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進來。”
未滿推開門,擡眼看看正奮筆疾書頭也不擡的說話之人,默了默後,放緩步子行了過去。
一杯溫熱的茶水擱在眼前,蓋子被輕輕揭開。
魏承昭餘光看見了,筆下不停,左手拿起茶盞飲了一口。
頓時,清淡香氣溢滿唇齒之間。
魏承昭頓了頓,将筆擱在一旁,将茶盞端至鼻端,仔細嗅了嗅,這才擡首去看,見是未滿,就笑道:“怎的是你親自送來的?”又輕輕啜了口茶,“你放了什麽?味道與平日裏不同,好似多了些花香。”
四目相對,他的笑容太過于燦爛了些,未滿見了後不由自主就想到自己前些日子“遭非人待遇”時,他當時面上的那些笑意,頓時如臨大敵般退了兩步,這才答道:“擱了些茉莉花。”
看着魏承昭面露贊賞,未滿暗暗得意一笑。
方才同王連運問起魏承昭的去處後,王連運無意間說起魏承昭應當是渴了得去泡茶,她便自作主張攬下這件事,泡了茉莉花茶端來。
如今看來,效果不錯,起碼讨好魏承昭的目的達到了。
正暗自得意着,她一擡眼,就見魏承昭的笑意裏多了些探究意味。
未滿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幾日糾結的“稱呼問題、身份問題”,眼皮跳了跳,忙垂下頭,抿了抿唇,乖巧地說道:“皇上需要熬夜處理政事,妾便自作主張在茶裏加了些幹花。”
她這一句話剛出口,雖未擡首,仍然覺得對方的目光如炬朝自己射來。
雖說只一剎那的功夫後便恢複如常,可未滿依然驚出了一身的薄汗。
“這話……是誰教你那麽說的?”
聽到他帶了幾分疏離的問話,未滿忙道:“沒有人,只是按規矩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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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滿答完後許久,耳畔才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她稍稍松了口氣。
“你方才說了什麽,我沒聽清楚,再說一次。”
未滿就又重複了一遍。
屋內一片寂靜,靜到仿佛對方的氣息都清晰可聞。
空氣仿佛瞬間就凝滞了,未滿剛剛放回去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半晌聽不到魏承昭說話,未滿越發緊張起來,最終只得試探着說道:“我看你還要熬夜,就在茶裏擱了些曬幹了的茉莉花。”
魏承昭依然不說話。
未滿疑惑。
難道自己猜錯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希望自己像往常那樣待他?
正躊躇着該改成什麽方式好,她就聽到他輕輕笑了。
這笑聲雖然極淺極淡,但是其中的愉悅之情,還是非常明顯的。
未滿便籲了口氣,唇角微翹暗暗慶幸。
“過來。”魏承昭說道。
未滿看了眼他朝着自己伸出的手,想到他這雙手曾經做過的事情,瞬間雙頰紅透,期期艾艾地貼了過去。
看到她磨磨蹭蹭頗有些不甘不願的樣子,魏承昭反倒又笑了。
“你怎麽不在寝殿待着,卻是跑到這兒來了?”
未滿努力回想了番,揚起個甜美的笑容,說道:“好些日子未見,聽說你回來了,我便想來看看。”
眼看魏承昭的嘴角微微勾起,未滿更高興了。
三姨娘對爹爹用的這招果然好使!這種時候,果然應當這麽說!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就聽魏承昭話鋒一轉,問道:“若當真急着見我,方才怎的如此生疏?”
他說的自然是稱呼之事。
雖然不知他為何如此,但通過剛才那一遭後,未滿這回算是想明白了,跟魏承昭絕對不能來硬碰硬的,他想怎麽樣就得怎麽樣,而且,還必須得弱弱地順着毛捋!
于是她把心一橫,無限嬌羞地說道:“這幾日天天記着宮中的規矩,看到你後一時間忘了,不由自主就那樣說了。”
“哦?”魏承昭半眯起眼看她。
未滿被他瞧得心啊肝啊一起在顫,生怕他瞧出自己是裝的,便笑得越發甜美起來。
魏承昭凝神看了她許久,久到未滿覺得自己臉頰都要抽筋了、再不松松嘴角的話笑容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這才聽到魏承昭說道:“那就好。”
見他被自己糊弄過去了,未滿一個沒忍住,嘿嘿笑了兩下。
誰知這時魏承昭一怔後笑意反倒是又跑回了臉上,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
未滿見狀悔得腸子都青了。
難怪剛才自己卯足了力氣裝乖巧他都沒反應,敢情他更喜歡這樣的?
早知道就不裝了!簡直是吃力不讨好!
她正暗暗懊惱着,就聽魏承昭說道:“你先過去吧,我等會兒處理完事情就來。”
未滿正習慣性地答應着,就聽魏承昭又說道:“你不是做了幾件寝衣嗎?那件缥色細紗的我看不錯,今晚你穿那件吧。”
聽他如此說,未滿一愣,問道:“你怎麽知道有件缥色的?”
她的衣裳是讓制衣局做的,魏承昭知道有這麽回事不奇怪。怪的是,他竟然連做了什麽顏色的、那顏色的是什麽樣子的都知道……
魏承昭聽到她的疑惑後,将視線稍稍往下挪了挪,無比莊重、無比嚴肅地說道:“此事茲事體大,自然要弄個清楚明白。”
語畢,他又很是意有所指地盯着看了兩眼,便神色端正地繼續批閱奏折了。
他的神色太過于一本正經,故而未滿雖莫名其妙卻也沒多想。
等她出了屋子,邊往寝殿走邊順着他方才的視線方向低頭往自己胸前看了看,又把他的話細想了番,才恍然大悟。
于是,她羞憤了。
那家夥,那家夥……竟然看的是這個地方!
那他的“茲事體大”……難道是指的是那種事情?
枉費他白白頂着個清冷疏離的君子模樣,可分明,分明就是個餓狼!
“狼”字一冒出來,前些天在這裏過夜的情形就又浮現在了眼前,羞得她滿臉通紅,又不肯讓人看出來,只得低垂着頭匆匆回寝殿。
在屋內靜坐着,未滿本欲喚人将那件缥色衣裳送來,轉念想起魏承昭方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她郁悶至極,滞了滞後,又改了主意,裹緊身上的杏色寝衣就靠坐在了床上,拿了本書翻看着。
等了許久,魏承昭都還未回來。
未滿剛開始還硬撐着想要等他,後來看書看得眼酸有些累了,便想着閉眼休息下。誰知迷迷糊糊地,就也睡着了。
睡夢中有人近到她的身側,抱着她将她放平,口中還嘆息地說着“你若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聽着熟悉的聲音,聞着鼻端傳來的熟悉味道,未滿努力睜開迷蒙的雙眼,望向窗戶方向,見已經微微泛起了白色,喃喃問道:“怎麽那麽晚?”
被人緊緊擁在懷中後,未滿好似聽到魏承昭說了句什麽,可她還沒來得及細辨他話中內容,就又沉入了香甜夢中。
待到未滿再醒,卻是天已大亮。
看着旁邊空着的床鋪,她喚來王連運,方才知道魏承昭早已起身上朝去了。
将人遣出去後,未滿對着魏承昭睡過的地方發了半天的呆。
她分明記得,他回來得極晚,當時天都有些亮了。可他一轉眼,就又按時起了床,去上朝……
怔愣了好半晌,未滿方才又喚了人來,服侍她起身。
這次從修遠殿回到凝華殿,未滿一反常态沒有立刻回卧房發呆,而是跑到了小廚房忙活了許久。
将近兩個時辰後,幾個菜已經炒好,而蓮子百合瘦肉粥也軟糯香滑了,她親自盛出裝好交給了小馮子吩咐他送到修遠殿,這才回了房間休息。
由于前一晚沒睡好,她本想倚在榻上想要歇息片刻,哪知道就這樣睡着了,一個多時辰後方才醒來。
等她出了屋子,就見大家正都笑嘻嘻地看着她。
方才錦秋服侍自己起身時,未滿還沒覺得她臉上的笑容哪兒不對勁,如今再看錦秋,才發現她的笑容比平日裏大了幾分,就暗暗奇怪,問道:“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喜事不成?”
初夏說道:“方才皇上來了。”
聽說魏承昭來過,未滿訝然道:“你們怎的沒叫起我來?”
“皇上說小主昨夜沒睡好,如今既已睡着了便多睡會兒不必喚醒,只在屋裏待了片刻便走了。”繁春答道。
小馮子又在一旁笑着說道:“先前皇上吃了小主的粥後,連聲誇贊,說是十分合心意,就到凝華殿來了。”
說起這個,衆人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未滿覺得他們話中有話,卻一時也沒想明白,待到人散了後細細思量了下方才明白過來,頓時無語扶額。
魏承昭自是知道她昨日裏因何沒睡好,可凝華殿的人不知道。況且她昨夜是歇在修遠殿的,故而到了小馮子他們眼中,她沒睡好的緣由就變了味。
加上自己送的是“蓮子百合粥”……
蓮子、百合,這兩樣東西代表了什麽,人人都知道。
就是因為他們都明白,且又都知道魏承昭至今尚未有子嗣,所以魏承昭誇贊她送的粥好又親自來看了她這一遭,到了他們眼中方才也成了另一種意思——
就好像,魏承昭給了她某種保證與肯定一般。
未滿深深有種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
天可憐見,她明明是見魏承昭連夜批閱奏折、費心費力,而熬夜之人吃這粥比較合适,故而給他煮了送去的。
雖說她也不知道魏承昭專程來着一趟是為了什麽,可她真的、真的不過是只睡一覺、送了碗粥而已啊……
可怎麽就沒人往那純潔無比的方向上去想呢?
這實在是讓人十分惆悵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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