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祁渡的注視三人渾然不覺,他們吵吵鬧鬧地走進教室。

賀晨星說:“雖然趙老師目的不純,但是講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呀。”

顧超甩開兩人,兀自憤慨:“我反思那麽久!”

“我感到羞恥!”

“最後他只是為了摸魚!”

“……”

賀晨星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席真則安慰他:“往好處想,你學到了非常寶貴的人生哲理。”

“是什麽?”

“肌肉越多的男人,越會騙人。”

顧超:“……”

賀晨星捧哏極為熟練,驚呼:“有道理啊,健身房賣卡的教練可會忽悠了。”

顧超:“……”

他氣呼呼地坐下。

席真拍拍他肩,在他身後坐下,把蝦條扔給祁渡。祁渡擡手接住,頓了頓,随手丢進桌肚。

靠。席真微妙的不爽,伸手想拿回來:“不吃還我。”

祁渡用書擋住:“等會兒就吃。”

“等會兒就該放學了。”

“難道過了今天就過期了?”

“好吧,随便你。”席真心想,他晚點走,等祁渡放學了,他再拿回來。

不能浪費。

這麽想着,到了六點半,他看着祁渡背上書包出了教室,手就摸進祁渡桌肚裏找蝦條,可摸了半天,只有碼得整整齊齊的書脊。

然後他就感覺到窗外有道視線落在他的頭頂。

他緩緩擡頭,看到祁渡站在窗口,看着他,撕開蝦條包裝袋,一仰頭,将整整一包蝦條一股腦倒進嘴裏。

席真:“……”

祁渡嘴巴鼓鼓囊囊,頂着面癱臉和兔斯基眼離去。

席真沉默片刻,背起書包回家。

第二天,他早早到學校,從書包裏掏出二十來包蝦條,全部塞進祁渡桌肚裏。

然後他就去值日了,彎着腰,低着頭,假裝專心掃地。

七點整,祁渡走進教室,放下書包,想拿出語文課本,手感卻不太對。低頭一看,仿佛外來物種入侵,一夜之間蝦條成了災。

是席真的手筆。

他心中了然,喉結滾了一下,擡頭四顧,尋找席真的身影。

席真餘光瞥見祁渡擡起了頭,把腰壓得更低。祁渡目光從他後腰一掠而過,便又收了回去。

席真嘴角無意識地上揚:不是喜歡吃麽,給我多吃點。

他自認回擊成功,心情愉悅地歸還掃帚,去衛生間洗了個手,施施然回到座位。

一坐下,他就愣住了。桌面上安安靜靜躺着本筆記,翻開一看,是用不同顏色水筆寫的數學複習攻略。

他詫異轉頭,很清楚地看到祁渡下眼睑突兀的烏青色。

他捏着筆記本,手指不安地摸了摸封皮,嗓子幹澀地問:“這不會是你熬夜趕出來的吧?”

“嗯。”祁渡的嗓音帶着沒休息好的喑啞,“明天就考試了,你今天能看多少是多少。”

席真:“……”

他五味雜陳,好半天說不出話。一聲“謝謝”已經太輕,不足以承擔這份筆記的分量。

他低頭看着條理明晰、重點分明的筆記,揣着前所未有的覺悟投入複習。

之後的語文課、英語課,也上得格外認真。

中午吃完飯,又去了超市,精挑細選了很多好吃的送給祁渡。

祁渡照單全收,然後道:“好困,我先睡會兒。”

“嗯,我再看會兒書。”席真甚至認真考慮了一秒鐘要不要把他的外套送給祁渡當枕頭墊。

直到他看到祁渡睡迷糊過去,換了個面,“黑眼圈”被胳膊蹭掉一塊。

席真:“?”

他試探着伸手,在祁渡的下眼睑輕輕抹了抹,再收回來,看到指腹都黑了。

席真:“……”

他沉思兩秒,出門洗了個手,回來後用濕漉漉的手在祁渡嘴角滴了兩滴水,然後拿出手機一拍。

祁渡驀然驚醒,直起身輕輕晃了晃,感覺到嘴角有水,擡手一抹,愣了幾秒,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假裝無事發生。

他夢到席真了嗎?怎麽會流口水……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祁渡佯裝鎮定地翻開課本,準備背會兒書清醒清醒。

默背沒多久,一只手機緩緩地推到他面前。他視線移過去,看到屏幕上,自己頂着半只黑眼圈,唇角挂着可疑的亮晶晶,睡得香甜。

他這才醒悟,原來是化的妝被席真發現了,被蓄意報複。他就說,他應該還不至于饞到流口水的地步。

他微妙地松了口氣。

然後伸手想搶手機,消滅證據。席真卻早有準備地飛快收回。

同學們陸陸續續都去衛生間,教室裏人少了不少。

安安靜靜的課間,席真壓低聲音冷笑:“妝化得不錯啊。”

祁渡沒說話。

席真道:“你說,要是我把這張照片發班群裏,會怎樣?”

祁渡又沉默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推到席真面前。

是動物園那張偷拍。席真小心翼翼托着熊貓寶寶的屁屁,把熊貓寶寶抱在懷裏喂瓶瓶奶,眼裏滿是笑意,渾身上下充滿母性的光輝。

祁渡道:“那要是我把這張發班群裏呢?”

席真面色一黑,突然擡手,想按住他手機。祁渡自然也早有準備,嗖地抽了回去。

有那麽一秒鐘祁渡後悔了,他抽手的速度再慢一點,席真的手就會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到底在想什麽!!

祁渡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絲絲縷縷的信息素從後頸滲透,彙聚成小小的,細細的觸手。

觸手順從本能地,往席真的方向飄了飄,然後被祁渡迅速按了回去。

他得去看一下醫生了,祁渡心想,他的身體不太正常。

席真自然不知道祁渡心裏的百轉千回,他見祁渡不說話,就也沉默地看回去。

兩人無聲地對視良久,直到上課鈴響。

然後面無表情扭回頭,誰也不再跟對方講話。

在兩人(席真單方面)的冷戰中,月考來臨。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挫一挫學生的銳氣,這次卷子特別難,考完最後一門,學生們表情一個比一個難看,好像第二天不是要過國慶,而是清明。

丁淮安慰大家:“明天就放假了,要不要約一波?”

“約屁啊。”方朝默面如死灰地答,“班長你不知道嗎,老師們正在加班加點批改卷子,說要趕在放假前批出來,讓我們放假期間能夠針對考試中暴露的問題自查。”

丁淮呆了幾秒,熱淚盈眶:“……我們何德何能啊?”

同學們異口同聲:“誰說不是呢!”

老師們太忙,各科課代表問完作業,同學們就可以各回各家。

肖馳茂在班群裏說:“明天出成績和排名,想知道情況的可以私信我。”

大家內心:……倒也不是很想知道。

然後丁淮帶頭,發了個“收到,老師辛苦了”。

于是下面整整齊齊一排“收到,老師辛苦了”。

席真搖頭:這些人太谄媚。

思考片刻,他也跟了個“收到,老師辛苦了”。

特立獨行不好,泯然大衆才安全。

他現在是重新做人的普通高中生。

沒看祁渡那麽欠,他都忍了沒動手。

席真給自己找了許多沒揍祁渡的理由。

回到家,老爸已經下班,卻還沒做飯。

老爸說:“體檢和月考都順利結束,出去搓一頓慶祝一下。”

席真把書包放下:“月考成績還沒出。”體檢結果麽,也是造假。

“考完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呀。”老爸明顯就是随便找個由頭,推着席真去換衣服,拉着他一起出門吃飯。

他們去的是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十分小資,價格驚人,味道嘛,總算是不太難吃。

席真心想,這還不如那天和祁渡一起吃的燒烤,實惠又美味。

但老爸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席真捧場地贊美幾句,吃完再陪老爸逛街,買了幾件衣服。

老爸還想給席真買,但席真已經把最大的耐心花在了他身上,輪到自己,看到那些衣服店就頭疼。

不都差不多?為什麽要換了一件又一件,在鏡子前面左轉轉,右轉轉?太魔性了。

像老爸,一個跑八百米都直喘氣的人,逛了一小時街居然還意猶未盡。

席真趕緊找借口,四下張望,看到一家書店,拉住老爸:“我要買書。”

“走。”老爸肯定不能打消孩子看書的熱情。

盡管席真進了書店,直奔漫畫區。

發現席真特別喜歡一個叫【霜雪明鈎】的漫畫家,老爸也拿了一本翻看。他看得出畫面精美,但對書裏醜得各有特色的鬼怪敬謝不敏,看了幾頁便放下,轉身找了本理財的看。

席真提着老爸的購物袋們,對着滿牆的《劍與》系列,有些糾結。要不要趁老爸買單,買一套典藏版?聽說元旦【霜雪明鈎】會在本市開簽售會,到時可以帶過去簽名。

但這也太挑戰老爸作為家長的權威,這可都不是學生該看的閑書。要是月考考得好倒也罷了,但大家都說這次卷子難,他要再考個不及格,也太傷老爸的心。

他胡思亂想半天,旁邊老爸納悶地問:“是要買這套嗎?拿走結賬啊。”

席真轉頭,看到老爸捧着他看了很久的典藏版。

席真空着的手摸了摸後腦勺:“有點貴。”

老爸看看價格:“四百三十一而已。咱們晚飯就吃了五百多,這有什麽的?”

席真道:“總歸是你辛苦加班加出來的。”

老爸憂郁:“還不到你父親每個月津貼的一半。”

席真:“……”

那就當是花父親的錢吧。

他接過老爸手裏的書,抱去收銀臺結賬。老爸付完錢,沒要書店的袋子,那袋子要另外花三毛買。

席真深以為然,不必要的錢,一分也不能多花。

反正老爸的購物袋多,他把衣服并一并,空出一只購物袋,用來裝書。

裝書時旁邊來了個男生,買了很多本,一本一本結賬。

席真餘光瞥見都是教輔,心裏還想,這家夥跟祁渡有的一拼啊。

結果裝完擡頭一看,拎着厚厚一袋書的,黑發白膚,薄唇冷面,不是祁渡又是誰?

席真當場愣住。

祁渡也愣住,然後笑了一下。

老爸一看這架勢:“真真,你同學啊?”他怎麽看着有點眼熟。

席真剛要回答,祁渡點頭:“叔叔好,我是席真同桌。”

草。

完了。

席真安詳地閉了閉眼睛。

老爸眼睛一亮,聲音都高起來:“是嗎?你好你好,我是席真的爸爸。席真在學校裏乖不乖,有沒有給你們惹麻煩?”

祁渡看了眼面無表情、眼神戲卻很精彩的席真,笑道:“沒有,他很照顧我們,所以我代表同學們,給他買了禮物。”

說話間,祁渡舉了舉手裏的教輔書。

席真:“?”

祁渡一怔,不知道是不是書店的燈光太暖,看着席真生動鮮活的表情,他的身體微微發起了熱。

他平靜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将教輔遞給席真。

席真飛快地想出借口:“書太重,拎不動!”

“那我幫你。”祁渡脫口而出。然後他心裏一陣懊悔,回答得太快,顯得居心叵測。

老爸卻拍掌喜道:“正好呀真真同桌,幫忙拎一下,然後去家裏坐坐。”

席真頭皮發麻:“老爸你在說什麽啊,他……他趕着回家寫作業呢。”

他轉頭看祁渡:“是吧?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去家裏、坐坐。

祁渡平靜地、緩緩地道:“我不寫作業,我有空。”

不就是去席真家嗎?不就是有可能近距離地接觸席真用過的茶杯、毛巾、牙刷嗎?

或許還會進席真的房間——某個拉着窗簾,亮着臺燈,光線昏暗,充斥着只有他能聞到的香味的封閉空間。

祁渡心如止水地重複了一遍:“我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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