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洛無雙被秦策帶回西苑上藥,連帶着燕歲桐也被安排在西苑靜養。

燕歲桐一身鞭傷,夜裏疼得無法睡好。夏月傷口容易惡化,秦策找人照顧着,洛無雙依舊不放心,整夜陪着為燕歲桐扇風。

好幾夜,她握着燕歲桐的手不斷安慰。她心疼這小孩,竟顧不上自己面上鞭傷隐隐作痛。

秦策隐諱地告訴她,如果不好好休息,可能會留疤。

洛無雙只是恍惚答應。她心底總放着那一日的事情,包括秦策對秦淵的質問,她一瞧見燕歲桐的傷口,一摸到自己的臉,就想到那日聽到秦淵對山長的話。是呀,若是秦淵不與山長說那一番話,她與燕歲桐又怎麽會受傷呢?

可她瞞了太多事情。

她心裏很亂,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一切都不對了。

于是經過這一次之後,洛無雙對秦淵刻意回避,她不想見他,更不想想他。

盡管秦淵的補品源源不斷地從東苑送到西苑,但是秦策和洛無雙兩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提及此事。

再半月,燕歲桐總算能起身,背上的傷口也逐漸結痂愈合。秦策總會來找洛無雙,說些有的沒的,或者提一只燒鵝、燙一壺酒,像是多年熟稔的好友,時間長了,洛無雙倒也不再推拒。

洛無雙在西苑,尤其是秦策面前,十分小女兒情态,有時擲骰子連着輸,她就索性撒潑,讓他把贏的錢連本帶利地全都還給自己。

秦策表面佯作難為情,其實暗地裏接連多給了許多。

他便是愛看她如此,看她肆意,看她高興,看她不再緘口不語。

說到底,秦策享受這種偷來的時光。

看她耍賴,只對自己一個人提出無理要求的時候,說不出來的滿足和歡愉。

歡愉有時盡。

Advertisement

最後一晚,秦策的骰子搖出六點,洛無雙倏爾長嘆一口氣,眼裏有閱盡千帆藏不住的疲憊和輕松:“不玩了。”

秦策手下一頓。

“那明日……”

“不了。”

洛無雙道:“明日我便啓程,多謝你對我和歲桐的悉心照顧。”

“你要去哪兒?”

洛無雙直視秦策的眼睛。

她有滿腹的謊話可說,但如今只是搖頭:“不知道。”

“反正我努力了許久也沒進成無窮洞,原本答應你拿到《巡山圖》就遠遠地離開,這也沒做到。”語氣稍頓,接着說,“不過這樣也好,你同秦淵,我誰都不欠,大家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說了太多謊話,每一句都為此付出過代價。

骰子嘩啦響了幾聲,秦策依舊像最初所見那樣,忽而一笑:“好。”

男人永遠比女人更加理性和無情,即使他對洛無雙的感情是從未有過的特殊體驗,也絕不會因此而葬送自己的前程,不如就永久地收起自己的感情,送她遠遠離開。

這樣也好。

原本洛無雙還很愧疚,害怕秦策說出挽留自己的話,他出人意料的爽快讓她舒了一口氣。

良久,秦策才出聲詢問:“要同秦淵告別嗎?”

秦淵這兩個字一出,就仿佛燙着她的心,她有些慌亂,也沒想好要不要跟秦淵告別,只能推脫說:“既然打算要走,搞那麽隆重也沒意思……他也不一定在意。”

聽完這話,秦策以為或許自己在洛無雙心裏比秦淵更勝一籌,不由得開心許多。

洛無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情變化,十分好奇:“我走了你就這麽開心嗎?”

秦策滿腦子都是自己比秦淵重要的優越感,臉上舒适享受的表情還來不及換上,就匆匆忙忙回答:“一點都不開心。”

洛無雙:“……”

在她看來,不加掩飾的明顯笑容真是太讓人生氣,虧自己還認為秦策是好戰友,都怪自己太年幼無知,對男人這種道貌岸然的動物過于相信。

洛無雙翻個白眼,連敷衍秦策的心情都沒有,只說:“我累了,少爺你可以把自己卷一卷滾蛋了。”

秦策十分不舍,但又不能厚着臉皮撒嬌,輕咳一聲,兩側臉頰有些發燙不敢看她:“這樣吧,等燕歲桐醒了,我給他再診一次脈,以防不測。”

洛無雙左手托腮,右手有節奏地敲打桌面,想着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可靠。大概過了一兩秒鐘,洛無雙擡腿就踹在燕歲桐的屁股上,肉肉的小山明顯顫了三顫,燕歲桐這才睜開眼,對着現實的世界一臉蒙,揉着惺忪的睡眼:“啊?怎麽了,師父,你和二皇子都在呢?”

洛無雙很是慈善地摸摸燕歲桐的狗頭:“乖,快讓二皇子給你瞧瞧傷口,正好省了咱師徒二人的診金。”

說是那麽說,可當秦策為燕歲桐換藥時,看着小童忍痛扯着被褥的手指,洛無雙萬分懊悔慚愧。

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倘若能早些離開,這一切都可避免。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洛無雙心裏也十分煩悶,借着說是休息的機會,蹲在荷塘邊念念有詞,将荷塘裏的所有荷花都拔了。

月色如過往,所有夜晚一般明亮。

洛無雙手邊有一把蓮子,她一顆顆丢進池塘,當丢出最後一顆,她終于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既然不能一本正經地告別,就用蓮子作別吧,一別生歡喜,二別生新緣,三別歲歲不相見。

《蒼柏巡山圖》,她不要了,這個破地方,她也不待了。

洛無雙告訴自己,從今天起,自己不再是北洲公子,她要做回她的游俠洛無雙。

東苑洛無雙的房中留書一封—

信中回顧了每一個書院裏的戰友和自己的相處時光:秦策、舒遙、霍雨萌、秦澄、秦渡,連山長都提到了。

唯獨秦淵,只字未提。

只在話說得狠絕,心卻一片柔軟。她仍是去了一趟秦淵的小屋,然後将懷中那塊價值千金的避毒玉放在了秦淵房中。

趁着夜色,洛無雙匆匆離開了稷下書院。燕歲桐帶傷,到底行走不便,洛無雙幾番思考,還是讓他暫在書院療傷。安頓好燕歲桐,她有一瞬間的迷茫—現在她該去哪裏呢?她又有哪裏可去?

她一路晃晃悠悠,最終選擇了最江湖的方式,既然無處可去,那就随處為家吧。于是她選擇了天香樓,豪氣地點了一桌子好菜,順帶要了一壇十年的女兒紅。這些銀錢,還是在書院時,秦淵給她的。

怎麽又想起秦淵了?去他的秦淵……

洛無雙喝着悶酒,聽着說書人繪聲繪色地講着林、唐兩家聯姻的事:什麽唐凜斷袖難改,謀殺嬌弱小姐……唐家易主,世上哪裏有三十年“太子”……

洛無雙聽得有滋有味,多喝了兩杯小酒,夜深時才腳下打晃地從酒樓裏出來。

一轉身,她就被青樓裏的老鸨拉進了春風渡。

那老鸨見洛無雙相貌不凡,腰間鼓鼓的錢袋子,是個多金的主兒,更是喜笑顏開,耍着半老徐娘的風騷姿态:“這位大爺,姑娘們都等着您哪……”

洛無雙腦子裏空空的,晃蕩着半壇子沒喝完的酒,木木地點頭,傻呵呵地搭話:“姑娘好啊,我看你就不錯……”

那老鸨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名豔八方的主兒,到老了竟然還能得到俊俏公子哥兒的誇贊,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得臉上的粉都抖落三層,用傲人的胸脯肉使勁兒蹭洛無雙的臂膀,嬌滴滴的聲音轉着彎兒,讓人身體發酥:“不如……人家今晚陪少爺……你我二人共度良宵,不收錢……”

敢情這老鸨看上了洛無雙的美貌,還要免費睡了洛無雙。

不明狀況的洛無雙大手一揮,直接把老鸨攬在自己懷裏,用手擡起她的下巴,努力瞪大眼睛看清她的面容:紅唇綠眼影,吊梢眉三角眼,鬼神見了都發顫,吓得洛無雙幾步退出三米之外連連擺手:“不好不好,你還是給我找你們樓裏的頭牌吧。小爺我有的是錢……”

那老鸨見洛無雙躲自己如洪水猛獸,登時也沒了推銷自己的興致。不過錢還是得賺,老鸨依舊熱情地同洛無雙介紹:“今晚花魁柳畔畔的閨中舞競拍,爺您若是感興趣又財力雄厚,倒是可以一試。”

醉意闌珊的洛無雙一聽這話,登時就不樂意了,什麽叫可以一試,小爺我出馬,自然是手到擒來。她将腰上的錢袋子一甩,悶聲炫耀財力的雄厚。

将酒壇子扔到那老鸨懷中,使了個眼色:“走。”

整個花樓紅袖盈滿。

三層樓的大廳裏坐滿了前來競價的達官貴人。洛無雙在二樓落座,手裏握着一個啃了半口的蘋果,半夢半醒,看着樓下臺子上的戲班子,呓語:“磨磨叽叽的跟個娘們似的。”

然而,今晚的花魁柳畔畔本質上來講就是個娘們。

終于,在洛無雙打瞌睡的時候被一聲刺耳的鑼鼓聲敲醒:“花魁柳畔畔閨中舞競價開始—

“三兩銀子競拍開始—”

“五兩。”

“十五兩。”

“一錠金子。”洛無雙醉眼掃過全場肥腸大肚的男人們,一個個有色心沒色膽,全都在算計如何花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好歹也是春風渡的當紅頭牌,怎麽出個價都如此不豪氣。

洛無雙對此向來不屑。

洛無雙這一出手,全場嘩然。都探頭想看看為了一個青樓的女子抛出一錠金子的人,是哪家的便宜兒子。

拍賣的龜奴似是怕洛無雙反悔,下一秒就帶着簽押字據來到洛無雙的面前。

他點頭哈腰:“爺,您簽字交錢,我們樓裏的花魁柳畔畔今晚就是您的人了。”

洛無雙閉着眼,摸索腰間的錢袋子,毫不在意地掏出一枚扔到桌子上,大筆一揮,唰唰寫下三個大字:洛無雙。

那龜奴趕緊把金子收到懷裏,笑得胡須發顫,眼睛眯成一條縫,朝着樓下所有的嫖客說:“恭喜洛大爺拔得頭籌,一擲千金,抱得美人歸!”

龜奴帶路,洛無雙打着酒嗝醉醺醺地進了花魁的閨房。

層層紗幔疊起,迷疊香的味道酥麻人的毛孔,洛無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踩在雲朵上,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進了閨閣一盞茶的工夫,也沒有脂粉香風,更沒有投懷送抱,只有冷冰冰的美人柳畔畔隔桌相望。就在洛無雙懷疑自己拍來個假美人時,窗外忽然飛來一只翠鳥,柳畔畔終于動了,她看着翠鳥臉色煞白,當即翻窗就要走。

洛無雙眼明手快,抓着柳畔畔的肩胛骨,把人拉到屋子裏,怒道:“你們是玩仙人跳?也不看看小爺我是誰!”

她死死拽着人就不松手,大喝:“小爺可是花了錢的,雖然不用你真伺候,但也不能這麽敷衍吧……”

那花魁面色痛苦,直呼:“您身份尊貴,着實不是奴等凡夫俗子可以招惹的,您還是別作踐自己了。”

洛無雙覺得好笑。

什麽時候自己的威名已經連青樓頭牌都知道了?

她盯着柳畔畔那張妖冶的臉,好似要同意了,忽而面色一冷:“不行。”

迷疊軟香竟然對洛無雙不起絲毫作用!

柳畔畔眼底閃過一絲陰鸷之色,瞬間變了張臉,陰狠起來,勾起淩厲的指甲朝洛無雙胸前襲去。

還好洛無雙有所防備,沒能讓對方得逞,擡手反擊,只聽得刺啦一聲,柳畔畔身上的絲綢舞衣裂成兩半,就連原本為閨中情趣準備的抹胸都跟着遭殃,顯然此刻的柳畔畔不宜大動。

她捂着胸口,只好說出實情告饒:“大俠饒命,奴家主上此刻正被圍困在稷下書院裏,奴家急着去救人,您且放過我,日後做牛做馬都憑您處置。”

洛無雙只聽到“稷下書院”四個大字就驚了神,怎麽到哪兒都逃不開稷下書院的陰影,忙問道:“稷下書院怎麽了?你的主上是誰?”

柳畔畔不願多吐露信息,方才已經破例,言多必失,她自然是緊抿紅唇半個字也不願說。

洛無雙抄起桌上的茶壺,拔了蓋子兜頭潑自己一臉,頓時酒醒了八分,順勢抽出腰間的軟劍,架在對方的脖子上,厲聲威脅:“說!不然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豆大的汗珠從柳畔畔的額間滑落,胸口被汗水濡濕大片,帶着魅惑的情色。房間中的迷疊香太過強勁,她自己都差點要被攝了神志,神色痛苦,她只好承認:“是當今四皇子……”

洛無雙登時慌了神,連連後退幾步,道:“我同你一起走。”

晨霧微起時,書院山門緊合,而一個人影不斷在那前頭來回打量張望,個子不高,瞧着猶是少年。

有人在山霧朦胧處來,深衣濕了袖角,擡手間漫出許多夏花的香氣。

那是東苑的花香。

燕歲桐向着山門外不斷張望,又不好意思在秦淵面前表現得太明顯,只能每日早起過來。此時,離洛無雙不告而別已經過去三四日。書院山門緊閉,也無人去議論為何北洲公子不見。

最初倒是有,只是被秦淵趕回去了。

只說洛無雙是一時興起想去山下,絕口不提那封信與避毒玉之事。秦淵想起那信,便是滿心不自在,洛無雙竟然在信上只字未提自己!

“別瞧了。”秦淵一拍燕歲桐腦門,“走了也好,這個時候,山上大半的學生都想走呢。”

他說得沒錯,書院中除卻他們幾個皇子,幾乎沒人不想快些離開。

從燕歲桐遠望的這角度,可見在山霧間有些游移的東西。

一把把白得發亮的槍尖。

三日前,在洛無雙走的第二天清晨,西丹人突然将整座山包圍。

當日迎戰的是秦策。他一身戰袍,手提長劍,站在山門前,舉手投足之間好似戰神在世。他手下的公子哥們面露窘色,但也都願意與他共進退。

那蒙着綠頭巾的西丹人隔着院門大叫:“裏面的人聽着,現在開門投降還來得及,不然等會兒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山門外的西丹人肆無忌憚的笑意更是激怒了秦策:“一群人圍堵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來單挑!”

“兩軍交鋒哪有單挑這一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好商好量,那還打什麽,磨磨叽叽不如讓老子送你歸西。”

而當他們正在膠着之際,秦淵帶着人來支援。各路人馬還沒動手,打一邊冒出個人。秦澄這個天然呆憂心忡忡道:“聽說西丹人善毒,二位哥哥小心……”

他的話未說完,一陣南風過境。

在秦淵眼下,濃郁的一陣煙瘴彌漫整個稷下書院。

秦渡大喊:“蹲下!!捂住呼吸—”

這會兒已經晚了,山門邊一陣慌亂,人接連地倒下。直到最後,除卻自保得當的秦渡,就一個秦淵還好着。

對此秦渡也不理解,而秦淵不說話,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洛無雙給自己的避毒玉在幫忙。

洛無雙。

想起他,秦淵心裏更加難受。

西丹人這一次攻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們不僅想一舉拿下《蒼柏巡山圖》,還想順手牽羊解決本朝兩個繼承人和大部分顯貴之子。只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只打對了一半,貴子們倒下了,但也倒在安全區—稷下書院易守難攻,這群西丹人根本打不進來。

眼下就是熬了,看誰先把誰熬到山窮水盡。

再過些時候,霧就能散開。

山腳之下,飛奔而至的洛無雙和柳畔畔除了幹着急,竟有些束手無策。

西丹人已經滲透到了城中幾日,這座城池也被圍得七七八八。護主心切的柳畔畔急得翻鞍上馬:“他們用毒了……不行,管不了這麽多了!我沖進去!”思來想去,她甩手一鞭,說是硬沖也要沖進去。

洛無雙一見掉轉馬頭,攔腰截下她:“我知道你急着救秦淵,但是現在去只能送死!還是得……從長計議。”

老天開眼,這也是洛無雙生平第一次說出要從長計議的話,實則她心裏也沒數。秦淵倒是個倒黴鬼,也不知會不會有多大事?

可他身上有避毒玉,縱然西丹人用毒,料也無妨。

柳畔畔到底是風月中人,性情天然得要命,說着縱然是死也要死在一處。然後她毫不顧忌地甩開洛無雙就沖上山路……說是至誠至真也好,說是胸大無腦也罷,總之,洛無雙也是心累,幹脆不去追她。

洛無雙蹲在山腳,尋思着她這都不能算守株待兔。人家兔子一個個人高馬大,還有刀有槍,合計之下,她掉頭向城內去。

實則,與書院相隔不遠的京陵城此刻也在戒嚴中。

洛無雙憑借當初三兩日交情,暢通無阻進了霍家別府後院,正巧霍少謙就在前頭。他在院中幾乎未上幾天課,城下動蕩,他被父親抓來帶兵。洛無雙下馬都來不及,隔着十米遠喊人:“霍兄,江湖救急!”

一番交涉後,洛無雙與霍少謙還在當初亭下。

霍少謙對洛無雙妄圖借兵包抄的想法提出否定,洛無雙沉沉嘆氣。

她來時已是黃昏,此刻火燒雲落在她的茶碗中,嫣然不祥。同樣,此情此景,卻已經換了天日。見她愁眉不展,霍少謙忽道:“我若是向朝廷請命,少也三天……只是你也說了,院中衆人中了毒,以我與西丹交戰的經驗來看,他們中了毒,怕是撐不過三天!”

“不是有秦渡嗎?他可是有名的素問公子。”

霍子謙嘆口氣,搖了搖頭才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西丹既敢如此謀劃,就不會讓書院裏面還有可供解毒的草藥。”

“那怎麽辦?”洛無雙顯然是急了,一雙眼都有些泛紅。

“對了,我聽說唐家的人馬在鎮上,若是唐凜願意幫忙,以他出神入化的毒功,沒準可以一試。”

“唐凜?”洛無雙一怔。

霍少謙自然不知他們能有什麽牽連,只當洛無雙顧及唐家不肯借人,只說若不願意去,他自己也可前去投帖一試。

按唐凜那小氣勁兒,怕是懸,且洛無雙又擔心若他知道,會不會對此事也橫加參與。真是點背,洛無雙憤恨喝空茶水,喉頭苦澀:“我……我跟你去!”

唐家休整的地方在遠郊某一處。此地茂林深嶂,洛無雙絲毫不懷疑,若唐凜願意,她洛無雙今日傍晚就能被埋在這一片好風景裏。

霍家也算強龍,交涉自然是霍少謙開口,洛無雙是個陪襯。只是不知道為何,唐凜的目光始終向她而來。

怪了,他不該認識自己啊。

整個溝通過程讓唐凜簡化得十分精煉,無論霍少謙開出什麽利誘條件,到唐凜嘴裏永遠都是:“不行。”

大哥,你好歹找個理由,這樣擺明了不想合作,是不是有點不給大将軍面子?

這也正常,洛無雙心想,江湖上名門大族,好些都是看不上朝廷的。他們自認生存在武林的規矩之中,與天家無關,那個高位上坐的是誰,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地位。

霍少謙在後的手攥緊袍角,這讓洛無雙看在眼裏,心下忽然一動。

他也着急,他的妹妹、兄弟此刻都在山上,若是書院那一群人出了閃失,國家動蕩,苦的倒是百姓。

死就死吧!

洛無雙忽而清清嗓子:“唐凜!”

衆人這會兒才回頭望洛無雙,她結結巴巴道:“我同你有話要講。”

這下輪到霍少謙吃驚,北洲三公子難不成還和唐家堡少主有一腿?

唐凜的目光有如剜肉的刀。

他看向洛無雙,不怒反笑:“這位是。”

“……朋友,這……”霍少謙也不知道洛無雙要幹什麽。

洛無雙咳了一聲,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低聲道:“霍兄你先出去,稍作等候,一切交我處理。”

茶室內苦澀暗香萦繞,只留下洛無雙和唐凜兩個人。

洛無雙道:“你……你幫幫我吧!”

唐凜原本還打算好好羞辱她一番,一聽這話,當即就惱了:“幫你?你以為我認不出你?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你和林思渺究竟什麽關系!”

洛無雙迎上他逼問的目光,忽然就不想避了。壓在心頭許久的一句話,就那麽破口而出:“我就是林思渺。”

唐凜:“什麽?”

這小子瘋了?

他甩手一個茶碗砸出去:“別以為你長得像個女人,我就會你相信你的鬼話!”

嘿,會不會說話啊?

洛無雙臉色難看,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唐凜面前伸手一拔束冠簪子,潑墨的長發傾瀉而下。她随手擦了擦臉上故意畫平的眉眼,仰着臉頗為孤注一擲的樣子,咬唇嗔道:“你……你現在相信了吧!”

鬥室內靜極。

唐凜的面色在洛無雙說話間越變越沉,他忽而攥緊拳,骨骼的擦叩聲分外清晰,下一秒,洛無雙就被他掐着頸骨扣在牆壁上。

肩背之後是一副白虎下山的挂畫,名家工筆,栩栩如生。

下山虎的雙目被她壓在腦後,而前方唐凜深潭似的一雙眼睛也如一頭狼。

唐凜越欺近,身上的古怪香味就越盛,就在洛無雙覺得自己要被那股子忽然炸開的幽香裹死,唐凜切齒一笑:“你扮男人真差勁。”

嘁,那不是也騙過你了。

她不敢說,但隐約也有感覺:唐凜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卻是不舍得對自己下手的。

縱然他現在一緊拳頭就能掐死自己,可喉骨間虎口從未真正壓扣,像個虛張聲勢的幌子。

洛無雙依舊是那句:“一句話,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唐凜眸光掃底,像巡視自己不聽話的獵物:“怎麽幫?”

不等他說話,洛無雙急切道:“只需要你帶你的人幫書院裏的學子們壓制毒性三日,待霍子謙的大軍趕到,我們便有勝算!”

“哦,那于我來說,有什麽好處?”

“你此次出手,滿山王孫都會感激。聽說你是剛上位,不知若無朝廷相佐,你的位子能否安泰?”

她倒會拿捏,只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何處境。

唐凜冷哼,瞥了一眼了她這一副奮不顧身的樣子,只覺得心頭陰霾更甚。他指節一收,問道:“這麽賣力,是為了你在書院的姘頭?”

鬼使神差地,洛無雙心裏浮現的竟然是秦淵。洛無雙吓了一跳,連忙甩開這些奇怪的想法。

只見唐凜緩緩開口道:“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有個條件!”

…………

他們的交涉全隔在屋內,因而霍少謙只能在外焦急,等着等着,看洛無雙發冠不正,衣衫不整地出來了。洛無雙道:“成了,咱們先回去。”

“你這—怎麽弄的?”

江湖傳聞,唐家這位新晉東家有斷袖分桃的愛好,洛無雙該不會是被迫……

沒注意霍少謙打量的目光,洛無雙氣喘籲籲,一擺手:“說來話長!你現在就回去帶人,我雖然說通了唐凜,但并不是就有十足把握。

“他的毒能拖幾日算幾日,霍兄,咱們山上見!”

實際上,稷下書院內的确是風雨飄搖。

他們若知道有人在山腳下為他們的性命東跑西颠地忙活,定然感激不已,因為這時的秦淵與秦策,是真束手無策了。由秦淵安排的逃跑計劃,在昨夜被西丹人識破,他們來勢洶洶,不但山門外逼勢更猛,還平白地搭上了霍雨萌和舒遙,被他們抓為人質。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真可謂是禍不單行。

于是再三合計之下,秦策提出了一個看似十分愚蠢的辦法……

當夜。

唐門的一支精銳隊伍悄悄潛入山中。

霁月隐在雲後,洛無雙咬着手指胡言亂語:“可真是個殺人放火、救死扶傷的好日子……哎喲!”

冷不丁地,腦門就被人敲了一下,她憤恨回頭,只見唐凜面色冷如玄鐵,薄唇一掀頗為挑釁,為他的莫名動手只解釋一個字:“煩。”

洛無雙滿腦門火氣,這死唐凜!和他一比秦淵真是眉清目秀。她向黑面煞神努力咧嘴,撐出來一個笑,心說,今天就算了,等我用完你再和你算賬!

衆人在夜色間小心翼翼,偶有石子碎聲,像山裏出沒着敏捷的野獸。他們走小徑,雖陡峭一些但絕對安全,可等隊伍順着這路摸上書院才發現,這裏竟然早空了。

看樣子,人應該是被集中起來避難和治療毒傷去了。

衆人站在四向通透的道路中,不知去哪兒。

手下瞥了一眼洛無雙:“哪邊?”

洛無雙胸有成竹似的站到前鋒與唐凜前面,一擡手,在衆人期待目光裏,點着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念念有詞:“天王蓋地虎,唐凜是蘑菇!”她眼睛一閉,反手一揮,頗為篤定道,“走這邊!”

這真是個人才。

唐凜望着洛無雙手指方向,生平頭一回懷疑:林家難道持着氣死他的目的培養的這個未婚妻?

天可憐見,真是錯有錯招。盡管選擇很随機,但是洛無雙的運氣的确很好,順着這條路竟真的躲過西丹的埋伏。他們摸上山後,稷下書院的人馬竟然就在這西山坡留守。

走了沒多久,三人就看到了前頭有火光,而光亮邊則是忙裏忙外的秦渡以及受傷療養的同學們。因為情勢緊張,大家都低着頭各自忙活,還是秦澄在第一時間注意到洛無雙,欣喜地朝他們揮手:“無雙哥?是無雙哥!”

他這一嗓子把秦渡喊得一愣,精神緊繃下,本能地就想捂住秦澄的嘴,生怕他把西丹人引來。而不等他去拽,秦澄已經忘乎所以地飛奔了出去,一把撞進洛無雙懷裏:“無雙哥,我就知道你不會抛下我們!”

這小子,撒嬌還挺行……不過是分離了幾天,洛無雙以為只有自己一人滿腔愁緒,沒想到卻得到大家的關心。她此刻真實地感覺那些同窗的感情,竟然已經這麽深厚。她掃了一眼四周,不見秦淵,心裏隐約有點痛,晃晃悠悠地在心間,像是水将要溢出來,卻又不好意思明問,只說:“你們沒事吧?”

秦渡走來,眼底諸多情緒壓着,不能跟小孩子一樣,便寬慰她:“我們沒事,只是你這兩日跑到哪裏去了?害我們擔心得不得了。”

洛無雙尴尬一笑:“下山辦點事,這不是又回來了嘛。”

秦渡揮手拍在她肩膀上,感慨:“你小子……回來就好,還算有點良心。”

随着他們談話,陸續湊過來幾個中毒不深的往日同窗,也不管之前是打過架的,還是結過仇的,此刻患難見真情,對于洛無雙的到來同樣十分欣喜,熱情地同她講話。

喧鬧中,唐凜冷咳一聲:“再扯沒用的天都亮了,到時候一個都跑不掉。”

這像是兜頭潑下一盆冷水,頓時把所有人又扯回現實。

一旁的秦渡見狀适時打圓場:“說得極是,情誼什麽時候都可再敘,眼下最重要的是商定計劃保命要緊。”

山長坐在一旁,經歷了交換人質一事,這會兒對生命更是十分珍惜,連連稱是。原本仙風道骨的白袍此刻也是灰不溜秋地裹在身上,胡子上滿是亂結,他一邊擦汗一邊說:“西丹人陰險狡詐,的确該先設法脫險。”

洛無雙詢問:“大家中的毒可有所緩解?”

這話一問,唯一有行醫資格的秦渡當即面色凝重,向洛無雙搖搖頭。

這裏每一個人的脈象他都清楚不過,西丹人下毒路數邪性極大,山中可用藥材卻不知何時被盡數盜走。于是,大家的毒一時半刻根本解不了,他能做的也只是壓制下來,讓大家不再那麽痛苦。

洛無雙咬了咬嘴唇:“唐凜,你看呢?”

唐凜?秦渡目光閃爍一下,向着洛無雙問的那青年望去。

耳聞江湖變動,唐家堡換血,未料到這新晉堡主—“毒公子”唐凜竟會被洛無雙帶到稷下書院來。

面對衆人疑惑的目光,唐凜面上八風不動,盯着看了洛無雙半晌,才開尊口:“你們沒藥,我更不會有。我看,不如以毒攻毒。”

洛無雙滿臉問號,這個關頭還搞文字游戲,她真擔心唐凜走不出這裏就被人群毆。而秦渡思索一陣,不知想到什麽,忽而一拍手,往往日存毒的草廬裏跑。洛無雙皺眉,一路緊追着他,打算去給他打個下手,當然也是心裏有事。

洛無雙氣喘籲籲地跑進藥廬,看着秦渡忙裏忙外地找着那些幸存的毒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袖子,支支吾吾、旁敲側擊地問道:“對了……呃,為何都是你一人在忙前忙後,其他人呢?”

下山前,她把避毒玉留給了秦淵,如果唐家沒送贗品,那他應是沒事的吧?那此刻他該大出風頭,主持大局才是,怎麽不見人影了呢?

莫非……

一種不祥的猜測籠罩在洛無雙的心頭。

愁思間,秦渡嘆惋,手下煎藥的爐子火光忽明忽滅。

他向洛無雙沉聲:“你們沒來時,西丹人圍攻山門,我們不敵……雨萌和舒遙被抓去做了人質……”

洛無雙一驚:“他們連女子都下手?!那……那秦……”

知道她所問為何,秦渡垂下眼有些閃躲,言語間盡是自責和愧疚:“二哥和四哥為了救她們,用自己去換人了。”

去換人了?

洛無雙試探着問:“我看你這樣疲憊,這毒是很霸道嗎?”

秦渡沉重地點點頭,半晌才道:“是西丹烈毒,大家中毒已經三日,毒入肺腑……再過兩日,毒入經脈……再過兩日,便是華佗再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