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服侍得可還行?
“這都是周家欠她的。”沈蘊看着周黎, 平靜道,“是你爺爺、你爸爸,欠她的。”
周黎睫毛輕輕動了動。
沈蘊頓了頓, 繼續道:“甚至還有你。”
周黎看向他。
沈蘊:“你從你爺爺周景同那裏得到的寵愛原本也該屬于周雯茵,如果周景同行事能夠無愧于心, 那麽周雯茵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她才應該是真正的周公主。”
“她是……你爺爺的親生女兒, 沈照也是你爺爺的親外孫。”
周黎靜靜輕輕對上沈蘊的視線。
沈蘊笑了笑:“但你放心,你和沈照并沒有血緣關系。”
“因為,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下了一定的決心才說出來, “你的父親周鴻安并不是周家的血脈,連同你,也和周家沒有任何關系。”
周雯茵聽到這裏,唇角扯出一絲不屑的笑:“一家子杜鵑。”
沈蘊聞言,目光看向周雯茵:“何必咄咄逼人?你是受害者, 別人難道就不是?”
他輕嘆一聲:“說到底,都是更上一輩的恩怨了。”
更上一輩指的并不是周鴻安和周雯茵這一輩,而是更上一輩, 周黎的爺爺周景同和周禾的爺爺周景新。
周家自祖輩就是B城首富, 家大業大,富貴潑天。
到“景”字輩這一代, 周禾的爺爺周景新是長子,周黎的爺爺周景同是次子。原本繼承家業的人應該是周景新,可是那個時候,周景新還沒有子嗣,而周景同的妻子齊萱卻已懷孕八個月。
那時正值周老爺子病重, 對齊萱這一胎寄予厚望,可以預見的是,只要這一胎得男,周景同就可以繼承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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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新不甘心,但也沒辦法,他就算連夜努力,那也比弟弟晚了整整八個月。
于是那段日子,周景新一家可以說是天天求神拜佛,求佛主保佑周景同這一胎得女。
但可能佛主覺得周景新真是太閑了,天天管別人家生孩子的事,沒有理會他。
齊萱生産,一舉得男。
周老爺子親自給長孫起名周鴻安,并修改了遺囑,周景同繼承家業,周景新自此出局。
從此,周家開啓了周景同的盛世,然後才有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周公主,周黎。
“但其實,你奶奶當年生下的孩子并不是你父親周鴻安,”沈蘊目光落向周雯茵,“而是她,周雯茵。”
周雯茵倚在沙發上,她輕飄飄看着周黎,唇角的笑容諷刺:“聽說周景同很寵你,要星星從來不給摘月亮,本城的上流千金們私下都喊你周公主,又羨慕又嫉妒。周景同讓你活成了所有人都羨慕的樣子,你心裏一定很敬他愛他,很懷念他這個爺爺吧?”
“可你看看,他其實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周雯茵笑了一聲,“一個為了和兄弟争家産,連親生女兒都能抛棄的無恥之徒罷了。”
“虎毒還不食子呢。”周雯茵不屑道,“他卻為了榮華富貴,抛棄了我,任我獨自一人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但你以為,他真就是發自內心地愛你、愛你的父親周鴻安嗎?”周雯茵冷笑道,“那不過是因為他沒得選擇罷了。”
“他做出這樣天理難容的事,活該遭了報應。”周雯茵後牙槽咬緊。
周黎看向沈蘊。
沈蘊默了默,道:“你其實應該有一個叔叔,比你父親小幾歲,是你爺爺繼承周家以後,和你奶奶所生的親生兒子,名字叫周鴻嘉。”
“不過可惜,”沈蘊輕道,“周鴻嘉長到九歲的時候,溺水夭折了。”
“你奶奶本就愧對女兒,又逢兒子夭折,終于承受不住內心的折磨,從此一病不起,兩年後也過世了。”
“你爺爺心中應該也是愧疚的,所以你奶奶過世以後,他沒有再娶,也沒有再生別的孩子。”
就這樣将往事血淋淋地剝開,将從前的那些尊敬和愛戴毫不留情當面擊碎,沈蘊是覺得有些殘忍的。
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周雯茵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說清楚,最終也只有沈照一個人來背着個鍋。
那對他真的太不公平了。
或許也是想要聊作安慰,沈蘊話鋒一轉,語氣更加柔和委婉,他看着周黎:“你應該是最得周景同寵愛的,他這輩子,或許愧對親生女兒,對你父親周鴻安心思也不單純,但他是真心寵愛你,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又或許是,”沈蘊頓了頓,猜測道,“年紀大了,終于也看破了血緣吧。”
周雯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真心?這世上哪兒來什麽無緣無故的真心!”
“你真以為周景同是真心對你好的?”周雯茵冷眼看着周黎,“我告訴你,他也只是在利用你,就像他抛棄我、利用周鴻安一樣,利用或抛棄,全都是為了‘利’這個字罷了!”
沈蘊皺眉:“夠了!”
周雯茵一眼看向他:“我難道說錯了嗎?要是你家還沒破産,你會甘心那麽大的家業留給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孫女來繼承?”
沈蘊唇線抿直。
但這個問題,顯然,他也無法回答。
周雯茵銳利的目光移向周黎:“聽說,周景同七十大壽那天,當衆許下了你一個願望,你要的沈照?”
周黎沒吭聲。
周雯茵冷笑了一聲:“他生日,許你一個願望,聽起來還真是感天動地爺孫情呢。”
“但你以為,他那願望真是許給你的嗎?”
“他是許給他自己的!”
“你以為,沈照為什麽那麽容易進周家做你的家庭老師?”周雯茵聲音愈發尖細逼人,她死死盯着周黎,“那是因為,周景同早就知道沈照是他的親外孫,身體裏流着的是周家的血!”
“不僅如此,沈照十九歲常青藤碩士畢業,他周家世世代代就沒出過這麽優秀的孩子,周景同早認定沈照是他最完美的繼承人了!”
“所以他明知道你喜歡沈照,還故意說許你一個願望,不過是想順水推舟,借由着你和沈照在一起,順勢讓沈照來繼承他的周家罷了!”
周雯茵眼睜睜看着周黎的臉白了白,過激的心情仿佛得到了安撫,她的情緒又漸漸平緩下去。
“現在不都流行什麽真假千金嗎?”她緩緩道,“所以,作為一個假公主,你有什麽資格去恨真太子拿回屬于他自己的一切?”
“其實,”周雯茵若有所思道,“作為一家子杜鵑,你們最終遠走他鄉,倒也算是個識大體的選擇。”
“前提是,你們心裏別恨。”
“但這是不可能的。”周雯茵盯着周黎的臉,聲音從齒縫裏出來,仿佛感同身受,“被人剝奪去一切的痛,痛入骨髓,讓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做夢都想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怎麽可能不恨?”
沈蘊聽到這裏,忍不住冷笑一聲:“你以為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
周雯茵一頓,緩緩看向沈蘊。
她盯着沈蘊看了幾秒,忽地詭異地笑了一聲:“是啊,他們哪兒能和我一樣?”
“我至少還能恨,”周雯茵看向周黎,“而你們,卻連恨的資格都沒有。”
“作為一只杜鵑,你不能因為這事恨沈照。因為嚴格來說,原本就是你和周鴻安搶走了屬于我們母子的一切,這一切原本就不該屬于你們,不過是讓你虛享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罷了。”
“可是人心不足啊,都已經得到過了,再被奪走,那可就太難受了。哪兒還管得了什麽道義不道義,應該不應該呢?”
“小妖精,你說呢?是不是?”
周黎輕抿着唇,沒說話。
周雯茵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問:“我說,該不會就是周鴻安把你派到沈照身邊,替他奪回一切的吧?”
沈蘊聽不下去了,斷然喝斥:“周雯茵,你到底夠了沒有!”
“我說錯了嗎?”周雯茵看向沈蘊。
她打量着周黎:“聽說你為了接近沈照,還去風和做了實習生。”
周黎:“……”
“現在網絡流行那個詞叫什麽來着?打工人是吧?”
周雯茵嗤笑了一聲,諷刺道:“那你這打工人做得還挺細致,都服侍到老板床上去了。”
周黎皺了下眉,正要說什麽,一道散漫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搶先了她一步。
“啊,我做事一向細致。”
周黎一怔,轉頭。
沈照從外面走進,視線對上她,他唇角勾了勾,意興闌珊道:“就服侍得周到不周到這個,我說了還真不算。”
他若有所思地問周黎:“你說呢?”
周黎:“……”
他越過沈蘊,徑直走到周黎身邊,低頭瞧着她,含笑問:“我服侍得可還行?”
周黎:“……”
周雯茵見兩人眉來眼去,心裏本就不爽,又從沈照的話裏敏銳地察覺到什麽,頓時提了嗓音,厲聲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沈照也沒坐下,就站在周黎身邊,目光掃過沈蘊和周雯茵:“剛好,人都到齊了,那我就長話短說,跟你們說個事兒。”
周雯茵心裏有種可怕的直覺,尖銳地問:“你想說什麽?”
沈照轉頭看向周黎,牽着她的手站起來。
四目相對,他的眼睛裏斂去玩世不恭,更深暗了幾分。
他低聲問:“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為了向你表白,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周黎像是被他蠱惑了似的,擡眸靜靜凝着他,移不開眼,她無意識地輕點了下頭:“嗯。”
“這個禮物,我準備了八年。”他自嘲地笑了一聲,“過去那八年裏,我不敢來見你,所以我用心地準備着這個禮物。我總希望,等我帶着它來見你那一天,你至少能看在禮物的份兒上,原諒我,不再拒絕我。”
周黎直直看着他,睫毛輕輕顫動。
沈照緊緊握着她的手,啞聲道:“黎黎,這個禮物就是,風和。”
周黎瞳孔微微睜大,愣愣看着她,一時竟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周雯茵一聲尖叫傳到耳邊,逼着耳膜而來——
“你瘋了嗎!”
周雯茵震驚地站了起來,連沈蘊也猛地看向沈照。
一瞬間,三雙眼睛都不敢置信地盯着沈照。
只見沈照玩味一笑:“所以,你是我老板,我才是你的打工人。”
他沖周黎眨了下眼睛:“你看,我這服侍得可還行?”
周黎:“……”
這樣緊繃的時刻,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周雯茵簡直被氣瘋了,她大步走到沈照身邊,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尖銳的噠噠噠的聲音,打破了空氣裏的安靜,又像是更刺激着空氣裏那跟本就緊繃的弦。
她大步走到沈照面前。
穿着高跟鞋的周雯茵也只到了沈照肩膀的位置,她氣急敗壞地扳過沈照的雙肩,雙目睜大,銳利地逼視着他,尖聲吼道:“你告訴我,你到底在發的什麽瘋!”
沈照若有所思瞧着她:“您确定,‘瘋’這個字由您對我說出來,合适?”
此時,連沈蘊也破天荒地站在了周雯茵那邊。
他皺眉看向沈照:“風和是你的全部心血,這麽多年來苦心經營,付出了不知多少,确實應當慎重。”
沈照目光掃過沈蘊,轉頭看向周黎,笑了笑,一語雙關道:“你看,我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也就這麽一件事。”
他凝着周黎,啞聲問:“我都這樣了,你還舍得拒絕嗎?”
周黎心尖兒輕顫。
“瘋了瘋了,你真的瘋了!”周雯茵氣急敗壞,簡直恨不得跳腳。
沈照轉頭看向她:“我公平得很。”
他對周雯茵道:“她當年過的什麽日子,我現在還她同樣的日子。正如您本應得到什麽,我都為您讨回來。”
周雯茵微震,嘴唇蠕動。
沈照又看向周黎,低頭注視着她,低道:“宅子給我媽,那是周家欠她的。風和給你,那是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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