秦霍夾在兩人中間,看出了點門道,“可以麻煩黃小姐幫忙去挑一挑嗎?白橋沒買過這種東西,我怕他挑的不好。”

秦霍這話撮合的意思太明顯了,那兩人互相看一眼,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腦袋。

“好了,藥換好了。”黃祯祯低着頭收拾東西,一股腦丢進托盤後,逃一樣往門口跑去,手放門把上的時候,她小聲對白橋說:“你什麽時候去買,來護士站喊我就好。”

“嘿嘿,好。”白橋高興地說。

“隊長,你可真夠意思!”黃祯祯走後,白橋狗腿地向秦霍表示感謝。

“行了,趁着這個時間,去理個發買幾身新衣服,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人家小姑娘配你綽綽有餘,對人家好點,別舍不得花錢。”秦霍自己單身,教育起別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橋低頭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覺得隊長說的對,“那我去啦?要不要把邵哥喊來看着你點?”

“不用,去吧。”

白橋哼着歌走後,秦霍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因為心情不好,硬生生給他躺出了孤寡老人的陣勢。

不知過了多久,“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秦霍說。

律醫生慘白着一張臉推門進來,他已經換上了常服,估計是下了手術打算回去休息。

“律醫生!”秦霍吓了一跳,他以為至少得明天才能見到這個人。

“哎,你別動,小心扯到傷口。”律嶼清的聲音有些虛弱,他實在是又累又困,“抱歉,昨天說過要來給你換藥的,我食言了。”

秦霍張張嘴,半晌淺笑出聲:“你對自己的要求到底有多高?”

“哈?秦隊長多慮了,”許是真的累慘了,律嶼清此時笑的有些懶散,“我的原則和道德是分人,比如像秦隊長這樣的,我的标準就會高一些,對自己高,也對別人高。”

秦霍覺得此話自己需得細細思量,故而沒立即作答,而是說:“律醫生快回去休息吧。”

“嗯,”律嶼清點頭,“明天,明天我一定親自來給秦隊長換藥。”

“好。”

律嶼清出了病房,立馬就被等在門外的師鴻钊扶住了。

鴻钊是被主任派來送律醫生回宿舍的,現在律嶼清是醫院最值錢的寶貝,下了大型手術的話,醫院會強制安排他休息,不準別人瞎使喚他,也不準他自己瞎跑。

用院長的話說,律醫生現在是胸外的頭牌,頭牌可是得用在刀刃上。律嶼清聽到這個不知是褒是貶的評價時哭笑不得,一再擔心會惹吳主任不高興。結果聽吳主任卻私下跟人說,怎麽能喊律醫生頭牌呢,好好的第一醫院搞得跟窯子似的,要誇也該誇律醫生是門面。

第二天中午,律嶼清準時帶着師鴻钊、黃祯祯等烏泱泱一大群人進來給秦霍換藥。

“秦隊長,今天感覺怎麽樣?”

秦霍癱着臉,眼裏卻閃着亮光,“還行,”他說。

律嶼清點頭,“麻煩秦隊長暫時充當一下教學模型了。”

衆人發出善意的笑聲。

“律醫生随意。”秦霍說。

“随意可不敢,”律嶼清顯然心情正好,“你可是我遇見過最珍貴的……額。”

律嶼清得意忘形,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最珍貴的什麽?”衆人起哄。

秦霍也跟着笑了。

“好啦好啦,幹正事。”律嶼清強制轉移話題,“小白,把你們隊長的被子掀開。”

白橋這個憨憨,一掀就把秦霍的被子掀到了小腹下面,被子下的人沒穿上衣,刀刻斧鑿的八塊腹肌和人魚線讓在場的小姑娘們集體倒吸了一口涼氣。

律嶼清就奇怪了,他們這種天天呆實驗室搞研究的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的身材。

他走近秦霍,不動聲色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解繃帶的時候,護士的手要托住患者的頭和肩背,盡量不要讓患者上半身使勁,同時也可以減輕疼痛感。”

律嶼清一邊講解,一邊将手伸到秦霍肩下,将人輕輕托起。

因為繃帶在胸口纏了好幾圈,律嶼清為了方便,半跪在床上,當繃帶從秦霍右肋穿過時,他幾乎是伏在秦霍身上的。

秦霍只要低頭,就能碰到律醫生的耳朵。

“你上身別繃着,放輕松,小心扯到傷口。”察覺到左手掌心裏的肌肉一下子繃得很緊,律嶼清低頭提醒道,不想對上秦霍直勾勾的目光,那目光裏不帶絲毫旖旎,有的全是柔情。

律嶼清手上的動作一頓,心像是也跟着頓了一下,沒由來地漏跳了一拍。

他又繼續解了一圈繃帶,強自鎮定地師鴻钊說:“鴻钊,拉上床簾。”

師鴻钊不明所以,都是男的為什麽要拉上窗簾?不過這幾天他養成了“無論如何律醫生絕對不會出錯”的盲目崇拜,二話不說就把簾子拉上了。

隔絕外面的目光後,律嶼清挑眉定定地回看秦霍,“秦隊長?”

秦霍的目光太過了,只要心思稍微歪一點的人都能想到,而律嶼清顯然不準備在醫院出櫃,但他又不好對秦隊長說:“收收你的眼神吧。”

秦霍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問題,只是下意識地奇怪律醫生怎麽拉上床簾了。

“怎麽了?律醫生。”秦霍問。

律嶼清短暫地愣了一下,他剛才只是一時沖動,根本沒想好怎麽解釋自己突然要求拉簾子。

“哦……”律嶼清飛快地在腦海中搜尋借口,“我覺得你的導尿管位置有異常,我檢查一下。”

簾子外的衆人一聽,确實是,這個比較隐私,不好當衆檢查。

簾子裏的秦霍也當了真,要是旁的醫生也就算了,律醫生是真的不行,太……太難為情了。不過也不是不行,我尺寸還是可以的,萬一律醫生上手摸……秦霍在心裏天人交戰。

然而,秦霍不知道律醫生只是随便編了個借口,根本沒打算檢查。

緩了一小會兒,律醫生見秦隊長心思挪別的地方去了,便親自拉開簾子。

秦霍:“……”

“咱們繼續講解,解開繃帶後……”律醫生說。

後半程講解,秦霍埋着頭一直沒擡起來過,只剩一雙紅得滴血的耳朵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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