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天上班,醫院走廊裏整整齊齊排了一排按摩椅,還都是上萬那種高端按摩椅,律嶼清早就眼饞了,只是一直沒騰出空去買。

他提溜着一盒粥,繞着按摩椅轉了醫院,感慨道:“誰這麽大手筆,搞了這麽多按摩椅。”

旁邊有醫生接話說:“我一早上班就見一輛大貨車停醫院門口,吭哧吭哧卸貨那勁喲,真是壕。”

“可不是,這按摩椅可不便宜。我想給我爸媽買來着,看見價格直接勸退了。”

律嶼清贊同地點點頭。

“是隊長以研究所的名義送的。”律嶼清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聲音吓了一跳,差點把手裏的粥甩出去。

他回頭一看,是邵令方。

“啊,小方啊,”他拍拍胸口說,“你下次再這麽吓我,我就上你們所裏告狀去。”

邵令方冰塊一樣的臉上出現了疑似微笑的裂縫。

“行了,”律嶼清擺擺手問道,“你說這大幾十萬的按摩椅是秦霍出錢買的?”

邵令方點頭。

“每個科室一臺?”

邵令方又點頭。

“喲~~~”

邵令方這話一說出口,參觀現場瞬間出現一片起哄聲。

“秦隊長這送按摩椅是為了誰呀?”有人故意問。

“是呀,為了誰呀?”

“哎呀,他在不在現場啊?”

律嶼清臉不紅心不跳,大方道:“他在呀,諸位可得保護好我這個招財小童子。”

現場笑成一片,連來往的病人也跟着笑了。

“律醫生,借一步說話。”邵令方對律嶼清說。

來到辦公室,律嶼清見自己辦公室裏面已經有一臺一模一樣的按摩椅了,問道:“這是單獨給我的?”

“嗯,”邵令方點點頭,“這臺性能一般,最高端的那臺我請黃姑娘幫忙送你宿舍去了。隊長說,你在家和在辦公室都能用上。”

律嶼清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秦霍送自己按摩椅,怕院裏閑話,幹脆每個診室都送,這可是上百萬的禮物,太貴了。

“我……太破費了,就算你家隊長是挖礦的,也禁不起這樣花。”律嶼清有點憂慮,他擔心秦隊長破産,“這樣,我的這兩臺就退了吧,我用科室的就行。”

“律醫生不用擔心,隊長家裏有礦。”邵令方說。

“這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作為禮物,太貴重了。”律嶼清堅持。

“隊長說了,送你只是順帶的,醫生工作都太辛苦了,他既然有能力自然是要出點力的。”

律嶼清覺得,這話肯定應該倒過來聽。不過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于是便說道:“替我謝謝秦隊長。”

“一定。”邵令方松了一口氣,如果律醫生再拒絕下去,他都要詞窮了,“對了律醫生,隊長臨出去之前,安排我照應你,有什麽需要你盡管吩咐。”

律嶼清真是服了秦霍,嘴上說着因為沒有辦法時時陪伴,要他自己考慮清楚。實際呢,不遺餘力地在他身邊刷存在感,這小心機真是又可愛又可恨。

“我知道了,你要是能聯系上你們隊長,幫我轉達一句話吧。”律嶼清說。

“什麽話?”

“這些我會記賬,以後讓他慢慢還。”

“啊?”邵令方不解,明明是隊長掏錢買的東西,怎麽到頭來還成隊長欠律醫生的了。

“你一說他就懂了。”律嶼清見他一臉茫然,解釋道。

“嗯。”

送走邵令方之後,律醫生迫不及待地撈過按摩椅說明書,琢磨着趁還沒到巡房時間,趕緊體驗一把。

黃祯祯回來之後,看到的就是律醫生閉着眼睛一臉享受地躺在按摩椅裏。

“咳咳。”

律嶼清聽腳步聲就聽出來是誰了,所以他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黃祯祯見他故意不理自己,氣哼哼地走過去,伏在他耳邊大聲喊:“主任來了。”

律醫生無奈睜開眼,懶洋洋地說:“你不去幹活,跑我這來幹嘛。”

“你這人,”黃祯祯對他過河拆橋的做法十分無語,“人家剛才跑前跑後幫你折騰按摩椅,你可倒好,連句謝謝也沒有。”

“欸,憑咱倆的關系,已經可以遠離這種客套又無用的話了。”

“不行,我就喜歡這種客套又無用的話。”

“好的吧,”律醫生坐直身子,認真說道,“多謝祯祯姑娘。”

說完,又立馬躺回去了。這種貴東西就是好,按摩得不輕不重,超級舒服。

黃祯祯見他喜歡,忍不住搬了把椅子坐他旁邊,八卦道:“你不知道這椅子什麽時候訂上的吧。”這個牌子是國外的,需要訂做。

“不是這兩天嗎?”律醫生敷衍地回他。

“錯!”黃祯祯語氣裏透露着興奮,“是你來醫院第一次通宵做手術那回。”

律嶼清回憶了一下,那不就是他剛認識秦霍沒多久的時候麽,那個時候秦隊長就動心思了?啧啧。

“當時秦隊長一聽你連續做十幾個小時手術之後,那一臉的心疼喲,看得我都酸了。後來他要給買按摩椅,又擔心你不好意思收,就說用研究所的名義買。”黃祯祯越說越羨慕,“挑的時候還說,不用替他省錢,你不知道吧,你宿舍那臺才是最好的,一臺頂你現在坐的這個十臺。”

“啊?”律嶼清聽到這兒,是徹底坐不住了,這位秦隊長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自己。

“有錢真好。”最後一句,黃祯祯感嘆道。

律嶼清瞥了她一眼,反駁道:“你們律醫生自己也很有錢好嗎?”

“是是是。”黃祯祯敷衍道,完事又補了一句,“請你好好用個人魅力抓住這位鑽石王老五,好嗎?”

“你怎麽不去勸他?”

“做人不能太傲嬌,律醫生。”

“哼。”

兩人插科打诨了一會兒,臨近查房的時候,律醫生對黃祯祯說:“周末陪我去城東的那個花鳥市場買點花肥。”

“請吃飯嗎?”

“請,”律醫生無奈地笑笑,“你個吃貨。”

“行,那到時候約。”

——

城東是老城區,煙火氣極盛,老舊居民區挨挨擠擠,把街道擠得氣都喘不過來,間或從院牆那頭伸出一簇粉紅月季、半篷絲瓜和幾串綠油油的小葡萄,伸手就能夠着。

這片的花鳥市場賣什麽的都有,除了全國各地的鮮花,還有倒騰舊物件兒的,賣米面糧油的,啥都有。

做醫生的多少都有點潔癖,偏偏律嶼清今天還穿了雙白鞋,踩在烏黑的泥水地上,律醫生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黃祯祯跟在他背後,看着他像馬裏奧一樣蹦來跳去躲黑水坑,笑得肚子都疼了。

“你說你網上買多好,非得自己跑來找罪受,活該哈哈哈。”黃祯祯說。

“我這不是體驗生活麽?”

“那您體驗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咱……”

突然,不遠處倒下來一個小孩,在黑泥水了滾了兩圈才停住。

律醫生掃視了一眼,見小半個市場的人都圍了上去,七嘴八舌議論,卻沒人敢上前查看。

他輕嘆一口氣,把手裏的花肥遞給祯祯,自己撥開人群,跪在污水裏把撲倒在地的小孩翻過來,擡高他的上半身,讓孩子倚在自己懷裏,觀察瞳孔的時候還順手把孩子臉上的污水抹幹淨,全然沒有剛才潔癖發作時候的樣子。

“你不用管,暈一會兒他自己就緩過來了,之前就是這樣。”旁邊賣雜貨的攤主對律嶼清說。

有個老阿姨捅捅攤主的胳膊,小聲說:“哎喲,許家小子又犯病了,造孽喲。”

孩子的脈搏很弱,律嶼清用手指幾乎探不到,“紫绀、杵狀指……”律嶼清與黃祯祯對視了一眼,這麽嚴重的先心病,能活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

“讓院裏盡快派救護車過來,”他對黃祯祯說,“初步懷疑為紫绀型先心病晚期,急性心衰。”說完他迅速将孩子四肢曲起抱進懷裏,希望減少靜脈回心血量,拖一拖時間。

律嶼清剛吩咐完,黃祯祯那邊電話就打通了,她知道這病有多嚴重,多拖一分鐘人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城東花鳥市場,紫绀型先心病晚期,帶呼吸機強心劑,嗯,快!”黃祯祯焦急地打完電話,然後挑了旁邊幹燥的地方,把外套脫下來鋪在地上,對律嶼清說:“律醫生,這裏可以做心肺複蘇,我來吧。”

“好。”律嶼清将孩子輕輕放上去,“我跟主任申請急症手術。”

等待電話接通的空隙裏,律嶼清朝周圍交代了一句,“有認識孩子家屬的麻煩幫忙通知一下,情況很不好。”

“我,我有許小子電話。”一個四十多歲賣花的阿姨說。

“喂主任,我律嶼清,有一個6歲左右的紫绀型先心病患兒并發急性心衰,暫時聯系不上家屬,對,需要申請急症手術。患者還沒到醫院,在城東花鳥市場,好,好,嗯。”

吳主任接電話的時候正在廚房做紅燒排骨,排骨剛下鍋,等接完電話一看肉都焦黑了,自己老婆正在關火,“醫院有急事?”

“嗯,有個6歲小孩心衰,”吳主任解下圍裙說,“唉小小年紀。”

“那你快去吧。”

另一邊,挂上電話的律醫生接手黃祯祯的心肺複蘇,“問問救護車到哪裏了?”他說。

很快,黃祯祯撥通了那邊的電話,似乎情況很不好,黃祯祯越聽臉色越難看。

“怎麽說?”等她挂掉電話,律嶼清趕緊問。

“救護車被堵在正山街了,離這裏差不多兩公裏的路。”黃祯祯說。

“讓他們疏通一下交通不行嗎?”律嶼清在等車上的呼吸機。

“路兩邊被私家車堵嚴實了,聯系不到人挪車。”城東的路本來就窄,再加上周末停滿了不上班的私家車,救護車确實開不進來。

“啧!”律嶼清皺眉,他想了想說,“不等了,咱們抱着孩子跑過去,讓那邊呆在原地別動。”

“嗯嗯。”說着黃祯祯撥通電話,交代了兩句,随後脫下高跟鞋甩在一邊,跟剛才幫忙聯系家屬的阿姨說,“姨,我鞋子暫時放你這兒,等有空我來拿哈。”

說完,趕緊追上已經抱着孩子跑出去一段路的律醫生。

“哎,姑娘姑娘。”攤主拿着祯祯的鞋追了兩步,沒追上,停下來對四周圍觀的人急急吼道,“咱不能光讓人醫生自己弄,咱得幫忙啊。”

“對對,”周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

有幾個腿腳快的年紀稍微輕一點的幹脆追了上去。

畢竟孩子有幾十斤重,抱着跑了不到五百米,律醫生就覺得略微有些吃力了。

“我來,律醫生,你把孩子放在我背上,背着跑比較方便。”黃祯祯氣喘籲籲地說。

“不用,我……還行。”律醫生拒絕道,“你在前面帶路,咱別走岔了。”

黃祯祯剛才一說話岔了氣兒,這會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從市場出來的路确實很擠,不斷有行人慌忙給兩人讓路,随後又忍不住停下來對着兩人的背影議論紛紛。很快,三三兩兩聚集議論的人被後面追上來的人沖散,緊接着了解了情況的人又快速加入了隊伍,那天這條平靜了幾十年的老街終于被打破了平靜。

“換我抱會兒吧,我認識這孩子。”一個矮壯矮壯的男人邊跑邊說,說着還不忘伸手來接這孩子。

律嶼清看了他一眼,将孩子放他懷裏,說:“把上半身擡高抱。”

“好。”

跑出去一兩百米,有人說:“換我吧。”

又跑出去兩百米,“換我吧。”

“換我吧。”

……

就這樣兩公裏的路,不斷加入的接力的人群,和被抱在懷裏的發病的孩子,成了正山街普通周末裏最不普通的風景。

終于,孩子被活着送上救護車并做了簡單搶救,病情終于暫時穩定了下來。律嶼清和黃祯祯脫力地癱坐在救護車裏,長長舒了一口氣。

“哎,你看。”律嶼清用下巴點點救護車的一個角落說。

黃祯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居然是自己的高跟鞋和一束不知名的紅色小花。

撲哧一聲黃祯祯笑了,“律醫生,救人的感覺真好。”

律嶼清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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