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吃醋了
江琇瑩聽着鐘允的話,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就是那日回侯府看母親,她搬回來的那個梨花木箱子,疑心他像父親一樣不讓她開鋪子,把箱子裏的手稿冊子說成是寫給他的情思。
那時他不在意,連看都沒看一眼,才讓她逃了過去。她以為他早忘了,沒想到會被他拿出來說。
那箱子并不大,只能裝得下手稿冊子,被他說成一大箱子,要用薄紙填滿一個大箱子可不容易。
合着她這兩年什麽都沒幹,整天沒日沒夜地給他寫情書了?
只是那二皇子有些可憐了,身上穿得單薄,還被鐘允用那種話紮心窩子。
鐘允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即使曾經她江琇瑩知道自己是準二皇子妃,還不是每天想着他,思念着他。殺人誅心,不過如此了。
鐘祁被氣得差點吐血,打架的時候分了神,鐘允手上沒個輕重,刀尖再往前一點,就要把鐘祁從牆上逼下來了。
皇城磚瓦年久,有些許松動,鐘祁沒站穩,險些跌下去。
江琇瑩怕鐘允傷到鐘祁,不好收場,在下面喊道:“世子,快些住手,別傷了二皇子。”即使鐘允受皇上和太後喜愛,傷了皇子不是小事。
鐘允聽見江琇瑩的聲音,朝她看了一眼,收了劍,從牆上下來。
江琇瑩瞧着他,見他面色比方才更冷了,覺得莫名其妙。
皇後走上前,把鐘祁叫到跟前教訓了一頓,昨日她才送了件虎皮裘衣到二皇子府,他這好好的虎皮不穿,非得盯着人家的大棉襖。
皇後當即在心裏決定,過年前後無論如何要給二皇子選妃了,等他有了自己的妃子,就好收心了。
大皇子已經有了皇子妃,倘若他們先給皇帝誕下皇孫,可就糟了。
錢杏兒手上捏着帕子,一看看看江琇瑩,一會看看二皇子,又看看鐘允,心裏十分困惑。
江琇瑩不是不受鐘允寵愛嗎,她只是一個替身,世子身上怎麽還穿着她親手做的大棉襖,還因為她跟二皇子打了起來。
鐘祁将劍扔給一旁侍從,整理衣裳時擡眸看了江琇瑩一眼,目光微微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偏又不得不咽下去,最後什麽也沒說。
皇後帶着二皇子往內殿走去,進了殿,關上門,讓他跪着。
鐘祁知道自己今日沖動了,畢竟,江琇瑩已經嫁給鐘允了。
可若不是鐘允嘴賤,說江琇瑩給他做大棉了,他穿着那大棉襖,像一只花孔雀一樣在他眼前顯擺,還說她給他寫了那麽一大箱子情書,他能不氣嗎。
“她現在是你堂嫂,”皇後伸手點了點鐘祁的腦門,氣得罵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情種。”
鐘祁心裏也難受,低着頭,低聲道:“母後,她原本是該嫁給我的,就差一點,她差一點就嫁給我了。”
皇後恨鐵不成鋼:“自古以來,能當上帝王的,哪個不是滅情絕愛,無情無義。”
“等你将來入主東宮,當了皇帝,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鐘祁眼神一亮,像一束光照進了無生機的枯井裏,他從地上站了起來,聲音也多了幾分活力:“兒臣明白了。”說完便走了。
皇後氣得發抖:“你明白什麽了!”
她後半句“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根本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宮殿外頭,皇後走後,其他人也都散了,各貴女、貴婦出宮回家,嫔妃回各自宮裏。
最後只剩下江琇瑩和鐘允,還有一個柳夢嬌也沒走。
鐘允轉過身,欲帶江琇瑩回王府。
江琇瑩一直盯着鐘允看,怕他看柳夢嬌,也怕他不看柳夢嬌。
他真的就沒有多看柳夢嬌一眼,方才一群人在時,他的目光也只是輕輕掃過去,是正常的臣子對待後宮嫔妃的态度,沒有任何僭越。
“世子。”江琇瑩跟在鐘允身側出宮,沒走出幾步就聽見柳夢嬌叫住了他們。
江琇瑩轉過身,鐘允只停了腳步,并未轉身。
柳夢嬌說:“上回香雁傳了假話,影響了世子、世子妃洞房和睦,我向世子道個歉。”她在別的臣子面前自稱本宮,到了鐘允面前就成了我。
“回頭我讓柳家選幾個機靈、懂分寸的丫頭送去王府,就當賠罪了。”
鐘允轉過頭,眉眼一如平常地冷峻,語氣淺淡,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不用。”
說完便走了,走了幾步察覺江琇瑩沒跟上,轉頭看着她,皺眉道:“跟上。”
江琇瑩不是不想跟上,她是根本跟不上,他步子邁得太大了:“你不能走慢點等等我嗎。”
她覺得委屈,對他産生埋怨,聲音低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柳夢嬌站在原地,看着鐘允走在前頭,江琇瑩在後面連走帶跑,跟得十分辛苦,一副不受寵的可憐樣。
替身就是替身,永遠不可能跟她這個正主比。
柳夢嬌想起從前,鐘允中了毒箭,傷好之後去柳府登門道謝,他想約她出來,又不好單獨約,便叫了許多世家子女,一群人去長公主府裏的池塘釣魚。
她的馬車壞了,他扶她上馬,親手幫她牽着缰繩,陪着她走了一路。
期間被他的好友起哄,她看見他低頭淺笑。
如今他就算娶了江琇瑩又怎麽樣,只要江琇瑩這個替身一天在,就說明他一天都沒忘記過她。
柳夢嬌正要轉身回宮,看見江琇瑩站着不動了,似乎是放棄追趕鐘允了,她看不見她的臉,她猜她在哭。
柳夢嬌不走了,玩着手上繡了梅花的帕子,等着看鐘允回過頭教訓江琇瑩。
她知道,他對女子向來沒什麽耐心,就比如他嫌錢杏兒煩,一個眼神一句話都不肯給,直接把人關牢裏去了。
鐘允轉身走向江琇瑩,沉着一張俊臉,看樣子是動了氣。
柳夢嬌心中十分得意。
卻見鐘允走到江琇瑩面前停下來,距離太遠,她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見鐘允彎下腰,直接把江琇瑩扛了起來,轉身走了。
夕陽落在皇城琉璃瓦上,折出橙黃暖和的光,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脊背筆直,肩上的女人蹬着腿,使勁用手砸他,用牙齒咬他,男人攬着女人的腰,把她往上颠了颠,說她重,還說她嬌氣,要罰她。
柳夢嬌手上一疼,驚覺指甲陷進了自己的皮肉裏,重重甩了下衣擺,轉身回宮。
江琇瑩被鐘允扛着往皇宮外頭走,她皮嬌肉嫩,他肩上骨頭鉻到她了,她覺得自己是疼哭的。
方才他見她不走了,她讓他背他,他不肯,又嫌她步子慢,才把她扛了起來。
“世子請留步。”
後頭有個小太監追了上來,手上拿着一個精致的食盒,說婉嫔娘娘做了些糕點,請世子收下,感謝世子對六皇子的照顧。
六皇子鐘曦,江琇瑩有印象,成婚那日,這十二歲的小皇子特別能鬧騰,夥着另幾個世家子,故意推了鐘允了好幾下,把他往她身上推,堂嫂堂嫂得叫得十分甜。
見小太監還有話要傳,江琇瑩走去一旁避嫌,接過悅瑾遞上來的銅手爐,邊暖手邊等。
她回想起柳夢嬌的樣貌,以前就聽人說她和她長得像,今日一見,除了臉型和眼睛,其他并未覺得多像,她也不想和任何人相像,她只是她自己。
後宮的方向駛過來一輛馬車,擦着肩走了過去。
江琇瑩看見馬車底下滴了幾滴血下來,聞到一股血腥氣,不禁盯着那馬車多看了幾眼。
悅瑾小聲說道:“裏頭裝的八成是做錯了事被打死的宮女或太監。”在後宮,尤其是寵妃宮裏做事,是要提着腦袋的。
悅瑾心裏想起往事,她小時候父母雙亡,被親戚賣進宮裏當宮女,她不願意,試圖從隊伍裏逃出來沒逃掉,差點被當街打死。幸好小姐路過,見她可憐,把她帶進了侯府,給她請大夫,救回了一條命。
她以前的名字叫豬丫,賤名,不好聽,侯夫人讓她在春夏秋冬裏面選個名字,她那時從來不敢想,自己會擁有一個名字。
更沒想到的是,小姐沒讓她在春夏秋冬裏面選,親自給她起了名,叫她悅瑾,說悅瑾是寶物的意思,悅瑾是寶。
宮裏的馬車走遠,只留下地上點點血跡。
婉嫔的太監跟鐘允說好話,望着那馬車感嘆了一聲:“可憐。”
悅瑾小聲問道:“那裏頭是什麽人?”
太監說:“一個不滿十三歲的宮女,據說是因為伺候主子時沒當心,弄髒了主子赴宴穿的衣裳,被拖出去活活打死的。”
上了馬車,江琇瑩坐在她那條毛絨絨的羊毛坐墊上,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幹淨的帕子,打開,裏面包着兩顆杏仁酥。
是在壽安宮時,太後拿給她吃的零嘴,當時鐘允被太後罵,罰站,不給水喝也不給東西吃。
她看見鐘允盯着一盤杏仁酥,知道他是想吃了,便趁人不注意,偷偷藏了兩顆,想等着出來拿給他吃。
但她現在不想給他了,因此兩顆全自己吃了。
馬車上只有一半的活動空間,另一半被太後的賞賜塞滿了。江琇瑩開始拆首飾盒子,像拆禮物一般充滿驚喜,不時拿出來放在自己頭發上比劃,然後是布料,琢磨着做些什麽衣裳好,很快把鐘允忘到腦後去了。
鐘允依舊坐在側邊老紅木凳上,看着江琇瑩吃杏仁酥,一粒渣渣都沒給他留。
他瞧了瞧這一馬車的賞賜,又看了看江琇瑩身上的新鬥篷。
她的本事倒是大,先用一盒蜜餞收買了趙安,接着用一盒唇脂策反了蘇陽平,現在又用一件大棉襖攻略了太後。
到了王府,江琇瑩沒等鐘允,自己先下了馬車,讓人把裁縫請來,她要做許多套新衣裳,過年正好能穿上,除夕到初八,每天不重樣。
丫頭們将布匹首飾搬下來,鐘允看中了一匹天青色繡竹葉暗紋的布料,讓江琇瑩給他留着,他要做明年開春穿的衣裳。
江琇瑩親自抱了那匹布料,抱得緊緊的,擡着下巴瞟了鐘允一眼:“這是太後賞給我的,沒你的份。”說完便走了。
鐘允不知道她又鬧的哪門子脾氣,覺得她莫名其妙。
他跟在後頭進了王府,過了好一會才想出來,她大約是吃了柳夢嬌的醋了。
鐘允自覺問心無愧,橫豎在宮裏他沒做出什麽對不起她的事,跟柳夢嬌更是劃清界限,沒有分毫牽扯,這麽想着,越發覺得她無理取鬧。
她就算再愛他,也當有個限度,怎能如此狹隘。
看在她對他癡情一片的份上,他決定不跟她計較。
鐘允回房換掉身上的大棉襖,整理時看見腰側破了個洞,裏頭的棉花和動物絨毛都露出來了,是跟鐘祁打架時被弄壞的。
他拿着那件破棉襖出了門,卧房、書房、院子,到處找不到江琇瑩。
守在走廊裏的幾個丫頭不知道世子在找什麽,也沒往世子妃身上想。每回都是世子妃在院子裏到處找世子,從來沒見世子找過世子妃。
鐘允找了半天沒找到人,他也不問旁人,就自己悶着頭找,找不到又生氣,在心裏嫌她亂跑,害得他找不到她。
一個大丫頭壯着膽子道:“世子可是在找世子妃?”
“世子妃方才去了長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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