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緊趕慢趕,也花了不少時日。
等到三人趕到時,新洛城中已結彩盛典。洛無雙仔細詢問才知,這林、蕭兩家大婚,竟由皇帝親自拟旨。
不但如此,皇上還讓沈貴妃代替自己主婚,權當聊表心意。
如此,洛無雙這才明白秦淵所說的不簡單是什麽意思,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秦策一派簡直是故意拉她林家下水,逼迫其站隊。
整個上午,了解了全情的洛無雙都氣憤不已。
當今天下,全亂了。
聖上病體沉疴,疾重難行,掌六宮實權的沈貴妃一手遮天—這對秦策一族來說無疑是一份天大的榮光,甚至這是給了朝中諸位大臣一個風向标。
新洛皆道,林家大公子和蕭家小姐的婚約是天賜良緣,而屆時,林家那個奪了花魁的大小姐也會出現。
一時間,有頭有臉的人都想來見見這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場面。各家小姐鉚足了勁梳妝打扮,倘若有幸入了貴妃法眼,那許配個王孫貴族豈不是綽綽有餘?而其他武林人士各人有各自的想法,無法一一細說。
可以說,這個婚禮,足以稱得上舉國盛宴。
蕭家出手闊氣,幾乎包下了整個新洛城,一面款待天下商賈,一面招待林家的江湖朋友。
而林家江湖上的朋友雖然名義上是觀禮,其實內心打的都是林家大小姐的主意。越是進城,洛無雙越是了解到更多的關于假林家大小姐的傳聞,這使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撕掉假扮者的臉皮。
她一度懷疑,這次也是赫連真真假扮自己騙取了爹爹的信任。
大婚一日終是在各方的虎視眈眈下到來。
洛無雙三人也早已換上便裝,梳洗打扮一番,成功混進了林家所邀的江湖人士中。面對滿桌豐盛菜肴,他們誰也沒有胃口。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水落石出。
“沈貴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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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尖銳的公鴨嗓劃破了喧鬧的宴會。
一名雍容華貴又不失風韻的婦人被請進門。洛無雙被擋在後面,抻着脖子看不太清,而霍少謙倒是十分緊張,拉了拉她的衣袖:“低頭!”
洛無雙沒聽清楚,愣是聽成了“裏頭”,還皺着眉頭不停追問:“啊?什麽裏頭?”
她的聲音本不大,但在這會兒哪有人敢開口?
太監不悅尖聲道:“何人在喧嘩!”
衆人皆一顫,俯身緊閉着嘴。那女人鳳眸所睨之處皆是人心惶惶,洛無雙被盯着,也不知道怎麽辦,便照禮制行宮禮給貴妃請安。
沈貴妃淡道:“免了,你叫什麽名字?”
洛無雙目光一轉,矮身道:“草民洛無雙,叩見貴妃娘娘。”
沈貴妃若有所思點頭,也不喚她起身,直直沖霍少謙的位置高聲道:“那兒可是霍将軍?”
霍少謙見身份隐藏不了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行禮:“末将給貴妃娘娘請安。”
沈貴妃這才一只手把洛無雙扶起來,對兩人道:“無須多禮,将軍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本宮不敢多承你的禮。”
霍少謙肩頭一僵,依舊雙手抱拳:“卑職不敢。”
沈氏眼底一沉,朱唇輕啓:“霍将軍這是帶着哪家的姑娘?若是有意,本宮大可為你做主……”
這話一出,吓得霍少謙一身冷汗。
他忙道:“娘娘您多慮了,我同無雙姑娘不過是路上偶然遇到,結伴赴宴而已。”
沈氏不應,依舊是若有所思地在兩人臉上打量,不知看出什麽,而後竟笑着說道:“我瞧着這丫頭也好。不如宴會上,你就将她借予我解悶,如何?”
霍少謙握緊拳頭。他知道沈貴妃是在用洛無雙做威脅,人哪有借和賣的,這到底是沈家一貫風格。
洛無雙瞥了他一眼,心說不答應也得答應了。于是霍少謙把頭一低,便也只得如此:“是,謹從貴妃吩咐。”
洛無雙随着金枝玉貴的女人進去。
喜宴的鑼敲盡,千呼萬喚,結親的兩家人這才出來。
禮樂聲中,林老爺子同蕭老爺一胖一瘦,表情比起辦喜事更像赴鴻門宴,同各位見了禮。
洛無雙坐在席間,從逃婚後許久不見林老爺,此刻望着對方,再也繃不住眼淚。她猛地站起來,出神地喚了一句:“爹……”
左右聊天的人都愣住了。
而前頭,林懿回過身,目光竟然十分冰冷,如同陌生人一般裝作聽不見的樣子,直接無視了。
而此時坐在洛無雙下首的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站了起來,越過洛無雙,在林老爺面前行禮:“爹爹。”
洛無雙望過去,女子的背影看起來倒同自己真有三分相似,這下洛無雙傻了眼。
爹爹?
自己的爹何時成了別家小姐的爹?難不成是認的幹女兒?
洛無雙不敢多猜,只在後面不甘心地喊:“爹,我是思渺啊,這些日子您……”
“放肆!”
林懿嚴厲呵斥,向洛無雙怒道:“哪來的野丫頭?竟這樣當衆認爹,還不快滾出去!”
洛無雙瞧着他目光,心口一寒。
往昔最疼愛她的爹爹此刻對她,棄如敝屣,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所有人都被下了蠱不成?她不甘心,還想再上前解釋。座上,那沈貴妃一副看好戲的嘴臉,向霍少謙冷嘲:“這是怎麽說?你這朋友方才還自稱洛無雙,怎麽這會兒見了人,又上趕着認爹?”
洛無雙嘴唇翕顫,吐不出話。她不知道若天底下有父母親不認兒女,又該如何。
秦淵,她想着,不知道秦淵何時會來。
她多希望秦淵在這兒,握着她的手說“不怕”。
…………
城內是盛世良辰吉時,而此時的新洛城卻被守衛軍圍了個水洩不通。
有兩撥人馬先後到達新洛城,左邊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的秦淵,右邊赫然是大鬧江南的唐家少主,唐凜。
這圍城的兵衛很明顯是拒絕唐凜入城,只是唐凜若這麽好擺平,也不會短短數月就手握半壁中原武林。他高坐馬鞍上,面無表情,身旁小厮沖後面的守城人喊道:“還不滾開,唐門的人你們也敢攔?”
守衛面面相觑,不敢玩忽職守,不料唐凜擡起手,輕描淡寫道:“打。”
唐門出手狠毒,那些侍衛單純是防守,根本防不住,秦淵怕這些守衛性命堪憂,率先出面—
汗血寶馬攔腰橫斷進城的路,鐵蹄嘶鳴。
秦淵盯着眼前的來人,假意道:“唐少主何必動怒?左右不過是個侍衛,難不成少主是把覆滅江南城的豪氣帶到新洛城裏來了?”
唐凜不屑冷哼:“看來殿下的意思是,江南如今已是我唐門的了。”
秦淵懶與他争辯,揮退左右直問:“為何來新洛?”
唐凜倒也坦然:“自然是找我的未婚妻。”
二人争執不下,前後到了府門前。當洛無雙六神無主之時,門口有人通報:“四殿下到—唐堡主到—”
這兩人怎麽會撞到一起?
洛無雙已經管不了許多,她抹了抹臉迎上去,不願讓秦淵瞧見自己難過的樣子,盡力揚起笑臉:“秦淵,你來得正好,他們……他們不知道怎麽了,定是被人……”
“松開。”
“……什麽?”
秦淵眼風掃來,落到洛無雙拽着的袖口上,像看一個怪物,皺着眉重複:“松手。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唐突與我,來人,把她轟出去!”
“秦淵,你說什麽?我是無雙,你怎麽了……”
“啧!”青年不耐煩伸手,将洛無雙一張臉擡起來,端詳着道,“你這樣想攀附皇親的女人我見多了,長得倒是不錯……可惜,不懂尊卑。”
他重重一甩手,将洛無雙推開,冷聲吩咐:“讓外頭好好看着,不要什麽人都放進來。”
“是。”
人群分散讓開道,為的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四皇子,而他今日蟒袍加身,眉目朗似星辰,就在衆人目光中從洛無雙面前,穩穩走過。
洛無雙面上笑意潰散,連伸出去的手都不好意思收,她忽而揚聲道:“秦淵!”
沈氏身旁的太監見她搗亂,尖銳嚷嚷:“大膽,殿下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洛無雙仰起臉,極為難堪地發笑:“我為什麽不能?
“我在西丹軍營中舍命救過你,在山中書院不眠不休地照顧你……我們簽過契約、滾過斷崖、沉過一片湖底……秦淵,我憑什麽叫不得你?”
每一個字都被洛無雙咬得很輕,仿佛說過就能化煙飛走不見,而自始至終,前頭那個金枝玉貴的人物也沒有動容。他向沈貴妃道過喜,肩背端端正正,繼而走到林老爺與假冒的林思渺前寒暄致意。
在所有人眼中,他光風霁月,而洛無雙則是個胡言亂語的笑柄。
她踉跄兩步,一時有些頭暈目眩,身後有人接住她,然後看見唐凜面無表情的那張臉,眼裏又黑又深,像一片夜。他說:“林思渺,我好像每次都能遇到你在惹麻煩。”
洛無雙愣了愣:“我是誰?”
唐凜把她拽至一邊:“如果你有借此解除婚約的想法,最好打消。”
真可笑,竟然有這麽一天,除了唐凜沒有人站在她身邊,而那一紙婚約,從前她想盡辦法去逃避的婚約,竟成了她作為“林思渺”的證明。
門外有人點起了炮仗,洛無雙在唐凜懷裏掩着耳朵,有些不自覺打戰。喜婆隔着老遠大喊:“吉時已到!迎新人!”
敢情熱鬧了半天,主角終于要登場。
洛無雙木然地看着林淨川,可以預料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終也沒有分給自己半分。
當時林淨川斥責她離家太久、怨恨她的任性、安排她去江南花舟會……可他從未說過不要她這個妹妹。
洛無雙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噩夢,還是有人從中作祟。
“一拜天地—”
林淨川低下頭,阖起眼底悲憫,他不再看洛無雙。
“二拜高堂—”
洛無雙看到她的兄長握住紅綢的手在打戰。
“夫妻對拜—
“禮成—”
山呼海嘯間,有人鼓掌慶賀,有人作壁上觀。
直至最後,林淨川都沒有開口叫過洛無雙。就像原本就是陌生人,他的緘默比林懿更為傷人,他只是牽着新娘走開。
僅僅一年半的時間,怎麽就物是人非了?
在林老爺身旁的“林思渺”叫了一聲嫂子,喝過茶。她一直旁觀着一切,卻不言語。
洛無雙倉促地抹了一把眼淚,仔細盯着“林思渺”,少頃,忽而喊道:“茶茶?!”
雖然化過妝的眉眼調得與林思渺有三分像,可那就是跟她一起長大的侍女郁茶!
易容後的郁茶不再那麽活潑,一切都被遮在那層畫皮之下。她置若罔聞地扭過頭,只是在掠過林淨川的那一眼裏,有難以察覺的痛楚。
正是這一絲情緒讓洛無雙徹底肯定,自己沒有瘋。
茶茶的難過掙紮,是因為與林淨川在此叩首的人本該是她,而她現在成了“林思渺”……
一切都方寸大亂。
在大婚的傍晚,新洛落起冬雨,如絮絮綿上針一般,洋洋灑灑。當唐凜找到洛無雙的時候,她神色恍惚,走得搖搖欲墜。油紙傘罩下,唐凜擋在洛無雙面前:“跟我回去。”
洛無雙眨了眨眼:“你不該找我。
“你的未婚妻,林家大小姐在婚宴上……你不該找我。”
唐凜臉色沉郁,一把将洛無雙拽着要走。洛無雙掙紮着,猛地摔在地上,就那麽頹唐捂住臉,半晌後,終于崩潰地哭道:“所有人都變了,我也變了,我不是林思渺,我究竟是誰呢?”
傘下蔽着,一片幹淨的人間,唐凜俯身沉在洛無雙眼前:“你是誰,只能你自己知道。”
無聲的雪崩在整座京陵城上。
唐凜與洛無雙吹了半天的風,正打算把人打昏帶回去,忽然街對面跑來一個少年。對方氣喘籲籲,見了洛無雙眼裏一亮:“師父!”
燕歲桐嚷嚷着,一腦袋雪,直愣愣走過來:“師父,我發現……”
洛無雙被唐凜攙着站起來:“什麽?”
大約是性子太直,燕歲桐沒有看出洛無雙的不對勁,興奮地說道:“我發現赫連真真就在城內,而且我有辦法讓她自投羅網。”
聽到赫連真真,洛無雙勉強打起精神:“你?只你一人去抓?”
—“還有我。”
追着燕歲桐,霍少謙揚聲,走到他們面前:“無雙兄弟,單打獨鬥,你不仗義啊。”
洛無雙像是忽然找到了發洩的口,堅定道:“好,去抓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洛無雙回頭去看唐凜,一臉警惕,“你……你不會還是要幫赫連真真吧?”
唐凜面色清寒,半晌才道:“如果抓她能讓你心情好些……那你便去吧。”
唐凜再不言語,轉身離開。唐凜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在洛無雙孤身一人的時候來到她身後,在她找到故友後轉身離開。
他們二人,似乎從未交心,也不知是否能算得上點頭之交。
第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
大街小巷的告示不知被什麽人動了手腳,都畫上了日月符號,并且在旁邊用西丹文寫了一個“狩”字。
—西丹,以日月為神明。一個“狩”字自然指向城外,意思是:約赫連真真在城外一見。
這個點子也就燕歲桐能想得到,洛無雙是錦繡皮囊好看,腹內卻是一點就着的草莽。
日出不久,洛無雙帶着燕歲桐蹲在城外不遠處的斜坡上。他們看着新洛城進進出出一片繁華的景象,不由得心生感嘆。
千古都城,從來日升月落都是尋常,可若國破山河動蕩,那麽什麽都是彈指間了。
洛無雙忐忑:“歲桐,你說赫連真真會來嗎?”
“放心。”燕歲桐頭也不回,“知道你身上有另外半卷《蒼柏巡山圖》,她肯定會來的。”
果不其然。
一個漢人打扮的乞丐走過來。他體格消瘦,臉上有一塊碗大的疤痕,目光躲閃,四處探望着,向洛無雙所在的山丘走來。
洛無雙眯着眼,望着緩步走來的疑似赫連真真的人,一拍大腿笑了:“你瞧,赫連真真是個漢子,竟然敢一個人來。”
燕歲桐一時無語。
他略微停頓了兩三秒才說道:“或許她以為給她留信號的是他們西丹自己人。”
“……”
洛無雙放棄這個問題。
待赫連真真遠離人群,走得離自己更近了,燕歲桐向坡下扔出一枚銅錢大的石頭,咕嚕咕嚕滑下去。赫連真真一見,便知是走對了方向,她小心試探一步步走上去,而洛無雙卻悄悄從坡下繞到她背後準備行動。
疾風吹野上勁草!
洛無雙的身法并不那麽滴水不漏,赫連真真有所察覺。而前頭,燕歲桐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又是扭脖子,又是壓手指:“将軍,別來無恙。”
她的腳步一退,洛無雙已經逼上,活動着手腕面色冷凝:“想跑?”
洛無雙勾起拳,兩腳岔開,上前進攻。
赫連真真大驚失色,險險一彎腰躲過洛無雙的進攻,她趕忙向其他方向跑去,洛無雙和燕歲桐自然在背後窮追不舍—
只要赫連真真不往新洛城中搬救兵,燕歲桐就有信心憑借兩人之力活捉了她。
前後夾攻,赫連真真見入城不得,便假意放慢腳步而一下子被他們抓住,這讓燕歲桐心裏有些愣怔。
他們沒能和赫連真真交過手,不知道水淺王八多,西丹套路深。一抓到手,洛無雙用身外罩衫上的腰帶将人綁了起來,她捏着赫連真真的臉:“還想跑?快說!林家的動蕩究竟和你有什麽關系?”
赫連真真的确同唐凜聯過手,只是在中途,唐凜撕毀條約,歸順了秦策一黨,而林家的變故她的确不知。額頭上貼的刀疤現在因為汗水的浸染滑落蓋住了右眼,她強忍難受對洛無雙道:“我不知道,你找錯人了。”
洛無雙将一切的罪源都歸結在赫連真真身上,一句不知道就把之前的一切都抹掉了嗎?
洛無雙有些癫狂,擡手重重扇了赫連真真一巴掌,順帶把她臉上的假刀疤帶掉,道:“你撒謊!”
赫連真真的眼睛裏似乎出現了重疊的人影,微笑時嘴角裂開的疼痛讓她意識到自己成了階下囚。不過右眼的阻擋少了,她重新凝聚好氣息,聚精會神地盯着洛無雙,準備使用幻術。
“別看她的眼睛!”
太遲了,随着赫連真真幾句話,洛無雙與燕歲桐無一幸免。
赫連真真再次逃跑,而當霍少謙帶兵趕到,只看見兩人暈倒在冰天雪地中。
他趕忙命人從城中端來兩盆冰水,直接澆在二人頭上。一瞬間刺激,這才把兩人從幻術夢境中喚醒。
醒來後的洛無雙和燕歲桐皆是淚流滿面。
幻夢之中,虛假的天地與人生,竟令人如此真實地體會痛苦和甜蜜。
霍少謙有些無奈,俯身道:“沒事吧。你們二人定力尚算穩固,若是定力極差之人,就是大羅神仙也叫不醒你們了。”
平平常常一句調侃的話,卻已經讓洛無雙紅了眼。
她夢到了林家,那些當初作為林家大小姐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實在是太想回到林家,回到母親的懷抱之中,夢裏也是一晌貪歡。
霍少謙也大約能懂,他看穿了她的心思,無不感嘆一句:“你與其沒頭蒼蠅似的找原因,為何不直接問問林老爺子呢?”
洛無雙一愣,這才恍然大悟。
的确是做了太久的局中人,她竟然忘記這麽直截了當的方法。趕忙謝過霍少謙,她帶着燕歲桐直奔蕭家,而霍少謙自己則無奈嘆息搖頭,率領一小隊人馬繼續向城外尋找赫連真真的下落。
…………
是夜,洛無雙潛入府邸,去見自己的父親。
洛無雙站在林老爺房間門口,望着窗戶上燭火投影在紙窗上的影子,不自覺濕潤了眼眶。
父親依舊喜愛夜間作畫,只是脊背卻比以往更加佝偻。
她整理好心情,深吸一口氣,食指關節叩門,“咚咚咚—”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下更顯突兀。
房中人咳嗽一聲,喚:“川兒?進來吧。”
哥哥……此刻他也不知如何了。
洛無雙低着頭進了門,略微上前走了幾步,同正在奮筆疾書的林老爺隔開些許距離,未語淚先流,出聲便帶着哭腔:“爹……”
脆生生的一句,愣是讓林老爺身形顫了顫。他手下筆杆陡歪,散了一片墨跡。
一時無話。
他擡頭望向洛無雙,盡可能地克制:“小姐莫非認錯了人,進錯了房,老夫不是你爹。”
若不是,您為何手下發顫?
洛無雙以為林老爺還在氣頭上。
她回想自己當初所做,根本不顧父母親是否難過,一時悔不當初,膝蓋一軟,直接跪在青石地上。
“爹,爹……思渺知錯了!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不,就看在娘的面子上,您認了我吧。”
林夫人似乎是林老爺的痛點。
他僵硬轉過身,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指尖發顫:“不孝女!”
洛無雙被打得跌倒在地,聽着林父泣聲:“你既然走了,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來?!為了你,你哥哥連一輩子的幸福都不要了,你……喀喀喀。”
由于情緒太激動,林老爺佝偻着身子猛地喘息,接着道:“你走吧,啊?走吧,林家你回不來了。”
洛無雙面色慘白,她哭得抽抽搭搭,挪過去抱住父親大腿苦苦哀求:“爹,是我不好,你不要趕我走……我想你,我想哥哥,還有娘親啊……”
一句話,林懿頹唐後退。
屋外有大風掀刮着窗子,洛無雙惶恐睜大眼。她見父親張了張嘴,好似在說:“你娘她,不在了。”
不在了。
—“她被沈家的人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短短的幾個字卻如晴天霹靂般擊中洛無雙的天靈蓋,踉跄蹲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着林老爺,喃喃道:“什麽……”似又緩過神來,拼命搖頭,拒絕接受這個事實,道,“不可能,不可能……爹,你在騙我對不對……”
林懿心如死灰,到現在洛無雙依舊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他一把推開哭泣的女兒:“你走吧。”
洛無雙久久沉浸在喪母之痛中,精神恍惚:“為何?連父親都覺得我是多餘之人了嗎?”
林父面上流露的不忍,幾乎讓洛無雙有一瞬間認為,父親要一把抱住她。然而不是,林懿只道:“走吧,渺兒。
“走吧,你娘的心願,便是你能安穩,現在的林家,你再回來,只是自尋死路啊!”
“沒了……什麽都沒了……”洛無雙喃喃自語,她如同一架行屍走肉的軀體,僅能機械地向外運動,但是自己已經感受不到外界對自己的刺激了。
至此,她富貴榮華的前半生便真正到頭了。
離開林老爺的房間,洛無雙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遠,冥冥中有一雙手捂住洛無雙的口鼻,将她擄到另一個房間去。同樣溫暖的橘黃色燭光,同樣熟悉的林家常用熏香,洛無雙良久才能适應刺眼的光。
耳邊傳來的是大哥林淨川的聲音,依舊醇厚讓人心頭一顫:“思渺。”
洛無雙的清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不停地掉落,她紅着眼眶:“大哥!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是我,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娘,娘她……”
林淨川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齒:“不!不是你!
“思渺,你是娘最愛的女兒,她怎麽會怪你?害死她的是沈氏!是一手遮天的沈家……”
洛無雙身子顫了顫:“可是……”
林淨川道出的話遠比父親更殘忍。
他說:“思渺,娘被他們抓走,是為了逼你出來。
“娘把半卷《蒼柏巡山圖》送給你了,就在你的寶貝匣子裏。”
他說:“思渺……娘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他們匣子在哪兒。”
洛無雙的腦中閃過包袱裏那只漆紅鏡盒,心口卻好似有萬只蝼蟻在咬噬。
林淨川癱坐在凳子上,捂住胸口不願回憶過去,但他仍然要将自己憋藏許久的話向洛無雙說清楚。
“帶走母親的人是秦策。哥知道……你們可能有過幾日情誼,思渺,你不必想什麽複仇……只是以後你總是要防着他的。”
他啞聲笑了笑,捂住雙眼。
“他們總不會罷休,若是查下去—總會查出來的,所以,爹才出此下策……別再回來了,只當不認識我們,這是娘的心願!”
洛無雙笑得有些艱難,她問:“哥……你和茶茶。”
林淨川閉上眼睛,痛苦哽聲:“來世吧。”
來世,到一個太平山河去,若有緣,我還去娶她。
秦策。
洛無雙攤開手,這雙手曾在懸崖邊拉起那個人,千鈞一發,自己用這雙手救起他。
是不是就在那時候,他們綁走了母親?
是不是就在那時候,秦策逼迫母親說出《蒼柏巡山圖》的下落?
是不是……若不是自己,天都願他死在那天,死在懸崖之下。
洛無雙痛苦地埋下臉。
何其諷刺,她還曾同秦策有過一段情誼,他隐忍的錯愛,還曾讓她愧疚不已。
林淨川緩過一陣,将窗推開,外頭夜風寒涼。
洛無雙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哥,我知道了。”
林淨川這才舒了一口氣,萬般不願意再回憶,只是感慨:“父親,他并非恨你,他只是無法面對……”
無法面對妻子被害。
亦無法讓女兒回來送死,這個女兒還與仇人有一番似有似無的情誼。
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扶起洛無雙,道:“你回去,撕開包裝錦盒的綢緞,在背面就是一副完整的《蒼柏巡山圖》……秦策為增加逼宮的籌碼,已經殺紅了眼。”
便是心上人,他也不一定願意放過了。
這下一切都真相大白。
父親的冷若冰霜,只是為了遮掩悲恸,為了護住母親最後的記挂……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所以,所以她出嫁那天,母親抱着她哭了起來;所以林淨川背起她,送到了一片逍遙的天地外。他們原以為唐門能護她周全,誰知她逃了。他們處心積慮地保護着她,拼盡全力要她遠離這一切,她卻冥頑不靈,甚至自往死路上送,去了稷下書院。
洛無雙從林家書房出來,在門前就看到了秦淵。他眼中是止不住的疼惜,不置可否,他一把将洛無雙攬入懷中。
“對不起。”秦淵的聲音清淺,如羽毛般輕撫她的耳畔。她強忍在心頭的酸楚,忽然就冒出來,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你不知我那日忍得辛苦—攀附皇恩的野丫頭,天曉得我巴不得你攀附我,日日纏着,再不放手。”
“可你還是推開了我。”洛無雙嗡嗡地說着,像是想起那日這人的可惡,她一把推開人,氣鼓鼓地吸着鼻。
“唉。”一聲輕嘆,似是無法,他上前揉了一把她的碎發,這才道,“不讓你來新洛,就是我隐隐察覺出不對……我暗自讓人查探,這才知道林老爺的一番苦心安排。你可知,新洛大婚,一切都是沖你而來。”
“我?”洛無雙有些詫異。
“是江南花舟後,沈氏尋到了前朝舊臣,問出了一則秘密。武寧帝當日戰敗,一路南下,藏下金山銀山。他将兩卷《蒼柏巡山圖》分開,一送稷下書院,一送江湖。為的便是引起紛争,伺機複國……可不久後,武寧朝徹底覆滅,武寧舊族也徹底失了消息。只這江山中觊觎寶藏的人,層出不窮罷了。”
“為什麽忽然說起這些?”洛無雙一雙眼赤紅,滿面不解地問道。
“因為—”秦淵耐着心思繼續解釋道,“你可知當日你父母為何忽然要将你嫁予唐門?是因為他們要換被唐門得到的半卷《蒼柏巡山圖》,獻給沈家,才能讓林家逃過一劫。”
“是我,是我對不起爹娘。”說到這裏,洛無雙更為愧疚,秦淵卻搖着頭。
“那你可知,為什麽沈家一定要向林家要圖?朝中一直盛傳,林家有圖,原本是無稽之談,沈貴妃也不過借力打力。誰承想,前日尋到的前朝重臣終于揭開其中關竅,林夫人便是武寧帝嫡子明華太子最小的女兒。當日流傳江湖的兩卷圖皆是假的,而真圖一直在林夫人手中。”
“什麽?”洛無雙震驚。
“林夫人被沈貴妃抓走,卻始終不肯說出那圖的下落,竟……”秦淵有些說不下去,他再一次将洛無雙攬入懷中,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背,才繼續道,“那時,沈氏一脈全力搜查圖卷下落,已經查到了當日的唐林聯姻之上,林老爺為保你的安危和夫人苦心保下的圖卷,這才有了假的林二小姐。沈氏多疑,故意大肆張羅林蕭二家的婚事,為的就是一探林二小姐回家的虛實……大婚前一日我才知道這些,卻沒想霍子謙那個傻子竟帶你自投羅網。我當時身上都是冷汗,既怕你身份被拆穿,又怕沈貴妃看出你我二人的情誼,對你不利……這才……唉,若我能早些洞察這些,興許結果不會這樣……對不起,無雙。”
原來,她從不曾被舍棄,她才是被大家保護得最好的人。
縱然事情錯綜複雜,她卻忽然在迷霧中找到了方向。秦淵一下下拍撫着懷中的人兒,許久之後,才道:“無雙,朝堂巨變頃刻之間,我求你……求你一次好不好?離開這裏,将一切都交給我。待我平定山河,十裏紅妝,我定親自接你回來!”
洛無雙久久無語,看着不遠處林淨川房中的燈光,又看着秦淵眼中的擔憂。
她是軟肋,束縛他們手腳的軟肋,因為關心她,所以不容她有失。
生平第一次,洛無雙這樣聽話。她認真地點點頭,然後踮着腳,在秦淵的眉心落下一吻。
這一眉間吻便是約定。那夜之後,洛無雙真的似雲邊月色般,帶着所有人的心意,不知所終。
上京,老皇帝在沈貴妃照料之下,病情不出所料加重。
秦策和秦淵等皇子全都被召入宮中,而在進宮前夕,沈氏再也坐不住,招來秦策商議對策。
秦策此刻也有些失魂落魄。
他不是不想做皇帝,也不是疲于征戰,只是那日在喜宴之上與洛無雙一別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始終是忘不掉她。
一心謀取國家大事,最初是為了沈家的榮光,為了自己的欲望,後來,卻不過是因為想讓洛無雙能夠在秦淵之外看到自己的存在。
可即便是走到現在的位置,洛無雙也絲毫沒有對自己有什麽改觀,反而更加厭惡了。
而自己手裏攥着的也不再是劍柄刀把,而是一條條鮮血淋漓的人命。
當日他綁林夫人,是想讓洛無雙來找自己……
當沈貴妃的手下帶走林母,秦策心底有一瞬驚慌。
他怕什麽呢?怕洛無雙的憎恨,還是他們從此再不可能了?
他明知道的不是嗎。
室內的熏香濃得讓人作嘔。那些味道,依舊按照宮中舊制散開,那是沈家特制的壓制蠱人的解藥。其實有某一刻,他曾受夠了這樣的牽制—在那個清涼如水的月夜,他告訴她那個秘密的時候,他其實懷揣私心。
他甚至隐隐希望,有一日她能将這個秘密公布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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