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那你的委屈,又該誰來負……

沈照直直注視着周黎, 周黎仰頭看着他。

四目相對,他眸裏一片幽黑深邃,她的睫毛輕輕顫動着。

周雯茵和沈蘊仿佛陷在了震撼裏, 一時也沒有出聲。

空氣沉寂如水。

許久,周黎輕輕開口:“那你呢?”

“別人失去的, 明明不是你的錯, 你都補償了, 那你呢?你失去的,又該怎麽辦?”她啞聲問, “你的委屈, 又該誰來負責?”

男人眸子漆黑, 靜靜注視着她。

周黎緊緊握住他的手,輕道:“我們走吧。”

沈照點了下頭:“嗯。”

周雯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兩人快走到門邊,她才猛地回過神來,疾步追上去, 她一手死死拽住沈照,目光鋒利,咬牙問:“想走?”

周黎的目光垂落, 落在周雯茵的紅手套上。

她緊緊拽着沈照的手腕:“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 就想走?”

沈蘊忍無可忍,低吼道:“周雯茵, 你到底要發瘋到什麽時候!”

周雯茵冷眼刷地看去,回敬道:“沈蘊,你有資格來說我?是想在兒子面前裝什麽好人!”

周雯茵掃了周黎一眼,冷笑:“你再裝好人,你兒子色迷心竅, 也不會把風和拿來孝敬你!”

沈蘊被周雯茵堵住,一時說不出話來,額頭的青筋突了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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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看向周雯茵:“我還欠了你什麽?你說。”

周雯茵反唇相譏:“說完你好學你那狼心狗肺的父親,和我恩斷義絕,是嗎?”

沈照沒吱聲。

周雯茵目光直直盯着他,棕色的瞳仁裏緩緩生出詭異的光彩。

她的唇角驀地彎了彎:“行,要恩斷義絕也行,別說我不放過你,□□尚且能贖身,只要你把你欠我的還清,你也可以自由。”

周黎輕輕皺了下眉。

沈照淡道:“你想要什麽?”

周雯茵笑了一聲:“不是我想要什麽,而是你欠了我什麽。”

“你不是自诩公平嗎?”周雯茵死死盯着沈照,一字一字,聲音從齒縫裏出來,“你這條命是我給的,你想要自由,是不是應該先把命還我?”

聲落,周黎和沈蘊猛地看向她,兩人臉上皆是不敢相信。顯然,他們根本無法相信周雯茵竟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只有沈照,目無波瀾,仿佛早有所料。

他看着周雯茵,唇角甚至還饒有意味地勾了勾。

與尋常無異的一個笑,卻看得周黎的心直抽疼。

她無聲瞅着他,只見他神情散漫,甚至不見最細微的情緒波動。

她的心更加疼了。

到底要經歷過多少來自親生母親的傷害,才能在聽見這樣荒唐的瘋言瘋語以後目無波瀾,面無表情?

縱使現在可以平靜到麻木了,那一開始呢?小的時候呢?在他最初聽見這樣惡毒的瘋話時,他情何以堪?

他甚至可能……連訴說委屈的人都沒有。

周黎用力收緊手心,無聲握緊他的手。

與此同時,說不出的情緒瘋狂地往上湧,她心口一陣激怒,脫口而出:“你早就已經把他送出去了,現在又有什麽權利說不放過?”

聲落,三道目光齊齊往她看來,飽含驚訝。

尤其是周雯茵,她像是被冒犯到了一半,又震驚、又震怒。

周黎迎視着她的目光,語氣不輕不重:“将他送人的是你,現在說他是你所有物的人也是你,做人也大可不必将所有便宜全都占盡吧。”

她看着周雯茵,輕輕笑了笑:“這樣很容易會覺得這個世界都對不起你、從而恨上這個世界呢。”

周雯茵滿臉的不敢置信,她瞳孔微微放大,死死盯着周黎,咬牙:“你說什麽?”

周黎抿了抿唇:“我說,你當年,明明就已經把沈照塞給了沈家,現在又憑什麽不放過他?”

話落,周黎只覺身側男人攏住她的目光猛地變得緊.窒,幾不可察的僵硬順着兩人十指交扣的手傳過來。

周雯茵震驚了片刻,猛地去看沈照:“你連這個都告訴她了?”

沈照目光直直落在周黎的臉上,仿佛沒有聽到。

周雯茵沒有得到答案,便将沈照的沉默當成了默認,她連連冷笑:“好,好啊!想不到狼心狗肺的沈蘊竟然還能生出你這麽癡心的情種來!”

“你在沈家那段日子,應該是你這輩子最不堪回首的過去吧?”周雯茵指了指周黎,“你竟然也能告訴她?”

沈照目光沉靜,沒有說話。

周黎卻笑了一聲:“看您這反應,那說明我沒認錯了。”

周雯茵看向她。

周黎:“不瞞您說,我本來還不确定的,我不過是……”

她的視線下滑,落到周雯茵的紅色手套:“依稀記得,我小的時候,曾見到過這雙紅手套。”

她擡眼,往不遠處的沈蘊看去,淡道:“在沈家。”

她眼睜睜看見,随着她三個字落下,沈蘊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了幾分,對着她的目光變得閃爍。

周黎掃過一眼,視線又收回到周雯茵的紅手套上。

她記得,她八歲那年,曾經和周鴻安顧蓉去過一次沈家,那時候的沈家還沒有破産,潑天的富貴幾乎能與周家比肩。

那是沈太太的生日,不過當年她太小了,還不太能将每個人與他們的頭銜一一對應上。

現在想來,當年沈家的主人是沈蘊,那麽沈太太應該就是沈曦的生母秦霏。

那場生日宴極為隆重,不僅隆重,而且用情用心。

周黎至今記得生日宴上見到的那9999朵紅玫瑰,據說是男主人為了讨妻子歡心連夜空運過來的,羨煞了不知多少女人。

而周黎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倒不是因為她也羨慕,而因為她當年将一個人一腳踹進了玫瑰花海裏,碾碎了一地的玫瑰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當場破壞了男主人的一片癡心。

當年,周鴻安帶着顧蓉和她上門祝賀,周黎去衛生間回來,晃到了後花園。

她原也只是想順路去瞅一眼那一堆玫瑰花,卻在後花園裏撞見一群少年正在起争執。

三人将一名少年圍在中間,正中那少年背對着她,只能見得他穿着白襯衫,背影挺拔清隽。

他微微垂着頭,從頭到尾沒有吱聲。

倒是周圍的挑釁聲嘈雜聒噪。

後來,其中為首一人直接從玫瑰花海裏折了幾支玫瑰花扔到正中那少年腳下,緊接着戲精上身,誇張地“哎呀”了一聲:“沈照,你就算再不喜歡我姑姑,也不用拿玫瑰花撒氣吧!”

“這可是我姑父送給我姑姑的生日禮物!”

“你折花是想打誰的臉呢?”

說話的少年模樣幹淨清秀,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但聽話就能聽出來——

是個敗類。

沒錯了。

沈照掃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往外走。

被擋住去路,他只淡淡說了句:“讓開。”

嗓音清冽,沒有溫度。

“你喊誰?”那少年笑嘻嘻地問,笑得很無賴。

沈照靜靜看着他,過了幾秒,拖長着尾音,反問:“你誰?”

“……”

周圍霎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帶頭少年臉上繃不住了,紅着臉,咬牙道:“你爺爺,秦文翰。”

秦文翰是秦霏的親侄子。

“行,我沒意見。”

沈照語氣散漫,頓了頓,又若有所思補了一句:“一會兒記得讓沈蘊給你磕頭。”

“……”

沈照說完,意興闌珊轉身離開。

随着他轉身,周黎見到他的臉。

高高的眉骨,眉眼漆黑而凜冽,一雙鳳眸眼尾微揚,眼底卻一片冷泠。

随着回頭的動作,他也看到了周黎,不過目光淡掃而過,随即就越過她,定定落在了她的身後。

鬼使神差的,周黎順着他的視線轉頭。

只見她身後不遠處的回廊旁邊,靜靜站着一名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的黑色,看起來三十多歲,五官長得很美麗,是那種極為豔麗的美。只是眉眼間卻有股與她美貌違和的戾氣。

她的手上戴着一副鮮豔的紅手套,飽和度極高。

她看着沈照,臉上含着笑,那笑容卻絲毫不令人感覺舒服,反而顯得分外詭異,令人背脊發寒。像是一對上她的笑,就有什麽濕冷的東西順着背往上爬。

“沈照!”

身後傳來的挑釁叫嚣打斷了周黎那種詭異的濕冷感。

她回頭,只見那三名少年追上了沈照。

秦文翰堵在沈照面前。

他跟沈照差不多的身高,說話帶着十一二歲少年那種無法無天的跋扈。

“玫瑰花你怎麽說?”

沈照沒吱聲。

他看也沒看秦文翰,目光落在周黎身後的女人。

秦文翰見他無視自己,更顯暴躁,他猛地将手上的玫瑰花扔到地上,擡腳狠狠碾碎,罵了句粗話:“操!”

“一個私生子,被硬塞回沈家的孽種!誰給你的臉讓你天天端着這麽一副高高在上的鬼樣子!”

秦文翰說着,擡手嚣張地拍了拍沈照的臉。

沈照沒有反抗,筆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直直落在女人身上。

他的眸子漆黑,目光複雜而專注。

“還長了顆痣,你是不是覺着你這顆痣挺好看啊?”

“來,哥幾個,搭把手,幫我把他這顆妖痣給他摳下來!”

“快,按住他!”

十一二歲的少年,一旦無法無天起來,兇狠暴虐可以超乎想象。

沈照依舊一動不動,任兩名少年将他左右按住。他定定站在那裏,目光直直看着周黎身後的女人。

周黎忍不住跟着他回頭。

只見女人遠遠冷眼看着,置身事外,就仿佛是一個幻影一樣,毫無存在感。

她看到這一幕,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彎了彎唇,像是看到了一出精彩的好戲,深得她心,于是露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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