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們在哪？喂？喂？說話……”那邊手機沒掉線，但沒人說話。

律嶼清開了免提，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問。他擔心那兩個孩子是不是遇上壞人了，之前向錦不是還被人堵在巷子裏打來着，別是人家跑來尋仇報複啥的。

“喂？有人在聽嗎？”問不到他們在哪裏，律嶼清出門都不知道往哪裏走。

“喂，律醫生，我是邵令方。”電話那頭終于傳來聲音了。

律嶼清頓了一下，他印象裏小方應該跟他們不認識才對，“怎麽是你接的電話？”他問。

那邊沉默了一下，可能信號不好。

“我出來辦事剛好碰上，”邵令方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的時候，有一種冰冷的質感，“您不用擔心，向錦只是皮外傷，我現在送他們去醫院。”

“行，那咱們待會醫院見。”律嶼清說。

“待會見。”

披上外套，律嶼清出了門，不一會兒他又折回來，從沙發上給向錦撈了一件外套。

坐在醫院門口，律嶼清腦子裏的小劇場就沒停過，腦補了一堆向錦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血腥畫面，吓得自己坐都坐不住。

也是在這一刻，律嶼清突然有了種當人爸爸的心理錯覺，“向錦要是知道我想當他爸爸，估計得瘋，”他想。

将近半夜２點的時候，向錦終于在許白焰同學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踏進了醫院，後面是比他高一截壯一圈的邵令方，跟保镖似的。

律嶼清迎上去，“傷哪了？”他問。

“就是被皮帶抽了，其它沒什麽。”許白焰替向錦回話。

“皮帶？那皮帶上是有倒鈎嗎？鈎得血呼裏拉的。”向錦的白Ｔ恤上橫七豎八不少血印子，看得律嶼清忍不住想罵人，“先去急診。”

“律醫生，人送到我就先回去了。”邵令方說。

律嶼清顧不上招呼他，何況邵令方也不是外人，便回道：“行，我代向錦說聲謝謝，有空請你吃飯。”

聽到這話，邵令方眉頭一皺，覺得律嶼清代替向錦謝自己這事兒不得不深思，便動用他僅存的情商別別扭扭說道：“既然是律醫生一直在照看的人，那還說什麽謝謝，我是替我們隊長跑腿，都一家人，律醫生還客氣什麽。”

“啊？”邵令方這話有點繞，律嶼清一時沒反應過來。

許白焰倒是聽懂了，他有些心疼的看看向錦，說：“自然是要謝的，過陣子我請邵先生吃飯，律醫生先幫向錦看傷吧，我看他疼的厲害。”

“對對對，趕緊走。”律嶼清說。

說着趕緊搭上向錦另一只胳膊，攙着他往急診室方向走去。

許白焰走在後面，對邵令方冷冷道謝道：“多謝，邵先生的提議我們會考慮，您慢走。”

進到診室，律嶼清一面開藥一面對許白焰說：“白焰，把他扶床上去，只傷到後背對吧？”

“嗯。”

“那把他Ｔ恤脫了，趴床上，我先給抹點消炎藥。”律嶼清對許白焰說，說完他又問向錦，“你這兩天去哪了？人不露面就算了，怎麽連電話也不打一個。”

“我，回家了。”向錦趴在床上，聲音悶悶地傳來，“快開學了，我爸讓回家商量學費的事。”

“那結果呢？”為了幫他轉移注意力，律嶼清不斷找話題。

向錦搖頭，輕聲說：“他讓轉專業，不然就不給學費，沒談攏。”

“沒談攏就下這麽重的手啊！”律嶼清心裏不是滋味，哪有這樣當爹的，把兒子當仇人打。

“不是……因為這個。”向錦吃力地說。

“那因為什麽？”律嶼清氣憤地問。

“律醫生，”許白焰向前邁了一小步，說，“別問了罷。”

話到這份上，律嶼清也不好接着問，倒是向錦沉默了一下，對許白焰說：“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嗎？”

許白焰沒答話，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律嶼清手裏拿着酒精，擦傷口的手沒有停，看他情緒低落得好像随時都會哭出來，下手更輕了。

“律醫生，那個秦隊長是什麽樣的人？”向錦突然問。

律嶼清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以為向錦被打是因為早戀的事，想找自己要安慰，于是說：“你馬上就去大學了，學校裏多的是好看的小姑娘。再說，如果你不想跟人家分開，那等到大學你再繼續談就是了，天高皇帝遠的，你爸管不了你。”

“不是。”向錦低聲說。

“那是，喜歡的人年紀比你大？”律嶼清試探着問。

向錦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他腦袋埋在床單上，跟夏天裏被太陽曬蔫了的狗尾巴草似的。

律嶼清心裏暗嘆了一聲，又問：“她是不是有對象了？”

向錦猛地擡頭，眼睛裏的驚惶洩了一地，欲蓋彌彰的連連搖頭。

“難道是……”律嶼清心裏有了個答案，但他拿不準要不要說出來，可是看着向錦的眼神，他似乎很希望自己講出那個答案。也對，剛在家長那邊受挫，确實是想在別人這裏找點認可的，想到這律嶼清也不糾結了，接着說，“難道你喜歡小寡婦？”

向錦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一時間連難受都忘記了，脫口而出：“律醫生，你首都大學的文憑是買的嗎？”

“啊？猜錯了嗎？”律嶼清有些失望，他就說自己當不來知心哥哥。

對話進行到這裏，向錦的心情奇跡般地好轉了一點點，他把頭偏到律醫生這邊，看着他認真地說：“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剛才的問題？”律嶼清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思緒還沉浸在“小寡婦”那。

“秦霍是個什麽樣的人？”向錦又重複了一遍。

“你還有心情八卦，”看着向錦鐵板燒一樣的後背，律醫生無語道。

“說說吧。”

跟小孩談論自己的對象，感覺怪怪的，但看向錦這麽執着，律嶼清決定還是認真回答一下他，“他是一個成熟可靠的人。”

“太籠統了吧律醫生。”向錦失望道。

“哪裏籠統了，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啊。”律嶼清說。

“那你喜歡這樣的？”

“不全是吧，還得加上三觀合，能相互陪伴相互信任才行。”律嶼清覺得向錦這種十七八歲的小孩子是理解不了這些的。

果然，向錦想了一下，低聲說道：“秦霍他陪不了你啊，為什麽你還喜歡他？”

律嶼清笑了，心想：“真是小孩子。”

他拉過一個凳子，坐在向錦對面，輕聲說：“你覺得陪伴是兩個人要時時刻刻黏在一起，這不對，陪伴是一種心理距離。有了他，你會知道在茫茫人海裏有這麽一個人屬于你，你倆在乎彼此了解彼此是彼此的靠山。時刻黏在一起但心隔得很遠，那不叫陪伴，這麽說你懂嗎？”

向錦沉默着聽完，把腦袋埋回床單上，輕輕地搖搖頭，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律嶼清好笑地禿嚕禿嚕他的頭發，說：“不懂沒關系，以後你會懂的。”

這話落地，兩人的交談暫告一段落，律醫生回到電腦前，給向錦補問診單，突然聽到向錦用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說：“律醫生，我可以認你做哥哥嗎？”

律嶼清聞言，不小心按上了删除鍵，剛寫半天的東西一下全沒了。

他沒好氣地從頭開始，絮絮叨叨訓向錦說：“我這年紀，你喊我一聲叔叔我都受得住，還哥哥？占我便宜嗎？”

向錦悶着腦袋不說話。

“行了，不當你哥哥我也不會不管你的，以後你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能幫的我一定幫。”律嶼清補上一句，“再說了，幹哥哥幹弟弟什麽的聽着就不正經。”

向錦“嗯”了一聲。

“開學沒剩幾天了，最近好好在家呆着，哪也別去，等開學我送你跟許白焰去學校報道。”律嶼清囑咐道。

向錦覺得不太好意思，深究一下的話，他跟律醫生認識還沒超過一個月，“沒必要的律醫生，太麻煩了，我們自己也能去。”

“我回去正好有點事要辦，不算專門送你們。”律嶼清說。

“好。”

——

許仙小朋友這是第一次坐飛機，他怯怯地牽着哥哥的手，半個身子藏在哥哥身後，望着機場大落地窗外停機坪上的飛機，看得目不轉睛。

昨天晚上哥哥說要帶自己去首都，以後很長時間他們都不回來了，要住在那裏，還說有空就會帶自己去看升國旗。雖然他聽完高興得一晚上沒睡着覺，但真的站在陌生的首都機場裏，許仙小朋友又有點害怕了。

這裏人好多，大家都板着臉不愛笑，跟雲臺一點也不一樣。而且他覺得自己哥哥大概也有點害怕，因為他手心濕濕的，所以許仙把哥哥的手攥得特別緊。

“雲臺市旅行團的２位大朋友１位小朋友們注意了，請跟好你們的導游，”律嶼清揮揮手，和藹地說，“接下來我們要去２３號出口，找一位叫段禧的同志，他會直接開車送我們去首都大學，我說的清楚嗎？”

“清楚！”許仙小朋友舉手道。

“很好，這位許仙小朋友十分之捧場，注意保持哈。”律嶼清說，“另外，請那兩位板着臉的小夥子，看好行禮，要是敢弄丢我一件行禮，你們試試。”

說完，律嶼清頭也不回按直覺挑了個方向走了。

三個孩子不疑有他，以為律醫生是首都人，對機場肯定熟，直到後來半個多小時還在機場裏瞎轉悠，他們就知道這位律醫生大概率是個路癡。

“律醫生，你到底知不知道出口在哪？”向錦拉住他的胳膊說。

律嶼清回頭，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堅定地說：“往這邊走肯定沒錯。”

向錦無語，這人哪裏來的迷之自信。

“算了，你別走了，”向錦制止他，“我去問出口。”

許白焰嘆了口氣，心想這位也沒好到哪裏去，于是攔住向錦說：“在這裏等我，我去。”

“好好好，”律嶼清樂呵呵地說。

目送許白焰高大的背影慢慢走遠，向錦頭也不回地吐槽道：“你過去三十多年都不出門的嗎？方向感怎麽差成這樣？”

“我方向感好着呢，少污蔑我。”律嶼清堅決不承認。

許仙湊熱鬧，一點也不嫌事大，說：“可是叔叔，我們剛才同一個廣告牌路過了三遍呢。”

“不準說話！”律嶼清彎腰，揉着許仙的小腦袋警告道。

十分鐘後，四人終于坐上了段禧師兄的ＳＵＶ。

“清清……”

“咳咳，”坐在副駕駛的律嶼清咳了兩聲。

“嶼清哈哈，”段禧從善如流，“這次出來的挺快嘛，有進步。”

車裏一陣憋笑聲。

律嶼清無語地挑了師兄一眼。

段禧嘿嘿一笑，“還沒做自我介紹呢，”他對後座上的幾人說，“我叫段禧，是律醫生的同門師兄，也是首都第一醫院胸外科的醫生，許仙小朋友以後就歸我罩着了。”

許白焰認真道謝說：“麻煩段醫生了。”

“別客氣，小師弟難得求我，這面子我還是要給的。”段禧說。

律嶼清聞言，轉身對許白焰說：“別聽他瞎說，醫生本來就是治病救人的，你別有負擔。”

“嗯，律醫生。”

段禧看了律嶼清一眼，他這小師弟有時候就是太理想化。

“說點正事，雖然我幫你打聽到那個心髒透影儀今年第一醫院确實有兩臺引進名額，但你也知道，這東西瑞國有技術保護，限制出口。咱全國上下都不超過二十臺，而且上面的意思是優先省三甲，所以你要做好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段禧說。

“我知道，”律嶼清調整了一下座椅靠背，想了想回他說，“但西南那塊兒一臺都還沒有，應該可以争取一下。”

段禧搖搖頭，“趙家那位上個月升副院長了，搞不好他會從中作梗。”

“嗤，趙月風呢？跟着坐上主任的位子了？”趙月風就是當初律醫生桃色新聞裏的另一位男主角，據說律醫生對他窮追不舍。

“他呀，你走之後居然消沉了一段時間，主任的位子确實說要給他，但他好像拒絕了。”段禧跟趙月風是一個科室的，律醫生出事後，他跟趙月風大打了一架，到現在兩人見面都不說話。

律嶼清聽完，沉默下來沒接話。

向錦跟許白焰對視一眼，從各自眼睛裏看到了了然。他倆之前一直混在醫院裏，關于律醫生為什麽去雲臺的八卦，不知聽了多少遍。現在從正主嘴裏聽到一鱗半爪，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欸，清清，你跟趙月風那小子真的有過一段？”這疑問壓段禧心裏蠻久了，按說從趙月風的消沉來看，對自家小師弟的出走好像也不是無動于衷。

“沒有，他喜歡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長的像。”

“艹，他找你做替身？”

“哈？”律嶼清笑了，“小說看多了吧你。”

“可是你剛到醫院上班的時候，那小子不是很照顧你嗎？”

“行了，當着小孩子面……回頭再聊。”律嶼清拒絕道。

“哦對。”

向錦其實很想聽後面的內容，但他又不好意思問。

時下已是夏末秋初，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見首都高遠且湛藍的天空，向錦把目光從律醫生的頭頂挪向窗外，看到的就是沐浴着明媚秋光的高樓大廈，他将要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

“你開慢點。”

“怕什麽，我車技好着呢。”

“我信你個鬼……”

……

很快，車子開到了首都大學門口，這裏不讓久停，段禧趴在車窗上笑着對向錦和許白焰說：“學霸們，我就不送你們進去了，歡迎來到首都。”

許仙彎着眼，正兒八經鞠了個躬，聲音幹脆利落道：“謝謝段叔叔。”

“真乖。”段禧說，說完他又轉向律嶼清，“清清，晚上約好了上老師家吃飯，別忘了。”“沒忘，這邊完事我就過去。”律嶼清回他。

“行，”段禧點點頭，“我先走了哈，晚上見。”

“你慢點，看着車，”律嶼清看着磕磕絆絆倒出去的車，急聲道。

段禧車技一般，一個倒車入庫都能折騰半小時。律嶼清一眼不錯地緊盯着周圍的豪車，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半年的工資刮出去。

突然，秦霍的臉出現在律嶼清視線裏，他坐在一輛保時捷裏，旁邊緊挨着一個女人。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秦霍不是在封閉作業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律嶼清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保時捷已經開進學校裏去了。

“律醫生？律醫生？”向錦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全是陌生的臉，“你看什麽呢？”

律嶼清搖搖頭，說：“沒看什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