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太後的話一出口,殿內就響起了良昭媛的聲音:“這可是邏迦女帝生前戴過的那一套羊脂玉首飾?”
不待他人答話,良昭媛又自顧自惋惜道:“既是如此,錢妹妹你把首飾擱哪兒去了?怎的不戴着?別是忘在妝臺上了吧。”說着作勢就要喚人去取。
太後心中不喜,不動聲色朝賢妃淡淡地掃了一眼。
賢妃似是無法承受她眼神的壓力般微微垂眸,轉眼看到德妃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賢妃神色一冷,朝良昭媛說道:“良昭媛如此做,怕是不妥吧。”
良昭媛一聽這話,雖不知為何卻也明白賢妃不高興了,便取消了方才的打算。
但賢妃已經打算今日暫且先不搭理她了。
誰都知道以良昭媛的身份,先前必然未曾見過邏迦女帝的飾物。如今良昭媛随口就能說出那套首飾是邏迦女帝之物,必然是她告訴良昭媛的。
自己本是無意間提起,哪知那良昭媛得知了後卻放在了心裏,在太後殿裏随口一說倒讓自己遭受了池魚之災,惹了太後不高興。
這樣一想,賢妃就也不再理會良昭媛那邊,心想先晾她一晾,免得再鬧出點事情牽扯到自己。
其他人本就沒打算管這事,如今有了良昭媛這一出,更是緘口不言。
未滿在聽了太後的問話後,內心無比凄苦。
東西怎麽不見了……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镯子什麽時候離了手腕、到了那人手裏的。
不過将太後的話稍稍思量之後,她又有些納悶。
為何太後說的是“為何不見了”而不是“為何你沒戴來”?
聽這意思,太後明顯是事先就知道東西不見了所以才吩咐她将東西戴來。話裏話外,像是特意向她點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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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呢?
難道是要警告自己往後小心點、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嗎?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未滿便自嘲笑笑。
應該不至于吧……她不過一個小小禦人,犯得着太後這樣關注她嗎?
她正快速想着,那邊良昭媛已經徹底安靜了下去。
殿中悄無聲息,自己的呼吸聲仿佛都清晰可聞。偌大的殿閣突然如此寂靜,莫名帶出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感。
躲是躲不過去了。
未滿深吸口氣,将心一橫,剛穩穩當當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抱着壯士斷腕的決心準備開口承認錯誤時,旁邊一人突然跪到地上搶先開口說道:“這事原是奴婢的錯。”
未滿驚訝,扭頭去看身旁之人。
只見錦秋低垂着頭,說道:“奴婢未将東西收好致使東西不見了,請太後責罰。”
未滿訝然,說道:“可東西明明……”
初夏也噗通跪了下去,“若奴婢沒記錯的話,那镯子應當是奴婢收起來的,不關姑姑的事。奴婢知錯。”
這時一聲嬌笑在旁側響起。
“錢禦人好大的本事,将奴才調.教得極好。如今出了事兒,一個個地都争着搶着要認罪,生怕自己落了後頭,這罪名就被旁人搶了去呢。”
這聲音嬌媚無比,帶着中勾人的魅力。
竟然是德妃。
太後聞言面色便又冷了幾分。
她肅容掃視屋內衆人,最後視線停在朝未滿身上,說道:“你來說說,東西到底是怎麽沒了的。”
未滿猶豫了。
若是方才,她大可說東西是自己搞丢了。可如今錦秋、初夏她們一個個來頂罪,都說的是東西經了她們的手,沒有提給未滿戴上之事,顯然是想将未滿撇清出去。
這樣一來,未滿倒是當真不敢說自己戴着镯子弄丢了的,不然,錦秋她們幾個便有欺上之罪……
思及此,未滿最終只得答道:“妾……不知。”
“好一個不知!”太後愠怒道:“如今不過是不見了一個镯子而已,你竟然還找不出是怎麽不見了的,由着這些奴才渾說、亂說,到最後也不知東西怎麽找不到的。這還只是個小物什而已,你們就成了這副樣子。若是碰上了大點的事情、大點的物件,還指不定會是什麽情形!照這樣下去,你們凝華殿,怕是要成為咱們這宮裏頭最亂的一個地方了!”
這樣一個大帽子扣下來,登時将未滿砸得頭暈眼花。
丢了個镯子而已,凝華殿就要成為宮裏最亂的一個地方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她死死握着拳,咬緊了嘴唇,才壓制住心中叫嚣着要反抗、要還嘴的欲望。
她暗暗告誡自己。
吃一塹長一智。
在這個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地方,說多錯多,逞口舌之利是沒有用的!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太後又緩緩說道:“我看他們幾個也都伺候得不得力,既然如此,你們各去領八十杖吧,也好長長教訓。”
未滿一聽就愣了。
八十杖?那豈不是會打死人的?
明知這時候該冷靜,明知道這個時候沖動是不對的,可自從入了宮後就憋在胸中的那口氣無限膨大,已經頻臨爆破。
這些人都是為了她方才頂罪,她怎可袖手旁觀?
如此想着,未滿一字字說道:“這樣貴重之物丢失,妾必會盡快尋回。還請太後寬恕兩日,暫且放過他們。”
見太後遲遲不說話,她磕了個頭再次說道:“還請太後寬恕兩日,未滿必會尋回貴重之物!”
“放肆!”太後呵斥道,抄起手邊茶盞就朝未滿丢過來,“哀家的決定,豈有你插嘴的份!”
未滿沒想到看上去端莊沉穩的太後會突然暴怒,愣了下被那茶盞砸了個結實。
熱熱的茶水順着她的臉頰慢慢流下來,一滴滴遞到衣裳上,使得那桦色看上去更深了幾分。
額上被砸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未滿心中不解。
太後就算再發怒,也不至于那樣失态。
難道是自己的話中有什麽地方觸到太後的逆鱗了?
“發生什麽了?在屋外就聽到聲音了。”
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一人踱步入內。
這聲音很是熟悉,震驚中的未滿下意識就側過頭循聲看去,便見一氣質高華的玄衣男子正朝了這邊緩緩行來。
看清對方面容,未滿失聲問道:“承昭!你怎麽來了?”
聽到她對魏承昭的稱呼,除去小馮子外,殿內衆人齊齊變了臉色。
一聲喚完後未滿額頭一疼,突然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境況,就忙轉回身低下了頭,便沒看見衆人的反應。
魏承昭進到殿中,擡手示意衆人不必行禮,緩步行到未滿面前,看了她一眼,淡笑着問道:“這是怎麽了?怎的還把自己弄濕了?”
見承昭朝自己伸出一手,掌中有一方帕子,未滿背上的冷汗蹭蹭往外冒。
承昭這家夥,還想不想她活了?
她的婆婆還在跟前呢,他竟然就公然給她帕子拭去水漬?
這是要命的節奏啊!
魏承昭進屋時本是帶了怒氣的,但見未滿冷汗直流大氣不敢出的模樣,倒是樂了。
他正要開口詢問,那邊太後發了話。
“你怎的來了這兒?中午不是才來過嗎?”她此時語調已然平緩。
魏承昭行禮說道:“聽說母後今日午休睡得比往日裏少了一刻鐘,心中擔憂,一有時間便趕過來了。”
剛剛太後問魏承昭話的時候,未滿已經隐隐覺得不太對了。後來聽了他答話裏的“母後”兩字,她便愣了。
當今太後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就是……
這件事太令人震驚,未滿頓時忘了什麽禮儀體統,也忘了額頭上的疼痛,驀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仰首去看魏承昭,指着他,大驚失色地說道:“你,你,你……別告訴我你是……”
她話一出口,太後就呵斥道:“太不懂規矩!崔嬷嬷平日裏怎麽教你的?皇上面前怎可如此!”
厲喝傳來,未滿算是回了神。感受到太後話語裏的怒意,再想到方才被砸的那一下,她頓了頓,別過臉去,再不發一言。
她暗暗咬牙。
很好,他果然是皇帝!
“未滿她尚且年少,兒子喜歡的就是她的天真爛漫,所以平日裏不曾約束于她。若說她不懂規矩,其實錯倒是大半在兒子了。”魏承昭對太後說道:“所以母後若是要生氣,倒是該生兒子的氣了。”
語畢,魏承昭再次向未滿伸出手來,掌中卻沒了帕子。
不待未滿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自顧自牽過她的手,硬是将她拉了起來。
他的手幹燥溫暖,未滿的手被他的大掌包裹着,莫名地——
莫名地驚悚起來。
她一直将他當做宮內一個小小管事,雖感激他卻也刻意保持着距離。如今冷不丁這人成了自己那沒見過面的“夫君”,頓時不自在地渾身冒了一層雞皮疙瘩。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額上傳來幹燥熨帖的感覺。
魏承昭竟然拿了帕子在給她将被潑的茶水輕輕拭去。
他動作輕柔無比,未滿被那帕子撩得心裏頭一陣癢一陣麻,卻也不好當衆避開他,難受得要死。
更讓她難受的,是屋裏人齊齊凝視的目光。
“我,我自己來。”她想要拿過帕子,卻被他輕輕推開了。
他平日裏神情、語氣都清清涼涼地,帶着種疏離,未滿幾時見過他待她如此親昵?
她飛快地睃了魏承昭一眼,又趕緊垂下了頭,心亂作一團麻。就連太後對自己如何不滿,她都顧不上了。
要死了要死了。
他他他、他那是什麽神情?跟她爹看她娘時的樣子不分上下!
醉死人的溫柔神色啊醉死人的溫柔神色啊……
這也太吓人了!
因為他上次看她時還正常得很,完全還不是這樣啊……
未滿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不動聲色退了半步想抽回手,結果被魏承昭用力握住往前一拉,比方才還更靠近了些。
再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眸中的寵溺,未滿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此時此刻,她甚是懷念他眼神清冽的模樣。她實在想不通,他怎麽就突然變了個人啊!
望見魏承昭微微勾起的唇角,未滿頓時悟了。
故意的,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四周的妃嫔眼光如刀,嗖嗖嗖朝她射過來。
未滿欲哭無淚。
大家根本就理解不了自己這顆受傷的心啊!
再偷瞄太後——
很好!看過來的眼神更加冷厲了!
未滿悲痛異常。
事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了呢?
魏承昭看到未滿視死如歸的神情後,終于輕笑出聲。
他拿出一物,輕輕套到未滿腕上,嘴角噙着一絲笑,親昵地說道:“你昨日将镯子脫下來擱到枕邊,今早怎的忘記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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