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在幽州驿的第七夜, 桓煊的病勢忽然急轉直下。

他渾身滾燙,蜷着身子抽搐,雙眼發直, 齒關打顫, 關六站在床邊,他的目光卻仿佛徑直穿過他, 望着遙遠的虛空,口中喃喃,一遍又一遍喚着一個名字。

到了後半夜,他開始劇烈咳嗽, 咳出的血染紅了衣襟。

大夫束手無策,以為他見不到翌日的朝陽,就差讓關六等人準備後事。

消息傳到肅慎坊的白家小院,随随只是微微颔首, 道一聲“知道了”, 便一個人回了卧房。

田月容望着窗口映出的朦胧燭光,暗暗嘆了一口氣。

外頭又飄起了雪, 雪落無聲,但時不時有樹枝被雪壓斷, 發出輕輕的“咔嚓”聲。

這一夜的幽州特別冷,讓人忍不住想起長安的春夜,兩個人相擁的夜總是暖和一些, 但那是虛假的溫暖, 飄搖如孤燈,轉瞬就會熄滅。

既然已經錯了,更不能一錯再錯。随随起身往盆裏添了些炭,熄了等, 回到床上擁緊了被褥。

桓煊終究熬了過去。

朝晖從菱花窗撒進房中,他緩緩睜開雙眼,悲恸、悔恨、不甘和瘋狂都燒成灰,沉了下去,現在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空茫。

那夜之後,他的病忽然開始好轉,湯藥灌下去,發了幾身汗,高熱終于退了下去。

連大夫都不明白,一個一只腳已經跨過鬼門關的人,怎麽又熬了過來。

桓煊自己也不明白,或許是她的仇還沒報晚,或許他這樣的煞星本就命硬,連幽冥都不肯收。

他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關六郎:“随随的馬牽回來了麽?”

關六郎道:“屬下叫人去看了一次,那白家的馬仆頗會調理馬兒,将小黑臉照料得不錯,倒比在驿館馬廄裏強,馬兒也不情願走,屬下便擅作主張,與了那家人一些銀錢,托他們代為照看幾日。”

桓煊聽罷蹙了蹙眉,沉吟半晌方才點點頭:“它願意就讓它暫且住着,我們離開幽州時再帶它走,叫人隔三岔五去看看。”

随随最稀罕她的小黑臉,可他卻連她留下的馬都照顧不好。

桓煊大病初愈,神思倦怠,說了兩句話便疲憊地阖上雙眼。

高熱雖退了,他的身體仍舊孱弱,經不起兩千多裏的舟車勞頓,只能留在驿館繼續養病。

他離京時向皇帝告假,皇帝心中雖有數,對外卻只稱感染時疫在府中養病。他本打算找到随随立即往回趕,正好可以趕在歲除前回到長安,可如今當真染上風寒,歲除元旦之前是一定趕不回去了。

他身兼數職,元旦大朝不露臉,朝廷上下定會起疑。神翼軍統帥私自離京可大可小,皇帝雖然知情,但難保有心人會抓着這把柄作文章。

侍衛們心急如焚,桓煊卻是不慌不忙,安心在驿館中養病,甚至還讓侍衛去幽州城市坊中搜羅了一些棋譜和兵書來。

他身為親王執掌重兵難免惹人猜忌,收回淮西藩鎮後更有功高蓋主之嫌,這時候給皇帝一個可大可小的把柄,讓禦史參他幾本,才能讓皇帝安心。

他離京之前太子剛和武安公搭上線,這次定會暗中聯手借題發揮,他正好以退為進。他們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不知繩索已經套上了脖頸——他這二哥總是輸在一個“貪”字上,一得意就忘形,總是忘記教訓。

在幽州城驿館中将養了半個月,桓煊的身體恢複了些,便讓關六安排車馬,預備啓程回京。

他們要回京,自然要去白宅把小黑臉要回來。

黑馬在白宅呆了二十多天,毛色油亮了不少,身上也長了膘,已恢複了些昔日神駿的風采。

奉命來牽馬的侍衛解下缰繩,将他往外牽,到得屏門處,小黑臉似乎察覺了什麽,長嘶一聲,便即回過頭,奮起蹄子往裏奔。

侍衛差點被它拽倒,手上一松勁,缰繩随即脫手,那馬兒徑直往內院奔去。

侍衛不好闖進別人家內院,急得手足無措,好在片刻之後,白家那位姓鹿的女主人牽着馬兒走出來,摸了摸馬背道:“這馬兒和我投緣,竟然舍不得走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缰繩遞還給侍衛,問道:“你家公子要離開幽州了?”

侍衛道了謝:“明日一早便啓程。”

他這次不敢再輕敵,牢牢抓住馬絡頭不松手。

小黑臉仍舊不肯走,一邊後退一邊回頭,朝着後院嘶鳴,雙眼中隐隐有淚光。

好在白家有仆役多,女主人叫來兩個人,幫着侍衛一起将馬拽出門去。

小黑臉見大勢已去,回頭哀嘶了幾聲,不見主人出來,只得垂下頭,默默地跟着那侍衛走了,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一眼,如是好幾回,直到出了坊曲,那小院再也看不見,它方才恹恹地往前走。

回到驿館,侍衛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把小黑臉系在馬廄中,給它喂草料,它連看都不看便走開了。

侍衛知道這黑馬一向是這德性,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一行人啓程,齊王身子尚未複原,回京乘馬車,小黑臉沒人敢騎,便由它一匹空馬跟着跑。

行至城門口,一個侍衛忽然指着小黑臉的一條前腿,對同伴道:“這馬兒怎麽跛了一足?”

侍衛們都知道這是誰的馬,沒人敢輕忽,立即有人上前告訴關六郎。

關六郎忙向桓煊禀告,桓煊便即叫輿人停車,親自下車查看,果見小黑臉右前足跛得厲害。

他立即叫來昨日去白家牽馬的侍衛。

侍衛不明就裏:“啓禀殿下,昨日屬下去牽馬時,馬兒還好好的。”

另有侍衛替他作證:“今早從驿館出來時馬兒還是好好的,屬下特地檢查過。”

桓煊自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地苛責侍衛,檢查了一下馬腿,找不到外傷,便下令停車駐馬,叫人立即去城中請馬醫。

不多時,侍衛帶着氣喘籲籲的馬醫趕過來。

馬醫仔細檢查了小黑臉的傷腿,摸了它的關節,卻看不出絲毫異常,只好皺着眉為難道:“跛行之疾成因多種多樣,觀此馬情形,似乎并未受過外傷,關節也無異常,冬日又無蚊蟲叮咬,許是先前奔徙千裏,患了內傷。”

關六郎不解道:“可我們是近一個月前到的,這馬到了幽州之後便一直在歇息,先前看不出絲毫異常。”

馬醫想了想道;“許是傷在筋骨,一時未顯現出來。依老夫愚見,還是讓馬兒再歇息幾天,看一看情況。眼下這情況,若是強趕着馬兒跋涉數千裏,恐怕走不到半路,這腿便廢了。”

關六郎問道:“大約何時能複原?”

馬醫道:“馬兒不會說話,也不知究竟傷得如何,少則幾日,多則數月乃至于一年半載,說不準的。”

關六郎濃眉擰成一團,若是傷了別的馬也罷了,偏偏是鹿娘子留下的馬,可總不能那麽多人留下等一匹馬,還不知它的腿何時能恢複。

那便只能留下個侍衛在驿館照看着馬。

可齊王此次離京輕騎簡從,統共就十多個侍衛,他如今又病骨支離,回京途中兩千裏,少一個護衛便多一分風險,為了一匹馬留下一個武藝高強的侍衛,似乎又不太上算。

既然是鹿娘子的馬,只能由齊王殿下本人來定奪。

桓煊打量了黑馬兩眼,只見它毛皮光滑如黑緞,身上貼了肥膘,與來時判若兩馬。

看來這大半個月,它在白家過得很滋潤。

他狐疑地看着黑馬的眼睛,忽然懷疑它是裝的。

桓煊旋即覺得自己想多了,馬要是能有這種心機該成精了。

他學着随随的樣子摸它的耳朵:“不想跟我回長安?”

小黑臉別過頭不讓他碰。

桓煊收回手,只覺無趣,跋山涉水地跟他回長安又如何?那裏已沒有它的主人了。

它還記得随随這個主人嗎?侍衛說它很聽白家那個女主人的話。

馬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吧。

桓煊對關六道:“叫人去白家問問,能不能把馬寄養一段時日,待它傷好後再派人接它回去。”

關六吃了一驚,這馬算是鹿娘子的遺物,齊王殿下怎會願意将它留下。

桓煊拍了拍馬背:“你喜歡幽州便留下吧。”若是随随還在,大約也不忍看它毛發枯黃、形銷骨立的樣子。

人已不在了,留着一匹馬又如何?

他又在馬頭上輕拍了一下:“認了新主也別忘了她。”

馬兒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只是昂起頭,理直氣壯地嘶叫一聲。

桓煊把缰繩交給昨日去白家牽馬的侍衛:“去吧。”

他重新登上馬車,車輪碾過雪地,發出“嚓嚓”的聲響,幽州城的城門漸漸落在他們身後。

那侍衛将馬牽回白家,恰好田月容在家,他赧然地說明來意,田月容自不會拒絕,收下了金餅子,又立了字據,約定如何歸還,又答應待馬傷好,便即派人送信去長安。

侍衛取得契書便即辭別主人,快馬加鞭地去追趕已經出城的齊王一行。

田月容這大半個月來常去逗小黑臉,與它已經很熟稔,聽說它傷了腿,也很緊張,待那侍衛走後,叫它快走兩圈,果然跛了一足。

她立即将它牽到內院,這裏沒有人比蕭将軍更懂馬。

随随一聽小黑臉受傷,急忙從密室中跑出來。

小黑臉一見主人,立即昂起頭,歡快地“咴咴”叫着,撒開蹄子便朝她奔去,哪裏還有瘸腿的樣子。

田月容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大将軍,你這匹馬莫不是已經成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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