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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說出“武安公”三個字, 背上已沁出了冷汗,私交武将是太子的大忌,所以他一直很小心, 和武安公往來極少, 每次都極小心,除了親信的僚佐, 沒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也就是剛從阮月微口中得知趙世子是齊王所殺那回,他一時狂喜按捺不住,立即叫人把消息送去了武安公府,但也是以太子妃慰問姑母的名義, 于情于理都無可指摘,應當不會讓父親起疑。

他也知道自己推舉武安公是兵行險着,但若是神翼軍虎符回到桓煊手裏,他前面下的那些功夫就都白費了。

何況方才皇帝自己也透露出不想再起用桓煊的意思, 朝中武将論戰功, 桓煊以下便是武安公,他推舉武安公接掌神翼軍合情合理, 任誰都會以為出自一片公心。

太子心下稍定,這種時候自己切不可露怯, 父親老謀深算、目光如炬,叫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剎那間轉過了無數心思,但面上仍舊是一心為朝政擔憂的模樣。

皇帝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 微微颔首:“武安公的确是個良将。”

只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麽一句, 他又轉頭看向臣僚們:“諸卿心裏可有別的人選?”

他若有似無地瞟了太子一眼,笑道:“舉賢不避親,諸卿不必有所顧慮,盡可暢所欲言。”

太子心頭一跳, 不敢露出慌張之色,只微笑着點頭。

有太子打頭陣,臣僚們依次推舉了統帥人選,朝中資歷經驗深厚的武将屈指可數,幾乎全都點了一遍,只沒有人再提桓煊。

太子暗暗松了一口氣,朝中至少無人敢明着支持齊王。

待臣僚們說完,皇帝沉吟片刻,颔首道:“諸卿說的都有道理,待朕思慮思慮,時候不早,諸位請先回府吧。”

這樣的大事自然不可能讨論一回就定下來,太子不疑有他,與臣僚們一起出了飛霜殿。

皇上聽着他們的腳步聲遠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若他能趁着河朔內亂在有生之年把三鎮收回朝廷,太子做個守成之主也罷了,可蕭泠偏偏“死而複生”,太子這貪功冒進的性子,如何坐穩江山?

他想起三子,又嘆了一口氣,三個嫡子,有能為的沒權欲,有權欲的眼高手低,大約真是天不祚大雍吧。

……

桓煊從骊山回到王府時天色已擦黑,剛進內院,便有內侍來禀,道豫章王來訪。

自從桓煊成了閑人,桓明珪三不五時總要來他府上蹭吃蹭喝,桓煊見怪不怪,叫內侍将他帶到東軒,又吩咐廚下備好酒好菜。

不一會兒,桓明珪便飄然而至。

他今日穿了件寬袍廣袖的翠綠水波绫衫袍,這顏色穿在別人身上八成慘不忍睹,卻襯得他風流俊逸,整個人像曲江池的水波一樣蕩漾。

今日他的眼神也格外蕩漾,一進房中便興沖沖地道:“子衡,你可聽說了?原來蕭泠還活着!”

桓煊只是掀了掀眼皮,放下茶杯淡淡道:“知道了。”

一邊吩咐內侍看座奉茶。

桓明珪往榻上一坐,搖着折扇感慨道:“真是好似傳奇故事一般。”

頓了頓道:“不是我事後諸葛亮,幾年前聽說她戰死,我總覺得這事不像真的,小時候就那麽厲害的一個人,怎麽會說沒就沒呢?”

他從內侍手裏接過茶杯,飲了一大口,放下杯盞:“果然,我就知道她不會那麽輕易死了!”

桓煊道:“她活着與你何幹?”

桓明珪一噎,仔細想想這事确實與他沒有半點幹系,他和蕭泠只有幼時的一面之緣,但當他聽聞蕭泠還活着時,沒來由地感到振奮激動,在府中坐不住,只想找個人分享傾訴,未及細想便來了齊王府——別看他交游廣闊,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遍天下,但真正親近的人不比桓煊多。

他想了想,厚顏無恥道:“我與蕭泠也算是緣分匪淺,我對她一見鐘情的時候,她還沒和大哥定親呢。”

桓煊輕嗤了一聲。

桓明珪道:“我是說真的,她是那回入宮觐見之後才和大哥定下的親事,我提親可是在那之前。”

豫章王這段故事,桓煊自然也聽說過,只當是個笑話,他所謂的提親就是揪着蕭将軍夫人的袖子,哭着嚷着要娶她家女兒。

三歲看老,一個人不着調,幼時就能看出端倪。

桓明珪癡癡道:“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模樣,你簡直想不出來世上會有那麽好看的小娘子,穿這件火紅的衣裳,戴着金七寶璎珞,整個人好像會發光,連豁牙都那麽愛人……就是打起人來真狠,不久之後聽說她和太子定了親,我還哭了一場呢……”

桓煊心中微微一動,他隐約記得有段時間,嬷嬷和宮人們都在議論長兄的婚事,想必就是在蕭泠入宮觐見之後。

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他記不清那到底是哪年的事,但火紅的衣裳,豁牙,卻不由讓他想起棠梨殿中從天而降的那個小女孩。

“她是哪年入宮的?”他不禁問道。

桓明珪皺着眉頭想了想道:“那年我七歲……”

蕭泠與阮月微同年,比桓明珪小一歲,比他大兩歲,那便是他四歲那年的事,他記不清自己埋雀兒是什麽時候,但他清楚地記得阮月微到太後宮中是第二年冬日,那時候她七歲。

所以他在一年前見到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極有可能不是阮月微,而是蕭泠。

蕭泠和阮月微是姨表姊妹,她的母親自然也姓蘇,那宮人口中的“蘇夫人”,很可能是蕭将軍夫人,而不是寧遠侯夫人。

桓煊多年來心頭的那點困惑和懷疑剎那間都有了解釋,所以短短一年內,阮月微的變化那樣大,所以他再也沒有在阮月微身上看見初見時的光彩,因為他所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他感到恍然大悟,卻并不懊悔。

他認錯人是真的,他在阮月微身上傾注的感情也是真的,無論是不是盲目,無論出自什麽原因,都是他自願付出的。

沒有人逼他心悅阮月微,更沒有人逼他因此把鹿随随當替身。

粗暴對待她,出言傷害她,踐踏她真心的,都是他自己。

桓明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注意到桓煊的臉色變得煞白。

正長籲短嘆着,有內侍來禀,晚膳已經備好,兩人遂移步堂中。

桓明珪不見外地掀開酒壺蓋子嗅了嗅:“郢州富水,啧,我就知道你這裏好酒短不了。美人‘死而複生’,算得上喜事一件,當浮一大白。”

桓煊的心沉了沉,他又想起另一個人,她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卧薪嘗膽的謀略,更不會死而複生,這世上連記得她的人恐怕都沒有幾個。

桓明珪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執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桓煊默默地舉起酒杯,一仰頭,将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桓明珪道:“子衡,你今日飲酒倒是幹脆。”

在幽州大病一場之後,桓煊便很少飲酒了,酒不能讓人遺忘痛苦,醉時的片刻安寧是賒欠的,醒後只會加倍讨回來。

可人總有軟弱的時候,偶爾也需要麻痹一下自己,今夜便是這樣的時候。

桓明珪的酒量差桓煊許多,酒品也堪憂,半壺酒下肚,便用玉箸敲着瓷杯,荒腔走板地唱起歌來。

桓煊只是默默飲了一杯又一杯,酒壺空了,又有一壺呈上來。

桓明珪自顧自地唱了一會兒,見對面的人并不理會他,便住了嘴,扔了玉箸,忽然長嘆一聲,站起身往桓煊身邊一坐,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桓煊早知道這厮醉後是什麽德性,只是面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

桓明珪卻不依,拽起他的袖子抹眼淚:“子衡,我心裏難受。”

桓煊嫌棄地乜了他一眼,想抽出袖子,奈何醉鬼勁大,揪得格外緊,他只好拔出匕首把袖子割了送他,坐到對面榻上。

桓明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只是心房莫名又酸又脹:“聽到蕭泠還活着,我又想起大哥了……”

桓煊沒說話。

當初他長兄甘願讓出儲位也要去河朔娶蕭泠,他雖不清楚詳情,也隐隐知道一些。提起蕭泠,難免就會想起那段往事。

桓明珪趴在案上,帶着哭腔道:“我都是說說的,也只有大哥才配得上蕭泠那樣的人,我想大哥嗚嗚嗚……桓炯真不是東西……”

他忽然直起身子,眼神忽然變得清明了些,似有兩團火焰在燒。

“你知道嗎?”桓明珪道,“就在大哥中毒前不久,還欣慰地拿了桓炯抄的藥師經給我看,說是他送的生辰禮,誇他有心,又誇他的字有進益,誰能想到那狼心狗肺的東西那時候已經在籌謀着害死大哥……”

他罵幾句又哭一陣,哭完了喝兩口酒。

而桓煊只是默默獨酌。

桓明珪忽又嚷嚷着要琴。

桓煊命人取了琴來,桓明珪看了一眼,不滿道:“大哥給你的琴呢?你又不愛撫琴,他偏偏将琴給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一邊說一邊撥弄琴弦,一曲《葛生》支離破碎,讓人不忍聽。

良久,琴聲越來越低,越來越緩,桓明珪往琴上一趴,總算不動彈了。

桓煊叫人把他扶到廂房中,自己回了卧房。

……

自骊山溫泉宮與群臣商議之後,又過了兩旬,神翼軍總算有了歸屬,果然是太子推舉的武安公。

然而皇帝并未直接将虎符交給他,只是給他加了階官,令他兼領暫代神翼軍統帥一職。

即便如此,太子心裏的一塊大石頭還是落了地。

初秋,從河朔傳來消息,蕭泠率幽州和魏博軍圍困鎮州城兩個月,城中将士嘩變,百姓開城門迎蕭軍入城,成德降。

長安城中士庶自然議論紛紛,不過很快他們便将河朔的事抛到了腦後,因為武安公府出了樁驚世駭俗的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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