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

他眼前掃過。

秦築驚得一再退身,見是那個小童,張着嘴還來不及斥責,就被趕出門外。

後頭再是跳腳,洛無雙也随他去了。

她收拾起書卷,那上頭題目可真是,拆開來個個字能讀,合在一塊兒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秦築說的倒是真的,她這樣勤奮那麽多天,都累病了,該不會的還是不會。

也不知道,這回的考試得行什麽樣的大運才能過,又是行什麽大運才能得了第一入無窮洞!洛無雙埋在卷子間嘆氣,本就煞白的小臉皺成一團。

“師父,什麽策論……徒兒能看看嗎?”

一旁放下雞毛撣子的燕歲桐略帶好奇地走過來。

他自然不忍心見洛無雙愁眉苦臉,若是能幫到師父,也不辜負兩人師徒一場的情誼。

“唉……你看看吧,我先睡會兒。”

洛無雙也不敢抱希望,随手遞給燕歲桐,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夢裏周公是個臭棋簍子,打空炮還愛賴子,下得洛無雙火冒三丈,一個大吼翻身滾下床,睜眼是燕歲桐驚慌失措的小臉。

“公子,您醒了?”

“阿嚏。”洛無雙尴尬地抹了一把臉,被扶着回了床,“別看了……那些話,看再多遍,該不會還是不會的!”

我都睡一覺了,他還看呢,看來是真的難,瞧給孩子累的啊。

沒想到燕歲桐一聽這個,立刻回身去捧來幾張卷,上頭新字正晾着,洛無雙就燈下掃了一眼,當場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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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題目,燕歲桐一題不落地答了。

紙上白紙黑字,筆力遒勁,真是字字珠玑,連洛無雙這個文盲都覺得文采斐然,真難以想象出自一個少年郎的手筆。

她一邊看一邊拍着燕歲桐的肩膀,直到拍得對方直咳嗽,她才反應過來:“沒事吧沒事吧,我太激動了……

“沒想到我徒弟竟然是個天才!”

洛無雙每每真情實感地誇人,都讓人覺得備受尊重。

燕歲桐也是。他漲紅了臉,嘿嘿傻樂:“這也沒有啥,我就是喜歡寫點東西,能幫到師父,那是最好不過了。”

洛無雙小心翼翼收起卷。

“豈止能幫啊,簡直是救星!”

于是最後幾日,洛無雙閉門謝客,苦心背着燕歲桐的策論,背得昏天黑地,恨不得說夢話都是論述。

果不其然,在秦策出題、燕歲桐做文章的幫助下,洛無雙繼樂理之後,再次嶄露頭角。

當此次紅榜一出,全校嘩然,因為曾經墊底要另書一張的洛無雙,竟然與秦淵和秦策的成績不相上下。這一事真是不可思議,講給誰聽都是一個極其鼓舞人心的故事。

因此,這一戰,洛無雙徹底成了稷下書院的傳奇。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殿下,三公子那邊不讓進門……”

考試結束後的日子,可謂難以言喻地輕松自在。

秦淵與秦渡談論着此次論題有幾點難處,就見小厮滿臉愁雲慘霧地回來,報出這麽一句。

洛無雙反了天了?

秦淵眉心一皺。

洛無雙這次能考好,難道不是仔細背了自己送去的往屆例題?還是他尚且賭氣着?也不至于啊?

秦淵問道:“那他之前可受過什麽人的來訪?”

那小厮愣了一下,回複:“二殿下倒是去過。”

又是秦策。

後面的話,秦淵都沒有再聽。

他遣走秦渡,反手砸了屋內瓷器、茶罐,最後坐在桌前,猶是惱恨。

洛無雙明知他與秦策不睦,究竟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與秦策相好?

“難道,你如今真要變成秦策的人了嗎……”

暑日曬着穹頂,一片碧空。

洛無雙一病大半月,眼下才見轉好,就迎來了室外的課業。頂着驕陽,她心內百感交集。

女子果真不該學習,嗚嗚。

她許久未出東苑,許多人瞧她眼熱,不知是因為她身上傳奇事太多,還是她倒黴的時候太多。

而當洛無雙走過去,同時兩道目光射過來,如芒在背。

那正是秦淵與秦策,自從上一場考試以後,她就閉門不見他們兩個。第一是怕見秦策尴尬,第二是……她也不好意思讓秦淵知道,她覺得秦策的題仿佛确實更好些。

當日課倒是有趣,是馬術。

除去上課前站隊的尴尬,騎術的武夫子年輕,是個俊朗的青年人,很和學子處得來。

夫子道:“大家入了書院也有半年的時間,總在室內,今日不妨就馴馬為題,看看大家真正的實力。”

馴馬,可不是比你的騎射。

這裏所說的都是烈性馬,未經馴化。而這一衆貴公子,雖不說全部纨绔,但大多嬌生慣養。出入乘車,來去有轎,真正善騎射之術者并不多。

寶馬良駒非一日練成。

衆皇子中,只有秦淵和秦策心下有所考量。

南部西丹人,近日似乎蠢蠢欲動,不知是否這項考測,也是陛下授意。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低頭思索。要把馬廄裏的哪匹馬拉出來訓練,幾乎進入馬廄的人都在內心犯嘀咕:一開頭,就犯了難處。

這太乖順的,起不到馴馬的效果,太剛烈的又駕馭不了。

沉默間,唯有洛無雙渾身心不在焉,磨磨叽叽,也不進去,就在門口和秦渡扯皮:“哎,你說我要是這場比賽過不了,是不是就進不了天班,直接被山長趕出去了?”

秦渡先是一愣,然後誠懇地對洛無雙說:“你之前那樣都不趕你,如今你這成績名列前茅,還怕這個?況且你們北洲人還能不會馴馬嗎?”

洛無雙一被提及這個,當下大驚失色。前面大江大河都闖過來了,若是在此栽了,豈不是要給北洲丢臉……況且進不了天班,怎麽去拿《蒼柏巡山圖》啊。

熬到最後,洛無雙終于滿懷心事地去選馬,轉來轉去,只有一只單間裏小小的,其貌不揚的紅馬和她最投緣。

這馬讓她想起自己的那一匹。

竟然已經過去這麽多時間了,不知家裏一切可還好。洛無雙順着紅馬脖頸梳理,盡管它并不像一匹神駒,但是勝在和自己脾性投緣,并不烈性,倒讓人滿意。

與她所想的不同,自古寶馬配英雄。

在馬廄外,衆人皆嚴陣以待,秦淵的紫赤骝和秦策的烏雲蓋雪,皆是當世良駒。

這間馬廄正如江湖,卧虎藏龍。秦淵與秦策所乘,算是三寶其二,而當洛無雙被催促着出來時,所有人瞧着她都愣住了。

洛無雙騎的不是別的馬,正是皇上寄養在這裏的赤翼飛雲。

衆人都是當朝顯貴,自然都認得這馬,也自然都不敢打這馬的主意。可是洛無雙不認得,而且她膽子大啊。

赤翼飛雲是一匹母馬,由外邦進貢,很是得聖上喜歡。即便是跟随當今陛下春獵多年,也都不曾有人騎過。大約是去年末,為培育良駒育種,這才牽來養着。

秦淵看着洛無雙一臉懵懂,登時便有些急眼,甩着馬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放肆,陛下的禦馬豈是你可以随便借用的?”

洛無雙在裏頭太久,乍一見天日還有些眼暈。她捂着臉,眸子眯起,被秦淵訓得摸不着頭腦。母馬見了鞭風受驚,蹬蹄嘶鳴。洛無雙摸摸馬鬓,一面低聲安慰,一面反駁:“怎麽就不可以了?既然夫子讓我們挑選,自然是任選即可,你不也挑了一匹紫赤骝。”

秦淵眼前一黑。

這人真是好壞不分,當即板着臉:“牽回去。”

洛無雙回頭望一眼:“我不!”

這裏頭分明不剩了,自己牽回去,如何參賽?

兩人僵持不下,連夫子也不敢多嘴。秦渡見勢只得咬牙上前,把兩個人勸住分開:“好了好了。四哥,陛下是愛馬之人,不會将它留在此又不願意人碰它,想必是會通融。”

山中氣候不定,方才還晴空萬裏,此時來了一片厚雲,正遮着日頭。

夫子許衆人賽前試馬,彼此親近。洛無雙與這紅馬脾氣投合,一人一馬正慢悠悠地閑逛着,不知哪裏一聲哨響。

她倒只是一驚,而秦淵登時就反應過來。

赤翼飛雲最懼這尖銳哨響,這下怕是會鬧。而他來不及提醒,洛無雙果然在馬背上被猛烈一颠。

紅馬雙眼變紅,揚起前蹄不安地嘶鳴,好幾下欲甩下洛無雙。就在秦淵策馬趕去的同時,洛無雙一個大後仰,差點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幸虧她也不傻,眼明手快,反手抱馬,借助支點調整自己的位置。馬兒倔人更強,洛無雙向來吃軟不吃硬,你強,我必然要壓你一頭。幾起幾落之間,她竟然制住了赤翼飛雲。

“無雙!”

陰雲逼仄得好似穹頂要落下來。

秦淵翻鞍錯蹬,直接從馬上縱身飛躍,落到洛無雙的鞍後。他叫了一聲,算是給洛無雙穩定心神,接着也顧不得之前的争吵和不快,一把将洛無雙緊緊地攬在懷裏。

她身上被日頭曬得極燙,連着秦淵的血也滾燙,像要燒起來似的。

秦淵厲聲道:“說了不讓你騎,你偏不聽,與我對着幹,你很開心嗎?!”

身後的胸膛倒是十分結實,在那一瞬間,洛無雙好似被什麽東西當胸一掼,掼進來馥郁烈陽的暗香,連秦淵的訓斥都忘了回駁。

她倒是難得不嗆聲,秦淵當她被吓着了,伸手煩躁地擰一把人後頸:“好了,沒事了。”

圍來的公子哥一半憂心洛無雙,一半調笑,秦築揶揄道:“四殿下與洛兄倒是真兄弟,比夫妻還親厚些。”

他這話逗得滿場大笑,夫子也頗有意思地跟了句:“三公子還是有天賦的,禦術一流。”

禦術可謂雙關,不知夫子說的是禦馬之術還是馭夫之術,抑或是兩者兼有。總之,洛無雙是完完全全地領會到夫子的所有層可能的意思。

她臉紅得能滴下血,一個激靈,猛地掙脫開秦淵關切的懷抱。

縱身下馬氣嘟嘟地走出去,嚷嚷着沒意思,直往外走。

秦策在人群之中望着她離開的背影,自己都未發覺,缰繩勒得手心發紅。

由于借坐騎的光,這一測試,洛無雙再一次僥幸奪冠。

洛無雙有過太多一戰成名,而這次不同,稷下書院的貴公子們除了知道洛無雙武功高強,還知道她的另一個身份是“四殿下男妃”。

這雖是個笑話,只是到哪兒都有一群人指指點點。促狹的笑容持續了小半個月之久,原本視洛無雙為國民夫婿的貴女們也失望了許多,日日倚靠在窗子旁癡望東苑洛無雙的房間,個個病若西子勝三分,凄凄慘慘戚戚。

好好的男兒,怎麽就有龍陽之癖了呢?

誰也不知道,這春閨夢裏人并非男兒郎,而是個女嬌娘。

正當書院裏的女兒們春心碎了一地的時候,比賽的新人榜單也已經出爐。

排在榜位之首的竟然真的是洛無雙—她可以進入無窮洞瞻仰先賢。洛無雙終于可以帶着《蒼柏巡山圖》回家了。

只是明明該喜不自勝的洛無雙,眼下卻分外困擾。

—“歲桐,你說一個人能在危急時刻不計前嫌地幫助你,是不是沒拿你當外人?”

燕歲桐正挨着冰鑒,為洛無雙扇涼風,歪着腦袋思考半天,然後肯定地點點頭:“沒錯,是這樣!”

洛無雙接着問道:“那你說我要是之前惹到他,跟他道歉,他是不是就會原諒我?”

燕歲桐又是頻頻點頭:“沒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

洛無雙驚喜地直拍床板子,對他道:“你可真是為師的小機靈鬼,為師給你二兩碎銀,去小廚房叫一桌子好酒好菜過來。”

燕歲桐望着銀子:“做什麽?”

“晚上我們請秦淵來吃酒!”

雖然不明白同一個屋子住了許久,低頭不見擡頭見,搞這麽多儀式陣仗做什麽,但燕歲桐身為洛無雙座下第一小忠犬,自然是師父說什麽自己做什麽。

暮色四合。

秦淵在城下與人議事,再轉回山門已是炊煙上時。

遠遠地,他就見一個小人影在山門前候着,左顧右盼,好似是洛無雙那個小跟班。

他不以為然,再走近些,果然是燕歲桐。

對方一臉殷勤道:“我家公子有請。”

秦淵眉梢一跳,洛無雙有病嗎?住一個院子請什麽?

他半信半疑地跟着走,直到回了東苑,才了解到洛無雙真的有病。

席間做盡了小廚房能做的一切佳肴,洛無雙不敢在秦淵面前喝酒,倒着酥茶跟勸酒似的,連說:“四殿下,您回來了,實在是辛苦啦,哈哈哈。”

秦淵嗅着洛無雙一身奶味,竟然隐隐覺得這是陣奶香風。秦淵覺得自己腦子也被帶得不大好,隐隐有些變臉。

洛無雙再接再厲:“您……您吃菜,快吃菜。”

秦淵努力強迫自己鎮定,然後對着洛無雙的眼神多了幾分戒備和試探:“你今天是哪兒不對勁兒?古人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洛無雙順着杆子往下爬,嘿嘿傻笑:“哪裏的話,我前兩日腦子有些轉不來彎,誤會了你,今天特地設宴賠罪。”

秦淵眉頭一挑,覺得很是有趣:“原是想通了?可別是面上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連帶着盤裏的雞腿肉都吓得抖三抖,很是義憤填膺地嬌嗔道:“我是那種人嗎?我是真心實意地跟你道歉,真心實意地獻殷勤,你怎麽能這麽想我!”

月色皎潔,你一個大男人,好好說話不行嗎?嬌……嬌嗔什麽?

秦淵內心吐槽盡出,只強自保持着面上鎮定。他扭過臉去,看着不遠處的書卷,終于可以目光平如水鏡,聲音有些沉,但認真坦誠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對不起這份信任……時至今日,對我,對阿渡,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我不希望因為任何人,最後落得滿盤皆輸,哪怕是你,也不行!”

—“他是比我更重利的人。”

秦策的話忽而在風裏散過。

洛無雙明顯一愣,腦子裏有太多的思緒卻不知從何說起,幾次張嘴,最後卻變成了一句:“沒關系,日子久了,人心也能看透了。”

這軟綿綿的一句話,毫無張力,洛無雙看着秦淵八風不動的眼神,忽而悵然。

自己又站在什麽立場上,去說這件事呢?

有時候,想聽到的話永遠聽不到耳朵裏,你所聽到的任何一句話都只是別人所想表達的冰山一角。

秦淵沉默了,好一會兒,他開口,嗓子裏含着塊冰,讓洛無雙暑天之中,都脊背發涼。

他問:“你為什麽要進無窮洞?”

這就是關鍵所在了。她不能說自己是林家二小姐,來此就是為了偷寶貝,更不能說自始至終,她都有意無意地在利用秦淵,妄圖使自己達成所望。

她不能,從前是擔心秦淵一怒關了自己,或把自己送回唐門。如今是不願意他傷心,不願意他們的關系,斷在這虛妄的過往上。

“我……我是……”

洛無雙吞吞吐吐:“聽說無窮洞有一本《霓裳羽衣曲》的孤本,嘿嘿嘿,我想着拿出來孝敬教我們音律課的許夫子,畢竟他收了我做關門弟子……”

這真是假得不能更假。

秦淵面色一下子十分難看,他忽然覺得對洛無雙說什麽信任,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寧可洛無雙說自己就是要拿寶貝,或是有其他的秘密,再是難以理解,都能說得通,而眼下洛無雙還是在瞞。

那洛無雙告訴秦策了嗎?

洛無雙和秦策,是否已經背着自己結盟?

酒杯被“砰”的一聲擲在桌上,秦淵一聲不吭,起身直接走了。

“哎哎哎,你別走……誰還沒有些秘密,我……”

聲音漸落,秦淵走得毫不留情,空留洛無雙面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毫無胃口。

秦淵的心結,她怕是解不開了。

一桌好宴,最後是進了燕歲桐的肚子。

小忠犬打着飽嗝,試探性地詢問洛無雙:“那個……師父,你們怎麽了,四皇子似乎誤會你了。”

洛無雙空落落地坐在椅子上,苦笑。

就連燕歲桐都看出來了他們之間有誤會,她卻沒辦法和他解釋清楚。怪只怪天意如此,或許……如秦策所說,他們注定沒辦法同走一條路。

酒足飯飽,燕歲桐見洛無雙實在困擾,建議道,有話還是解釋清楚為好,無論是什麽事,說開了,也就不憂心了。

洛無雙氣呼呼地一戳流沙包:“說了也不會信,不說也罷。”

“不是這樣的師父,你覺得沒必要的事情或許對別人來說很重要,說出來或許無法挽回解釋什麽,但是不說,永遠是兩個人心中的遺憾,師父真的要抱着遺憾過一輩子嗎?”

洛無雙望着他,忽然感覺自己這小徒弟倒不愧是讀了書的。

無論結果怎樣,自己總要做出應有的努力,不困于心,不亂于情。

“好!”

洛無雙一咬牙,當下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秦淵走了有些時候,洛無雙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橫穿整個夫子苑時偶然看到窗紙上的人影。

玉冠束帶,側顏高挺的鼻梁,遠遠一看就是秦淵。

“秦—”

不對,這麽晚了,他們還在說話?

鬼使神差地,洛無雙未出聲,只是慢下腳步靠近,趴在窗下。

裏間,秦淵在問:“這次去無窮洞人選,山長可确定好了?”

“洛無雙雖莽撞,但近幾次的表現也的确可圈可點,只是……僥幸成分過大,怕累及後世稷下學子……”

短暫沉默。

秦淵的聲音傳出來,

“山長考慮有理,我想—”

洛無雙屏住呼吸,秦淵的聲音好似來自遠山,卻比他往日任何一句都清晰。

“我想,不如将此次名額留給舒遙。

“一來,陛下急需丞相輔佐;二來,舒遙為當朝貴女典範,成績也堪稱完美,如此人選再合适不過。再者,舒遙也确實是女班的第一名,這樣也不算違背院內規矩。”

秦淵在說什麽?

“這……恐怕……北洲那邊會以為我們故意偏私。”

山長還有些疑慮,只是沒說完就被秦淵打斷:“顧慮太多只會畏葸不前,無須考慮,這件事就這麽定了,陛下那邊我自會禀告。”

山長擡臂擦去額頭上的細汗,擡眼偷觑一眼,秦淵明顯不是來與他商議的,而殿下提及陛下,他只好颔首表示贊同。

屋外有夜風吹散了花木扶蘇,洛無雙跄踉兩步,生怕秦淵走出來看見她,扭頭就跑。

她心裏跳得厲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卻找不到源頭。

為什麽?

門扉之內的秦淵明明什麽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有所謀,也知道自己為了得這個第一名付出了多少努力,甚至知道……可是這些有什麽用呢?秦淵心中在意的只是舒遙罷了,丞相貴女、當朝典範,總之不是她洛無雙,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跑得太快,從此處到東苑并不遠,洛無雙神思恍惚,臨到廊前時腳下一滑,猛地栽倒下去。

這一晚,燕歲桐等到燭火将息,才等到渾身狼狽的洛無雙。

她什麽都不說,徑直就撲上了被褥間,無邊黑暗籠罩下來,洛無雙慢慢沉睡。

她想起曾經在京陵城外,秦淵緊緊攥着她的手。

如果那個時候就告訴他一切,她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

又或者,其實一開始就錯了。一棋将錯,滿盤皆輸,說的不是他秦淵,而是她洛無雙。

無論是誰愧對着誰,洛無雙再也沒有單獨見過秦淵。

七月十六,進無窮洞的日子如期而至。

青穹遠而高,頭頂上一輪烈日,将所有人間顏色打失。

洛無雙站在最後,即便是隐匿在人群中,她也是最搶眼的那個。

這一天,原本該是她努力得來的殊榮一日。

而前路廣闊,舒遙被衆人簇擁着,紛紛恭賀她是燕冀國女中豪傑,名門閨秀—得此殊榮,自是實至名歸。

周遭也有非議,而無論是抱不平又或看戲,洛無雙都不再言語,雙眼直視看臺。山長一身玄袍,有如進山之時,只是他究竟是否仙風道骨,當真是無法定論。

無窮洞中廣含奧秘,舒遙不能由任何人引路,只能自行進入。當她進洞之時,回頭望了一眼。

人群間,洛無雙避無可避颔首。

—明日你能等一等,等到我敬香出來嗎?

這是昨晚舒遙托人傳的話。洛無雙原本不打算等,只是舒遙到底對她是好,而這一場陰差陽錯,也并非怪她。

外頭一日竟都無風。

所有人焦心等着,而當到舒遙從無窮洞出來之後,已經是傍晚時分。禮成一刻,山長接過舒遙手上殘香,将無窮洞重新封上。

再一啓,便是三年後。

洛無雙不必同秦淵一道走,便十分自由,如約候在竹林間。舒遙一襲月牙白,純潔如月宮仙子,她走過來時面上的神色讓洛無雙心悸。

舒遙為洛無雙偷來了《霓裳羽衣曲》。

拿着那本譜子,洛無雙幾乎要落下淚來。

“昨晚我才知道,入了無窮洞,便可以選一樣東西帶走。我父親要我取一樣東西,可我沒拿。”

舒遙的嗓音始終如雨雲,帶着水波,滌蕩而來:“我聽說……你一直想尋找這本孤本,我……我就幫你拿了出來。”

舒遙耳根薄紅,幾乎要替主人說出心事。洛無雙手忙腳亂地推拒,被舒遙遞回,反握住手。

舒遙面上羞惱,急匆匆道:“拿着便是。無雙,我喜歡你—我……一切都願意為你做,更何況一本書。”

窗戶紙從此便捅破了。

洛無雙瞠目結舌,根本說不出話。

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舒遙對自己頗為欣賞,但是真正聽對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盡管舒遙百般好,秦淵和秦策都恨不得為她擠破腦袋,可自己……自己可是真沒辦法承諾什麽。

洛無雙欲哭無淚,腦子一熱,直截了當地拒絕:“不可以!”

舒遙含情脈脈的眼波也僵了下來。

她沒料到洛無雙拒絕得如此斬釘截鐵,原本相處下來,洛無雙與自己也是親厚,男女之間年齡又相仿,她怎麽也不信洛無雙對自己毫無念想。

一時間,舒遙也紅了眼圈,咬着唇不肯走。

洛無雙本是惜花之人,又怎麽會惹得女孩子哭呢,的确是自己做得太過分了些,慌張解釋:“是我不好,說話太硬了些!

“我的确是喜歡你的,但并非是男女之情……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受我疼愛的人,無論何時我都一定會保護你,但你值得更好的,恕我無法答應你。”

只是拒絕,還不足夠讓人死心,這句妹妹,才真是一把利刀。

舒遙神色黯然。

許久,她垂眸攥緊五指,顫聲道:“沒關系。”

“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也不必挂懷……其實,其實我們早就見過,幼時宮宴,我曾見過你。”

舒遙的話讓洛無雙更是寒心。

她不是戚風棠,而真正的戚風棠已經葬身山崖下,此刻鷹啄風咬,不知是否屍骨完全了。他若知道有個好姑娘,十幾載為一眼而惦念,不知還是否死得甘願。

可世事如此,非人力可轉。

洛無雙無可奈何地感到悵然。

她騙了秦淵,秦淵奪走了她辛苦争來的機會。

她騙了舒遙,舒遙替代她進了無窮洞,且帶出來了一樣她用不上的寶貝。

…………

或許,連《霓裳羽衣曲》都是舒遙向秦淵問的。

舒遙一心為的是“戚風棠”,而她洛無雙也為了心裏的事對秦淵謊說想要《霓裳羽衣曲》。一切都有因有果。

山色暗了。

舒遙不好在此久留,擦過眼淚就要走。洛無雙深感舒遙是個好姑娘,更知道秦策和秦淵對舒遙都大動心思,且目的不純。

她想,既然應下舒遙這個妹妹,并答應守她到底,必定要像兄長一樣呵護她。此刻望着舒遙落寞的背影,于心不忍,低聲道:“一定要遠離秦策和秦淵。”

若是這兩個孫子利用她,自己一定把他們扒了皮做燈籠。

洛無雙義憤填膺的告誡,原本是出于姐妹之情,而這不明不白的關心讓舒遙又重新點燃希望。

她垂首道:“不會的,我心中有你,怎麽能随意接納其他人。”

洛無雙:也……也別吧。

洛無雙知道舒遙一時半會兒是放不下自己,便也不急于一時讓對方斷了念想,一點點地疏離,總歸會讓她看清自己的态度。

霍雨萌知道舒遙約了洛無雙在紫竹林一聚,興沖沖來找,卻在紫竹林聽到兩人對話,瞬間點燃了怒火,一襲紅衣從暗處走到月光下,對着洛無雙和舒遙哭着大叫:“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她知道我約了你……”舒遙絞着帕子,目有歉意。

“無妨,我去追她。”

林子很大,洛無雙兜兜轉轉幾圈,仍沒尋到霍雨萌的人,便只能先回東苑,再做打算。但是洛無雙很擔心,她覺得霍雨萌一定會闖禍的—她的擔心并不全無道理。

洛無雙前腳回到稷下書院東苑,後腳就聽到霍雨萌甩着鞭子要打舒遙的鬧劇。

這一下書院可炸開了鍋。

此刻堂內一片狼藉,洛無雙風風火火地趕去,正看到霍雨萌将舒遙随從打翻在地,揮着鞭子抽向舒遙。

“雨萌!快住手!”

此刻急紅了眼的霍雨萌哪裏會聽?

舒遙一個大家閨秀,哪裏是虎門後代霍雨萌的對手,一見鞭子,頓時吓得花容失色。她向洛無雙那處望本是本能求救,卻看得霍雨萌滿眼怒火。

“你還演?!你就是這樣與我做姐妹的?說是大家公平,卻私下對無雙哥哥投懷送抱!”

霍雨萌身形很快,高高舉起手中的倒鈎刺鞭,眼看着就要落舒遙的前胸上。洛無雙立馬沖進去,生生替舒遙受了這一鞭子。

“無雙—”

洛無雙悶哼一聲歪開臉,血當即順着下颌淌滾。

那一鞭來得太急,洛無雙實在躲避不開,竟被抽到了臉。

血滴落在地面上,聲音太沉,沉得霍雨萌心驚。

她怎麽會去傷害洛無雙,怎麽舍得傷到臉,可與此相比,她更恨洛無雙這一撲身的袒護。

“無雙,無雙你怎麽樣?”

舒遙又驚又憐,她伸手捧住洛無雙的臉。那一鞭擦過耳根,直到嘴角,幸而是避開了眼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舒遙哭得不能自已,直恨自己連累了洛無雙。洛無雙面上火辣辣的,滿眼血色,只撐着握了握舒遙的手。

兩人在霍雨萌鞭下,如落難鴛鴦,這刺激了霍雨萌,陡然揮鞭又要照二人握着的手而去。緊張關頭,有人撲身一把推倒霍雨萌:“我跟你拼了!”

霍雨萌一個失神,繼而把人狠狠踢開!

鈎鞭落在那人背上,很快地扯下來,哀號之聲不絕于耳。

周遭根本無人敢來勸,直到秦策趕來,燕歲桐整個後背已是血紅一張網挂着,皮開肉綻。秦策根本想不到事情這麽嚴重,奪下了霍雨萌的鞭子,轉身去看洛無雙。洛無雙臉色煞白,看向燕歲桐!

秦築已經上前在為燕歲桐看診,秦策一臂攬過洛無雙,輕聲道:“別怕,院醫馬上就到。”

霍雨萌鞭子一失,當即失了力氣。秦淵趕來時就見霍雨萌捂着臉跑走了,而秦策将洛無雙嚴實抱起。秦淵上前劈手要奪,秦策身形一偏:“滾開,別耽誤。”

洛無雙原本哭得昏沉,聞聲仰起臉,半張面孔上一道鞭傷鮮紅的,看得秦淵一愣,他伸手欲道:“我……我帶他去……”

秦策抱緊洛無雙擦肩就走。

“你?秦淵,如果不是你讓舒遙頂了洛無雙的名額,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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