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吳主任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各項檢查儀器和手術室。

等小孩做超聲心動圖的空檔裏，吳主任拉過黃祯祯問：“病人家屬聯系上了嗎？”

黃祯祯搖頭。

吳主任皺眉，聯系不上家屬的話，手術風險和責任就得醫院來擔，手術成功還好，若稍微出點岔子，等家屬找上來那妥妥就是一場醫鬧了。也不能一直拖着不給治，萬一拖得更嚴重了怎麽辦？

“算了，上報申請我簽，你別跟律醫生說漏嘴，記住了嗎？”吳主任叮囑黃祯祯。

按規定，在聯系不到病人家屬的時候，應該由主治醫生上報醫院，經分管院長批準才行。這個時候主治醫生是第一責任人，後續出什麽問題，首先被問責的也會是主治醫生。

“我知道了，主任。”黃祯祯清楚這背後的厲害關系。

吳主任簽完申請，把它給黃祯祯後直接去了心髒超聲室。

“怎麽樣？”吳主任問。

律嶼清遞給他一份Ｘ線胸片說：“現在很難界定它是ＴＯＦ還是ＤＯＲＶ，要是能做心髒透影[2]就好了，可惜咱們醫院沒有這個設備。”小孩的心髒畸形比他預想的要嚴重很多，他的主動脈騎跨在右心室上，很難界定它的騎跨率有沒有超過90%。[1]

吳主任仔細看了一會兒，問：“超聲心動圖出來了嗎？”

“快了。”

黃祯祯拿着申請，打算去二號樓上交簽字，剛走到護士臺就看到了着急找人的向錦，一聽，他找的正是那個有先心病的小孩。

“向錦，”黃祯祯喊他，“我知道那個小孩在哪。”

這話喊完，向錦旁邊一穿着黑Ｔ恤、身材高大的男生突然轉頭看了過來，他頭發理得極短，幾乎能看見青色的頭皮，眼神帶針，一看就不好惹。

“祯姐，”向錦跑過來。

“我正在找小孩家屬，等家屬簽字做手術。”黃祯祯猜向錦應該認識小孩家屬。

“哦哦，他就是。”向錦将那個黑Ｔ男生推過來說，“他是許仙的哥哥許白焰，他能簽字。”

“不行，最好家長簽。”

“沒家長，就我一個，我成年了。”那個男生說。

黃祯祯頓了一下，她突然明白了那個小孩為什麽拖到現在還沒做手術。

“好，”黃祯祯點頭，“跟我來，身份證給我。”

黃祯祯帶着他倆去辦住院手續，辦完後又交代道：“你弟弟情況比較危急，醫院剛剛沒聯系上你，已經先開始做手術了。”

想了想，她又用商量的口吻問：“如果你同意的話，先繳費，然後補一份手術同意書給我，可以嗎？”

“祯姐，手術費貴不貴？要多少錢？”向錦問。

“醫保報銷的話２萬左右就夠了。”

“不能走醫保呢？”許白焰問。

“那可能就要６萬左右了。”黃祯祯說。

“我先繳４萬３可以嗎？”許白焰說，“剩下的我待會就回去湊。”

“可以，手術同意書你先簽一下，留個聯系方式給我。”黃祯祯盡量公事公辦。

向錦趁着他簽字的空檔，對許白焰說：“你就在醫院陪你弟吧，剩下的錢我去想辦法，我門路比你多。”

許白焰停下簽字的手，看向他。

“行了，你的弟的命要緊，錢什麽時候賺都行。”向錦說。

“真的不打算走醫保嗎？”黃祯祯心軟道。

向錦看了許白焰一眼，靠近黃祯祯低聲說：“他弟沒戶口，祯姐，我先走了，麻煩你幫忙照顧着點。”

黃祯祯也看了許白焰一眼，一口應下說：“好。”

許白焰似乎不自在地皺了皺眉頭。

“許白焰對吧？你跟我來，我帶你去手術室門口。現在給你弟做手術的是我們主任和律醫生，兩位都是醫術很好的人，你不用擔心。”

“但之前檢查說心髒畸形太嚴重，沒有手術的必要。”許白焰帶着弟弟跑過很多醫院，大多都是這句話，所以他一直存錢打算帶弟弟去首都看病。

黃祯祯安撫地朝他笑了一下說：“律醫生是從首都第一醫院來的，他的老師是在世界上排名靠前的胸外科專家，律醫生說能治就能治，你放心。”

許白焰聽到這兒，籠在心口上好幾年的烏雲突然就散了，他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

“你在這坐着等一會兒吧。”

“嗯，”許白焰應下了，卻沒坐，他朝黃祯祯深深鞠了一躬說，“今天多謝您和律醫生把我弟送醫院，我聽說了，是你們一路跑着把我弟送上救護車的。”

黃祯祯還沒遇到過這麽大的陣仗，吓得她連忙往旁邊躲了幾步，回過神來又趕緊去把人扶起來說：“應該的應該的。”

“以後您和律醫生有什麽需要的地方，盡管找我，我能做的一定做。”許白焰說。

“好好，我知道了。”

黃祯祯說完，逃命一樣跑掉了，留下許白焰一個人在手術室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熄了，門打開，戴着口罩的律嶼清率先走了出來。許白焰迎上去問情況，說：“醫生，我弟情況怎麽樣？”

“律醫生，我先回去了。”吳主任跟他打招呼說。

律嶼清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手術很成功，他走後面的電梯直接去二樓的加護病房了，你可以去那裏看他。”

“律醫生。”向錦回來有一陣了，剛才他去了一趟洗手間。

律嶼清摘下口罩，問向錦：“他是你朋友？”

“嗯，”向錦回律嶼清，之後又轉頭為許白焰介紹說，“這位就是律醫生。”

許白焰不知為何，沉默了一下，才對律醫生說：“多謝您今天救了我弟。”

律嶼清笑了，“應該的”說完他又問向錦，“你的胳膊好了嗎？”

“好了，你看。”向錦把胳膊晾給他看說。

“行了，晃到我眼睛了。你們去看看病人吧，我要回辦公室寫材料。”

“嗯嗯。”向錦點頭，目光粘在律醫生背上，目送人家走遠。

許白焰皺着眉頭靜靜地看着他，突然開口問：“他就是你喜歡的那個醫生？”

向錦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許白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錢哪裏來的？回家去要了？”許白焰又問。

“我把租的房子退了，學費也湊上了。”向錦仰頭，戳戳他的肩膀說，“還有半個月時間大學報到，請在這之前，掙夠８千學費給我。”

許白焰說：“好。”

“你弟的心髒病這回是徹底好了嗎？”

“不知道，剛忘記問了。”

“這都能忘記，你還能記得什麽……”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朝２樓走去。

晚上十點多，律嶼清來查最後一次房，走到加護病房門口，看到倆一米八的帥小夥伸着大長腿睡在走廊座椅上。

他走過去，輕輕推醒向錦，壓低聲音問他：“怎麽睡在這裏？”

向錦揉了揉眼睛，啞着嗓子說：“錢全部交手術費了，沒錢住賓館。”

“那回家去睡啊，半夜涼，睡一宿要感冒的。”

“租的房子也退了，押金租金全湊過來了。”向錦說。

“怎麽不去你朋友家睡？”律嶼清越問越心疼。

“他家太遠了，都快到郊區了。”

“唉，”律嶼清嘆口氣說，“叫醒你朋友，去我那湊活一晚吧先，等轉到普通病房，我讓他們加張陪護床。”

聽到這，向錦一下子就清醒了，他連拒絕都不拒絕，直接說：“好。”

“我先去看看他弟弟的情況，你們等我一下。”

等三個一米八的大高個全塞進律醫生宿舍的時候，他突然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小。

“別嫌棄啊，嫌棄也沒用。”律醫生說。

“不嫌棄不嫌棄，比醫院走廊好多了。”向錦自覺接過被褥說。

“上道兒，”律醫生又想上手去禿嚕他的頭發，但有別人在場，他就忍住了，“你倆吃飯沒？”

許白焰還矜持一下，向錦直接說：“沒。”

“會下面條吧？會的話廚房在那邊，你倆自己煮。我得先休息了，今天有點累。”律嶼清交代道。

“嗯嗯。”

律嶼清進卧室睡覺後，這倆像兩只貓一樣，墊着腳尖，輕輕摸進廚房。

第二天，小孩轉進普通病房後，許白焰留在了醫院陪床。

律嶼清看着霸占自己沙發的向錦，無奈地問：“今晚為什麽又跟來了？”

向錦雙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可憐巴巴地說：“我沒地方住，我爸媽又不想收留我。”

“那這些行禮呢？”律嶼清揉揉眉心問。

“被房東扔出來了。”

律嶼清深吸一口氣，“那你打算住多久？”

“半個月。”向錦三指朝上，發誓道。

律嶼清想了想，半個月不算太久，“我可以不收你房租，但是打掃衛生、倒垃圾、做飯這些家務活你得包了，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包在我身上。”向錦拍拍胸脯說，說完還極有眼色地給律醫生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嗯不錯，”律嶼清很滿意，突然覺得如果收留的室友很勤快的話，多住些日子也無妨，便提議道，“半個月後如果沒找到房子，你繼續住下去也沒事。”

“我倒是想，可大學半個月後開學呀律醫生。”

“哦，畢業太久，忘記了。”律嶼清摸摸鼻子，“那個許白焰是你同學嗎？”

“算是吧。”

“嗯？”

向錦把大長腿艱難地盤到沙發上，架起一副炫耀自家小孩的架勢說：“他高三下學期才轉來的，也就半個學期的同學。這人特狠，是今年的省狀元，被首都大學直接搶去了。”

“喲，還是我學弟，”律嶼清說着挑了向錦一眼，“那向錦同學你呢？”

“我沒高考，”向錦賣關子，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保送，也是你學弟嘻嘻。”

律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