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長公主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陰郁幾分,對于陸思賢的說法,顯然是在猶豫,猶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半晌才道:“與朝堂無關的事便可。”
陸思賢沒有再說,盯着陌生的面孔看了許久,漸漸地那身玄衣上的暗紋漸變模糊,可那張面孔上滿是笑意,似遠似近、朦胧白霧間看不清。
夢要結束了?不,她還有很多事想問一問,慌忙抓住長公主的手,卻發現伸手摸空,眼前什麽都沒有了。
朦胧白霧退去後,豔紅一片,屋內深色橫梁上挂着喜慶的紅綢,她望着不動,婢女們魚貫而入,牽着一位遮着蓋頭的新人進來,就這麽穿透了她的身體。
她只是在虛空中望着,沒有實體。
新人坐在榻上,婢女們争相說着好話,沒多久,新浪一聲紅色禮服走近,脊背挺直,朗朗昭昭,是宇文信。
不用說,方才的新娘就是秦若淺,同人不同魂魄,書中結局就是這樣。
陸思賢覺得沒趣,這個秦若淺和她沒有關系,就算和宇文信親親抱抱也不會讓她生氣。
別人的洞房很無趣,掀開蓋頭,喝了合卺酒,宇文信就離開了,她走近去看,這位七公主眼睛不如秦若淺的好看。
內在不同,氣質就不同,眼神少了秦若淺的淩厲,沒有她沉如淵海、穩如泰山的鎮定,尋常女子失了高位者的威儀。
她不喜歡。
七公主坐着,她也坐着,很沒趣。
她盯着這位女主看了,想問問她怎麽看上宇文信那個狂妄自信的人,說出聲,對方不應答。
大概聽不見她的聲音。
沒多久,宇文信醉醺醺地回來,仰面倒在榻上,七公主親自打了熱水給他擦身,動作很輕,眉眼溫柔,一派賢妻良母的做派。
擦過之後,宇文信長臂一撈,将七公主撈進懷裏,将人壓在身上,笑道:“淺淺,從你未成婚之際我就喜歡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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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嬌笑,紅着臉回答:“我也是。”
陸思賢沒眼看,這一問一答,若非女主光環,只怕是奸|夫淫|婦的操作。
不明白,怎地好端端地夢到這兩人,洞房的事不好去看,閉上眼睛捂着耳朵,什麽都與她無關了。
等到再次睜眼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夢做多了,還是感覺到困倦,蒙住被子接着去睡,一覺至午時。
人剛清醒過來,秦若淺就靠近,按住她的手,碰着她的鼻尖:“你竟有本事睡到現在才醒,早朝已過,我都見過那些老狐貍了。”
醒來就被人調。戲,不知是喜是憂,陸思賢先是困頓,而後感覺衣衫下鑽進冷風,溫熱的手靠近,就像一只手在心口上撓癢。
她怒了,捏着秦若淺的耳朵:“你沒事做了?閑的慌?”
“無事可做,都丢給張正了,皇子的案子查清了,是有人故意為之,秦承宗腦子不做主做的事,至于香斷,是太後所為。”秦若淺說話時眼中的光色黯淡下來,像極了夢裏那位長公主。
“哦,來我這裏尋安慰?”
陸思賢的聲音軟軟地,聽得秦若淺心裏舒服,手在腰間碰了碰,感覺到身下人動了動,“你安慰我嗎?”
陸思賢沒什麽表情:“換一個安慰的方式?”
秦若淺停下思考,眉頭皺得很深:“我也喜歡銀子,不如将私庫還我,如何?”
陸思賢睜大了眼睛,就差沒有将人踹下去,念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忍了忍,道:“吃火鍋不?”
秦若淺搖首:“不吃,太辣。”
陸思賢:“燒烤?”
秦若淺接着搖腦袋:“不吃,油膩。”
陸思賢唉聲嘆氣,“不伺候你了,我要起床吃早飯。”
動了動,身上還趴着一個大活人,她努力推了推:“秦若淺,你是皇帝了,我們要大氣些,不能耍無賴。”
秦若淺死皮賴臉地趴在她的身上,怎麽都不肯動,還掰着她的手指:“心情不好,在你面前,我還是皇帝嗎?你見我行過禮嗎?欺負我的時候手軟了嗎?”
說完,掐着陸思賢五根手指,恨不得咬一口。
陸思賢張了張嘴巴,最近到底是誰在上面,秦若淺大清早抽的哪門子瘋?
她不服氣,秦若淺賴着不肯走,長臂一拉,錦帳隔着外間的光色,床。笫之間黯淡無光。
精致的五官就這麽靠了過來,軟香貼近,手心的肌膚暖暖和和,這麽大的誘惑下,聖賢才能端坐不動。
坐不住,自然就得亂了心神,被秦若淺吃幹抹淨。
張正在含元殿等了半個時辰,身後大理寺少卿捧着一應證據,兩人站在殿前,等着皇帝到來。
魏雲還未曾找到,案子就破了,張正猶豫不決,害怕案子一破,綁架她的人覺得她沒了用處,到時殺人了事,屆時禍患更大。
眼見着人秦若淺輕步而來,他挺直脊背,大理寺少卿将手中的證據呈上。
秦若淺随意看了證詞,屏退大理寺少卿,道:“張相覺得魏雲失蹤與皇子一案是否有關,朕覺得所有的矛頭指向秦承宗。他雖說狂妄,可不該有這麽的膽子。”
秦承宗若歹毒,與前太子之間的争鬥就不會僵持不下,毒殺三位皇子是最簡便的方法,也需看他有沒有那個歹毒的心。
再者,這麽大的案子,張正幾日內就破了,更顯得太過簡單了些。
張正并未覺得奇怪,魏雲将案子查出一半,他不過是理順脈絡,梳理思路,不算難事,至于魏雲失蹤別後牽扯的是誰,這點無法下定論。
新帝懷疑,他也要去想想,便道:“您的意思臣也明白,不如就按照眼前的證據定案,九皇子大罪難逃,念在先帝情面上不如先送去皇陵,屍骨未寒,若将人斬了,先帝知曉也會痛心。”
這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孝字當先,任何人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不是不懲治,而是過了孝期再說。
如此拖延一番時間,且看後續如何。
秦若淺思量一陣,沒有反對,颔首答應下來,喚來六部定罪。
九皇子與旁人不同,是先帝同母的親弟弟,先帝屍骨未寒,有此理由在,他們也說不得什麽。
就連秦承烨也是一句話沒有,往日怎樣,今日還是怎樣。
太過鎮定,或者說壓根就像沒有聽到那樣,太過平靜。
秦若淺起初未曾在意,可他的反應與衆人不同,俊秀的眉眼平展,一張眸子過于通明,心中掂量幾分,沒有說話。
秦承烨往日去的地方,出宮後也照樣去,一點都沒有變化。
事情急轉而下,秦承宗是斷然沒有機會的,秦承烨又是貪玩的性子,按理新帝該高枕無憂了。
可經歷這麽多事的秦若淺卻沒有那種安心,相反,莫名的不安。
旨意下達後,太後沒有來求情,宮人道病了,請來禦醫診脈,在殿內養着,不能下榻。
晚間的時候,秦若淺親自去看了,太後卻不見她,一眼都不想看。
若是尋常人,肯定會傷感,秦若淺沒有,一點悲哀的情緒都沒有,就像沒有發生這件事般轉回清韻閣。
魏雲還沒有找到,魏瀾還住在宮裏,陸思賢拿着晃着撥浪鼓,小小魏瀾的眼睛跟着她去轉,晃着腦袋。
聲音大了,還妄想伸手去拿,不是個省心的玩意。
陸思賢心不在焉,近日來的夢境是她臆想,還是冥冥中就發生的。
“你在想什麽?”
一道清淡雅致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不用回頭也知是誰,魏瀾咿咿呀呀地哼了幾聲,她沒有回應。
秦若淺脫下外袍遞給宮人,将手焐熱了才去抱魏瀾,孩子骨肉都是軟的,正是懂得笑的年歲,沖着她笑個不停,暖到心坎裏。
陸思賢往一側挪了挪,騰出位置讓她坐下:“太後病了,你去看了嗎?”
言下之意,怕是裝的。
陸思賢不知內情,而秦若淺明白過來,經過昨日的事,不會是裝的,對王氏、對秦承宗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哪裏還有精力來裝病,是真的病了。
燈火下的秦若淺溫潤,眉眼的笑真摯,與夢境裏霸氣的長公主還是有些區別,陸思賢張了張嘴巴,還是選擇問出口:“你做長公主之際,可曾認識一位陸思賢?”
秦若淺僵持下來,轉眸見陸思賢問得真切,不是試探,她認真去想,想起有這麽一位人物,随口道:“好似是有,家財萬貫,富家天下,不知我死後怎樣了。”
夢境是真的。陸思賢暗自驚心,心中嘆息,好奇一事:“那你喜歡她嗎?”
問得認真,而聽者覺得玩笑。秦若淺明豔的面孔上漾過滄桑的笑意,“我那樣的身份,若與富甲天下的女子在一起,豈非給自己惹來麻煩。”
這話聽了像是不敢去愛。
陸思賢執意去問:“你只說說喜歡還是不喜歡。”
淡軟如棉的聲音帶着迫切,細細分辨,還是有些不同,不是吃醋,像是只為分辨明白。
秦若淺不懂她的情緒,回想方才的話,她怎麽知道陸思娴的?
在她前世裏,陸家家大業廣,而陸思娴繼承家業,将陸家的生意做大,陸思賢交友廣,手段硬,但她有自己的底線就是不與朝廷做生意,就算再多的利潤都不會要。
可這些都是她經歷的事,陸思賢又怎麽知道?
穿進這本書裏來,她只當同名,且當初那般話本子是陸思賢硬塞給她看的,是以,她開始就知道陸思賢是女子,本想着逗弄一番,借得陸家的兵權去奪帝位。
書裏的故事與現實不對,除去兩人的名字外,并沒有相似之地。
久而久之,她便忘了陸思娴這個人。
陸思賢想要答案,她便說實話:“我不喜歡她。”
“估計她是喜歡你的。”陸思賢魂不守舍地說了一句,目光落在秦若淺潋滟的雙眸上,古井無波,提起那位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好奇,秦若淺死後,那位的情況會怎樣。
她恍然笑了笑,穿進書裏不是巧合,或許是命運使然,想通了就不再好奇,粲然一笑:“我昨夜不知怎地夢到那位了,她應該是喜歡你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辜負她了。”
秦若淺沒有她的感慨,說起旁人也是冷若寒霜,不在意道:“她若喜歡,便動錯了心思,喜歡一個注定得不到的女人,是傻。陸思娴的生意遍布天下,就算是朝廷上的人也不敢得罪,可見她很聰明,不會做傻事。”
她說的果斷,陸思賢微微錯愕,對上她滿是冰霜的眼睛,忽而明白過來。秦若淺口中的不喜歡怕是不敢,攝政高位,看似掌控天下,可早晚有一天會還給小皇帝,掌控天下的人突然沒了權勢,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秦若淺有自知之明,在感情未開始的時候就斷了,自己看來是明智之舉,可在別人眼中就是懦弱,不敢面對自己的心。
所以每次去問,秦若淺才會理直氣壯的回答:“沒有。”
不知怎地,陸思賢有點可憐面前高貴的女子,情愛是世間最公平的事,也是最不公平的,但人人有資格擁有,但秦若淺沒有,上輩子沒有過,這輩子,她想彌補才是。
兩人都各自安靜下來,魏瀾不知看到了什麽,竟咯吱咯吱笑出了聲,就像是面對有趣的事情一般。
稚子的笑意最為澄澈,也最暖人心。
秦若淺跟着一笑,親親她的額頭,魏瀾水潤的大眼睛睜大了,龇牙咧嘴地笑得更開心。
愛玩的孩子。
沒多久,乳娘将孩子抱出去喂奶,殿內僅餘兩人。
秦若淺轉眸淺笑:“你怎地問起一個你不知道的人?”
若是以往,陸思賢肯定打岔,不會說這麽無聊的事,今日不同了,她認真凝視着眼前的女人:“昨夜做一夢,夢到長公主秦若淺問我借銀子,我不知自己是誰,直到你喊我陸思賢。我大膽猜測這位是喜歡你的,可惜你沒有回應。”
秦若淺震驚,前世的事情都已忘得幹淨,她記不起太多的事,那段歲月太過難熬艱辛,最後的背叛是她一輩子不想提起的事,因此,她寧願全部忘記。
陸思賢提起,她才想起那位溫柔如水、清雅淡泊的女子,可是她二人不同路,權勢面前,情之一字太過奢侈,哪能說碰就碰。
她府裏的女子多得數不勝數,可從不去碰,見過便忘了,陸思娴是她唯一能夠記得名字的女人。浮雲半生,她對陸思娴或許有好感,可是在漫長而又無趣的日子裏,早就被磨得幹淨,能記得的唯有她的名字與身世。
所以,她不喜歡陸思娴。
作者有話要說: 陸思賢:所以你的話本子是誰給的?
秦若淺:陸思娴。
陸思賢:嗯嗯嗯嗯,這就很尴尬了。
今天來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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