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浮生願
王都春景再盛我也無心去賞。
當上林苑的桃花終于開始凋落的時候,我讓微生備了兩匹快馬。
進谷的山路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泥濘難行,但崎岖的羊腸小道和陡峭的山岩壁還是讓我和微生以及我們的兩匹馬吃了不少的苦頭,然而等穿過了一線天的石罅,眼前豁然開朗到令人難以置信:西寒谷中草長莺飛一派新景,放目望去,連綿桃林花開似海,層層疊疊不可窮盡,天與地,恍若已經沒了界限……
微生瞠目結舌,拼命擦了擦眼睛:“乖乖……咱們這、究竟是到哪兒了?”
我也是驚愣不已:“緋雲雪海。”
“啥?啥雲啥海?”
“……那個,就當我沒說好了。”
我牽着馬走下石階以後,微生還站着原地搭起手眺望,意猶未盡感嘆道:“天哪,真美!我怎麽覺得之前就跟白活了一遭似的呢?上林苑裏的那幾株老桃樹也好意思說成是桃林嗎?提起來就羞人吶!”
“還杵在那裏幹什麽?”
“哦,殿下不是要找一座客棧嗎?我正尋着呢!”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我早尋過了,沒瞧見,趕緊跟上,往前走一程再看罷。”
微生樂颠颠跟在我背後問:“咦,這麽美的景色殿下都不賞,難道是那客棧竟比這桃花林還要好上百倍、千倍嗎?”
“多嘴。”花随時可以看,卻不知白姑娘今日是否在谷中,我只想盡早見到她。
然而,在谷中兜兜轉轉良久,卻始終是見花不見人,連炊煙都看不見一縷,更何談什麽客棧。我汗濕了衣衫,又累又渴非常洩氣,擲了缰繩坐到路邊一塊大石上。微生察言觀色的本領向來出衆,他小心翼翼捧了水囊挨到我身邊來,試探着問,要不,先讓臣下去溪邊飲馬?我擡起眼皮子看了兩匹馬一眼,耷頭耷腦的樣子瞧上去可憐,我沒作聲,只是點了一下頭。
微生走開不多久,我喝了水,慢慢平下心來,枯等無趣,便坐在石上看花看天打發辰光,正百無聊賴,忽隐約聞得清歌曼妙,好像是從桃花林的西側傳來的,我心念一動,立刻起身傾耳細聽——沒錯,是歌聲!有人在唱歌!我欣然循聲而往,一時間竟也忘了飲馬的微生尚未回來。
浮生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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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我立于林中空地,望着眼前兩層高的古樸建築物,真是喜不自禁,走進去,廳中僅有四人:掌櫃的在低頭算賬,小二勤快灑掃,一個綠裙的女人懷抱琵琶在唱歌,女人對面坐着一個合眼打着拍子的白發老翁。
我局促站在門口,琵琶聲歇,綠裙的女人扭轉頭看我,老翁也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
掌櫃的聽見歌聲驟斷,好奇看了廳中一眼,順帶就看見了我,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你……你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我,我找人。”
“找誰?”
“童老丈。”
“喏,那位便是。”掌櫃的随手一指,之後便不再理我,低頭繼續算他的賬去了。
我受了冷遇,尴尬着臉順他指的方向看向白發老翁。
綠裙的女人已抱着琵琶站起來了,老翁眯着眼,遠遠問我說:“這位小友,你找我?”
我理理衣裳,走近見禮:“晚輩唐突。”
老翁雖顯得昏聩,但性子卻率直,開門見山就是一句:“所為何事啊?”
我的耳根熱了熱:“我……我找白姑娘。”
“白姑娘——”老翁思忖了一會兒,便轉頭對那綠裙的女人說,“阿蘿,你去屋後找小石頭,讓他去請白姑娘來。”
“嗳。”綠裙的女人将琵琶放在老翁手邊上,然後穿過廳子往側門出去了。
“章小倌兒,眼力勁兒怎的這麽不行?沒瞧見是白姑娘的客人嗎?還不快上好茶來!”老翁高聲吆喝起來,又笑着擡手邀我在近旁坐下,“你坐,你坐這裏。”
小二哥提着茶水過來,熱情打趣道:“泡給童老丈的茶還不是好茶嗎?讓客人喝上一杯又如何。”
老翁咂咂嘴:“擱涼了。”
“客人請慢用。”
小二哥給我們各沏了一杯熱茶,然後就退下去了。
綠裙的女人進來了,低眉回複老翁:“石頭去了。”
老翁點頭:“你是在這裏,還是回去?”
綠裙女人說:“客人難得來,不嘗嘗谷中的小菜和糕點豈不遺憾?我去廚房幫黎娘。”
老翁神色頗是贊許,捋須道:“甚好。”
童老丈許是年事高了,不太喜歡與人過多言談,他陪着我喝了半刻茶,就喚我道:“哦,小老兒我險些忘記了,白姑娘更喜歡坐樓上靠近雕欄的位置,小友,勞煩你來攙我一把,我帶你到樓上去——你等白姑娘,我自去廊上歇一歇。”
我忙起身攙扶童老丈,童老丈将琵琶抱在懷裏,顫巍巍挪開了步子。
二樓廊上擺着一張窄榻,上有高枕薄褥,對面放一副紅木桌椅,式樣老舊,卻光澤盈亮,童老丈将琵琶擱置在對面桌上,自己拂去飛落在窄榻上的幾片桃花,怡然躺下,擺手與我說:“你去雕欄畔的席座上等白姑娘,一會兒她就該上來了。”
我拱手躬身,依禮退下。
小二哥手腳利索,片刻前還空空如也的席座上已放好了一壺溫熱的茶,我攬衣坐下,一面賞雕欄外連綿的花海一面品着杯中香茶,心念道,白姑娘當真是妙人,居高而遠望,景豔不可足一而道。
正想着,有雜亂的腳步聲從樓下上來了,先是一個七八歲的稚子活蹦亂跳跑上來,見了我樂得直拍手:“阿蘿姐姐說是個長相很俊的哥哥,誠不欺我也!”
我怔了怔,哭笑不得,這半大的孩子滿口之乎者也倒也順溜。
又一個小些的孩子牽着一個人的人走了上來,奶聲奶氣道:“平兒無禮,白姐姐還沒說話,你先咋呼個什麽?”
一身素衣白裳的白姑娘眉眼彎彎,嘴角含着淺笑看向我,我忙起身相迎。
小孩童松開手,朝我說:“看,白姐姐給你找來了。”
我被他一本正經的有趣模樣逗樂了,禮貌擡手謝道:“有勞了。”
“不客氣。”小孩童咧嘴笑得得意,轉身一把拉住七八歲孩子的手說,“平兒走,我們方才的草房子還沒搭好哩!”
“就去!就去!”
兩個小不點嬉嬉鬧鬧着下樓去了。
“坐。”白姑娘招呼道。
“好。”終于見着了,我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還是白姑娘直爽,微笑着對我說道:“我不料想你會來得這麽早,谷中的花才開三兩天,還不是最盛的時候,石頭和平兒叽喳着跑來告訴我有客人到訪時,我還暗自驚訝。”
我抿了抿唇角,心虛解釋說:“王都的花都開始凋落了,我以為這個時候來是最恰好的。”
白姑娘攏了攏耳邊的發:“只要有花開,都是好的。”
“白姑娘。”小二哥端着溫酒的紅泥爐和一壺酒上來了,他臉上笑盈盈的,讓人感到很親和,“黎娘和阿蘿姑娘待會兒就把菜食送來,還請您與客人先飲些酒,這可是掌櫃的特意從地窖中取出來的汾酒,藏了足有三十多年呢。”
白姑娘道了聲謝,又對我說:“你真是好有口福。”
隔了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小二哥和阿蘿姑娘就将東西送了來:一條清蒸鳜魚,一碟漬筍片,一盤芽菜,一籠屜水晶餃子,再并兩份糕點。
阿蘿姑娘說:“黎娘是這間店的大廚,想來不會讓客人失望,至于我嘛,也就做得來赤豆糕、櫻花凍這樣的小食,也希望客人不要嫌棄。”
我受寵若驚,何來嫌棄一說,忙不疊謝了盛意款待。
小二哥下了樓,阿蘿姑娘轉去廊上給童老丈彈琵琶聽。
“來,你嘗嘗這個鳜魚,很鮮很好吃的,是我們黎娘的拿手菜之一。”白姑娘給我夾了一筷子魚肉,放了筷子,她自己卻端起了酒杯。
我低頭嘗過之後才敢出聲回應她,“曾聽聞詩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鳜魚肥’,的确,這谷中桃花流水鳜魚的滋味……很鮮香清甜,黎娘的手藝,比之于宮廷禦膳,有過之而無不及。”目光不覺落到白姑娘右手腕上,袖口牽動,依舊還是裹了紗布,我摸了摸腰間,發現帶來的金創藥竟不知何時遺落了,心裏悵惘憾恨,直罵自己是豬頭,卻又忍不住,忙關切小心地詢問她說,“你的手腕上有傷麽?為什麽每回見着你都裹着紗布?傷得很嚴重麽?”羞赧間,又争着還要再說上一句,“宮中倒是有一些十分好的金創藥,若是用得着,過幾日我可以送來。”
白姑娘一怔,端着酒杯的手也就懸在了空中,杯沿離她的唇,不過半指的距離,她眉頭輕輕蹙了一下,然後緩緩将酒杯放下了:“是有傷,不過已經好了。”
她語氣悠長,似帶着無盡的喟嘆,可我看她表情只是平靜,又不像是嘆惋世事之人。
不待我開口說什麽,她撐着臉,低頭望着右手腕,自己慢慢講開了:“那是很久以前,有野獸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雨水不斷落下來,它就開始潰爛了,真是奇怪,竟然一點都不疼,後來,有個好心人覺得我可憐,就幫我包紮了傷口,那之後,這裏才漸漸痊愈,直到今天,除了剩下一塊醜陋的傷疤,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我聽過之後,心裏隐約泛疼,卻只能不鹹不淡、低聲應一句:“哦。”
白姑娘突然轉頭看向雕欄外,琵琶聲停了,遠遠的長廊上,童老丈招招手,阿蘿姑娘站了起來,她扶童老丈坐起,童老丈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繼而目光一轉,也望向樓下。
我好奇極了,尋思不解,也循着看出去,只見密匝的花林裏走出一個紫衣的年輕人來,他眉目疏朗,面相溫和俊秀,纖纖身姿看着像個書生,身後卻背着一柄長劍,我以為他會走進這客棧來歇歇腳,不曾想他看都不看一眼,駐足在空地上,看了周遭花樹許久就徑自默然離去了。
白姑娘垂首笑了笑,仰頭一口喝掉了杯中剩餘的酒。
我為之抱憾:“谷中人跡罕至,亂花迷眼,更難尋着這一份清幽中的熱鬧,那人有緣走到這浮生客棧前,卻無緣與這裏的熱鬧有所交集。”
白姑娘沒有說話。
琵琶重又彈了起來,輕攏慢撚抹複挑,曲意漸轉幽深蒼涼,不知彈的是哪一支曲子。
不知不覺間,一壺酒已被白姑娘飲盡了,她搖了搖空酒壺,莞爾笑了一下,繼而撐着桌面站起身來:“我,我想我有些醉了。天色不早,你也先回去吧。”
我愕然:她這是在下逐客令……要趕我走嗎?
白姑娘身形踉跄着,我急忙伸手去扶她,但她一把推開了我,一直到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她都沒有回頭來看過我一眼,一剎那,我心裏遽然空了空,待回過神趕忙追下樓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掌櫃的擡頭看了看我,三分的憐憫神情外是七分的淡漠,只是看看,又低頭翻他的賬本去了。
我站在客棧大廳裏,風從前後湧來,悵然若失的感覺徒令我傷悲。
“公子。”小二哥臉上挂着暖煦的笑容,他走到身畔來,将一個食盒遞給我,“童老丈讓我把桌上的小菜和糕點都裝好了,出谷尚需花費些時辰,說是給你帶着路上用呢。”
“多謝。”我強撐笑顏,道謝接下了。
我向掌櫃和小二哥辭別,走到客棧外,石頭和平兒歡鬧的聲音間或從屋後傳來,我舉目往右側的長廊看去,童老丈和阿蘿姑娘已經不在那裏了,而我和白姑娘方才把酒共飲的席座更是空蕩寂寥。
郁郁出了桃林,正悶頭走着路,微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吓了我一跳。
微生牽着兩匹馬,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這兩個小畜生飲了水就賴在河岸上吃草,趕也趕不動,拽也拽不走,我只好發發善心讓它們吃個飽,結果不當心眯眼睡了片刻。”
“哦,知道了。”
“诶?”
“餓了沒有?”
“有點兒。”
“給你。”
微生提着食盒,眼睛瞪得溜圓:“這哪裏來的?”
我有氣無力說道:“客棧。”
“殿下您找着了?”
“廢話。”
微生可不管那麽多,他喜滋滋拉了拉我的衣袖:“找個地方吃了再走行嗎?”
我白了他一眼:“行,當然行。”
微生蹲到路邊草地,一揭開蓋子,雙眼精光一現,食盒裏的小菜和點心險些沒将他給饞死,不過再饞他還是能想起我,每樣夾了些放幹淨碟子裏,趕忙先端給了我,一看微生滑稽的模樣,我忍俊不禁,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你在人前吃相斯文,連母後都被蒙騙了,還常誇你精細,真該請她來看看你這餓死鬼投胎的‘精細相’。”
“殿下可莫取笑,這都餓了大半天了——”微生不以為然,一口吞下個水晶餃子,霎時激動得像要哭起來,“這這這手藝、比宮裏禦廚還要強吶!好吃!太好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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