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

“那你想去餓鬼道嗎？”

渝淵聲音很輕，像是輕輕詢問。

他在這只小鬼身上看到了冤情。

按理來說，被人養的小鬼要反噬主人都是定論，只要主人沒有根據小鬼的想法辦事，小鬼随時都可以反噬主人。

可渝淵面前的這個奶娃娃像是被什麽禁锢住了一樣，沒辦法反噬唐際中。

它說話的時候額頭還有佛印浮現，渝淵看的清清楚楚。

只能說明這只小鬼并不是自己要去當別人供養的小鬼而是被迫的，這個幕後主宰的人很可能就是唐際中本人。

也對啊，跨國奸商怎麽可能不認識養鬼師這一行的人？害怕被小鬼反噬，所以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奶娃娃搖着搖搖欲墜的腦袋：“我不願意……姐姐告訴我，餓鬼道是很恐怖的地方，如果我去了就不能再回到這裏來了，剛剛我發現姐姐的氣息已經消失了，是你們把姐姐送到餓鬼道的嗎？”

渝阿桑沉默了一下，然後飛到奶娃娃面前：“你很聽你姐姐的話，那也要記住你姐姐離開的時候給你帶的話，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可以傷害人。”

奶娃娃點點頭，奶聲奶氣：“我知道，我一直很聽姐姐的話，姐姐說的我都聽，可是……姐姐還會回來嗎？”

渝阿桑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你姐姐一定會回來的。至于你……雖然你是無辜的，但是你還是當了這麽久的小鬼，我跟沒有權力放你離開，要委屈你下輩子先投入畜牲道了。”

渝淵看了一眼說話的渝阿桑，也沒把這奶娃娃要當三輩子的畜牲的事情說出口。

“能投胎就好了，姐姐說過，可以投胎的鬼都是乖孩子！”

“你姐姐是唐怡甜，你叫什麽？”

奶娃娃晃了晃腦袋：“我沒有名字，但是姐姐喜歡叫我滿滿，姐姐說，我就是媽媽對她滿滿的愛意。”

“唐際中是你父親嗎？”

奶娃娃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唐際中是我爸爸，我不喜歡他，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想把我做成肚仙，後來我沒能足月出生，生下來就死了，他找人把我的魂魄拘禁起來，把我變成小鬼，我每天都只能在古堡裏面活動，然後我就遇到了姐姐，姐姐教我說話，教我認字，還給我講故事，再後來……這裏來了很多哥哥姐姐，他們都太壞了，我不喜歡他們，他們是小偷，偷走了本該屬于我和姐姐的生活，可是他們也很可憐，每年都會有很多人死掉，我看見那些哥哥姐姐的魂魄困在這裏出不去，所以我給他們開了一扇門能讓他們出去。”

“唐際中知道這事兒嗎？”

“知道，”奶娃娃點頭，“我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我身上有佛印，所以不能自己單獨行動。”

渝淵突然就知道了為什麽七年前沒有陰氣溢出，原來是都離開了古堡，那既然唐際中知道唐滿滿把那些鬼都放走了為什麽他還要去道教協會？

難道就不怕暴露自己做的那些醜惡行徑嗎？

“你知道七年前他去道教協會找人過來檢查古堡的陰氣是為了什麽嗎？”

奶娃娃撅了撅嘴：“我當然知道了，他怕我沒有把哥哥姐姐放幹淨，怕自己有一天就死在了床上，他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一向看的很重。”

渝淵懂了，言晉也懂了。

唐際中就是想以公濟死，這樣的敗類居然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那些離開的“哥哥姐姐”還真是對他寬容得很啊。

“渝阿桑，帶他去見範老先生……”

“不，小淵哥哥，我們難道不應該先帶滿滿去見一見唐際中那個壞家夥嗎？”

渝淵嘆了口氣，他好像永遠都對小孩子有耐心，他低頭看着唐滿滿，問：“滿滿，你想去見見他嗎？”

雖然他只是一串數據構成的，又或許僅僅是唐際中的魂魄。

渝淵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在好搭檔面前發火還是因為唐怡甜和唐滿滿的遭遇實在讓人心疼，攤上那樣的父親并不是他們的錯，可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災難現在都要他們來承擔。

餓鬼道也好，畜牲道也好，說到底這兩個都還是正兒八經的孩子，不過是死的稍微久了點的孩子而已。

唐滿滿吸了吸鼻子，從地上坐起來，兩手放在兩條小短腿上：“我想去見見他，問問他覺不覺得對姐姐有所虧欠。”

唐滿滿不在意自己，它從出生起就沒有得到過父親的疼愛，它不知道爸爸是什麽樣的，唐際中是好是壞都和它沒什麽關系，但唐滿滿知道姐姐很讨厭唐際中，可是姐姐一開始明明應該是喜歡的，都是唐際中後期所做的一切消磨了姐姐對父親的喜歡，只剩下了滿腔的仇恨。

所以他只想問唐際中殺了自己親眼看着長大的女兒到底有沒有後悔過。

本來按規矩唐滿滿是不能去見唐際中的，但唐際中好巧不巧把唐滿滿給控制住了，根據規矩，在唐滿滿沒有辦法傷害唐際中的情況下，唐滿滿是可以見唐際中的。

這也算是唐際中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

渝阿桑在唐滿滿頭上飛了幾圈，還是沒能理解唐滿滿說的話：“難道你自己就不想問問唐際中為什麽要做下這一切的錯事對你有沒有愧疚嗎？”

“我從來就不需要他的愧疚不需要他的道歉，我出生的時候沒見他一面，我死了倒是天天和他撞面，他也不會對我有愧疚的，他只是想利用我。”

但不管怎麽樣，唐滿滿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聽見唐際中對姐姐說一句“對不起”。

這邊既然已經确定下來了，于是渝淵轉頭看着言晉說：“麻煩我的好搭檔把小曾同學請回來，我們回道教協會。”

言晉摸出自己的手機的時候還對着渝淵說：“沒有們，是我回道教協會，而你是去協會裏當輔助人員，定位請你搞清楚。”

“随便吧，你一個大爺們還磨磨唧唧的，輔助人員就輔助人員，我還怕了你們那群半灌水的天師不成？”

言晉懶得理他，撥通了曾高軒的電話後就跟曾高軒說明了這裏的情況，曾高軒向他保證五分鐘之內絕對趕到。

渝淵猜都能猜到為什麽需要的時間這麽短，當然是因為曾高軒壓根就沒敢走遠。

他就說，副本裏的主要NPC怎麽可能遠離兩個主要玩家呢。

果然，在第三分鐘即将過去的時候，曾高軒就把電話打了過來，說他已經在古堡外面等着了。

“看來小曾同學還是怕死啊。”

言晉難得好心情地說道：“嗯，曾高軒怕他師父發火，所以要把我保護地好好的。”

“那我也勉為其難地保護一下你吧，走吧言好搭檔，我護送你下樓。”

“那我就護送小淵哥哥下樓吧！”

渝阿桑在渝淵頭上繞了三圈就被渝淵一把打到了唐滿滿的懷裏，唐滿滿有點茫然地看了渝淵一眼，聽見渝淵聽他說：“滿滿，渝阿桑你就先抱着吧，他話多，路上你跟他聊聊天也不會無聊。”

小孩子都喜歡木偶娃娃，唐滿滿也不例外，他看着自己懷裏的渝阿桑甜甜地笑起來，到現在才有點孩子的神情。

渝淵一手插兜，一手攬着言晉的肩膀，說：“走吧，咱們也去會會唐際中，順便問問當年光明中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跟唐際中又有什麽關系。”

渝淵到現在還記挂着柯晃和張正，他覺得這兩個孩子不應該那麽走掉。

下樓的時候，言晉還在問渝淵問題：“你真的打算給孤兒院捐錢嗎？”

渝淵點點頭：“說出去的話哪裏有收回來的道理？我打算給他們個幾百萬重新修繕一下孤兒院，一般孤兒院裏面的怨氣都很深重，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去看看那裏的罪孽有多少，沒準還能幫個忙。”

言晉第一次見渝淵的時候，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像是那種多管閑事的人，應該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卻沒想到渝淵對這些事情也這麽上心。

“你對這些事情都比你自己的病上心。”

“絕症也不是我想得的，再說了，我不是我的絕症也很上心嗎？我每隔一天就去檢查一次身體，雖然那病沒什麽起色，但也沒嚴重，我關注的事情用我朋友的話來說那都是業障，既然是業障，就有回饋，沒準做的多了，我絕症就好了。”

他語氣輕松，沒有半點萎靡。

言晉此時心裏給渝淵貼上了一個标簽——樂觀向上。

和初見時的冷漠截然相反。

現在想起來，渝淵或許之前只是跟他不熟所以才會那麽冷漠，恐怕私底下是個十分感性的人。

……

“渝先生！言師兄！這裏這裏——”

一路上渝阿桑跟唐滿滿的聊天就沒有中斷過，渝阿桑當娃娃當久了，也能正常地跟唐滿滿這樣的奶娃娃交流。

唐滿滿抱着渝阿桑蹬着小短腿緊跟着渝淵言晉的腳步，于是殷勤給兩位大佬開門的曾高軒就看到了兩位大佬後面抱着木偶娃娃的全身烏青的奶娃娃。

曾高軒：？？？

系統沒和他說還有這個情節啊！奶娃娃是從哪裏出來的啊喂！

“師兄，你們這，這是……”

“連小朋友你也怕啊？小曾同學你這業務能力不過關啊，唐滿滿要跟着我們去見唐際中，它是唐際中養的小鬼。”

曾高軒剛想說小鬼不能見到主人否則會反噬主人導致主人死亡，然後就想起了在兩位大佬決定的事情裏他是插不了話的。

再說了，兩位大佬都覺得沒問題，他自然也覺得沒有問題。

于是曾高軒開始心疼奶娃娃蹬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上前幾步直接把奶娃娃抱上了副駕駛，轉頭對着言晉說：“反正言師兄你要跟渝先生一起坐，副駕駛就先讓給小朋友坐吧。”

言晉一向不計較這些事情。

“随便。”

……

于是車子四平八穩地開起來。

“滿滿，我告訴你，我小淵哥哥可厲害了，小淵哥哥以前比你還可憐，不過後來小淵哥哥遇到了小秋哥哥才漸漸開朗起來的。”

“小秋哥哥？”

是言晉的聲音。

渝阿桑扭着頭看了一下後座發出疑問的言晉，想了想，覺得說出程鶴秋來也沒關系，反正它不說名字，哦——說了名字也沒關系，就連察陰司都不知道他小淵哥哥和小秋哥哥的真名，更別說區區道教協會的天師了。

“小秋哥哥是小淵哥哥的死黨，小淵哥哥以前遇到了可多的事情，心裏難受，人也十分冷漠，和別人格格不入，如果沒有小秋哥哥的幫忙，小淵哥哥肯定現在還是個冷漠的人，後來小秋哥哥的對象……”

“對象？”

“是啊，小秋哥哥成家了，很久以前就成家了，他對象老覺得小淵哥哥沒好全，又讓小秋哥哥帶小淵哥哥去了醫院看病，确定小淵哥哥心理沒病之後才來給小淵哥哥幫忙的。”

對于梁肇死活要讓渝淵去地府的心理詢問室檢測心理問題這件事渝阿桑記憶特別深，還記得那時候要不是程鶴秋在旁邊一直護着梁少爺，梁少爺恐怕要死上第二次。

言晉右手搭在右腿上，指尖微微點動。

哦，有對象啊，那沒事了。

唐滿滿揉了揉眼睛：“可是小淵哥哥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經歷過那些陰暗日子的人。”

“謝謝誇獎，”渝淵笑了一聲，“經歷過絕對的黑暗，就不會被相對的光明所吸引，因為知道那光明只是暫時的，光離開後，我還是我，我依舊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