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邺飛白站在天耀殿的門口,緊珉着嘴唇。
我突然覺得他的樣子很模糊,連同記憶中他的樣子一起變得缥缈起來。明明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卻像天上九重一般。
總是在夕陽。
陽光拉長兩個人的影子,早已扭曲變形。四周分外靜谧,居然連一點點風都沒有。一個鋒利的齒輪飛速旋轉,鑿穿心肺。突然有個遙遠的記憶片段慢慢覆蓋上來。
何時的夕陽,木旭牽着一個女孩的手從樓道的陰影中站到我面前的夕陽中來。他目光複雜,微帶謙然但是卻很堅定地對我說:“對不起,我愛的人是她,一直都是……”
腦中熱血澎長。
我伸手到小铛面前,小铛會意,把玉鎖遞到我手中。
我捏着玉鎖,走到邺飛白兩步遠前,将玉鎖平舉,懸在他的面前。
玉鎖懸空,任自打着搖晃,邺飛白看着我,瘋狂的旋渦席卷天地,卻沒有伸手來接,誰和誰,各自僵硬。
沒有語言,沒有聲音,我在木旭那裏一敗塗地,這一次,我會學着潇灑,不是逃走而是離去。
玉瑣靜下來的時候,邺飛白的手出現在了玉瑣在下方。
我心下一狠,猛地張開了手。
玉瑣下落。
“哦,反正還要走上好幾日,我就呼你清清好了。”
“原本邺莊主都是同意這個月完婚的,不過這不趕上天主教聖女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來,說是忙完這一堆就成親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裏的大夫沒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點他來谷口求我。這小子也是,自己內傷那麽嚴重也不管管,還背着你走一天一夜來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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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為了取得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夠了苦頭啊……”
“我看來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麽都答應。’說完就暈過去了。”
“就是就是,我也聽說了,邺少莊主發動群雄收集珍珠,就是為了給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鏈子。千湄犯了家規,也是邺飛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你不知道,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問我二十幾遍你什麽時候醒,問的我頭都大了。”
“這婚事本來邺莊主是不允的,說是邺飛白硬是在邺莊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邺老莊主松口,說邺飛白要能勝了竣邺山莊的‘九刀’才肯答應這門親事……”
“別管我,你自己快走!”
“……反正這擂臺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邺飛白也楞是沒倒下!這才抱得美人歸啊……”
“都日落天了,你這還想往哪兒去啊!”
“飛白身上傷勢未痊愈,還沾不得酒,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的
“你可知道,我找到哥的時候,哥一個人纏鬥了八把長劍,全身三處大劍傷,血流一地。”
“你可知道,我帶了哥躲進山洞,哥傷口發炎,燒的神志不清卻聲聲喚着你的名字。”
“千湄為人直率,就為這個也得罪過不少人,适才不過是擔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聖女還要多多包涵。”
“你可知道,哥剛清醒,就不管傷口,下來找你。他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為怕見你的時候傷口萬一又流血會惹你擔心。”的
“聖女可千萬別這麽說,聖女登冕可不比我們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重大地多。”
“你又可知道,哥一看天要下雨,就執意要出去給你買藥,現在藥店還沒開門,何況他自己還是個病人。”
“邺少莊主好福氣啊,能尋得這樣的紅顏知己。”
“不想說就不說了,其實……我也在怕你說出來……”
“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負她。”
“在下竣邺山莊邺飛白,見過朱顏聖女。”
“說起來也巧,原本飛白定的就是今日與千湄完婚的。就為這事,千湄前些日子沒少和我唠叨過。”
……
……
腦中全是記憶的碎片,那些過往,參合着陰謀和感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早已分辨不清,那些畫面忽悠而過最後又定格在那個我醒來的清晨。
我聲音沙啞:“你是誰!”
蹲在泉邊的人站了起身,修竹偉岸,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姑娘你醒了?”
玉鎖落在邺飛白掌心之時,我收手,轉身,離去。
也許是有真實的,然而我累了,不想再去刨根問底,亦或者是,我害怕了,害怕真實是如此殘忍,我早已是一朝被蛇咬,不想再去看所謂的真實。真的,假的,烏宗珉,邺飛白,朝暮公子,竣邺少莊主……所謂的“答案”于你我二人又有什麽意義呢?我虔誠的信奉是你預演的戲臺,我真心相信被你玩弄骨掌之上。還是你伏兵滅我,我揮軍掃蕩,任憑兩人的交情毀滅在對立的戰場上。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再也無力接受。
我寧肯沉默,讓沉默吞噬一切,此時的無知是對我最大的賜福。
“天測殿!”我故意大聲對汀蘭說。的
汀蘭挑起轎子紗簾,低聲對一旁擡轎的侍者吩咐着。
紗轎升起的時候,我看到從天耀殿裏沖出來的千湄,她蹦跳着,過來搖着邺飛白的手,邺飛白僵硬的身子稍微緩和了下來,看着千湄,低聲說着什麽……
我在轎子發着呆,一轉眼,就到了天測殿大門口。的
汀蘭走上前去與門口的紅衣簡單交談了兩句,又折了回來,低聲說:“主子,那個侍者說天師上午就一直沒在殿裏,您看要不您先回天顏殿,天師一會兒回來了侍者自會讓他來找您的。”
我想了想,說:“不用了,去會意堂吧,不用刻意去尋他,等天師回來了讓他來會意堂找我。”
到了會意堂,我吩咐汀蘭在堂外候着,我獨自走了進去。
其實我來找易揚是沒有理由的,我故意說天測殿是說給其他旁的人聽的,耀武揚威嗎?也許吧。我只是下意識地在截斷自己的後路,或者是,遮掩我可憐的自卑?沒有理由。
我坐在那張巨幅的書桌旁,那個易揚之前查閱書籍,批覽文書的地方。夜落,會意堂裏燭光搖曳,空蕩蕩的大堂分外寬廣,失落落地像被掏走了什麽,惟有寂靜,籠罩大堂。夜深人去後,易揚是否也常獨自坐在那一點燭光下,等待孤獨和冷清将自己湮沒?
光暗暗,影憧憧,人戚戚,心茫茫……
華焰,蘇沩,易揚,水匕銎,當菲琳雪……天山太高,居然找不下任何一個人的幸福。
我坐在桌前,獨自思忖,慢慢梳理思緒,越想越覺得邺永華今天的言語暗指有它,非常怪異,什麽叫“天主教的聖女也過地如此不開心嗎?”,什麽叫“我已經接近我心所往。”
什麽叫“聖女要是能來敝莊那還不容易,邺某自當掃榻相迎”,什麽叫“聖女若是真心喜歡敝莊的宅子,就算是在那長住,我邺某也是歡迎之至”……
想來想去摸不着頭腦,忽然想起,昨日易揚知會我說今天要和竣邺山莊莊主游園時幾乎要說什麽。“易揚肯定知道什麽!”我最後下了這樣一個結論。
環視四方,夜已濃,易揚還未回來,汀蘭估計是被剛才那些詭異的畫面吓到了,也不敢進來勸我。
我随手翻着桌上的文書。
忽然地,在文書的最下面,有一張褶皺的宣紙與一大堆整齊平整的文書顯地格格不入,我心裏一動,抽了出來。的
字跡看似飄逸,實則蒼勁,溫婉中自有剛正不曲,柔和中仍帶峻峭嶙峋;明明輕飄卻一筆一畫力透紙背:
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縧。
不知細葉誰裁出,
二月春風似剪刀。的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筆墨,未想,一看就看了整整一夜,因為這一夜,易揚一直沒有回來……
破曉的時候,我推門出堂,汀蘭早已經倚在門旁睡着了,聽得推門聲,才揉着眼睛站了起來:“啊……主子……”
我暗暗嘆了口氣,柔聲說:“走吧,回去睡吧。”
“是。”
轎子往天顏殿緩去。
清晨特有的薄霧中,天顏殿慢慢近了。
意外地,薄霧中漸漸現出個人的背影來,寬肩窄腰,竣逸挺拔。那人聽聞轎子來聲,陡然渾身一震。
轎子緩步而行,那人絕慢地轉身,幾乎全身僵硬。只見朝霧中,四個紅衣的近天侍者擡着的紅紗華蓋的軟轎,一步一步,從天測殿的方向慢慢走來。那人點點石化,像生了根的樹木一般,僵立當場。
轎子慢慢走近,隔着紅紗和彌漫的霧氣,我卻依然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絕望和悲傷。他面色無比地蒼白,眼睛大睜,卻像被掏了三魂七魄一般。
汀蘭快步上前,低聲問道:“少莊主,能麻煩讓一……”
話還沒說完,邺飛白早就不見了人影,淡淡晨霧被沖出了個旋兒,随即又平複回來,轎子速度不變,依然優哉游哉地走着,仿佛什麽也沒出現過。
我坐在轎中,覺得一切其實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這其中的曲折誤會,大抵是天意如此了吧
進了天顏殿,我木然地由汀蘭扶着,因為起霧的關系,全身又開始不太對勁,難免動作僵硬。一晚無眠現在更是乏力虛弱。
拐近前院,我還在兀自發呆,卻聽汀蘭小聲驚呼一聲:“天師!”登時如夢初醒。
易揚慘白的衣衫混在淺淺的白色氤氲中,幾乎都要溶在那裏,衣衫上隐約可見凝結的水珠。
“聖女。”他垂下眼來,恭身行禮。的
“天師不會是等了我一晚吧?”的
“在天測殿批了一夜文書,天明才來,正等聖女起晨。”
我心裏苦笑,天師自然是知道我和邺永華游園的,那麽一起用晚膳也是不難推斷的,用了晚膳後朱顏徹夜未歸,第二天清早才一臉疲倦地出現,這個中誤會我卻實在疲于解釋了。易揚一回天測殿自然可以知曉。
此刻他還是我慣見的樣子,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上有一點凝結的小水珠,看不清神色,只是感覺似乎更加清冷了。
而這時的我卻只有疲倦二字刻滿全身。
“天師有話不妨直說,我現在累的緊,不想多說,你就直接說重點吧。”我只想找個地方不見任何人。
易揚微一沉吟,緩緩說道:“不知邺莊主可有暗示,他想娶你為妻?”
除了震驚,我已無其它可想。
作者有話要說:
某君終于明白長評是多麽遙遙無期的事情,當下淚撒熒屏.
明日某君決定更個番外上來,大家也借此喘口氣,調整下心态...
再看看點擊數,某君再一次淚奔而去.
邺飛白番外:冰火兩重天
“回頭還個雙倍!一個子兒都別少!”小铛反複強調這句話。
我沒有理睬他,腳步加快。
“喂,你這是去見那個什麽清清是不是?”小铛跟了上來,很是嘻皮地說:“還專門去買新衫來,不會是個新相好吧,回去後千湄又有得念叨了。”
“哦?你怎麽知道是叫清清?”
“你燒着的時候一直叫着呢,這邊一口千湄,那邊一聲清清的,叫清清的次數比叫千湄的次數多了五百一十四次。”
“你倒數的清楚!”
“那是自然!”小铛很是得意,這小子,最喜歡記我的桃花帳回去向千湄彙報,就喜歡給別人添亂。停了停,小铛又說:“這回這個清清又是哪家的小姐啊?或者,是哪裏個花魁?”
我微一沉吟:“小铛,別拿一般把戲招呼清清,清清不是一般的女子。”
小铛撅撅嘴:“是啊是啊,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傾城傾國的女子把我們千湄都比下去了。”
“還有,記得該說什麽……”
“知道知道,”小铛不耐煩得打斷我,“不就是個朝暮公子嘛……”
說話間,已經可以望見悅來客棧的樓宇。不由得又加快了步子。
遠遠望見二樓的窗邊似乎坐着一個人,一動不動,只是那麽浸在夕陽的光輝中。我心中暗暗放下心來,我知道她肯定可以平安到來靜水鎮,肯定會去接觸五旗的人馬,這樣一來,其實她早就是安全的了。實際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卻老是惦記着她是否安好,記挂心頭。
走到客棧前卻看見窗邊無人,我心頭一急,對小铛吼了一句:“跳窗。”當下翻身而起。
“喂!你傷還挂着呢……”的
撐在窗邊,看見的是一個熟悉的瘦弱背影,正要奪門而去。
我籲了口氣,懶懶說道:“都日落天了,你這還想往哪兒去啊!”
那個纖細的身影猛然一震,立刻僵出。那一剎那我居然很是歡喜,她是在乎我的不是嗎?不然怎麽不去住五旗的駐地而來這客棧等我?明知道不該來的,此刻卻為了自己任性的決定而慶幸不已。
那個背影慢慢回轉,很慢很慢,她孱弱的身子不住地顫抖,她骨節分明的手,細長高貴的頸,烏黑如瀑的發。
她慢慢轉過來,我不由地又有些沮喪,因為她的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麽喜悅或者什麽其它來,還是一如我初見她的時候,表情淡漠,神色清朗,只有一雙眼,明豔豔地讓人不敢直視。此刻那雙清澈絕頂的眼正直直地看着我,水光流轉,仿佛可以把人看穿,一直看到人的心裏去。
“莫不是偷會情郎去了吧?”我笑着說。
她深深吸了口氣,連眼裏那一點點的異常也收蓋了回去,“我是想出去躲着你這翻窗而進的采花賊來着!”她說。
我看着她,她清清冷冷的面容,她明澈難尋的聲音,她總是這樣剔透冷淡。從我初見她的時候就是如此,那時,她中了焚香木,硬撐着挑起車簾說:“解藥。”我瞟了她一眼,這個天主教的聖女并無傳聞中的驚人容顏,但在那時,變故突起的時候,她依然不露聲色,鎮定自持。她淡然,冷靜,任何時候都是如此,如此讓人琢磨不透。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看透,到底有什麽可以剝下她厚厚的遮掩,一直可以看到她心裏去呢?好比千湄,也是絕代的女子,喜怒哀樂全部都寫在臉上,而清清則是完全抓不住頭緒,每次都優雅自然地躲開所有企圖看穿她的目光。
她和千湄不一樣,千湄如畫,或是濃墨淡彩,或是豔麗缤紛。而清清,很難用個準确的形容來勾勒她,她如清水,分明清澈見底,可是卻琢磨不透,可以感知卻無法調色;她如淡酒,初識無味,卻讓人飲了又飲;她如濃墨,碰觸不得,碰了滲,觸了染……
好等一陣,才看到她和小铛從後堂出來,她換了身普通農家的衣衫,沒有要那些錦緞綢羅。但她卻依然可以在人群中卓然而出,即使是土布缁衣依然很難将她掩蓋,她清冽冽的氣質,她寧靜淡然的姿态。
當晚,小铛一直在走神發呆,魂不守舍的。
我推推他:“你幹什麽呢?真傻掉了。”
他一下子收回神來:“哥!給我錢!”
“不行,錢先放我這裏,免得你又拿去亂買東西!”
“這回很重要!”小铛堅定地說。
“買明膠還是瀝青會很重要嗎!”我扳着臉。
小铛耍起無賴來,死磨硬纏地圍着我,我問他到底要買什麽他卻不說,我被他攪和得頭疼,就甩了他一錠銀子。小铛拿着銀子就跑了。
到睡覺前他才又出現了,“銀子不夠!”他嘟囔着說。
“你要那麽多銀子幹到底要幹什麽!”我問。
小铛低着頭沒說話,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兩個眼睛直發亮:“好象掌櫃的把現銀都放在大堂那個帶鎖的抽屜裏是不是?”
黎明的時候,我終于發覺哪裏不對了,要下雨了!
我當下起床穿衣,清清身子算是徹底弄垮了,雨天離不開三足草。原本,這個天主教的聖女就是在天顏殿嬌生慣養,第一次天驗的時候據說被落雷擊中,險些沒了性命,身子骨就不好,那瀑布冰水的一走,這身子底算給毀了個一點也不剩。
小铛聽到我的動靜,睡眼惺忪地問我何事,我說:“清清身子不好,受不得雨天,我給她買點藥去。”的
“這大清早的,哪家藥店願意做你生意啊!”小铛嘟囔着。
“不做也得做啊,實在不行就只有去城郊采了。”我說着穿戴妥當,又吩咐小铛道:“你在這裏幫忙照應下,我很快就回來。”
“哥!”小铛突然叫住我,“你……該不會真是喜歡這個什麽傅清清吧。”
我身子一停,馬上又潇灑地回答:“是啊,我朝暮公子可不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嗎?”說罷揚長而去。
朝暮公子還是少莊主?的
其實不都是我?朝暮公子用劍,少莊主使刀;朝暮公子朝秦暮楚,少莊主一往情深;朝暮公子放蕩不羁,少莊主老持穩重……那麽多刻意的掩飾又有誰知道,朝暮公子和少莊主是同一個人呢?
她也是不知道的對吧!不然怎麽還對我說那些話。
那時她自己只能勉強站立,卻對我說:“你傷成這樣定是逃不出暗門手心了,不如我們分開走,逃的了一個是一個。”分開走?沒了我,她肯定又會栽到暗門手裏,表面上是她看我嘔血傷重沒有利用價值,怕我連累她,想将我甩開;可是實際上,卻是她想給我留個逃命的機會,不惜自己又落入那個暗門神秘人物的手上,她可是聖女啊,天主教等了足足十八年的聖女……
終于敲開了一家藥店的門,還不算太壞,跑遍了全鎮還是有願意做早生意的。
我将所有的三足草買下,裝進籃子裏拎了出來,一出來,才發現已經落雨了,我嘆了口氣,又轉身去借了把傘來,一頭栽進雨中。
她叫我逃生,因為她不知道烏宗珉是邺飛白;她不知道我領了莊主的命,從滂城就一路遠遠跟蹤她;她不知道我是看見她被劫走,又好一陣尋訪找到她的下落;她不知道我是定要救她護她,都是因為邺永華的一句話。她不知道,所以,她讓我逃生。
她俯在我的背上,輕聲細語,她說,加入天主教吧。
她說,至少暗門尋來,你可以有個依靠。
她說,為了愛你的人,請盡力活下去。
天主教的聖女,邀請竣邺山莊少莊主加入天主教。
但,她是誠心的。
我急急奔跑在雨中,希望盡早可以趕回去。
回到客棧,我放下草藥,卻沒見小铛人,喚了一聲也沒人答應,暗暗覺得不妙,推開隔壁的房門一開,又是空無一人,心裏頓時恐慌起來。
那時,我背她走了半天,想放她下來歇一會兒,卻發現她燒得一塌糊塗。那時,我也是,突然恐慌起來。莊主說:護着聖女周全,她死不得!
她燒地很厲害,眉頭緊皺,表情痛苦。
我背着她一路前往芷蒲谷,村裏的大夫說,只有那裏的半仙救得了她。
她燒地越發厲害了,模糊不清地喚着一個人的名字,“木旭……”她喃喃不斷。是那個人嗎?她說過“那個人會是你所認識的人中最完美的人。你出門,她會為你擔心。你平安回來,她會滿心歡喜的給你做好一桌飯菜。你生病,她會為你端茶送水;她生病,卻瞞着不讓你知道。你會願意在萬人面前高歌,只為博她一笑;願意翻山越嶺,只為見她一面。為她喜為她憂,想到和她的天長地老。就算世界都消失了,也願意為她而活下去。”是那個人嗎?是……木旭嗎?
我心下沉思,卻聽得她突然冒出令一個人名來:“易揚……”當下心裏一沉,易揚,天主教現任的大天師……
我喚清清的名字,無人答應,心裏恐慌更甚,她是被天主教的人接走了嗎?我四處尋她,卻聽得她空靈的聲音:“我在這裏。”立刻萬分欣慰。她還在那裏……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身子似乎越發孱弱了,連站都站不住。我心裏不免有些慚愧,我知道在那個情況下她必定要随我逃命,我選擇了順水而去,卻完全沒有考慮到她是否承受得住,她是沒有選擇的,她必定要靠我逃命,所以,她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芷蒲谷那人偷偷告訴我,就算以後調理地再好也活不出十五年,十五年,懷裏這個虛懷若水,氣質出塵的女子再也活不出十五年……
将她安置好,羅嗦了幾句,我起身要去幫她熱草藥。
她拉住我的衣袖,“別走。”她說。
“怎麽了?”我問她,我總覺得她有話要說。
可她沒有回答,揪着我衣衫的手反而更緊了,仰着頭,一雙潋滟的眼睛凝視着我。
第一次,可以在她眼裏看到東西來。是濃郁的,深沉的,綿長的絕望和希望。她一直是不露痕跡的,清秀的五官像是時刻籠在一層薄霧中,朦胧飄渺,不見喜怒,表情淡漠,仿佛馬上就會羽化而去,又好象從來都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她總是清冷冷的表情,冷清清的言語,而此刻,她卻像放開了厚實的水閘,那激烈的沖撞與掙紮分明寫滿秋瞳。
我突然明白她要做什麽了。
經過長久的掙紮和鬥争,那一只蟲繭是否要破出重重的束縛和猜疑,跨過陰謀和對立,終于羽化成蝶?
我坐在床邊,凝視她清澈的眼睛,那雙眼,永遠像游在一彎靜水裏的魚兒,靈動迷人,顧盼生姿。一時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她耳邊的長發。
清清啊清清……分明是個清清澈澈的女子,為何總是讓人揣摩不透?在你心中,可否留下了我的痕跡?而在此刻你是單純為了感激那份救命之恩還是另有其他?你又可明白,我心裏所藏?
我突然想到,在她坦白之後我該如何面對我的隐瞞?我該如何,讓她面對着個中的欺騙,個中的真真假假?她終于可以鼓氣勇氣承認自己是聖女而我又是否有足夠的勇氣,抛下竣邺山莊,抛下莊主于我的養育之恩,抛下千湄,坦白我是邺飛白?
“清清,”屋子裏先響起的是我的聲音,“不想說就不說了,其實……我也在怕你說出來……”
我知道,我也在逃避……
回到房裏,千頭萬緒,居然一片混亂在腦中。
我還記得芷蒲谷的時候,清清的樣子,她挽着袖子,堅持要洗碗。
“你不是沾不得冷水嗎!”我說。
“這點洗碗水還不至于,難不成就因為沾不得水我就不洗臉不喝水了?”她說。
“那也不至于這麽積極主動地要求幹活吧,”我瞟着她,“總覺得你未免太主動了……”
她讨好地笑了:“那還不是希望朝暮公子看在我洗碗的份上把飯錢少算點。”
…………
芷蒲谷一呆就是大半個月,清清不再寂寞憂悒的樣子,她明顯開朗起來,偶爾會輕輕笑開,就像一圈圈柔美的漣漪把整個芷蒲谷都輕微地搖晃了起來。清清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笑容很美,像第一縷陽光終于穿破籠罩在她面上的浮氲,灑在所有看見它的人的眼裏,立刻,冰雪消融,春暖花開。天下第一顏,再無人可以與她相争。
看她輕嗔佯怒,淡噱微嘲,聽她輕言軟語,聲聲放歌,那時我突然開始相信,她不是什麽天主教的聖女,我也不是什麽竣邺山莊的少莊主。她只是個落難的大家小姐,我只是個路過的孤身劍客。她從深深庭院裏破繭而出,我翻越千山萬水滿身風塵而來。沒有早也沒有晚,于億萬個萍水相逢和擦肩而過中,于千萬年時間的荒蕪中,于千百個冗長的輪回中,恰好碰上了她,碰上了,傅清清而已……
門外突然穿來震天的聲音:“聖女!!!”
突如晴天霹靂。
“請聖女回殿。”夢醒時分……她畢竟不是傅清清……
她要回去了……回到天主教最高的位置上,回到我永遠再也無法企及的地方。與她一切終究像黃粱一夢,夢醒,只有悵然失落與我成雙。
她終究,是要回去的。
我推開窗子,縱身飛出,窗外雨水正豐,淅淅瀝瀝得淋了我一身……
無法接近她,她已遠離;無法接近她,她已消散;無法接近她,只能在夢裏邂逅她,所致命的是,我虔誠地相信了……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突然有人從旁邊的店裏出來和我撞了個滿懷!
那人手裏東西被碰落,向泥水污穢的地上落去。确見那人動作飛快,撲上去抱住那個布包裹,包裹雖然穩穩護在了懷中,可是他卻倒在地上,滿身圬泥。
“你幹什麽呢你……”小铛人都沒看清楚就破口大罵,“……恩,哥?……”
“你……在這裏幹什麽?”我扶小铛站了起來,擡頭一看小铛沖出來的那家店——千針繡莊。
“沒……什麽。”小铛諾諾地說,“買點東西……哥,你快和我回去吧,清清特地叫我出來找你的!”小铛像想起了什麽一樣,急急地說着,拉着我就往回走。的
“不……”我穩住身子,小铛根本拉不動我。的
“怎麽了……”小铛不解,“清清好象有話要說哦,她……好象是要告訴你她的來歷哦!”
“我知道,”我聲音低沉,“她是聖女……”
“什麽!”小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我提高聲音:“她是聖女,是天主教那個馬上要登冕的聖女!”
雨水陡然增大,小铛一臉震驚地立原地,雨水傾盆,順着他和我的身體流下,我只覺得內熱外冷,一邊是嚴冬,一邊是酷暑。
小铛突然跳起來,狠狠望我胸前打了一拳。我根本無心躲避,硬受了下來,牽動了舊傷,當下跌坐在雨中。
“你他媽的都做了什麽!”他怒吼。猛然轉身狂奔,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仰起頭,看天上那無數水線連接天地,才剛離開,我卻已然開始想她了……
渾渾噩噩一路東去,最終在滂城與要上天山的竣邺人馬相遇。
我陪着莊主站在奔流不息的鳴河旁邊,他盯着河水聽我的敘述。聽完,半晌不語。
“你看,”好半天,莊主才開口說道:“這鳴河正在修築的水利工事據說就是那個聖女出的法子,鑿山引水,築堰分流,別說她一個不到雙十的女子,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學子也未必能想到她的半分。天主教聖女?果然是個天下無二的女子。”
我默然不語,莊主平時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可那都是對人,單獨與他相處時,他總是冷竣而嚴肅的,很少能聽他真心稱贊一個人,如果他那麽做了,那就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那個人在他之上。
莊主停了一會,突然軟聲問道:“她……漂亮嗎?”
我一呆,愕然擡頭,卻看見莊主看着河水,但眼裏波濤翻滾更甚。
在莊主面前,我從不說半句假話:“漂亮……非常漂亮。”
我沒再擡頭,卻聽得莊主仿佛輕輕的有了一口長噓。
“你先回去吧,千湄估計等你多時了。”莊主說。
“是。”我行了退禮,轉身離開。身後,傳來莊主洞悉一切的言語:“你當知道如今我們做的是何種打算,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該的。”
我步伐加快,幾乎是逃也般離去。
我是自小被莊主收養的,莊主親傳的武功,親點的少莊主。竣邺山莊人才濟濟,七千門客,十五萬莊丁,莊主親傳和挂名的弟子也有百多號人。自然有人比我武功高強,自然有人比我穩重機警,但是在年少一輩裏卻再無人同我一樣能文能武,我本是流落街頭巷尾的無家孤兒,而莊主,卻是我黑暗時代結束的那道光明。
“你叫什麽名字?”莊主第一次看到我時候這麽說。
“烏宗珉。”我當時十分畏懼面前這個偉岸挺拔,不可一世的男子。
“好,烏宗珉,你記住,從今天起,你叫邺飛白,”他眼中的狂傲吞噬天地,“是我邺永華的弟子!”
我長于竣邺山莊,原本是個孤兒的我居然多了那麽多兄弟姐妹。
而,莊主,他是這裏的神,是這裏不可挑戰,無法直視的神。
武藝小成之時,莊主開始吩咐些莊外的任務給我做,有困難的,有容易的,值得慶幸的事,無論如何,我從沒讓莊主失望過。這次也一樣,但只有這一次,完成了任務,也把我心肺掏空……
等到江湖上人們都開始談論邺飛白的時候我就再也不能用這個名字行走了。于是江湖上又多了個人物,朝暮公子。
回到住房,果然看到千湄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口。看我到來,她蹭地跳起來:“你可算回來了!這一走怎麽連個消息都不傳回來!說!又勾搭了哪家小姐?”凝脂樓是暗地裏其實是竣邺山莊走消息的暗道,我常進出其中,久而久之,江湖人都道我是個風流公子,我也幹脆把戲做足,正好用來掩蓋身份。
我拉過千湄的手:“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還坐在門口。”
千湄不以為意地嘟嘟嘴,拉着我說東道西的。
千湄也是在山莊內長大的。小時候一天到晚跟在我後面哭鼻子,誰會想到這個野丫頭越是長大越是出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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