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翌日, 天光大亮。
被押解到淮安的殺手們,被關入了李園的暗室。
李酌山請來一位外援,動用了一點非常規手段, 刑訊出了更多的內容。
早前得知,第一批黑衣服殺手收了惡匪餘孽的錢,還收了蒙面男人的錢。
在二次審訊之後,黑衣人也沒能将蒙面男人的具體外貌描述清楚,因為那人作了充足僞裝。好在龍嘯雲中計自爆,他就是那個蒙面男人,給出的錢款與黑衣殺手交代的數額一分不差。
黑衣服殺手的問題核實了,那就還剩另一批灰衣服殺手。
此前審問,灰衣服殺手交代有兩個委托人。
一個是青魔手伊哭的大弟子丘獨,另一個是神秘女子。
“丘獨武功泛泛,但獨得青魔手偏愛,伊哭在錢財上對這個大弟子很大方。”
池藏風昨夜的坊市不是瞎逛的, 獲悉了一樁八卦。
“丘獨, 二十四五歲,正是青年氣盛。他追求林仙兒已有半年,傳聞至今未得其青睐。”
丘獨找上殺手, 要求打廢李尋歡。
林仙兒客棧夜襲,原計劃是睡了李尋歡。
兩者一聯系,這一筆追殺委托的緣由便很清晰, 丘獨嫉妒李尋歡得到了林仙兒的關注。
這種嫉妒轉化為雇兇的行動, 難說是不是林仙兒誘導的。她可是一個喜歡把男人玩弄鼓掌之間的女人。
“神秘女子就是林仙兒。”
李酌山的審訊獲得了一段實情,“林仙兒和灰衣殺手頭領睡了一夜,這才有了對方願意一單兩接。這筆訂單壓根沒收錢,真是好廉價的交易。”
林仙兒還真把她的信條貫徹得到底, 認為能以身體達成任何目的。還別說,江湖上絕大多數男人都拒絕不了她。
池藏風的關注點稍稍偏了。
上次審問居然沒把這一真相問出來,是她的偵訊手段太溫柔了嗎?李酌山又做了點什麽?
李酌山似乎沒看懂池藏風的好奇神色。
他要怎麽描述請黃藥師使用附骨針對付殺手,讓他們疼到哭爹喊娘的場面?
因為黃藥師對刑訊興致缺缺,由于不耐煩而下手更重三分。讓那場面太美,一般人承受不來。
“現在,林仙兒雇兇殺人的證據有了。”
李酌山只提結果,“我會以謀財害命兩罪,将她送六扇門問審。”
害命,是雇兇謀害李尋歡。
謀財,是林仙兒的巨額財産來歷不明。
林仙兒被林詩音收留之前,是一貧如洗的孤女。
以林詩音名下田産等收入無法供養出揮金如土的林仙兒,更不談短短三四年讓她富甲一方。
這人是怎麽得到巨額財産?
僅僅是一個輪着一個男人的換,獲得他們的贈予禮物?其中沒有任何涉及殺人取寶等手段嗎?
疑點,有待查實。
林仙兒面對殺手證詞卻拒不認罪,徹底否認她與殺手頭目有過往來。
“她的确不能認罪。”
池藏風看透了林仙兒為何要死撐,因為她絕對接受不了被關入大牢。
“牢獄之災,對林仙兒而言是毀滅性打擊。她不會死,但毀去了她最在意的東西。被關入女牢,名聲盡毀、容貌難保、再無男人追捧。”
李酌山認同。正因如此,他才不走江湖常規路,是要把林仙兒送入獄。
到了女牢,從獄卒到監獄長都是女官女吏。林仙兒的做派素來被女人厭惡,除非自盡,否則她只有一天天熬苦日子。
在那之前,交代罪行就是必經步驟。
“先禮後兵,我想請池東家先去審一審。”
李酌山沒有動不動給人用刑的喜好,那些殺手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林仙兒提出想見一見你,你去審問,她會願意交代情況。”
池藏風:!
難道真被楚·烏鴉嘴·留香說中了,林仙兒非她不可,只肯對她吐露真相?
“無需勉強。”
李酌山眼瞧池藏風面色古怪,“這就是方案一。如果她不配合,那就上方案二,也怨不得我們沒給她好好做人的機會。”
去嗎?
還是去審吧。
池藏風不勉強,她的好奇心也不低,倒想看一看林仙兒還能整些什麽新鮮活。
穿過閘門重重。
李園地下暗室終日不見陽光,難免有一股隐隐腥臭味。
林仙兒被單獨關押,被五花大綁在鐵架上。
短短兩天兩夜,她經受了二十多年來從未經受的屈辱。即便是父親死亡後窮到餓死時,也不似今日般讓她無比憤怒痛苦。
罪魁禍首是誰?
是池藏風,那個江湖上傳言研究佛理至深的棺材鋪老板。
林仙兒:啊呸!傳聞都是假的。
如果池藏風慈悲為懷,怎麽忍心逮捕她?應該憐惜她一人長夜無眠,溫暖她陪伴她才對。
為什麽呢?
池藏風竟然不受誘惑?
林仙兒困在暗室裏,沒有反省她玩弄利用過多少男人,并不在意曾經誰和誰自相殘殺,又欺騙謀財奪走誰的性命。
但凡迷戀她的男人都是手下敗将,根本不值得再回憶。而今只剩執念,必須再見一見池藏風。
“林仙兒,聽說你要見我。我來了,你有話直說。”
池藏風推開了地牢門。門未關,李酌山留在了門外。
林仙兒聽得來者聲音,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池郎,你終于來了。”
池藏風退後半步,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林仙兒的聲音嬌柔入骨,此刻聽來卻盡是矯揉造作。
“正常說話。”
池藏風直截了當,“如今,你一身塵土,滿臉髒灰,頭發亂得像瘋子。是什麽給你自信,認為還能出演絕色仙女?”
林仙兒出師未捷,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這次并沒有再哭得梨花帶雨,不時吸一吸鼻子,像是受盡委屈而真的傷心了。
池藏風覺得林仙兒的演技進步了,吸取了上次真哭應有鼻涕的實踐知識,把這一場雙目傳情的哀求戲碼給演活了。
只是,江湖不相信眼淚。
說實話,池藏風有點失望。“你就沒有新的招數了?”
林仙兒一噎。換做以往,憑着她的臉與身材,穿着最為惑人的薄紗,還能演一出婀娜多姿的舞蹈。
現在她被綁着不能動,除了用聲音勾人與眼淚攻勢還能搞出什麽新招式?
“是我奢望了。”
池藏風搖了搖頭,師父編的話本果然作不得真。
什麽深陷囵圄,一夜之間神功大成,以攝魂術诓騙看守主動放人。自此大殺四方,一力蕩平昔日仇敵。
原來,話本裏的橋段真的都是騙人的。
池藏風原本期待着,林仙兒非要再見她一面是計劃絕地反擊要催動某種神功。
她一定不會像話本裏的看守那樣被反殺,大打出手也是不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倒頭來也就只遇見老一套。
林仙兒:這是什麽表情?是無言的鄙視吧?
啊啊啊啊!池藏風這個不解風情的,到底再期待她能做點什麽?
“好了,應你所說我來了。”
池藏風失望地不想多留,“交代吧,你都做過些什麽?”
林仙兒滿腔怨憤,從沒有一個男人能對她視若無睹,池藏風是第一個。
兩天兩夜過去,此刻再見一面,她期待看到的是池藏風的後悔。但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現在還想讓她交代,她憑什麽交代!
“看來,你并不想對我說。”
池藏風也不強求,昨天對龍嘯雲使用攝魂術,神識要養傷半年一年再能用。這會李酌山早就準備了方案二,就不用她再勞心勞力。
說走就走。
池藏風不廢口舌,沒再勸供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可以交代,但你要回答一個問題。”
林仙兒滿心意難平,絕不能不明不白地輸了。錯過今日,恐怕就沒辦法再得到答案。
池藏風轉身,語氣略有不耐,“我進門時就讓你有話直說,別浪費時間好不好?直接說問題,不說具體問題,我憑什麽答應一定回答。”
林仙兒只想知道輸在哪裏,“池郎,我到底有哪裏不好,那一夜讓你拒絕了我?”
這個問題其實相當弱智。
池藏風卻看出林仙兒真的不知道答案。
“行,我告訴你答案,但你要對天發誓,清楚交代犯過的事,否則……”
池藏風想了想,給出了違背誓言的懲罰,“否則,你會滿臉生瘡,至死再難複原。”
毒誓,對林仙兒來說是毒誓。
當下卻根本不相信誓言會應驗,她立即對天發誓,然後等待着池藏風的回答。
池藏風也沒敷衍,認真地說,“誠然,容顏很重要,一身好皮囊能助你獲得大多數的青睐。但人在江湖,最初的長相沒那麽重要。
易容術、高深內功等等,掌握了那些可以将人徹底改頭換面,所以只會看臉非常愚蠢。紅顏枯骨,俱是虛妄。只能說,過往你的入幕之賓不夠聰明、堅定、強大,才會被你所誘惑。”
這種觀念并不會被所有人接受。
池藏風僅僅表述了她的看法,“或以實力讓我欽佩,或以大節讓我嘆服。哪怕單以私情論,也需誠心。
林仙兒,你不誠。我為什麽要親近其心不誠,只想利用我作工具的人?就算只是睡一晚也不行。”
半晌安靜。
林仙兒最終一個字都不相信,“不,不,你說謊!你一定是覺得我不夠美,沒有美到你喜歡的點上。難道你還能睡一個面如惡鬼的醜貨不成!”
好麽,一番話是白費口舌。
池藏風也不惱,夏蟲不能語冰。
“我還就能看中醜八怪,只需他才華橫溢,恪守大義,睡他總比睡你強。你,懂?”
池藏風:臉能當飯吃?嗯,做人要誠實,臉是挺重要的。
但長得醜,她也幫對方徹底改變。
類似修真功法太多,将它切換成為武功心法總不會比破碎虛空困難。因此,皮囊美與醜的界限真的不絕對。
“我認真回答了,你的交代呢?”
池藏風沒有敷衍答題,按照約定,林仙兒應該把殺人越貨的勾當都說出來了。
林仙兒卻更憤恨,她怎麽可能輸給她不可能輸給醜八怪。想她主動坦白,絕對沒有可能。“交代什麽?我什麽都沒做過!”
人與人之間基本的誠信呢?
池藏風搖頭輕笑,早就有此心理準備。她願意給人一個機會,林仙兒卻放棄了不痛苦的選項。
“行吧,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李爺,安排一下。”
門外,李酌山本該立刻應聲而入,但腳步聲遲了幾息才響起。
來的不只一人。
李酌山走在前面,精準管理了面部表情,維持着旁若無事的狀态。
下一刻,林仙兒卻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麽?一個面如惡鬼的男人走了進來,這種長相絕對能醜到吓哭小孩。
剛剛,池藏風口口聲聲說的能接受醜八怪。說曹操曹操到,這會還真就來了一個。
“你們……”
林仙兒似乎明白了什麽,她怒目直視池藏風,“好啊,我懂了!原來你喜歡的是居然男人,不是女人。我竟是輸在這上面。”
池藏風:等一等,這話哪裏不對。
盡管從性向上來說,她是喜歡男性,但沒有特指對象。
此時一定有誤會發生了。
誤會的源頭必定與剛剛進門的人有關。
池藏風迅速轉身,正對上剛剛站定的青衣人。
暗室,燭火幽幽。
地下通風極差,血腥味若有似無。
嵩山一別,七年不見。
山高水闊,未寄半紙書信。
有關對方的消息,全都來自江湖傳聞。
誰也沒想到會在地牢重遇。沒有鳥語花香,沒有陽光明媚,更是被扣上了奇奇怪怪的誤解。
池藏風當然認得出黃藥師。
哪怕這人把臉搞成了鬼見醜的模樣,哪怕曾經的紫竹簫換成了玉簫,但他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黃藥師也自然認得出池藏風。
這人的喬裝該怎麽說呢?說不走心,扮成男性一點都不露破綻;說走心,她都沒想改變容貌。
換言之,曾經見過池藏風女裝的人,是能通過她那張八成相似的臉産生聯想。何況,她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
池藏風直視黃藥師,「你,說得就是你!你好端端搞什麽醜八怪易容,讓我背上奇奇怪怪的名聲。」
黃藥師認為此次自己一點都沒問題,「你,還好意思怪我?你早一點換回女裝不就行了,我才是禍從天降被無辜牽連。」
氣氛一度異常安靜。
重逢之時,沒有敘舊。
兩人眼神厮殺,誰讓他/她好巧不巧出現,今日必定是對方沒選好時間。
這一幕落在林仙兒眼中,更加坐實了她的猜測。
池藏風一個大男人,居然有龍陽之好,看中的居然還真是一個醜八怪。
“啊……”
林仙兒心态崩了,想要咒罵,但即刻被兩枚銅錢封住啞穴。
池藏風和黃藥師同時出手。
只聽‘叮咚’一聲,兩人各自彈出的銅錢還撞了正着,複又落在地面滾出好遠。
“原來兩位認識,倒是不需我再引薦了。”
李酌山打破僵局,才不像林仙兒陷入了思維誤區。
他确定面前兩人沒有斷袖之情,只是話趕話正好制造出了眼下的尴尬。
要不怎麽說言多必失。
巧合雖少,但還是會發生的。
比如一時口快,說出敢睡了醜八怪,誰能确保不會剛剛好有一個‘醜八怪’聽個正着。
“你們繼續,我上去透口氣。”
池藏風及時撤退,只要走得夠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臘月裏,風很大。
大風很快就會把大膽妄言吹散了。
此時,花廳夕陽斜照。
楚留香與李尋歡正在喝茶。
昨晚混亂的宴席後,李尋歡向林詩音好不容易解釋清楚林仙兒夜襲客棧的始末。
林詩音有多震驚傷心不必多提,農夫與蛇足以概括她與林仙兒,不願再見那個背叛者一面。
李尋歡也知道林詩音不願他與林仙兒再面對面,他也想要避嫌,“幸而大哥心慈手軟,沒有讓我必須參與審問。”
李酌山心慈手軟?
真不知道李尋歡隔了幾層霧氣去看李酌山,讓他能霧裏看花覺得他大哥的一切都好。
楚留香還能說什麽?喝茶吧。這茶很香,值得靜靜品嘗。
唯有一些小遺憾,将來一段時日李園內哥哥訓導弟弟的場面,他是圍觀不了現場。
“三也,你來了。”
茶喝到一半,楚留香就見池藏風疾步而來,速度快得像是在逃避什麽東西追趕。“你怎麽走得那麽急,總不能是怕林仙兒從地牢裏追出來吧?”
池藏風:誰會怕林仙兒?
走得快些,是禮節性回避因巧合引發的尴尬。
“呵!張大胡子,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池藏風叫着楚留香的化名,昨天可不就是香帥預言林仙兒必會執着于要在見她一面。
楚留香立即懂了,毫不掩飾地輕笑出聲。
“看來你真被請去協助審訓了。結果怎麽樣,總不至于真的讓你犧牲一夜才能換來真相吧?”
“節操,我有。”
池藏風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狐疑地掃視楚留香,“你,不好說。”
因此,那種審訊手段不會池藏風不會用,但楚留香會不會以身換情報就不好說了。
楚留香迅速否認,“話不能亂說,我一點都不想遇到女魔頭采花賊。而且我清清白白,從來都不亂來。”
“是嗎?”
池藏風滿眼寫着不相信,“我押一枚銅錢,你自認清白的名聲早晚要穿幫。”
“賭就賭。”
楚留香自信滿滿,“你不信,你盡管不信。讓你說中,算我輸。”
香帥怎麽可能輸。
此時,楚留香很有自信,他已經圓滿完成了委托,将李尋歡全須全尾地帶回淮安。明天或後天,稍作休息就能輕輕松松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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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回審訊結果。
在黃藥師的附骨針之下,被施加暗器的人會全身骨骼關節尖銳刺痛,疼痛順着血脈運行會痛遍全身。
越是以內力抵抗,越是痛感加劇,以而沒有幾個人能死扛着不交代。
嘴硬如林仙兒連半盞茶也沒撐住,一筆筆交代了她曾經犯下的血案。
有些是讓傾慕她的男人傾家蕩産,有些讓被她引誘的男人所在家庭家破人亡。
其犯案的數量之多,涉及武林人士之廣,令人咋舌。
李酌山将會把林仙兒的作案經過記錄在冊,随後連人帶卷宗一起移交六扇門。
此次功成,離不開三個人。他想請黃藥師留下,和池藏風、楚留香一起共進慶功宴,但被毫無懸念地拒絕了。
“哎……”
李酌山苦惱的不是昨天的邀飯被拒,而是他極有可能被遷怒了。原本兼顧口感的湯藥,居然被換成了十分神奇的味道。
這下,李酌山完全相信黃藥師與池藏風相識,兩人都能弄出古怪味道的入口之物。
“既然事情水落石出,我也該告辭了。”
池藏風裝作不懂李酌山的苦惱,死道友不死貧道,誰讓李酌山撞見了奇奇怪怪的場面。
“離開之前還有一事,我希望能和林姑娘單獨聊一聊,是有關王憐花前輩的事。”
鑒于有龍嘯雲的龌龊心思被披露在前,池藏風當下向李酌山直言她是女扮男裝,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李酌山被開門見山的話弄得一懵。他的聽力沒出錯?誰是女的?
他上下左右端詳,沒能瞧出池藏風的破綻,最重要是她的形态沒有絲毫纰漏。
李酌山:“你讓林仙兒但求一睡,快把她逼瘋了,居然是女扮男裝?”
“我說了,紅顏枯骨,俱是虛妄。”
池藏風暗道這個世界沒有靈氣不方便,否則她不只能扮男裝,也能扮做妖獸、植物精怪,鬼修魔修亦不在話下。
托師父的教導,她學的比較雜。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易容是保命的技能之一,必須要好好掌握。
李酌山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剛剛池藏風提到誰來着?對了,王憐花。
千面公子,亦男亦女變化莫測,江湖上見過他真容的人非常稀少。忽然明白為什麽池藏風會與王憐花有點關聯。
短暫的失态後,李酌山很快恢複冷靜思考:
“你說要找表妹談一談王前輩的事,難道他留下了什麽東西給尋歡?我從未聽表妹提過。”
王憐花能留下什麽?是委托?是錢財?是武功?
林詩音并不适合習武,如果王憐花留下秘籍想要誰學可想而知,但也從沒聽李尋歡提過此事。
如此來看,林詩音是不是從未對李尋歡提過秘籍一事?
也不奇怪這份隐瞞,高深的武功意味着李尋歡更如魚得水地浪跡江湖,實在非林詩音所願。
以上,李酌山猜測着,池藏風也做了同樣的判斷。
“實情如何,聊過才知。”
池藏風必須要問一問《憐花寶鑒》的傳承,這是答應王憐花的事,眼下尚有一點是個人猜測。
“此次與李爺相識,我個人認為,王前輩最認可的絕學繼承者是你。可惜,天命弄人。”
李酌山和王憐花才是一類人,可惜他的筋骨注定了無法習得武功。
這番判詞多麽熟悉。
池藏風如果沒有遇上師父逯仁,也是被判定了根骨與修真無緣。她能遇上機緣,說不定此間衆人似李酌山者,将來也會有他們的機緣。
将來的事太遙遠。
李酌山并不奢求缥缈不定的機緣,“世間難得兩全法,有時人不能太貪心。我能遇上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已經知足。”
聊黃藥師?
大可不必。
池藏風可不想說到一半,又撞上什麽對號入座的巧合,她自然而然跳過這個話題。“還請李爺盡快安排。如果現在林姑娘方便,我想和她立刻談一談《憐花寶鑒》。”
好吧,八卦失敗。
李酌山到底以正事為上,立刻就找人去請林詩音,還特意瞞着李尋歡。
理由簡單。
秘籍指明給李尋歡,但林詩音遲遲不提。如果直接點破此事,未免給兩人造成嫌隙。不如先私下問清楚,然後再拿一個妥當的章程。
短短幾天,林詩音受到的沖擊可不小。
先有怒砸龍嘯雲,後有聽聞林仙兒的背叛,這會被單獨邀談,心中難免有所擔憂。
當聽到《憐花寶鑒》四個字,她的神色驀地羞怯起來。
恰如李酌山所料,這書她是故意不對李尋歡提及半分,往年書信裏半個字都不曾透露。
“我沒想昧下那本秘籍。”
林詩音無措解釋,“只是,只是……”
池藏風都明白,“我可以為你編兩個理由。其一,李尋歡一走八年不曾歸家,你想等他回來,而非找人托運重要的秘籍。可為什麽不在信裏提呢?
理由二,你想知道到底什麽在李尋歡心裏最重要。提了秘籍,你都不清楚他是為何而歸,對不對?”
林詩音想要點頭卻不能,這兩個理由都不夠充分。
事實上,她對李尋歡心有怨氣。明明兩人有感情又有婚約,名正言順,可是李尋歡一人逍遙江湖,有沒有想過一直等在家裏的人是什麽感受。
“這八年,我不想說出《憐花寶鑒》的存在,是對他的懲罰。”
林詩音終敢坦言,“如果尋歡負了我,那麽就永遠讓他練不成那本絕世秘籍。”
“我理解你的做法,但談不上認同,畢竟我們立場不同。我受王前輩的委托,要将他的傳承留給他指定的人。”
池藏風建議,“隐瞞不能解決問題,分歧與矛盾都要面對。你們應該說清楚,不妨從這本書開始,談一談江湖與你們的未來。”
林詩音不屬于江湖,但李尋歡喜歡那個世界。兩人的根本矛盾在此,不解決只拖着有什麽用。
這次遇上了龍嘯雲、林仙兒,那兩貨被識破了,但誰保證沒有王嘯雲、李仙兒等等再出現。
下次再出現第三者,一對齊心協力的情侶能應對,但一對你瞞我瞞的情侶會被乘虛而入。
不一定是沒了感情,但距離分手怕也不遠。
既然如此,不如直面矛盾。積極一點相互為對方改變,爽快一點下一個會更好,潇灑一點及時行樂。
林詩音緩緩點頭,“等到晚飯過後,我就和尋歡全都說清楚。”
然而,有句老話,計劃趕不上變化。
是夜,冷香小築忽起熊熊大火。
“大火燒了書齋,是人為點火。”
家丁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猝不及防的縱火。
“我們先聽到了兵器碰撞聲,循聲去看,書齋屋頂有三個人亂鬥。三人都穿着夜行衣,瞧着像是男人。”
三個夜行者的厮殺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炷香,是且打且跑,一路飙着輕功從書齋的屋頂,躍遷到冷香小築外圍牆,然後消失在了夜幕中。
冷香小築當然配有護衛。
護衛們已經順着痕跡追了上去,但恐怕難有結果。
雖然不可不戰而降,護衛首領卻已迅速判斷出來那些不速之客絕非泛泛之輩。
這會已經組織人手在滅火,是來請林詩音和李家兄弟快快過去主事。
“人沒事就好。”
李尋歡第一反應只有慶幸,林詩音近兩日留宿李園,不然難說會否被今日之災牽連。
林詩音卻面色一白,“書齋,那裏放着……”
冷香小築的書齋藏着半冊《憐花寶鑒》!
這話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爆出來,但知曉內情的池藏風與李酌山都是神色一肅。
林詩音告訴過兩人,《憐花寶鑒》分為上下兩冊。
她特意将兩本書分開存放,上冊存在某塊地磚裏,下冊則放在書齋暗格。
怎麽了?
李尋歡發現了身邊三人面色有異,這是有事情瞞着他,難道燒掉的書齋裏別有玄機。
“之後詳說。”
李酌山一句話帶過,“先去冷香小築勘察現場情況。”
池藏風忽然抛出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李爺,下午出發,押送林仙兒去京師杭州的車隊,走的是哪一條路?”
“是水路,走的大運河。”
李酌山瞬間懂了池藏風的意思。
冷香小築,近些年住了兩個人。
林詩音與江湖衆人幾乎沒有關聯,除了李尋歡之外,她并不熟悉其他的武林人士。
即便林詩音保管着《憐花寶鑒》,她從未對旁人提及,而世上知道內情的人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林仙兒則截然不同,她的入幕之賓絕大多數都是武林中人,三教九流各個層面都有。
一直以來,冷香小築都沒有遇到過奇襲。
林仙兒被抓,送她去京師六扇門問審的當夜,冷香小築的書齋失火。
縱火者武功不俗,他們因何而來?
要說和林仙兒沒有關聯,可能性實在太低了。
“我去碼頭,沿水路去追下午出發的船。”
池藏風說着,看向不太了解內情的楚留香,“火災現場的問題有勞大胡子你多多留意了。”
楚留香鄭重點頭。
今夜注定難眠,也要提防那些不善之輩殺個回馬槍。
分頭行動。
李尋歡幾人先趕到了冷香小築。
書齋的大火已經被撲滅,但家具擺設被燒得面目全非。
根據滅火的家丁觀察,這一場大火燒得太急太快,是有助燃物的存在。
“是一般的火油。”
楚留香找到了一些殘存的火油痕跡,“應該是從屋頂上澆下來的,能确保把整個書齋燒毀。”
角度選得剛剛好。
證明縱火者有備而來,并不是臨時起意。
李尋歡又在書齋附近找到了三枚不同腳印,是能對應上家丁所言屋頂有三人鬥亂。
也就表示不是一方勢力,起碼有三方勢力同時出現,他們很可能是互相競争的關系。
為什麽要對書齋毀屍滅跡?
冷香小築的書齋有什麽特別之處?
适才一路,李尋歡已經聽林詩音概述了《憐花寶鑒》的事。
書齋所藏除去王憐花的半冊秘籍,其他都是市面上能夠買到的經史子集,是什麽引發的火災與争鬥似乎一目了然。
“書,不見了。”
林詩音開啓了暗格,因為滅火迅速,牆內暗格未遭大火侵蝕。
原先存放的半冊秘籍沒有了。
取而代之,是一箋南北朝陸凱的詩詞「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附着一枝郁金香幹花。
盜寶留字,這像是誰的做派?
去年,江湖上不就廣為流傳着一句話,‘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瞧!
這一口鍋又大又圓,它就要當頭扣下。
楚留香,正扮做絡腮胡張嘯林,見到這張紙條就覺不妙。
紙箋的字跡與他所本人的親筆居然有七分相似,到底是誰想做嫁禍于人的惡心事?
“此事,需甄別真僞。”
李酌山當然相信不是楚留香做的,案發時間楚留香正在李園吃晚飯,他還能創造出一個複制體不成。
當下,李酌山沒有直接道破實情。
隔牆有耳,是讓楚留香的絡腮胡身份保密,也能夠化明為暗地偵查效果。
“哎……”
楚留香自者自清,沒有因為嫁禍之局出現而焦躁。
嘆氣,只是因為話不可說盡。
之前楚留香還調侃池藏風會被林仙兒盯上,反觀他清清白白的名聲必然不會受損。兩人是賭一枚銅錢,豈料一語成谶。
輸,就要認。
尚且不知天亮後江湖上會穿出什麽流言,對于冷香小築案發地的勘察要更仔細。
衆人在外牆樹枝附近,發現了一抹不尋常。
被劈成一半的毒蛇屍體,血跡半幹未幹,死亡時間大約就是縱火案發生之際。
這種蛇品種不明,顯然不是江南的常見蛇類。
“等池東家回來,請她掌眼。”
李酌山暗中還補了一句,屆時也要請黃藥師瞧一瞧,那位對江南物種更熟悉。
此刻卻不能。
因為剛剛給黃藥師傳了口信,告之池藏風去追羁押船,尋問他有無空暇奔杭州以助一臂之力。
李酌山:池藏風一路追船總需要個幫手,他好心請黃藥師幫忙,也不知黃藥師會否應允?
***
淮安城·運河碼頭
絕大多船只都已返回船塢。
夜色中,岸堤冷冷清清,寒風蕭索。
池藏風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一艘能夠起錨立走的客船。“船家,請問……”
話未盡,人已出。
白盞紅燈籠懸挂船頭,似招魂幡一樣随船搖曳。
一只手輕輕撥開晃動的白燈籠,面如惡鬼的青衣人踱步而出。
“你……”
池藏風有點驚訝,沒想到黃藥師居然會在碼頭。随即,為他以此種裝束的出場方式感到一言難盡。
“這幅鬼樣在廖無人煙的碼頭出沒,加上配上白燈籠的背景,你有很大可能會把人吓暈的。你不能換張面具嗎?”
黃藥師淡淡一瞥,仿佛在說變得倒快,昨夜誰在地牢擲地有聲地說不介意一睡醜八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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