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喪葬儀式是左伊一手操辦的。

守靈的夜晚，左伊強忍悲痛，卻無意間聽到父親那邊的親戚在偷偷議論是非，說左太太的死全怪她這個不孝女，如果不是她嫉妒心強、不能容忍，挑撥母親出走鬧離婚，左太太也不會孤零零地死在外面。

左伊渾身發抖地走過去，親戚立刻閉嘴，裝沒事發生。

左伊說：“今天是來祭奠我媽媽的，我不希望在她面前鬧得不開心。”

親戚立刻給臺階就下地說：“是是——伊伊你節哀。”然後走開。

左伊看到不遠處左父唉聲嘆氣地向親戚說着什麽，親戚對她紛紛側目。

她沒有更多的心力再去說明什麽澄清什麽，也許父親對她的指責不無道理——若是不給媽媽安排遠走避情傷，至少她發病的時候有人在身邊，她不會走的那麽凄涼，甚至根本就不會死。

遺體告別的時候，左父還是掉了幾滴眼淚，左佑扶着他，一臉凄容。

倒是左伊一刻不閑地打理瑣事，表情強硬到近乎木然。

親戚們私下評價，說她這個親生女兒反倒表現不如外面回來的沒有血緣的那個女兒。

左父後來說身體不舒服，未到半夜就離開。

左父那邊的親戚幾乎都走的差不多，畢竟有個遠近親疏，喪主這樣，誰還能豁出來陪？

而左太太娘家人多在國外，幾個兄弟年紀大了也不能回來奔喪。

真正留下來陪左伊的也就寥寥幾個友人。

晏平給左伊帶了粥來喝，她一口也喝不下，臉色蒼白。

易雯勸她：“想哭就哭，想睡就睡，不要硬撐着。”

左伊說：“我沒事……我好後悔，之前以為和媽媽要相處一輩子，理所應當地讓她操心，毫無愧疚……我是個不孝女，沒有好好照顧她。”

易雯說：“你不要這樣，這是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你媽媽更不會怪你。她只是希望你好。”

左伊低下頭：“我好後悔……要是之前沒有只想着自己的事情、沒有把談戀愛看做比天大，就好了……要是、要是我能多點時間陪媽媽就好了。”

易雯說：“你要相信有命運這回事，這一世，你們母女的緣分已盡。有什麽遺憾，下輩子再不補償。”

左伊淡淡地擠出一個苦笑：“我很好，我沒事……看你倒是一直陪着我沒休息，黑眼圈都出來了，先去休息室睡一覺，我應付得來。”

易雯還要硬撐着陪她，但實在是體力不支，怕明天沒辦法堅持，只好先去眯一覺。

喪主的位置上就只剩下左伊一個人守着。

旁邊廳裏另一戶人家也在守靈。逝者是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孫男娣女幾十號人。是喜喪，人的臉上也見不到特別的哀榮，有的年輕人還打起了撲克。

左伊幾天幾夜未休息的大腦恍惚出現了這樣的念頭：要是媽媽也活到八十多歲，自己也六十多歲，是不是能更加坦然地面對生離死別？媽媽是不是就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殡儀館的夜格外陰冷。

一個人走到她面前，默默地坐下。

左伊是過了一會才發現身邊居然有人。

她扭過頭就看到一身黑襯衫黑西裝的秦駿。

她心裏顫了顫，卻說不出一句話。

秦駿有幾分倦意，說：“對不起，來晚了，最近公司有點事……你還好吧？”

左伊說：“我……今後就是一個人了。”

秦駿捏着她的手：“太累了，就靠我身上休息下。”

堅強的僞裝被這男人一句話輕易打碎，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左伊哭着撲過去緊緊摟住秦駿：“不要離開我……我就只有你了……求求你……”

翻來覆去地說這樣的話，直到哭昏在秦駿的懷裏，不省人事。

第二天出殡，最後的告別儀式上，秦駿列席親屬位，本地金融商界消息靈通人士不請自來，紛紛吊唁，花圈送了一堆。

親戚又說左太太這輩子算是有福氣，生榮死哀。

秦駿一直陪在左伊身邊，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分手傳聞不攻自破，還道他們是情比金堅。

易雯臉色不好，但是這非常時刻也不好和左伊多說什麽，她知道自己作為朋友能給左伊的支持，完全無法和作為男朋友的秦駿相比，所以沒辦法批評左伊好了傷疤忘了疼。

雖然都是喪主，但是左父一直對左伊不理不睬，倒是對秦駿青眼有加，謝他來參加喪禮，又讓左佑多招呼秦駿。

左佑沒有守靈，喪服倒是穿得別有韻味。

秦駿沒有和她多言語，反倒是站在左伊身後，讓她出面應付。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易雯和晏平低聲說：“姓秦的這次還算有點良心，關鍵時刻沒掉鏈子。”

左佑對左伊說：“姐姐，我特別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媽媽幾年前去世我也是覺得天都塌了。這個時候就特別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和關懷，放心，你還有我和爸爸。”伸手去拉左伊的手。

左伊一躲。

左佑也不尴尬，落落大方，對秦駿說：“秦哥，不對，該叫姐夫了，求你好好替我們照顧我姐姐，她最信任最愛的人是你。”

秦駿說：“你有心了。”

左伊一句話都不想和她說，轉身走開。

秦駿對左佑點點頭，跟上左伊，說：“葬禮還未結束，面上的事還是要過得去的。”

左伊說：“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吧。”語氣是不安和祈求。

秦駿說：“是。”

左伊松口氣：“我聽你的。”

喪禮結束，安放完骨灰，左父帶着左佑和所有禮金揚長而去。

秦駿在車旁等着左伊，左伊和易雯他們道別。

易雯說：“你想好了，難道真的要回到那個渣男身邊？”

晏平在旁邊勸易雯：“咱們作為外人還是不要管太多，讓左伊自己決定吧。”

易雯說：“她自己是當局者迷，好容易下決心分手，現在被人幾句話有說的找不着北了，說過話都忘了？你忘了你怎麽跟你媽媽約定要開始新生活的嗎？”

左伊說：“……我媽媽不在了。”

易雯就無語了。

左伊說：“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是我沒那麽堅強，我一個人真的不行。”她看眼不遠處靠着車等待的秦駿帥氣的身姿，“何況我真的很愛他。”

易雯恨鐵不成鋼地說：“那你也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回去吧，你得好好跟他談條件……”

左伊和晏平一頓勸，易雯好歹不放心地離開。

左伊心想：媽，原諒我不夠堅強……你會支持我嗎？

深吸口氣，她轉身向秦駿走去。

不管別人怎麽說，天大地大，她已無處可歸，只能身不由己地把秦駿身旁的位置當做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