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真言】

林蔚安對他心裏這些想法不知道,腦子還是暈,手腳無力,思維更是異于往常,手勾住秦弋的脖子,就吧唧一口親上去了。

這在他看來,大約是一種安慰方式。

“好了。”秦弋可沒有被他糊弄過去,捏住他後脖頸,“該你說說了。”

林蔚安雖然醉了,可是掩飾的行為已經成了習慣,下意識就要打馬虎眼,裝傻充愣地說:“什麽啊?”

“別耍賴。”秦弋把這話送還給他。

“可……”林蔚安表情有些委屈,好一會兒才妥些似的,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沒人要我了。”

“怎麽會?”秦弋心疼地抱緊他,“我要你。”

林蔚安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模樣,顯得有些固執,像不聽話不讨喜的小孩兒:“都不喜歡我。”

“爸爸不喜歡我,媽媽不喜歡我,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

他這話已經有些哭腔了,不是耍瘋,而是真切的難受和悲傷。

“我喜歡你。”秦弋臉貼着他,輕聲說:“我喜歡你。”

“騙人。”林蔚安說。他的情緒到底是略有些緩和了。

醉酒的人有時候不愛說話,說起來又是一串一串的,有點沒頭沒腦,像是撒潑,又像撒嬌。

林蔚安的父母從前也是談戀愛,然後結婚的,一步一步,順理成章,引人豔羨。但是再好的感情,也總有許多的出意之處。年少的林蔚安生活在愛之下,他是一個可愛的,大家喜歡的小孩兒,有着同齡人讓大人喜歡的優點和生氣的毛病。

他三四歲的時候,父親和下屬搞上了,一開始只是出差的時候會做一些暧昧的事情,後來在那個女人,也就是林焞的母親陳可貞,在一次公司組織的酒會以後爬上了林遠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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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後來林遠山并沒有表态,對待家裏也還是一樣的寬容和慈愛,卻不能阻止他內心的天平逐漸偏移,被他寵出一些小性子的妻子逐漸從可愛任性變成無理取鬧,而調皮伶俐的兒子更是逐漸變成搗蛋不省心。

妻子還是那個妻子,兒子也還是那個兒子,變的只有林遠山自己,和他那顆不能堅守的心。

他們最終還是離婚了。林蔚安不再是備受疼愛的孩子,他的母親有了新的女兒,林遠山也早就有了新的兒子。破碎的婚姻一同結束的還有林蔚安唯一的家。他在冷漠和敷衍的言語背後超脫同齡人學會成熟,變成了“乖孩子”,卻不曾得到任何人的駐足。

和優異成績一同而來的不是贊揚和豔羨,而是不絕于耳的嫉妒和嘲諷。都是孩子,也正正因為是孩子,所以格外容易施予傷害,也容易被傷害。沒有人會再傾聽,所以林蔚安學會沉默,也正是因為沉默,讓那些惡意來得更加洶湧。暴力有時候不需要聲音,不需要毆打,它在平靜海面下沉默,将人拖進漩渦深處。

此後數年,他在這種沉默中和自己掙紮,摒棄外界的聲音,一個人開解自己,為了第二天的陽光,為了也許百分之一幾率的善意而努力又善良的生活。

後來有人開始和他做朋友,甚至有人和他表白,林蔚安在這種善意中感到無所适從,幾乎是虔誠地用自己貧瘠的知識和能力回饋這種善意。最終路過聽見那個才和他認真告白過的女生肆意的笑着說:“那種人,跟他告白還以為真是對他多有意思啊?還跟我說這個年紀要好好學習,我可去他媽的吧。”

周圍人都在哄笑,林蔚安攥緊了拳頭,最終無力的松開。

其實也都還沒有什麽,學生時代,哪怕是最好的朋友,隔了一面牆也可以肆無忌憚說起對方的壞話,更何況林蔚安不算什麽。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璀璨明亮的靈魂,太陽直直照射過來,誰都有陰影,誰有有光亮。

林蔚安接受這種現實,理解這種現實,也恰恰是因為認清這種現實,所以更加不知道應該去說什麽做什麽,好像完全喪失了與人正常交往的能力。他羨慕那些活在人群中央的人,仍舊自我徘徊在人群之外無法融入。

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過往受到的那些傷害于他而言,和被抛棄推诿的經歷沒什麽兩樣,已經變得十分淡薄。換而言之,林蔚安對于那些并不愉快的經歷,心中也未曾有過恨,大約是深知人有千種,不由他控。

也正因如此,活着這件事情才過于疲憊。

“我那天,不是生氣。”林蔚安說,“是害怕。”

“我以前有個,算是朋友的朋友。”林蔚安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自嘲還是真心,“他其實不怎麽好,還騙我錢,也去偷別人的錢。”

他不肯告訴林蔚安他自己真實的名字。

林蔚安就稱呼他為小石頭。盡管小石頭自己不怎麽承認這個稱呼。

那個時候的林蔚安尚且有些固執不輕易表現,藏在內心深處,以至于畸形,小石頭看破了他,卻沒說,只是不大樂意他跟在自己身邊。他沒有出言驅趕,林蔚安就厚着臉皮跟在他身邊,有時候就呆在他的家裏,看着他騙完錢洋洋自得地數錢。

“咱們不是一類人。”小石頭數完錢藏起來睨着他,“你最好離我遠點。”

林蔚安充耳不聞。

他不知道小石頭對自己有什麽吸引力,只是想不那麽孤獨,偶爾能夠有人說幾句,盡管小石頭說話都很難聽。

但林蔚安心裏仍然悄悄地把他當成朋友。

不過他不會告訴小石頭,不然小石頭一定會大肆嘲笑。

他黏了小石頭挺長一陣子的,小石頭從他手裏騙了幾千塊錢以後就放任他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出入自由。

林蔚安記得他們見面的最後一次場景。

那天小石頭急匆匆跑進來,奪過他握在手裏的筆,把他的本子塞進書包裏,然後把他推搡進櫃子裏。

“不要出聲!”小石頭說。

他從沒用過這樣正經嚴肅的眼神。

他不太喜歡林蔚安,喜歡嘲諷地稱呼他為小少爺,小老板。

林蔚安沒來得及多問一句話,門就被踹開了,他們隔着一扇薄薄的櫃門,齊齊打了哆嗦。他失去了推開門的勇氣,眼睜睜看着小石頭身上的衣服被他們撕碎。

那是一場殘酷的強暴和輪奸,林蔚安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巴,渾身哆嗦無力,從衣櫃那個壞了的洞口,自虐般地緊緊盯着。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直視的場景,充滿了血腥,肮髒和暴力。

小石頭沒比他大多少,身體單薄無力,被架起來,那些人赤身裸體,醜陋下賤的性器在強暴無辜的人。

也許無辜,也許罪有因的,林蔚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腦子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僵硬又機械,害怕和恐懼籠罩在狹小的衣櫃裏,将他團團圍住。

房間狹窄,容不下這些人肆意的欲望,本就只有幾扇板做成的木制衣櫃更是被擠倒在地上,被壓到的林蔚安從破碎的木板中掙紮起來,在淫邪的目光中沖向沒有被堵住的窗戶。

這裏是三樓,雖然樓層低矮,卻還有着不可小觑的高度。林蔚安壓根沒有思考時間,小石頭掙脫壓制沖過去把他往下一推,凄厲地喊聲響破寂靜又破舊的老區:“跑!”

林蔚安砸在一堆架子上,顧不得砸爛了什麽,顧不得身上疼,剛才的場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他一手拖着書包,飛快的往前跑。他幾乎不識路,在空曠的路上發狂的奔跑,心跳異常的快,腿酸得幾乎動不了,但是他沒有停下。

林蔚安好幾天不敢去看發生了什麽,趁着白天的時候帶了帽子悄悄轉,聽見有人說死了個小夥子,不幹不淨的。

後來的事情林蔚安沒有再求證過了。

他沒有再見過小石頭,這件事情埋在肚子裏,爛了根。林蔚安以為他早早忘記了,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想起,而且是這般慘烈的感受。

噩夢揮之不去,無力感如影随形。可是就算重來,那一晚的事情也不能改變,林蔚安做不了英雄,他還是會跑。

“我是不是很壞?”林蔚安問。

“沒有。”秦弋說,“不是的。”

“就是的。”林蔚安說,“我一點都不好。”

“你在我心裏最好。”秦弋親吻他,“別怕,有我在,誰都動不了你。”

他沒有想過林蔚安從前居然有過那樣糟糕的經歷,若是他當初沒有堅持要林蔚安親口把自己告訴他,而是早早看過資料,那也許能更早體諒他。

他現在滿滿的只有心疼。心疼他的蔚安。

“不好的。”林蔚安窩在他頸邊,“我好累的,我好累的。”

“以後我陪着你,不會再讓你累了。”

“你為什麽會來呢?”林蔚安說,“要是沒有你,就好了,我就不用再想這些了。”

“對不起。”秦弋說,“可是我來了。”

“我不想了。”林蔚安說。

“好。”秦弋拍着他的背,“都不想了。”

結果林蔚安語出驚人冒出一句:“我去死了。”

“不要胡說。”秦弋皺起眉頭狠狠掐了他一把臉蛋,“不許胡說。”

“才沒有胡說。”林蔚安聲音輕飄飄的,“我就是要死的。”

秦弋被他三兩句話弄得心裏難受又有些生氣,又知道和醉鬼無法溝通,只好幼稚強調:“你再胡說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我早就要死了的。”林蔚安被他兇巴巴的語氣弄得委屈,還要反駁,“我本來就要死了的,要不是你,我早就要死了的。”

盡管他喝醉了,秦弋卻從這些話裏感受到了認真,壓下心中煩躁:“你說什麽?”

林蔚安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現在就有些糊塗,憑借腦海裏的意識認認真真說:“我本來打算死掉的,拍完就死掉的,要不是你,我就死掉了。”

秦弋看着他這般模樣,心裏像被一千輛火車碾過,又急又躁:“你什麽意思?”

“就是,我要自殺了,然後才去拍片的。”林蔚安見他一直問,也有些煩了,不太有耐心地咬了他一下,“你好笨。”

秦弋腦子裏一片空白,幾乎串不起來,懷裏抱着的人都沒有分量和真實感了。

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想,這也許是林蔚安的醉話。可是這醉話太認真了,認真得葛林都無視秦弋的指令忍不住回頭看。

“你騙我嗎?”秦弋聽見自己艱難開口,求證一個為否的疑問。

“沒有。”林蔚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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