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醉酒】
葛林暗暗加快速度,瞥見後座秦弋還有些繃着的臉色,心裏咂嘆。
原先秦弋還和他們幾個在喝酒,接了一個電話就立刻要走,葛林沒喝酒,自告奮勇開車過來,其實還對原因有些好奇,到了地方在外面等着,過了一會兒看見秦弋帶着一個人出來。
那個人大半個身子全部靠在秦弋身上,二爺居然沒有絲毫不耐煩,十足耐心哄着。
葛林伸手準備把那個醉鬼從秦弋身上拿下來,秦弋一伸手制止了他,抱着人坐在後頭。這一來,他也看出來些,這人估計就是林逸先前說過的那個二爺十分在意的人。
車裏暗暗的,看不太清,葛林一邊開車一邊暗戳戳從後視鏡偷看。
秦弋喝了酒,雖然沒醉,也略有些暈眩,懷裏的小醉鬼開始不安拱了,鬧得他更加不能心平氣和,眼神不怎麽和善地看着前面:“好好開車。”
葛林立刻規規矩矩目不斜視一心開車。
“熱……”林蔚安先前被烈酒沖得直接昏睡過去,這會兒迷迷糊糊醒着,身上被酒氣蒸得發幹。
秦弋叫葛林把空調稍稍打下去一點。沒太低,怕林蔚安着涼。
“秦弋,我難受。”
“哪裏?”林蔚安非要坐在他身上,腦袋都要碰車頂了,秦弋把他往自己懷裏扯,偎在自己身上,“頭疼?暈不暈?”
“心裏難受。”
雖然林蔚安說話總是含糊不清,但是這四個字确實清清楚楚落在秦弋耳朵裏,弄得他心裏發緊,又酸酸漲漲膨起來。
他撚了撚林蔚安的耳垂:“還生我的氣?”
“沒有,才不生你的氣。”林蔚安難得孩子氣般嘟嘟囔囔,“不是生你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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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麽了?”
“你不知道的。”林蔚安說。
秦弋輕聲哄他:“那你告訴我啊。”
“我爸媽……離婚了。”林蔚安聲音很輕很輕,有點哆嗦,聽着就讓人心疼,秦弋抱緊他,林蔚安忽然用力推他一下:“憑什麽我先說,你都不說,我不說。”
秦弋看着他皺巴巴的臉蛋,又心疼又好笑:“你想要我說什麽?”
林蔚安沒正面回答他,固執重複一遍:“你就是不說。”
“那我不知道說什麽。”秦弋說,“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好不好?”
“嗯?”林蔚安臉上有些茫然之色,“好……”
秦弋誘哄:“那你說?”
林蔚安并不上當:“不,我說了。”
秦弋想起他最開始那一句話忍不住笑道:“好,那我說,我爸媽,沒有離婚。”
林蔚安眉頭皺起來,十分不滿的模樣,張開嘴,牙齒磨着他的鎖骨,沒有咬下去,哼哼道:“你耍賴。”
秦弋笑着:“我怎麽賴了?”
林蔚安腦子轉得不快,有些執拗:“你就是賴。”
“好好,我耍賴。”秦弋稍微正了臉色,“你想聽什麽呢?”
林蔚安腦袋埋在他胸前,沒有說。
秦弋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我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我算是跟着我爸長大。”
小時候他太受照顧了,他那時年紀小,接觸的東西實在是有限,也沒覺得自己所受到的教育和照顧有什麽問題。他坐在金雕玉砌的別墅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秦弋低低笑了一聲:“你猜我什麽時候學會穿衣服的?”
林蔚安腦子迷糊,沒聽太懂,跟着猜:“五歲?”
“十歲。”
“啊。”林蔚安後知後覺冒出來一小聲驚訝的音節。
尋常人當他父親對他寵愛有加,舍不得這個兒子辛苦,但是這種寵愛和意圖養廢其實沒什麽兩樣。秦弋不常能見到自己的父親,別墅裏太多的人陪他玩兒了,每個人都對他恭敬有加。
父親不常回來,即使回來,也只是看着他,微微笑。
這樣的日子要維持多久,秦弋不知道,不過十歲那年出席的一場宴會,他跟着的人從父親變成了哥哥,從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成了不得不事事親為的普通人。
秦弋後來才依稀推測出父親和哥哥之間十分微妙的氣氛。十三歲那年父親說要接他回去,那時候就在他眼前爆發了槍戰,他被哥哥的心腹拉到安全區,看着哥哥的伏擊父親和父親帶來的人。
秦弋心中震驚又不解,他只以為哥哥長大了,要像那些人一樣,奪父親的權,以至于後來父親找到他的時候,秦弋毫不猶豫和他走了。
父親依舊打造了一個金籠子要他住在裏面。而十三歲的秦弋已經對這些有了抗拒和分辨,盡管最後還是如父親所願住在籠子裏,卻始終想不通。
父親開始整日整夜的和他呆在一起畫畫,畫他睡覺的時候,吃飯的時候,跑步的時候……秦弋隐隐有了排斥和抗拒,卻說不上來那些意欲何為。
直到父親開始擁抱他。
那是一種類似于野獸的直覺,秦弋第一次想要離開,卻發現被百般阻撓。他打不過一個個身強體健的保镖,只能繼續在別墅裏住着,并且開始躲着父親。
父親絲毫沒有被他這些動作和情緒影響,依舊笑意盈盈和他吃飯,看着他。
“你知道我爸怎麽死的嗎?”秦弋問。
林蔚安搖頭。
“我十七歲那年,他被我哥一槍打死的。”
林蔚安掌心團着他的衣服,沒有說話。
“怕不怕?”
林蔚安搖搖頭,拱進他懷裏。
秦弋心裏妥帖微熨。也許林蔚安只是暫時沒有反應過來,也許他明天就會忘了這些,可秦弋心裏依舊為此感到高興。
關于父親,他及至後來也沒有深想過,這個人被他永遠擱在腦海裏的遺忘區域。
“不過我覺得他挺奇怪的。”秦弋說,“他遺囑上寫着所有産業都給我哥,留了一張卡給我。”他逗小孩兒似的抱着林蔚安晃了晃:“你猜有多少?”
“嗯……一百萬?”
“多一點。”
“一千?”
“再多一點。”
“一億?”
“十億。”
林蔚安沉默了兩秒鐘沒說話,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
秦弋有些意外:“怎麽了?”
“不是我的。”林蔚安撅着嘴,老大不高興,看起來很委屈。
“是你的。”
“不是。”
“我回去就給你,你要不要?”秦弋問。
“要!”
“你說的。”秦弋說,“不許反悔。”
林蔚安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秦弋怕他點火,把他手攥住:“不在這兒。”
“哼!”林蔚安手縮回去,又不理他。
秦弋突發奇想:“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林蔚安沉默了兩秒鐘:“寶寶。”
“什麽?”
林蔚安耐心地又說了一遍:“寶寶。”
“寶寶?”
這話仿佛定海神針,波濤洶湧的海一下子安定了,不可安分的林蔚安也不例外。
秦弋又喚了一聲:“寶寶。”林蔚安雙手捂着臉躲着不看他。
“你小名嗎?”
林蔚安不應。
“好吧。”秦弋說,“輪到你說,我都說了。”
“不。”
“你耍賴?”
“不。”
“怎麽?”
“要聽。”
“還想聽什麽?”秦弋笑道。
其實根本也沒有什麽。他父親死了以後,他哥對他的管制松懈了很多,肅清産業以後,更是放任他自由。秦弋無心工作,也不喜歡管理,成年以後開着車在無人區晃蕩,幾次都險些活不下去。
他挑戰一切危及生命的東西,在方圓幾百裏的空曠馬路上,車窗上夾着肉,引來獅子以後開着車狂奔,甩下狼和獵豹,開着滿是裂紋的車在無垠荒野發瘋。
很多人私底下用他們了解到的風言風語橫加猜測,說他們家那些不為人知的亂倫之事。其實什麽也沒有。
父親沒有做過任何一件有違倫理的事情,最越矩的事情不過是給他一個擁抱。盡管秦弋曾從父親那雙盛滿愛意,卻透過他凝望更深層的眼睛中感到毛骨悚然,但是卻不得不承認,父親給過他很多美好的回憶。
他心裏沒有恨,不管是他的父親,還是親手殺死父親的哥哥。
但他覺得他确實沒有辦法再做一個普通人,擁有普通人的快樂,情感。
他在日複一日的流浪中感覺疲憊,最終覺得所有挑戰索然無味,這個世界贈與他最後可以感知到刺激的只有射精那幾秒鐘。所以李霧找上他的時候,秦弋毫不猶豫給他注了資,開始長達五年的游魚嬉戲,在不同的床第之間維持那幾秒鐘的空白。
遇見林蔚安之前,他偶爾已經感到厭煩了,甚至認真開始思考自己接下去應該做什麽。
他以為林蔚安不過是同那些沒有二樣的床伴一樣。
秦弋以為自己會永遠執着于強烈的悸動,破碎的心跳,萬裏高空墜下的那一秒這樣的挑戰,有個人的出現告訴他,這也可以是一件安靜的,平和的事情。
林蔚安的出現太過于普通,之後的交集也在他可控的範圍之內,他只漏錯了一樣,那就是他以為早已無知無覺的心髒,真的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重新裝進去一個人。
真是啊,秦弋承認,林蔚安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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