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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一朵絹花如玫瑰般綻放……

我茫然的看着攢動的人群,人來人往,色彩缤紛的面具中找不到那抹冷清的身影。于是我依然跟着人群走,麻木中大腦一片空白。

随人群走到城中心,只見四周人山人海。果然是在鬥獅,可我站在人群邊緣根本看不清楚。

也許是等待,夢醒或繼續,等那人回來,繼續牽起我的手,與子偕老。

鬥獅的聲響很大,人群不時爆發出喝彩。我卻覺得很冷清,像一條窒息在水裏的魚。

終于,我站累了,輕嘆一聲,慢慢轉身。街的那一角,方凝提着一盞宮燈靜靜等着。我僵在原地。

“小姐,回去吧。”方凝走過來,輕聲說。

我沉默着看着她。

她低嘆一聲:“天師……已經回去了。”

我沒說話。僵了片刻,最終輕輕把面具摘了下來,白色面具孤獨地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似嘆息又似哭泣,頓時碎裂開。

“走吧。”我說。突然心痛無法自制……

一連幾天,我神情恍惚,經常走神。

坐在窗前看外面的庭院,我想那只是一場夢,一段影,那燈謎,那面具,那熱鬧的街道,水中花,霧裏月。南柯一夢……

指間撚着那朵絹花,慢慢撚轉,我呆呆看着院落,讓我如何,去相信……

“小姐,”不知何時,方凝已站在身側,“不如去外面坐坐吧,一直悶在屋內也不好。”她低聲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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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若未聞。

她沉默片刻,看我毫無反應。轉身走開,不多時,一個手爐塞了過來,“小姐……”方凝道。

許久,我喃喃道:“你怎不随他去呢?為何還在這裏……”

方凝微微一讪,自嘲道:“因為天師信不過我,怕我又倒戈。”

我轉頭看着她的眼睛。

方凝沉吟一下,緩緩道:“小姐那句所指何人?”

目光移開,院子裏自然是晚冬的肅蕭景象。

方凝慢慢撫着腰間的寶劍,細細呼吸着。

……

……

“那年我和他中了埋伏,我們只有一匹馬,我馭馬,他擋箭。跑了一個時辰,他中了三枝箭,來兵追殺不舍,馬跑不動了。他就跳下馬,讓我走。”方凝輕聲訴說,柔柔的聲音從以前的時光中傳來,宛若自語,又似傾訴。“他在門中處處與我作對,于是當時我就走了。跑了半天又神使鬼差地回來尋他。找到他時我哭了,他卻還是諷刺說我大小姐脾氣,滿臉都是血,連說話都喘個不停卻望着我面帶嘲笑。我卻一直哭,後來來人追殺,我再也沒抛下他獨自逃命。那時我想,哪怕這是萬劫不複,我認了。”

我不為所動,方凝頓了頓,緩緩的聲音布滿滄桑:“其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放不下太多,結果放棄自己的初衷,最終如小姐所見,我殺了他……”

院子沒有風,光禿禿的樹枝橫在當空,軟弱無力的枯草匍匐在四周。

“行了,你下去吧……”我說。

方凝沉吟一下,低聲道:“天主教教義裏有句話,曰:‘夫凡有三欲五罪,冠以情而。’我卻道人行一世,哪怕留徹心相思也好過痛骨悔恨。”說完轉身走了。

“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麽?”我在她背後說。

方凝頓了一下,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沒什麽,說與小姐解悶。”

院子裏的枝條還是那麽僵硬的伸展着,好似一只只伸出的手,無力地想挽留什麽。我在窗前,看陰霾的黃昏降臨,其後蒙蒙的黑暗逐漸展開,為這蕭條的庭院披上寒夜的外衣。

幾縷弱弱的氣流拂過,帶着淡淡的晚香,一派安靜淡泊。卻恍惚,眼前模糊起來。

突然聽見一旁方凝的房門被大力撞來,“小姐!迷香——!”她慌忙沖了過來,頭發都有些亂。

我只覺得眩暈,見背對她的房檐上不少人影綽綽,正想出聲提醒她,迷香的藥力就全面發作,使我失去知覺……

昏沉之中,又看到那張銀面的面具,靜靜地發出清冷的光,黑黑的眼洞似包含無盡的寂寞和其它,我遠遠看着面具,它懸在很遠的高處,周圍一切都是空,神秘而詭異,我不想動,也不想問,就只是看着,看到眼眶微紅,愣愣的落下淚來……

我不清楚到底怎麽了,也無法借助靈動的力量,只是被人手腳綁着,眼蒙黑布,口塞胡核,一路颠簸着。持劫我的人會塞食物過來,但從不規律,讓我無法知道時間。只是那隐約的方向感在告訴我,這似乎是在前往天山,而且行得很快

這一路的時間很是難熬,那地方,對于我,充滿期待與恐懼,那特殊而危險的身份,那特殊而冷漠的人。這樣的歸來也許也不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我從那裏出來,最終,還是要回那裏去的。

這一路仿佛沒有盡頭。連日的血脈不通與不見光日,讓我整個人昏昏乎乎的,終于,似乎很多天之後,才聽到有人說話。在那之前我被人重重摔下,我本以為又是換車或是其它,卻不料再沒了聲響,片刻後,一個溫潤的男聲道:“如何?”離我不遠,熟悉萬分。卻一時有些記不起來。

“啊……”

“那好,帶下去吧。”那男聲又道。我又被人拽了起來,這時心裏突然一亮。

“邺心!!”我叫了出來,無奈口裏封着胡核,聲音含糊難辯,只能嗚嗚發着聲,“邺心!!”我被人拖起的,依然叫他的名字。

“你怎麽能這麽對她!?”旁的一人仿佛才回過神來,猛地大聲質問着。

我聽那聲音,頓時呆住。

拉我的人也有分寸地慢了下來,然後就有人沖過來,一把扯斷了我手上的繩子,撕下口條取出那胡核。

我簌簌的抖着,任那人擺布,那人要撤我眼布時,被邺心出聲制止:“你想讓她瞎麽,她已有數天不見光了。”

那人怒道:“她好歹也算你家主小姐,你就如囚犯般對她!?”

邺心的聲音依舊使人如沐春風:“你錯了,我家主小姐早已跳崖身亡,就如那聖女朱顏。”

我手腳發軟,幾乎全仗着那人扶持,我低聲念她的名字:“當菲琳雪。”

寂靜了許久,那人的聲音已帶了些哽咽:“是……聖女。”

邺心緩緩道:“不,她不是。”

然後當菲琳雪也不說話了,寂靜裏充滿暗湧的激流。

許久,當菲說:“蘭公子你先請吧,我有很多話想對聖女說。”

沉默片刻,邺心笑了一下,道:“當菲護法果然重義,不過請當菲護法莫要忘了,那水護法的下場。”

當菲扶着我的手微微一抖。于是邺心帶着躊躇在胸的語氣說:“護法不如同你那幕僚好生商量一下,在下先行告退。”

邺心抖了下前襟,慢踱着走了出去,輕輕開阖着門扉。

邺心剛走,內間幾聲卷珠挂簾錯亂叮咚地響了出來,一人的腳步從內繞開,無甚語調地說:“這邺心好生厲害。”

我一呆,翻手緊緊抓住當菲的手臂:“他……他怎麽也在這裏?”

當菲琳雪沉吟一下,低聲道:“冷先生自大棘之戰後就歸順了我教。”

那人平平禮道:“鄙人冷蕭,見過小姐。”

當菲低喝道:“冷先生!”

冷蕭冷冷頂了回去:“當菲護法,邺心沒說錯,無論如何,那朱顏确實是非死不可。”

似乎是當菲琳雪作了眼色,冷蕭沒有再說下去。“聖女,我先帶你去歇息吧。”當菲琳雪道。

我沒表态,她便喚了兩個使婦進來扶我離開。我抓着她的衣袖一字字的問:“你背叛了他?”

當菲琳雪沉默好久,拉開我的手沉痛地說:“不,首先背叛的人是他。”

似乎穿過不長的回廊,來到一個房間,在幾個使婦的操持下,拾掇了許久。“若有什麽吩咐就喚一聲,門外有人候着。”說完,幾個使婦便退開了。

我蒙着眼,慢慢摩挲着那些什物,指間傳來真實的觸摸感,也許只是無目的地試圖求證,天山曾經存在的溫存。

我摸索着站起來,在屋子裏慢慢走着圈,努力想在空氣中感受當初的氣息,一陣徒勞後又只得坐下,呆呆坐着,許久許久……

邺心出現在這裏說明了什麽?那時我離開峻邺山莊大營時,他才剛剛起兵,恰指算來,前後不過一月,他不可能這麽快兵敗。若是真的是兵敗,他也只能成為邺飛白的階下囚;或者若是他在與邺飛白的争鬥中占上風,這時也該在遠方坐陣才對,無論哪種情形他都斷不可能出現在天山?發生了什麽?該不是邺飛白發生了什麽不測?

我一陣心慌意亂,好久才恢複了平靜。理順了思路繼續分析着。

天山的這倘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渾。新聖女無權,當菲琳雪夥同了冷蕭,其中說不得她是不是受了冷蕭的挑撥。料想那冷蕭畢竟曾是出自暗門的高層,此番戰亂中歸順,天主教尚且待以上賓之禮,但無職位,若他日戰亂一過,以他的處境必定有所兇險,冷蕭此番鼎力支持當菲琳雪,其實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天山如果血流成河對他最好不過。他也算有手腕,讓當菲對他信任至斯,連與邺心面談都讓他在簾後旁聽。

再說當菲琳雪,她本對天師敬若神明,此番分庭抗理,該也不只是不認同新聖女這麽簡單。當菲琳雪一向豪邁灑脫,管理聖明軍多年,威望不在當年水護法之下,為人坦誠正派,她若拍案而起,除她自身親信之外,加上教中對天師早有腹诽的,還有之前水護法的舊部,以及邺心之流,陣營絕對龐大。那麽邺心此番舉措的欲圖似乎也開始明朗了。

邺飛白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很大原因是易揚的支持,邺心本已小窺莊主之位,卻突然被拉下馬,任誰也不會這麽甘心了,眼看天主教一分為二,他自然是想把當菲琳雪拉下水來。當初在他設計之下,本已贏得易揚支持,處心積慮,本以為邺飛白絕對是不會再把我拱手送出,則易揚也不會善罷甘休,卻終究棋差一着。随即易揚該是與他一拍兩散,甚至動用些許手段逼迫他臨時倉促起兵。邺心心裏明白,此番算是與易揚完全撕破了臉,易揚權重,他這個跟頭算是栽大了。突然靈光一閃,這麽說,在路途中一路劫殺我們的白衣殺手就是邺心的人了?可是邺心那時正當起兵,正是用人的時候,又哪裏有大批的人馬用于追殺?

一團混亂。

那麽我在這其中到底是個什麽角色?我已經沒有聖女的身份,于他們,還有什麽價值?邺心算地清楚,他就算贏了邺飛白,天主教這只豺狼也還在一旁虎視耽耽,只有釜底抽薪,讓天主教徹底垮下他才能安心,在一定前提和互利的條件下結盟當菲琳雪是他的不二選擇。

而邺心的手段也确實令人佩服,那些時日我本在方凝守護下躲在那暗莊內,四周守衛如林,加上方凝心細如塵,可謂銅牆鐵壁水滴不進,可邺心一番破門搶人,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看來也已經籌劃許久,部署精細。他想要的,也不過是顆有利的棋子而已,翩翩蘭公子,也不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陰謀家而已。

而在我,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已經再度被攪進了這個漩渦之中。

“篤篤。” 有人叩門。

“是當菲嗎?”我輕聲問。

門扇開合,有人腳步輕和地走近:“……小姐。”冷蕭的聲音。

我微覺意外,端坐好點點頭:“冷壇主。”

冷蕭道:“暗門已亡,哪有什麽壇主,冷某現在不過是個不相幹的路人。”他頓了頓,續道:“小姐肯定有很多想問的。”

我點點頭,複又搖搖頭:“我只想知道這是哪裏,我會如何,你們的争鬥與我無關。”

冷蕭停了片刻,道:“可是小姐,當菲護法想将您扶回原位。”

我搖搖頭:“我不願。”

“我知小姐不願,可當菲護法堅持異常。新聖女無德,天譴衆聲,民間謠傳是死去的朱顏神魂不滅。另尋明主是必然,冷某的意思是小姐以新身份重新登冕。”

我搖頭:“無關什麽身份,只是我不願。”

“可否請問原由?”

我沉吟許久,緩緩道:“冷壇主,你明知我所受一切,該知道天主教這趟渾水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再涉足了。”

“小姐你就不恨嗎?彼時在暗門所受一切都因那天師而起,是他有意讓你淪陷敵手,辱難加身。”

我側頭:“你知道什麽?”

“依屬下猜想,天師實則早已知道了那侍女汀蘭有所蹊跷,卻不管不問。小姐在暗門忍辱殘存,他卻領兵攻打,不就是在逼暗門殺你祭旗?小姐此番終于脫險,可也不就是他又陷小姐于兇險?小姐當時對那門主尚且恩怨分明,怎能對這麽個心如蛇蠍的天師有婦人之仁?就算小姐真的厭倦紅塵,也該知道天師不倒,小姐你也很難自清啊。”

我沉默。

冷蕭又道:“小姐又可知道當菲護法的一片赤誠之心?那邺心之前前來,想與護法結盟,可他本處弱勢,扶予本就不易,何況天師已回,天山這裏如箭在弦,大意不得,借兵給他得不償失。那邺心就說他願助當菲護法一臂之力,無須一兵一将,只一女子就足矣,正乃天師最心愛的女子。護法不信,邺心便說,可當那天師之面卸下那女子一手一腳以驗真僞,當菲護法應下。于是他便将小姐綁來。只一面,當菲護法果然将小姐留了下來,又在其它種種毗連關系下,出兵相助邺心也推拖不得了。當菲護法自然不會用小姐作為要挾,冷某願指天為證,當菲護法确實是一片至誠。小姐一向重義,怎可辜負護法一片苦心?”

“當菲叫你來當說客的。”我平靜地說。

“當菲護法不忍勉強小姐,但小姐本非尋常婦道人家,只需有人說明形勢,小姐自然能找到正确的出路。”

“我本也不是什麽巾帼英雄,”我淡笑,“我也不相信仇恨,也不相信你。可能當菲真是誠心,你卻絕對不是。”

那廂冷蕭沉默無語,片刻後壓低了聲音說:“也不用瞞小姐,當菲護法所作一切都是為了小姐,聖女一位,非小姐不可。當菲本是個愚忠的女子……”

“你将我的經歷添油加醋那麽一說,她更認定天師叛故聖女譴,所以就這麽反了?”我冷笑。

他笑:“差不多吧。”

“看來冷壇主沒少費心思。”我冷笑。

他不答,另說道:“更何況,舉天下女子,只有小姐有本事制那天師。”

我心裏一跳,脫口而出:“原來真是你!”

他沉默。

“怎的?敢做不敢承認麽?一路追殺,不想天師回天山,居然還假冒邺飛白的人,挑撥離間!”我蔑然道。

“怎能說是我呢?”冷蕭陰陽怪氣地說,“那些人分明穿着天主教的布料,拿着天山的兵器。”

我一怔,随即明白過來,他其實是在逼當菲琳雪,斷當菲琳雪的後路。“你真狠。”我冷冷道。離間計都能用在自己盟友頭上。事到如今,易揚再無放過當菲琳雪的可能。

冷蕭不理,只正色道:“小姐可想清楚了,是幫那個人面獸心的天師,還是幫你忠心耿耿的護法。”

“我想見當菲琳雪。”我想了很久,如是說。

夜完全黑的時候,我終于可以摘掉眼布,随着一個使婦,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在一個一塵不染的房間裏見到當菲琳雪。這是天主教裏最常見的房間,用于祈禱和訟課的,雖然我曾是聖女,卻在易揚的縱容下從未訟過課。

我進去的時,當菲正跪在香鼎前的團扇上,雙目緊閉,滿是虔誠,低低卻真誠地訟着。青煙缭繞,漫漫的吟唱四散,攪動皈依的純潔,黑暗中天地不過一個段煙塵,交錯的雙手想守護的,也只是簡單而明麗的信仰。萦繞那不解的淡淡灰氤,是紅塵迷惑了靈魂,還是心念逃不過癡嗔。

當菲琳雪訟完一課,擡起頭來看我,暗色中閃着微弱的淚光,我驚訝地發現她淚流滿面。

“聖女……”

我覺得心裏很沉重,移步去扶她:“當菲……”

當菲低頭擦了下淚,低聲道:“冷先生說,你有話問我?”

我搖搖頭:“別叫他冷先生,他不是什麽善類。”

當菲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是他搞的鬼,軍款是他挪來的,文書是他偷的,謠言是他放的……他背着我做了很多見不得事,就是想讓我反。”當菲琳雪苦笑一下。“但他起碼讓我知道我為什麽反。”當菲說。“他是天師,卻為什麽背叛!他應客天奉道,該虔誠歸心,該是卑微卻神聖的天之使者,天下人都可叛,為什麽是他?”我想當菲是想到了什麽,她非常激動,她胸口在巨大起伏着,說話時直直看着我的眼睛,熱切而悲憤,“可他背叛……或者,他抛棄他曾經的信奉……”當菲閉上眼,眼淚簌簌地落下,她雙手交錯半垂下頭:“哦,上蒼啊……讓這罪孽永不複吧,都是罪人,都是劫難……”

我默默不語,在當菲身旁坐下。

她又低吟起來。

我陪着她守在她的信仰一旁。

許久,她訟完,人似乎也平靜下來。“聖女想問什麽。”

我沉默,我已不知該問什麽。一切都是無力的,在一個人的信仰面前。

她看我不答,于是轉頭問我:“冷先生說聖女不想再回那個位置是麽?”

“是。”

“聖女是上蒼選擇的仆人,只能上蒼選擇你,你不能選擇上蒼。”

“上蒼會有新仆人的。”

“不,她不是!”當菲又有點激動起來,“天師不過一時被她美色所迷,她不是!她不配!她只是個狐媚之流的妖女!”

我一把抓住她:“你說什麽?美色所迷!?”随即一呆,僵硬地放來手。

當菲愣愣地看着我,好一會兒,她輕嘆了一聲:“當初,我一直以為,是天師鐘情你……卻不想……”

我僵硬地側過頭:“……不是……”

她搖頭:“何止是你,當年我初見他,他也是一般攝人心魄,濯然不群。”她笑容酸楚,“那時他把我從地牢裏帶出來,指着莽莽的聖明軍對我說:‘看,你就是聖明,你就是天下。’我卻覺得,他才是天下……但是他背叛!”當菲突然語氣一凜,“唯有代天閥之,以誅心魔!”

“當菲……”很久,我輕輕說道:“每個人都是魔,你,也有心魔。”她一呆,我便站了起來,“抛不來執念,你道他是背叛,我卻道,他從未皈依過。”

作者有話要說:

有手機拿縫隙裏的時間寫的,發現時間就是海綿,不擠不出來,一擠出一灘~~

97

當菲琳雪低頭想了很久,語帶沉悶地說:“願上蒼寬恕他……”

我笑了一下,易揚不需要寬恕,但是我沒有說。

當菲擡起頭來看着我,原本寬厚的肩膀向下垂着,虎背微微彎曲,紅腫的眼睛看着我。

她問我:“為什麽?”

我收去了笑,卻沒有回答她。

不為什麽。

當時你是聖明軍的門閥之時,易揚是蘇沩的禁脔;你在沙場上馳騁之時,他供人玩弄于床弟;你為信仰虔誠地歌頌時,他在算計和陰謀中求存;你揚刀立威之時,他還在女裝侍茶;到最後,你沙場秋點冰,他卻在陰冷的會意堂,慢慢清點他的仇恨和屈辱……

他沒有信仰。

所以沒有為什麽。

我受不了她哀戚的目光,于是避開她的眼睛,正色道:“當菲,我早已不是聖女,我也永不再想當什麽聖女。我知道你有真心為我,所以我勸你放棄吧,你不是他的對手,就算加上冷蕭再加上邺心,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當菲看着我,目光卻複雜起來。

我道:“也許現在你有某些優勢,但是相信我,不要試圖和他作對。”

她不語,看了我許久,卻突然道:“不,只有你是聖女!”

我有些啞然,當菲未免太過固執。

她卻雙眼明亮:“聖女是上蒼的使者,‘澄心歸璞,念無欲,駁诟理’,古書上曾說:‘心無恨,眼無塵,聖女的光芒可以照亮黑暗與白晝’。我再沒見過其他人,可以如你這般……”

我失笑了,搖了搖頭。

“當菲,”我誠懇地說,“我不恨不是因為我寬容或者我偉大……”我說地很慢也很小心,“我也是自私的且狹隘的,而且這也說明不了什麽,難道就因為古人寫的紙上的幾句話,我就必須是注定的命運了嗎?”

當菲一愣,呆看着我。怔怔地問我:“那你為什麽不恨……你……愛他?”

我心裏一揪,卻輕笑了一下,慢慢走到門邊,透過朦胧的門花開着寒冷的外面:“好比說,有人欠了你十兩銀子,你和那人糾纏不休,這時你家裏着火了,你當然會顧不上銀子而回去救火。生命裏不只有愛情,也不只有仇恨,它的意義太多,只有每個人自己才能體會……除了這裏,我也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啊……”

當菲猛然站起來拉住我:“聖女你要走嗎?”

我沉吟一下,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不,不能走……”她急急地說。

“當菲!”我打斷她,“如果你相信上蒼,這一切不如就當是上蒼的安排。”

她眼睛一亮:“天有新的旨意傳達給你嗎?天是不是要這天下的人贖罪?”

我看着她狂熱的眼,狠心地說:“不是,天從沒有告訴過我什麽,從來都沒有。當菲,”我推開門,指着天地:“人是渺小的,蜉蝣一世,好比昙花,每個人都可以皈依自己的宗教,你不能把自己的信仰強加在他人身上,對我也是,對易揚也是。易揚是的殘忍的權術者,卻也會是個英明的統治者。我沒有留下的必要,你為什麽還看不明白?”

當菲有些慌亂:“你……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再信奉上天,也一定會走?”

我看着她,用目光回答她。

當菲拉着我的袖管:“不,你不能走——這天山,這聖女……你不能走……”

我看着她,目光堅定。

當菲更是慌亂,最終一咬牙:“聖女,你不能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你留下來。”

我笑:“我見他做什麽?”

當菲有些愕然:“聖女不是向來待那鬼影離铛很是親厚嗎……”

我瞪大了眼睛:“小铛!?”

“垮嗒”

開鎖的脆響伴着我心緊如弦。

院子裏的奇花異草雖曾豔麗卻不耐那霜寒,催拉折朽,一地衰敗,卻只那白梅,伴着夜光流轉生姿,月光冷,瑩無塵,開地并不落寞。梅香幽然,一院冷清。

當菲琳雪推開東廂的一扇門。

“他在裏面。”

我遲疑地邁進去,果見玳瑁簾後的寝間睡着一人。

小铛……

我撥開簾走過去,簾在身後叮當玲珑,而那人還在淺睡。

我不敢想其他,只慢步過去。

離铛的頭發又成了短發,有些瘦削。

我有些疑慮地回過看,看到當菲正站在簾後,并無聲息。

我更加憂心,伸出手去觸離铛的臉。指尖有些涼,有些顫。

他似乎震了一下,伸手握着我的手,張開眼來看着我。

“你來了。”他說着,帶笑,手很暖。

我點點頭,鼻子有些酸,“恩,我來了。”

“我等你許久了。”他說。

我又只有點頭,忍住淚花。

他又笑:“你今日來地好晚,卻最真實。”

我呆住了。

“恩,我很想你,但我也很怕你看到我又會趕我走。如果你真的見到我,你不要讓我走好嗎?”

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這麽愣愣看着他。

“好困啊,明天別來這麽遲了。”

他捏捏我的手,又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又睜開:“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嗓子幹澀難忍,心裏如刺紮一般。

這傻子,還以為是夢呢……

“喂!”我半含着淚,拍他的臉:“快醒醒,還睡!”

他嘟囔了一下,并不睜眼。

我便一把拉着他坐起來。

他坐起來,小鹿般的圓眼睛終于清亮了起來,卻只傻傻看着我。

“小铛……”我笑地很辛酸。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我臉,卻又不敢。

我拉過他的手:“真的是我。”我說。

“清清……真的是你?”

我點點頭,眼睛又開始有水氣:“是我,真的是我……”

他認真地看了又看,突然掐着我的臉做了個鬼臉,于是他便笑了:“果然是你,那便好,那便好,我翻遍了天山三千房舍都不見你,還以為……你果然在天山……”

我一呆:“你來天山找我?什麽時候?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伸手拉我:“……我不會再要求你跟我走了,真的,我跟你走好不好……”

“小铛?”我開始覺得不太對了。

他明亮的眼卻宛如黑夜的晨星:“能不能……不要分離。”

天下女子有十分好,卻獨鐘最是痛骨的這一分;天何道,只皈依你的宗教,浮華夢,繁花裏,只被一縷清煙繞;不願太澄明,沉湎癡人笑。卻只道,不要分離,等那地老天荒?

我覺得心裏柔柔地痛,我該感激有人願為付出而付出,卻希望他不要。

“……不是,我不是抛下你,而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件很困擾的事情,我必須自己去面對,我不能拖累你,也不能拖累任何人,你不要怪我好嗎?”

他靜靜看着我說完,清潭般的目光膠着我,溫柔而帶些傷痛:

“對不起,清清,我聽不見……”

我一震:“小……小铛……”

“懸明節前我接到暗報說天師突然離山,所以我迅速扣下了新聖女,天師得訊後又趕回來,離铛助他挽回了聖女,自己卻被冷蕭扣下。”簾後的當菲低沉的聲音穿過房間短暫的默寂,“我知他與聖女你交情匪淺,匆忙趕到時,冷蕭已經在用刑問話,雙耳釘釘……”

噙着的淚終是忍無可忍。

心被人揪成小小的一塊,狠狠地痛着。

離铛的鹿撞般的眼依然明亮且溫柔,卻帶着淡淡的哀傷。

他說:你來得好晚。

他說:不要分離。

他說:對不起,我聽不見……

珠簾叮當,當菲無聲地邁進來,站在幾步遠:“還好那時我算及時趕到,不然他這兩條腿也要跟着廢掉……冷蕭說,離铛的事最好不要告訴你,但是我想,你會想看到他的……”

“謝謝。”我硬吞着眼淚,生生地說。

小铛茫然的大眼睛看看我,又轉過頭看看當菲,最後轉而看着我,水汪汪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緊了緊:“清清……你——”

“放心,我不走。”我輕柔地說,很慢很慢。“我不走。”

他似乎是看懂了我的唇語,表情微微放松下來,随即又繃了起來:“不!要走!要離開!暗門的冷蕭在這裏!你不能留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拍着他的手安撫道,“別怕,沒事的。”轉而對當菲平靜地說:“告訴我,怎麽回事。” 心裏最初的慌亂稍稍安穩,雖然很痛,但是一切都是不可避免,命運的轉輪從不偏袒任何人,轟轟烈烈地碾過去,它從沒給人機會悲春傷秋,只是軋過,碾過……有人膜拜命運,有人唾棄命運,我也曾怨怼,曾哭泣,卻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嘗試着去面對,去直視,去不卑不亢地挑起命運的擔子。

也許,這就是成長。

當菲沉吟一下:“聖女,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挑眉:“莫說他聾了,就算他完好,我也不用瞞他什麽!”

當菲僵了一下,便道:“簡單來說,天師回山以後不幾日,冷蕭就發覺新聖女不太對,再過幾日,新聖女就露了馬腳,卻是離铛易容假冒的,也不知天師用的什麽法子把離铛和聖女掉了包,離铛輕功無雙,論身段也和新聖女相仿,但要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聖女被軟禁的情形下和聖女調包,沒有內應絕對不行,冷蕭發覺是離铛後當場就上了刑,我趕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當菲!”我看着小铛,伸手幫他理着亂發,聲音卻有些冷,“你一直在回避一點,新聖女是誰?如果是一般人,小铛不可能明知是火坑還往裏跳。小铛一直孑然一身,沒有什麽好顧慮的,也沒有好被威脅的。”我停了停,又問:“新聖女和小铛是舊識對嗎?”

當菲琳雪不說話了。

我看着小铛微微笑了一下,把一直壓在舌間下的話輕輕擡出來,輕輕念道:“竣邺山莊,美人千媚……”

小铛迷茫地看看我,又看看當菲,最後終于說:“清清,不要相信這個女人。她和冷蕭是一夥的!”

當菲微微欠了欠身:“聖女明察……”

我覺得心裏有些慌,我也不知道我在慌什麽,似乎有些怕,仔細想想卻也沒什麽好怕的,說是憂心,不合我意;說是苦悶,浮誇其談。卻只想到,雕欄玉砌應猶在……

“你下去吧,我想和小铛多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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