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直到路延病好,他們依舊沒有打通那一關。

孟圖南耿耿于懷也沒用,斑比痊愈後就回了家,他的“假期”結束了。更加不幸的是他爸從市裏帶回了藝考的前線消息,并且和他進行了一次嚴肅面談。

“我咨詢了下你楊叔叔,人家就是做這個的,很了解門路。”孟建軍說,“你的書法打小就開始寫,我知道你什麽水平。我和你楊叔叔都覺得,如果真要走這條路的話,那集訓還是有必要去的,畢竟考的人裏邊兒并不只有你會寫,寫得好,集中練習只有好處,集訓班我也給你打聽了……”

但集訓很貴啊。孟圖南嘆氣:“不想集訓……我可以自己練。”

“不想集訓,是不打算好好準備藝考嗎?那請問你現在的文化分是什麽情況,不靠藝考能上一本嗎?你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想往哪邊努力?”

問題一個個砸過來,孟圖南懵了,不知所措。那天的談話沒有結果,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一直沒有選擇權的孩子突然有了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反而茫然躊躇了。

後來幾天他都有些低落,每天腦子裏都是高考藝考。

另一邊的路延也沒好到哪裏去。

病好剛回學校第一天, 早讀他又單獨被班主任楊文依叫到了辦公室裏。

楊文依看了面前的路延一眼,喝了口水,本來要說開場白了,話又咽回去嚼了嚼,再喝水……

路延的情況有點複雜。從她了解到的情況顯示,這是個問題學生,要不是腦子好用競賽能拿獎,成績單很漂亮,估計很多學校是不願意收的。這種學生最難搞,本事大脾氣更大,老師也無可奈何。

要命的是這個路延理科成績又非常好,放在哪兒都好的那種。這好好的一個理科胚子硬是賴在文科班不走了,還有模有樣學了起來!幾個老師和他聊過幾次,路延就是不松口,一副死都要死在文科班的樣子。楊文依這幾天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生怕好苗子折自己手裏了。

而且路延家庭有些複雜,爸爸不在了,媽又管不了事,找家長只能找路延舅舅,打電話去找他那舅舅,對方一直是“随延延開心就好他學什麽我都支持”的口吻,随緣随緣……

高考怎麽能随緣?!

她把水喝完了都沒想好怎麽說,只能先來了句:“病完全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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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嗯,定晏早晚雨水多,中午就很熱……要注意好好照顧自己,你可能不太适應這裏的天氣……”

路延主動遞了話:“老師,有話你直說吧。”

楊文依嘆氣。

“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路延點頭:“轉理的事兒。”

“嗯……我給你舅舅打過電話,又跟你以前附中的班主任了解過情況,所以你的情況我大概也清楚。”

楊文依也不拐彎抹角了:“路延,你報過少年班所以提前高考過,既然考過一次,就更應該知道高考很殘酷,這不是小事,老師不管怎麽想都覺得你是在胡鬧……所以,給我個解釋吧,我們開誠布公聊一次。”

路延答得很敷衍:“突然開始喜歡文科了,那感覺,擋都擋不住。你如果非要說我是胡鬧……那就當我是胡鬧吧。”

“……”楊文依忍了忍,“高考是可以胡鬧的嗎?!到底是什麽原因??”

路延想了半天,發現自己想不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索性扯了句:“因為我以後想當詩人,這是我的夢想。”

“……”

鬼話連篇,編都懶得編了。楊文依壓了壓火,溫聲道:“你高考完了也可以去當詩人,這跟文科理科有什麽關系?你理科基礎那麽好……”

“還是有關系的。”路延認真解釋起來,“有些專業有文理限制,而且……”

楊文依聽他鬼扯完,索性換了教育思路:“你說的我都明白。那你告訴我……不想學理跟你沒上少年班這件事有關系嗎?”

路延靜了下。

半晌他搖頭:“不是。雖然沒考上很遺憾,但不是因為這個。”

楊文依心說沒考上其實也很好。她看着路延這樣子就一陣頭疼,要是真這個樣子去念少年班,心智都還不成熟,對成長壓根沒好處,考不上說不定是老天的意思。

“找你說這些,是因為我有責任提醒你這件事的後果。”楊文依語氣嚴肅了些,“如果是抱着消極的心情讀文科,我勸你趁早別學了,回理科班去。但如果你覺得自己能承擔後果,那老師支持你……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你也該尊重自己。路延,明白我的意思嗎?”

路延沉默了會兒,慢慢點頭。

“你最好是真的想當詩人。”說着說着楊文依自己都笑了,“喜歡就學吧,認認真真學。老師也只是覺得可惜了……但未來是你自己的,你考慮清楚,不後悔就行,以後我們不會再找你說這事兒了,我也不想招人煩瞎操心。”

路延不做聲了。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楊文依只能給自己遞臺階:“你回去想想我說的這些。沒關系的,等……”

路延打斷了她:“老師,謝謝你。”

楊文依一怔,沒想到還能聽到個謝字,有些意外。

她推推眼鏡,換了個語氣:“不用謝。嗯……另外啊,你以前打架鬧事的那些新聞我也都打聽清楚了,你在這裏收斂點,這最後一年還是要和同學和平相處,我不希望你……”

“不會。”路延立刻表态,“一定不會讓你為難。”

人走了。楊文依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雖然有了口頭保證,可想到那通電話裏路延令人難以置信的打架鬥毆經歷……她更愁了,琢磨了下,決定過後要再給路延家裏打幾個電話。

路延從辦公室走出去,舒了口氣。

早讀下了,四周一下子嘈雜起來,嗡嗡嗡的。

路延現在常常覺得世界很吵,所以戴耳機的時間越來越長。

第一節 課是語文。他擡頭看了看,發現孟圖南沒在班上,還沒來?估計是又遲到了……

想了會兒就沒再想了,路延昨晚沒睡好,和孟圖南打游戲打到很晚才回家,剛剛又被老師約談,沒心情在意別人遲到。

他趴下開始補眠。

睡得不算熟,畢竟上着課,但太困了。打過下課鈴路延逼迫自己清醒過來,睡眠不足導致他心情有點不好。

正聽歌醒着神,前桌叫李小園的女生轉過來敲兩下他的桌子,說了一句話。

路延沒摘耳機,只看到她的口型,大概是說要交作業。

目前為止這個班上他還只認識孟圖南和這個叫李小園的女生,別的人都沒記住。

這個李小園是個有些內向的女生,講話細聲細氣的,整天低着頭,厚厚的劉海把半張臉都遮住了。路延發現這個女孩兒在班上人緣似乎很不好,有些女生總是拿她脖子上那塊疤開玩笑,男生更過分一些,他聽到過好幾次有神經病調侃她胸大,問她穿什麽罩杯,開很惡心的玩笑。

似乎是一個誰都能來欺負一下的人。

就為這個原因,他才覺得這個班大部分人都腦子有病,這或許是中二病後遺症——嫉惡如仇。

畢竟路延覺得這個外號叫李子園的女生好像也沒哪裏招人煩,挺正常一人。或許因為他倆都話少,交流無障礙,家庭教育讓路延打小就很尊重所有女性,也很反感別人欺淩弱小。

他把沒寫的數學卷子遞過去。李小園接過去看了眼,卷子是空白的,她吓了跳,張開口說了幾句話。他還是沒摘耳機,猜測對方說的應該是:怎麽不寫作業,被抓到要完蛋的!

他安慰道:“我都會做才不寫的,交吧。”

李小園睜大眼睛。

路延這才笑了下:“被罵了我就說請假沒拿到卷子。”

李小園糾結了下才轉過去交作業。路延閉眼繼續聽歌,結果下一秒耳機就被扯了下來。

面前的孟圖南一腳踏到他椅子邊上,手撐牆,把他逼到角落裏,惡聲惡氣地質問:“昨天說了讓你早上來我家叫我一起走,你怎麽自己先來了?”

從後邊看他們這姿勢也太猥瑣了。路延嫌棄地把人推開:“我又沒說要等你。”

“那你答應我幹嘛!我還相信你會來叫我……害我遲到!”

“我當時說的是‘哦’,沒有答應,遲到賴你自己。”

“就是答應了!你還狡辯!”

路延滿不在乎:“哦。”

“……”孟圖南忍了忍,“今晚放學等我,去我家打兩局再回去。”

“哦。”

“……”又開始了。孟圖南剛要撒潑,結果體委過來撞了他一下——

“诶孟子,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呗,和隔壁班約了場,已經讓他們提前占球場了,打全場,算你一個?”

這外號,孟子……路延翻了個白眼,我還老子。

“行啊。”孟圖南一口答應,他想起了什麽,轉頭拍了下路延的肩,“再加個人,路延也一起吧!”

體委楊成愣了下:“啊?路……不是,我們……人那個,而且……”他吞吞吐吐的,看看路延又看看孟圖南,一臉為難。

畢竟路延是他們班的沉默大神,除了孟圖南沒一個男生有幸跟他說過話。路延雖然刻意壓了壓,但那種不好惹的氣質偶爾還是會露個頭,沒誰無聊去招惹過他,除了孟圖南,班上沒人跟他玩。

叽叽喳喳吵死人。路延皺眉擡頭,看了眼楊成。

他雖然懶得記名字,但清楚地記得,那天鬧李小園那群男生裏,有這個人。89班男生本來就少,十有八 九就是這人,錯不了。

他們都擠在路延桌前,前面就坐着李小園。楊成說話還要拿着籃球晃來晃去地來回走動,時不時又一屁股坐到李小園桌子上,完全無視桌子的主人一般。

孟圖南還在跟楊成拉鋸:“那路延不去我也不打了,最近我要練專業課,不能老是……唉你下來,別坐人家桌子了。”

楊成已經把李小園擠到了角落裏,他沒給孟圖南面子,一臉無所謂:“沒事兒。我說你來吧,我們就差一人……”

說着他又拍了下李小園的頭,笑着來了句:“對了,待會兒歷史卷子拿來抄下。”

拍小狗一樣的動作。

孟圖南心裏頂看不上楊成這做派,但在他們班讨厭李小園是政治正确,大家夥不約而同地孤立這個人。他也只能打了個哈哈,把楊成從人家桌上攬下來:“我們去透透氣,去下面廁所吧……”

或許孟圖南就是跟整天這種人混在一起才變傻的吧,路延心想。

而面前連背影似乎都寫着忍氣吞聲的李小園居然已經在找卷子了,睡眠不足心情很差的路延瞬間被體內的熊熊怒火點炸了。

于是他們經過自己桌前時,路延非常“無意”地碰掉了自己的沒蓋着的水杯,水全灑在楊成校褲上,濕了一大片。

楊成是懵的,拍了拍褲子正等着人道歉,結果路延把水杯撿起來,開始拿紙巾慢條斯理地擦,邊擦邊對杯子說:“碰到垃圾,你髒了。”

說完,他像是覺得擦不幹淨了,扭頭把杯子丢進了垃圾桶。全程看都沒看楊成一眼,更別提道歉了。

媽呀……孟圖南看得膽戰心驚,反應過來才趕緊替斑比打圓場:“沒事兒沒事兒他不小心的,诶路延你也不是故意的對吧?來我給你找點紙……”

路延擡起頭,面無表情地來了句:“我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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