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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七十一)

沒太緩過勁的藍河懶散地靠在原地,看葉修進進出出收拾掉可疑的小紙團,拉開半邊通往內陽臺的玻璃門,又過來把背後的窗戶推出一條縫,空氣對流起來,屋裏溫度登時嘩嘩往下掉。藍河目光疑惑,葉修窗臺咚語氣各種你懂的:“散個味兒。”

“……”

哪種人最好玩?完事兒才覺得不好意思的人最好玩。

藍河內心一會兒嘤一會兒嗷,面上不屑一顧的姿态卻還得擺足,手快往葉修腰眼一掐,說着我也要午睡,大步流星往門那邊走。

“就你那床……”話說一半兩人笑噴。的确,那床,極品。葉修想想書房裏那張自己就坐了兩屁股的行軍床,結實倒是夠,不過太窄,誰躺上去另一個都只能幹瞪眼。

“大陽臺那邊倒是有個長沙發,就可能沒屋子裏暖和。”說着已經領藍河穿道過門往陽臺去。大陽臺在客廳對面差不多正跟琴房對稱的位置。中途要穿過個儲物間,老爺子的起居室就在儲物間隔壁,閉着門,藍河心特別虛,儲物間這小段走的又快又輕,就差憋氣了。

大陽臺,得比琴房的一半還大,光線充足得要命,各種盆栽,舊舊的人字梯不知被誰改造成微型空中花園立在牆角,常綠小植物一盆盆頗有生氣。窗戶下的牆根有個不小的墊,墊上一小塊毛巾被很是平整地攤開,藍河掙紮了好一會,決定相信小點同志會鋪床這種成精的事實。

靠裏邊牆果然有排沙發,古早的組合式,變個朝向能圍成圈那種,現在全靠牆擺成直線,葉修的個子約摸能擺上去一個半。鋪着好幾層布料,舊床單舊被套舊毛毯都有,矮踏踏軟綿綿的,加上陽光普照,暖洋洋沙灘椅似的,藍河陷進去當即舒服得不想挪窩了。

拍了幾次藍河都拒絕動,葉修幹脆抓了靠墊當枕頭,特順理成章地躺到藍河腿上。藍河一開始沒覺着哪裏不對,以為人鬧着玩,結果看葉修壓根不像還會起身的樣子,他頓時不好了。

“喂,你這樣我怎麽睡?”藍河面無表情地向下瞥了眼某人後腦勺,有個轉,頭發才幹不久正蓬松得魔性,他沒忍住伸了根指頭過去順着方向繞。

葉修依舊背着身,“萬事開頭難,不試試怎麽知道。”

卧槽。藍河被堵得翻了個白眼,報複性地把腿上的腦袋揉成了雞窩。

消停了,又真是睡不着,藍河到處打量,看到個盆裏一挫挫郁郁蔥蔥的草,覺得眼熟又想不起來是什麽,不由得開口問,“那盆是啥花?”他手指都懶得擡,葉修回頭詢問他也只是朝盆的方向努努嘴。葉修看罷也愣了下,過後答道:“呃,蔥花。”

要不是想到老爺子就在隔壁,藍河準要炸裂。自己這怎麽回事,中毒還是缺氧,智商呢?葉修樂得蜷成一團,肩頭直顫蹭得他腿癢。這樣不行,不把話題岔開面子可是要丢盡了。

“那個,我之前就想問,”藍河頓了頓,見葉修朝斜上方看過來趕緊接着說,“你是不是真跟興欣隔壁的大排檔師傅學了兩手……”

寂靜了兩秒,葉修抱着胳膊圓潤地翻身躺平,“這都被發現了?”

藍河眼睛眨了眨,然後驚訝的瞪大了,“不會吧,還真做足功課?!”你好歹通個氣我也學點什麽裝一裝啊!

又寂靜了兩秒,葉修抿嘴露出個笑,藍河要炸,“當然不會,哥這幾個菜還是會做的。你想啊,方便面,一包一塊五,桶裝兩塊五,加蛋八毛,也不便宜。”

藍河一腦袋黑線。

“沐橙她哥特別講究不讓小姑娘吃泡面,有回逮到我拿泡面打發她,把我訓得跟狗一樣。”

“……”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藍河真沒想到話題一發散就偏到那頭去了。他這頭滿臉歉意,葉修卻瞧着他一點也不像要說秘密的樣子:“其實我跟葉秋那偷學來的,別告訴他啊,不然尾巴非得翹到宇宙裏去。”

藍河怔了怔,“啊?”

“就以前我們兄弟在家都他做飯,小孩兒不就只會那幾個菜嗎,吃煩了就會了。”還滿臉嫌棄。

“噗……”藍河噴,心想葉秋要知道了哪能笑,不哭都不錯了。

“剛出去頭半年寄人籬下,除了游戲裏能欺負人,我可是被欺負慘了。”葉修扯了扯抱枕位置弄的藍河又是一陣癢,“打掃屋子,買菜做飯,買貴了還得被嘲諷,啧啧。”藍河聽得臉都有點綠了,笑吧,太沒心沒肺,安慰吧,聽口氣對面似乎沒有難過,找機會把話題岔開?又覺得是葉修自己想說。好糾結,還是安靜聽算了。

“有時候就是緣分,山窮水盡以為要回來被揍斷腿,結果能收留我的家夥出現了,每天機械重複打材料倒買倒賣接代打賣裝備,剛有丁點懷疑人生,榮耀開服了。”葉修之前雙腿交叉,這會兒已經搭了條腿到椅背上,“你說我是不是挺走運。”他看向藍河,後者只撅撅嘴,大有我不同意,你接着說的意思,他覺得這人真好玩。

“榮耀官方良心,越良心沐秋那小子鬼點子越多,一區就不說了,大家都是摸索階段,那樣大環境下我們兩個的號長大快,被圍堵也劣勢不到哪去,一抽屜小號,實在躲不了大不了下線遁,換號再上呗。”藍河聽得神情呆滞,不禁深刻同情起那個年代榮耀一區的玩家來,大魔王乘二,天啦神煩……“到二區開,那小子不知道哪來的福至心靈,幹脆直接鼓搗了個散人。”

“君莫笑?”藍河嘴都圓了。

“對,”葉修嘴角揚起一抹開心的笑,“當時他還想弄在二區,我說你是不是傻,要搞研究怎麽也是材料有了一定累積的一區好弄吧,他還特心不甘情不願,說什麽一區那環境暴露了根本長不大。”

“後來就一起鼓搗千機傘,他弄設計稿,硬捉我幫刷材料,為個烈日冰晶刷的我頭發都要掉光了。”

噗呲……藍河終于也笑起來。

“哦對,抽煙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只見藍河眉毛一挑,“……不良少年啊你,我好歹以為你成年才碰!”葉修呵呵,有些無辜,嘟囔着那不是工作量大嗎。藍河第一反應就想反駁大個屁,還不是自己雞血上頭想玩,但一看葉修眨巴眼睛就鬼使神差沒說。

“當時挺不容易弄成了,還偷喝啤酒慶祝,聽說我直接跪了。”

……跪都是聽說,夠慘烈。藍河兩根指頭慢慢捋,竟也很快把自己揉亂的那團雞窩理順了。

“但後來你知道的吧,沒多久,官方開55級覺醒了。跟你講,我真恨不能把買煙的小票糊策劃臉上。”

這下藍河笑歸笑,但也清楚,當時當事人的那份操蛋,恐怕再怎麽形容都不為過。

“不過那時候聯盟的雛形已經基本上成型,民間比賽規模不小,要不是忙訓練忙比賽,可能光那把傘就得郁悶好久。”說着仍不住搖頭,旁邊藍河也深感惋惜。

“到聯盟走向正軌,我終于被迫無奈回來拿我老弟身份證……”

拿,你好意思說拿,藍河真沒忍住好好噓了一把,噓完覺得似乎漏了什麽,腦袋裏小燈泡一亮,“哎,你當初沒身份證怎麽跑出B市的?”不應該是親爹掐指一算就知道兔崽子被卡在哪個車站?

葉修低低诶呦了一聲,“不然怎麽說年輕膽大包天。”

“我弟太有覺悟了,悄悄收拾了個行李包準備離家出走,還當我不知道。那天他剛出門上鋼琴課,天時地利人和,我拿他的包要走,臨門找不到鞋,點大爺給叼陽臺藏起來了,我來陽臺找,翻了會見我弟人影已經進了單元門洞,打死我也沒想到他是怎麽的又回來了,但是你想,六樓而已,電梯得有多快,書包還擱門口,那小子精,回頭發現我動了他的包一定會起疑,而且指不定什麽時候他先跑了,所以當時腦子一抽,找到鞋穿上背了包,還特冷靜反鎖了門,拔腿就跑樓梯。”說着往狗墊子那邊示意了下,“特別沒人性啊真的,還把小點關陽臺,聽葉秋說好長時間它都以為我是生它的氣才不回來,就一直默默睡陽臺。”

藍河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我當時靈光一閃,直接往樓上跑,樓上有個小平臺,能繞到隔壁單元樓梯。現在再讓我幹肯定沒那機智。”

“……你現在還敢幹出這種事試試……”藍河吐血。

“現在想想雖然可以再往上跑避過一時,但畢竟是死胡同沒敢試,真不得不說雙胞胎可能是有那麽點心靈感應,葉秋跟我說他發現我不在,狗被關在陽臺,再一看櫃子裏書包也不見了,腦子懵了下,然後想也沒想就按我的路線追了過來,”說着掩飾地咳了聲,“幸好在陽臺的時候看見隔壁屋裏有人影,于是我賭了一把,沖到那邊的六樓狂按門鈴,也是運氣好,那邊叔叔看我一臉汗,還沒解釋先讓我進屋。”

我真想死,真的,藍河面無表情地想,十五歲我在幹嘛?玩泥巴?

“那叔叔姓吳,挺熟的,鄰居好多年,只是感覺經常出遠門。進屋之後說了沒兩句話,腳步聲就來了,我真吓得脖子都硬了。那屋裏還有另外幾個大叔圍一圈打牌,估計是吳叔朋友,聽密集的腳步聲一過,還打趣說這怎麽回事,你小子亂摁了幾戶人家的門鈴要被追着打。”

“我沒來得及說,那腳步聲本來都遠了,突然停住,開始越來越近似乎在往回走……”

“卧槽……卧槽陛下您講慢點臣妾小心髒受不住……”

葉修把腿邊的另一個抱枕扯過來塞藍河懷裏讓他抱着。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叔是經歷過什麽事兒,感覺特別懂。”他納悶地撓撓手背,“雖說是隔壁家小孩,也沒有這樣不過問的。而且外頭有人摁門鈴,他輕手輕腳過去瞅一眼,還回頭用唇語跟我說你兄弟。”

“吓尿了啊藍橋大大,我的小心髒也不太好了。”說着去抓藍河的手捂心口,藍河罵了句滾,但他現在緊張手指涼涼的,摸到葉修胸口還挺舒服。

“我就拼命搖頭,拼命搖,腦仁都要搖出來,就怕他開門,結果你猜怎麽着?”葉修停了下,藍河也使勁搖頭,“他居然真的裝不在。屋裏好些個成年人,都裝不在,屏氣凝神的,直到聒噪的門鈴聲過去。”

“………………靠,”藍河半天才呼出一口冷氣,“寫小說吧你!太詭異了!”

“你眼下聽都覺得詭異,更別提當時站在人客廳裏的我了。我當即就後悔了,想去給我弟開門抱大腿。”

藍河扔了記衛生眼,能別這種時候開玩笑嗎?

“等到徹底沒動靜,吳叔把我拎到角落裏問來龍去脈,我騎虎難下,只好說因為跟我爸鬧翻了逃出來。他看了眼我的包,總覺得那眼神說不清,說是嘲諷又好像已經出離嘲諷了。就問我是不是男子漢真決定要走,我當時還心裏吐槽離家出走就男子漢嗎?但确實是想跑出去,就跟他說是。他問我想去哪,我說出門就得刷身份證的世界太艱難,他揉了把我的腦袋說跟他走。”

“葉秋必定會打電話告訴爸媽,到時候鬧大了我更走不了,那叔叔随便弄了件他的外套給我,還讓我戴眼鏡,我那時候才知道人戴不戴眼鏡區別真挺大,把我書包塞進他的登機箱,說抓緊時間,進電梯到地下車庫直接上車,我還尋思要是不對,得趁着還在B市怎麽逃跑,畢竟人販子尚且有救,要是那種賣人體器官的我絕對玩完,這時候車已經開出片區了”

“你真是……”藍河咽口唾沫,“神一般的十五歲。”

“出B市就換了輛車,他也不開了換人接手,自己跟我一起坐到後排,說自己正要回H市就順帶捎上我,這下可把我爸得罪狠了。我那會兒沒想到居然真逃了出去,整個人還在發懵,要不是後來親眼見了西湖,見了西湖邊碩大的5A景區告示牌,誰信。哎,我去弄杯水,你要嗎?”

藍河也發懵,由內而外地。葉修喝幹了水,他卻捧在手裏沒怎麽喝。

“……然後你就在H市愉快地玩起了游戲?沒身份證怎麽進網吧??”

“這種時候就要靠拉關系,講感情……”藍河徹底不想喝水了。

葉修笑開了,這個他确實逗人來着,“給錢啊大大,不然哪會那麽快窮得要寄人籬下。”

“卧……!!!”節操呢???

“你是不知道,我那時候跟重獲新生了似的。贏贏贏,只用思考怎麽能贏過對方就行,哪還管有沒錢。”葉修說得一派輕松,接過藍河手裏的水杯再次一飲而盡,鋪鋪好靠墊,原封不動躺回藍河腿上,藍河狂暈。

“就那之後不久,陶軒就正式招募沐秋跟我,本來我想,都是比賽,自己打時間什麽的安排還更自由,可當時沐橙念初中,她哥覺得還是有工資收入比較穩定靠譜,就慫恿我跟他一起,我一聽好像也在理,能一塊玩就行,沒什麽好糾結,等千辛萬苦,終于我的證件也搞定了,他卻出了意外。”

“我當時……”

“葉修。”藍河心裏一揪,反倒是他叫的人伸手到他背後安慰了他一句“沒事。”

“我當時真不知道該把買煙的小票糊誰臉上。”

“沐橙那年還是個小姑娘,特別懂事兒,不哭不鬧,她都努力不哭不鬧了,我也不能在她面前不開心不是。肇事逃逸那畜生好長時間沒找到,到嘉世第一賽季拿了冠軍,H市出了個大事,市郊死了幾個,還焚車,有天公安突然通知說案子辦了,反正那畜生死了。我就陪沐橙去,就那麽巧在局裏看到我爸,我以為要被當衆吊打,可我爸看到我,只說你小子,再長長就比我高了。我至今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

“總之那個大案件裏,沐秋的事看起來只是一個插曲,那幫家夥錯中出錯,就害他這麽沒了。哎,這樣一想,那堆小票我應該糊到那幾個畜生骨灰盒上是吧?”葉修望望藍河,藍河知道他想說得輕松點,可但凡一個正常人,這種時候怎麽輕松得起來。

“嘉世第一批正式隊員裏我跟沐秋玩得最久,他真的很厲害,玩過各種游戲,出了什麽新機制,一看就知道如何拿來利用,我們玩了幾年榮耀,每天都能打開新大門,特別有意思。”

“他剛去世不久的那會兒我超不習慣,嘉世還不是集體宿舍,我跟沐橙住在之前租的小屋子裏。我怕她跟我說話就難受,所以基本交流完了我就戴耳機蒙頭打榮耀。到終于有宿舍,這點我很感激陶軒,要不是他肯掏腰包,沐橙那個年紀還跟我同一屋檐真容易說不清。”

“我室友是老吳,哦,就是氣沖雲水的第一任操作者吳雪峰,長我四五歲,組戰隊之前游戲裏就一起玩了。我習慣很不好,總在訓練室裏玩到特別晚,老吳逮過我一回,我跟他說睡不着,這老哥心好,就陪我玩小號,但選手都有要退役的一天,他也走了以後我就黑燈瞎火一個人玩,有時候總記不住只有我一個,掉材料還會回頭看……”

葉修笑着難為情一樣翻了個身,背對窗戶好躲着點光別刺眼。

“老吳走了隊長的擔子才真落到我肩上,我之前想得很單純,游戲嘛,玩得開心就行,比賽,贏就好,還簡單粗暴認為大家都是這樣想,都應該這樣想,等我再回頭,身邊一個隊友都沒有的時候,我才明白我真想錯了。”

“……沒有的事…”藍河無力。

“呵呵,你聽我說完。”葉修看藍河的胸腹随着呼吸平緩地起伏,他有話很想說出來,一直一直以來總想找個人好好地說出來,“我在嘉世,除了贏過一些比賽,別的都很失敗。擔着隊長之名,根本沒負起隊長的責任。哪來那麽中二,發布會想不出席就不出席,都是慣壞的。明知道隊友有情緒,交流疏導一下總可以吧,會做人一點,哪會從上到下對我怨聲載道。哪怕是為了打好比賽,稍微妥協一下能有什麽關系。”

“越是處理不好,就越想要是沐秋還在多好,他肯定比我好多了,我們就能一直一起玩,玩到現在,變成多少人眼裏的榮耀大BOSS,想想都覺得很帶勁。”

“可是,”他聲音已經放到很輕了,但不用多仔細聽,還是能聽到幾絲顫動,後悔,不甘,遺憾,這時候全冒出來滿滿當當堵在喉間,壓住胸口,“沒法重頭再來的事,就是沒法重頭再來了,誰沒了,都是再也沒有了。”

聽到鼻音,藍河才吃驚地低頭看,平日裏嘲諷又精明的眼睛此時通紅,一滴液體剛好滑過鼻梁。發現他看過來,葉修眼神閃爍了下,也覺失态,扯出個笑來說:“哎喲,可別說出去啊,哥這老臉……”話到後面就全糊在藍河肚子上,後腦勺的幾縷發絲跟着微顫,日頭的角度似乎更大,照到這幾縷發絲上,帶着點暖金色。

藍河稍傾了身抱住葉修肩膀。

能哭出來總歸是好的吧?他也眼眶酸脹。比一個人坐半天抽煙,或者跟誰說起都避重就輕勉強岔開話題強多了。

如果我能做什麽安慰你,我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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