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4)
卻仿佛聽到驚濤拍岸,大浪淘沙,仿佛我只是風雪裏搖搖欲墜的殘葉。
我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那一刻,我覺得我吐出了很多。
挑上一盞燈,我翻出那本手卷,突然想起那時懸明節,易揚突然不告而別,是不是因為天山之上傳來了的消息,就是千湄被當菲琳雪扣了下來,所以他才匆忙趕了回去。
先潤端硯寫蘭葉,後移晚燈畫松梅。
謎底其實不難猜,只是不知他願不願意猜出來——海枯石爛……
我把手放在那幹黃的扉頁上:那海會不會枯,那石會不會爛,那羁絆,那糾葛,什麽時候才能涅磐?等到海枯了,石爛了,可否等到你,面具下的你啊……
其後的日子很安穩,沒有人來。送飯的老媽子很沉默,什麽都不說,我問她天師在哪,她一直不答。
天測殿的水波不興并不代表外面什麽事情也沒有。想起來的時候我也會擔心當菲琳雪,易揚壓兵如果只是權宜之策,那麽他達到目的後當然會立刻撤兵,如此,當菲琳雪自然有喘息調度的機會。雖然派人去追了冷蕭,但是冷蕭這麽一出天山,估計已經兇多吉少,易揚此刻兵力比當菲稍弱,但是如果真打起來,當菲必定要敗。
遠方的邺心,到底有沒有支派暗門的殘軍,小铛可是順利到達目的地,邺飛白可又排兵布陣,無從知曉
果然千湄沒有再來,我想我若是易揚,也不會讓她來。
現在外面發生的一切,我半點也不知道。
我常挑燈看書,看地昏天黑地的,雖然是學物理的,很多理論公式和假說依然只能看懂一半,但我想,我應該能比翰君讀懂更多。
常常看着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偶爾一兩次,醒來時發現手邊多了道熱茶,清煙袅袅。
最後一次,我挑了足足兩個晚上的燈,終于将手卷看完了,我累極了,趴着就睡着了。這一次,我從意外中醒來。
因為醒來時,周圍已經是火苗亂蹿,我驚恐地站起來,帶火的流矢迅速穿過窗,直直紮在我剛才趴着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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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變!!
111
火苗流竄。
我一驚——那手卷!!
顧不得許多,我迅速脫下外面的緞面棉衣,匆忙蓋在桌上。
那手卷……那手卷……一界的生死存亡就在這麽幾張紙啊……
手忙腳亂把書案上火撲滅,我小心地把燒出洞來的棉衣揭開,只一眼,心便沉了,那手卷被生生燒掉一圈,手卷本就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地脆弱,這麽一燒,連看都十分勉強。
我心疼萬分,暗罵自己糊塗,怎不記得将這手卷先行收好。
我小心翼翼捧起那殘餘的手卷,棉襖已經被燒掉,我身上只有一件內衫和中衣,于是便把手卷貼身收起來。
擡頭四面望,被我這麽一折騰,四周火勢見漲,屋內的橫梁都是明火,直燒地噼裏啪啦亂響,天主教喜用紅木為材,屋頂鋪滿厚重的深紅色琉璃厚瓦,以顯得莊重典雅,如此修飾,屋脊和梁柱承受的重量卻是尋常房屋的兩倍之多,天主教的能工巧匠便用多處隐柱承力,确保房屋穩健,是以天山地震,損壞的房屋并沒有許多,但對于這種以木為主的建築,火乃大忌,房梁一斷,屋檐立塌。
卻見此刻火苗已經竄上橫梁,飛火的箭矢倒是少了不少。
是當菲琳雪嗎?還是誰?
為什麽攻擊我?
不對,這裏是會意堂,那麽其實他們想攻擊該是易揚?
……
時間容不得我胡思亂想。我收好手卷,認準沒有着火的地方,往外奔去。
猛然,火勢似乎一漲,火光裏慢慢踱出來一個人,頭頂已禿,胡子花白 ,手杵着一根龍頭仗,臉上皺紋密布,深深淺淺的老人斑在火光中有些猙獰,一雙微帶渾濁的眼卻滿是狠辣。
“臭丫頭!還想哪裏跑!”老人啐道。
我猛止住步子。
心中叫一聲苦,往界人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
轉身四望,火焰中,堂柱後,影影憧憧出來十來個身影,隐隐成包圍之勢。
我轉身,按着心中慌亂,喝道:“你是誰!”
“我是誰?”老人笑地陰風恻恻。“我文家老七因你被俘,老二死于你手,你問我是誰!哼哼……一起上,捉了這個小妖精!”
他音剛落,身側幾個人整齊地掐了個手訣,一片光網織了起來。
我一看不妙,一咬牙,正想向那老人沖去,那老人卻像看出了我的企圖,渾濁的眼裏精光一閃,龍頭拐杖一震,我只感覺到一股勁風壓面,逼得人向後栽去。
地磚很涼很硬,我一痛,舉目一望,一張色彩班駁的網從天而降。
陡然間,變故不斷,四面湧來碧色的光芒,如奔騰的湍流,呼嘯着從我頭頂而奔過,迅速沖散那張牙舞爪的光網。
碧色光芒盡處,絲絲黑發飛揚,琉璃手持那柄光芒閃動的玉如意從高處落下,道袍的衣角飛揚,玉如意的流蘇飄動,正落在我面前,隔在我和那老人中間。
“臭道士!”那老人眼裏仿佛也要冒出火來,惡狠狠地道。
琉璃背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語氣裏滿是蔑然:“你們這招調虎離山已經有其他人先行用過了,就不能想點新法子?文老匹夫,年紀大了,不認輸不行。”
老人龍頭仗一震,喝道:“偈仂琉璃!你不過仗着一塊廣羽晴玉,便自以無所不敵了是嗎!”
琉璃冷笑一下,高舉那塊玉如意,語氣冰冷地說:“是又如何,文老匹夫,你我交手也不是第一次了,就這次做個了斷吧!”說着,玉如意通體流光,碧色光芒轉動,仿佛孕育着生命。
平地起風,托着琉璃黑黃相間的道袍四面張揚,黑發飄散。
老人目光恨毒,喝道:“往命劫!”
四周同來的人人影錯動,每人手中捏一個手訣,似乎隐隐成一個陣勢。
老人龍仗橫在臂間,雙手掐訣:“本與你無關,別人的事你非要強出頭!你若要死,那老夫送你一程!”
琉璃低低嘀咕了一聲:“廢話不少。”聲音很小,就只有我聽見了。他微微側過臉,對我道:“閉眼!”
我閉上眼。
但覺得身前琉璃周圍的風大了些,即使閉着眼,卻也仿佛看到那碧色的光芒照在眼睑上,映在瞳孔裏,仿佛這天地都是碧色的。
碧濤洶湧,亂舞的風不斷。
過了片刻,不見削減,卻聽見衣衫之聲,似乎琉璃開始游走起來。
又過了片刻,一聲慘叫傳來,我聽地心裏一顫。因為那叫聲離我很遠,似乎遠在這包圍圈之外。
卻又覺得那光芒更甚了些,閉着眼依然刺痛我的眼,我雙手捂着眼睛,聽着風聲淩亂着舞動。
又是一聲慘叫,這次我聽清楚了,确實,離我很遠。
其後接連的慘叫不斷,我正聽地心驚,卻聽琉璃大喝一聲:“風炎萬裏,碧落黃泉!破!!”
似乎有一聲輕微的爆破之音,我嘗試着睜開眼,卻見四周的人都不見了,正前的老人龍仗斷開,正捂着胸口,目光之毒,仿佛中傷的野獸。琉璃站在我身側,神清氣爽,只是一雙美目裏滿是譏諷。
琉璃舉起玉如意,冷淡地說:“老匹夫,死在我手裏,你也不虧。”
老人狠狠瞪着眼:“不可能!你怎麽可能……”
琉璃打斷他:“我有必要對一個要死的人解釋嗎?”
玉如意的配眼一股碧色光芒激射出去。光還未到,卻見花白色的胡子一閃,光芒打在地上,頓時地磚飛濺,好象是一塊石頭打在水灘中一般。那老人卻不見了。
琉璃輕聲恨道:“老狐貍!”
他黑目瞥來,道:“外面有人護你,我去追他,你自己小心。”說着,黑黃道袍一擺,說“你自己小心”那句時,人就已經不見了。
我心中驚疑未定,四面望去。火勢已如銅牆鐵壁一般。
我匆忙站起來,想往殿外跑去,才邁了幾步,就被一個東西絆了一下,我回頭一看,一個紅衣,死相很奇怪,衣衫只有微弱的焦痕,身體無傷,卻大張着嘴眼,仿佛見到了什麽十分恐怖的事情,更是那雙眼,眼白眼黑全部混成一團,剎是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這紅衣定是剛才琉璃他們打鬥時進來的,就這麽死于非命。
來不及想起來,我匆忙爬起來,磕磕絆絆想逃出去。卻在此時,門前兩柱間受力的橫梁終于是支撐不住,“轟——”,一聲悶響,塌了下來,四周塵埃四起,頓時迷了我的眼。
我揉了揉眼,忍着酸疼睜開看,卻見倒下的大梁封住了大半個門口,而瘋漲的火勢則把最後的通道封地死死的。
我心裏一慌。
突然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向後一拉。
原地的上方,鋪滿紅色琉璃磚的屋檐因為失去橫梁的支撐,而開始從外向內坍塌,厚重的磚正落在剛才我站的地方。我卻跌進一個懷抱中。
一擡頭,火光映着他的臉,他本是蒼白的臉卻似乎因為這大火的原因而亮堂起來,溫潤的鴿子灰被燒成無邊的烈焰,緊緊抿着的唇有刀削的線條。
我有一瞬短暫的失神,無法思考他為什麽在這裏。
前路被封,易揚拉着我的胳膊直向後奔去,琉璃瓦不斷砸落,在身後發出一聲又一聲催促。他一手持劍,撥開下落的磚瓦和燃燒物,一手拉着我奔跑,手勁似乎更大了,幾乎捏痛了我。
搶進了偏房,易揚松開我,不知如何開動的機關,卻見書閣移開了一條縫隙。
我心裏一跳,猛然想起蘇沩,真不知這個蘇沩在天主教到底埋了多少秘密,天測殿下的地牢,這密道……那個神人蘇沩……
我還在錯愕間,易揚就拉起我,閃進密道。
片刻,書架便緩緩自動合上……
他的衣角有小小的火苗,借着黑暗中細微的火光,我癡癡凝望他的側臉。火光閃動,他潋滟的眼映成了幽幽的黑,長長的睫羽半垂着,眉頭微微蹙着。劍風動,他揮劍把燃火的衣角斬下,只一瞬,火光便不見了,黑暗降臨。
沉寂的空間。
密道裏的空氣有些渾濁。
最後我問他:“不走嗎?”
暗夜中,他慢慢地說:“這本是個密道,直通到地下天牢,前些日子地龍做亂,塌了不少密道,這條已經完全堵死了。”
我微覺錯愕:“那你是如何進來的?”
他不答。
我靜立片刻,想讓眼睛适應這黑暗,可這裏真的密封得太好,一絲光也沒有,眼前依然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向前走着,扶着的牆壁不算光滑,卻明顯被人工修整地很整齊。順着沒走幾步,果然被嶙峋的亂石封死了去路,看樣子還是大面積的塌方。
我便又折回去,他似乎原地未動。
“要等多久才能出去?”我問。
“機關在外面,裏面打不開……”
我心裏一驚。
他靠着牆壁,似乎是慢慢坐了下來:“等等吧,等擊退了伏兵,應該有人能找到機關的所在,如果那時我們還沒被悶死的話,就能出去了。”
我一愣:“你……你受傷了?”密道裏滿是塵土,易揚又有嚴重的潔癖。
沉默片刻,他淡淡地說:“不礙事。”
一時無話,我突然顯得有些局促,黑暗之中可以聽到兩個人的呼吸,此消彼長,錯亂又規則。
輕輕靠着同一面的牆壁也坐下來,隔了他很遠。
不知何時,那個陪我看煙花的人已經不再了。
黑暗中,兩個人似乎都很難堪。我抿了抿唇,問他:“外面是怎麽回事?”
他停了停,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我安排了精、靈兩旗上山助兵,當菲琳雪可能收到了風聲,便提前發難,夜襲天測殿,卻沒想到在會意堂的根本不是我。”
我不說話了,肚子裏揣摩着,精旗、靈旗,易揚何時安排好的援軍?……好象該是,那時懸明節,他突然出現在雀北,就是說要與兩旗旗主會面。心裏一空,他果然不是……
我咬住唇,只覺得一股一股心酸往上冒。
莫念有情,風華不堪風吹雪。
卻道無心,缱绻似留煙過處。
“你怎麽來的?”我低低地問,我覺得這裏的黑暗是魔瘴,讓人一刻不想待下去。
他沉吟片刻,道:“天測殿被襲,會意堂首當其沖,我譴了不少人進來,都有去無回。”
我心裏嘆了口氣,琉璃和翰君的區別,翰君會找人煙稀少的地方打,而琉璃則不管其他人的生死。
我绻起腿,身上衣衫很薄,現在靜下來,就覺得有些寒。一動,碰到易揚丢在地上的劍,劍磕了一下地上的碎石,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卻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蕩起回音來。
我靜靜坐着不說話,他也沒有。
黑暗中,死水微瀾,卻仿佛有冥冥的手,用強大的力量安排着一切,把我們的命運握在手裏,百般玩弄。
以前我很怕黑,小時候因為靈動的到來而讓我失去童年的記憶,記憶中父母總是很忙,他們一年有一半的時候在飛機上度過,偶爾和他們吃頓飯他們的手機總是響個不停,晚上他們的應酬很多,回來的很晚,很大很大的家就只有我一個人。我就很怕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喜歡把所有燈都開着,因為燈的光芒讓我覺得很溫暖。
現在我也不喜歡黑暗,因為人在寂靜的黑暗裏,黑暗就會把你的外殼融化掉,讓你露出本身的缺憾和弱點;人在黑暗裏會想很多,都是關于自己,越是想地多越是不确定,越是脆弱易倒。我不想讓自己有機會怯弱,萬一我怯懦,我就會被沉重的命運壓垮下去,再也擡不頭來。那沉重枷鎖,容不下軟弱的人。
但是,黑暗之下,那些光芒無法觸及的陰影總會暴露出來。
我很想抑制自己不去想,卻在這一灘寂靜中像着了魔一般,想起他沒說出的謎底,想起寒風中他赤裸的胸膛,想起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面具,他掌心的溫度……
“……懸明節,你是來找我的嗎……”,我定是中了魔,才會問這麽蠢的問題,盡管聲音細若蚊蠅,可在此間卻無從掩蓋。
他不答,頭似乎微微仰起,靠在牆上。“……不是。”他答。
抿着的淚撐不住無情之重,悄然滑落,我不敢去抑制它,怕做出聲響讓他聽見。
隔了許久,空間內的空氣似乎更渾濁了。這麽狹小的空間,兩個人能支持多久呢?
“你怕死嗎?”他幽幽地問我。
“……你呢?”
他沒答話,沉默好久,才輕輕地說:“我剛才一直在想,還有什麽法子能出去……”黑暗中,他似乎輕笑一下,卻沒再說下去。
“然後呢?”我問。
“出去又如何?”他說,語氣很輕,似乎很暢快,“我不能放下仇恨,十幾年,我就是為它活着的,若能出去,我還會報複你,折磨你,至死方休。”
我身體微微僵着,尖銳的刺痛紮着我的神經,混合着周身的寒,仿佛處在宇宙的盡頭。淚無聲滑下,砸在衣衫上。
我的手放在身側,五指抓着地面。這該死的安靜……
他又輕笑一下:“倒不如……”
一只溫溫的手覆蓋過來,蓋在我的手上。
“……就這麽死了吧。”
一剎那,我渾身僵硬,想動又動不了,掌心傳來不真實的溫度,肌膚接觸的地方如火燎原,指間烈烈,順着手臂的脈絡一路燒着,焚滅了天地。
耳邊有強烈的耳鳴,我只聽見我的心跳得很大聲,呼吸卻接近靜止。
月老的紅線,穿搭着陰謀,一邊連着女兒心,一邊呢?
那面具的銀輝沒有黯淡下去,瑩瑩的光芒還在那裏,爍爍其華。
追憶年華缱绻,他藏在月的另一端,他如水的眼,他寂寞的姿态,他一口又一口的鮮血,點點撒在那溝壑之中……
我慢慢翻過他的手,輕微顫抖的指間劃過他的掌心:
“……你……”
一夜之間,滿門覆滅,百年莊園毀于一旦,莨菪山上血流如海……
“……愛……”
父死人手,母克死異鄉,血親的妹妹食仇之米長大,從未見過……
“……我……”
自己落于天山,雌伏之辱,床第之命,一忍十載,放棄什麽尊嚴,放棄什麽道德,哪怕真實的自己,都被放棄了……
“……嗎……”
可是……你愛我嗎……
時間開始變地很綿長,一秒也如一個世紀,一瞬之間,仿佛無數個世界誕生又毀滅,我開始膠着在時間裏,心沒有跳,血沒有流動,大腦一片空白。
聽說,世界的彼岸開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忘憂花,花香飄過,人就可以忘卻一切煩惱……
那一刻,花開花敗的聲音連綿不絕,黑暗中卻始終沒看見花的影子。
我不知道他想了多久,時間于我仿佛百年,又好似一瞬,我聽見他輕輕的嘆息:“不,不能愛……”
陡然間,淚如滂沱。
為什麽不能……寧可死,都不能麽……
憑什麽!我心裏在吶喊,在叫屈:憑什麽這麽對我?!因為我是誰誰的女兒就足夠嗎?因為我背負誰誰的血債就可以了嗎?
我不服!我心道,淚落連連。我不服這命運,我不服這安排!我不服這情瘴,這宿怨!心裏的吶喊掀起千層萬層浪,告訴我,為什麽……
一片漆黑中,他的呼吸似有似無。我像中了魔一樣一點點輕輕靠過去,聽見他的呼吸慢慢急促。
跨過溝壑有多艱難?
比死還難嗎?比恨還難嗎?
很慢很慢,似乎艱難到無法呼吸。
畫地為牢,沖不破的枷鎖,放不下的過往……
唇上還沾着我溫熱的淚,輕輕貼上他冰涼的唇。淚中澀澀的味道化在兩個人心裏。他劇烈震了一下,似乎想推開我,卻最終無力。
黑暗中我不敢睜開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流淚,貼着他的唇,拉起他的手輕輕圍在我腰上。
杏花雨 流星墜 芬芳蒹葭蒼茫
君守 君之傷
暖情 魂繞殘香
不去 心如枯冢
卻在這時,一道光芒劈進來。有人在外面用焦急的聲音道:“天師?!天師?!你在裏面嗎!?”
猛然分開,我睜開眼,卻見他傷痛的目光,淚痕滿面。
112
光線瀉進來,他臉上縱橫的是他的淚還是我淚,想躲藏的傷痛,似煙似霧。
開門的瞬間,他別過頭去,我知道他不想別人知道他軟弱。
“在!”我出聲應道,一摸眼淚先站起迎了出去。
外面火苗還在燃,但是鋪天蓋地的大火卻已得到控制,橫粱斷柱塌了一地,會意堂居然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外面站了七八個紅衣侍者,看到我出來均是一臉愕然。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肯定很狼狽,白色的中衣上滿是塵土,臉上會有明顯的哭過的痕跡,不知道眼睛有沒有腫。
這時一身着淡黃绫羽的人分開幾個紅衣,輕輕一抱拳道:“小姐……”
我微微有些錯愕:“方凝?”
“屬下來遲,請天師降罪!”方凝突然單膝跪下,一點也不在意這一地尖銳的木屑殘骸,四周的紅衣都跟着她跪了一地。身後一人慢慢踱到前面來。
“噌——”一把利劍插在方凝面前,劍身還不住顫動,易揚冷冷道:“方壇主,有時間說這些廢話不如直接動手來地痛快。”
方凝埋着頭,肩膀似乎動了動,最終道:“請天師給屬下一個帶罪立功的機會。”
我皺了一下眉頭,說:“方凝有什麽錯?”
易揚看着方凝冷笑一下,并不看我,轉頭問一個紅衣:“聖女那邊如何呢?”
那紅衣遲疑一下,答道:“天寶殿……沒能守住,聖女……在當菲護法處。”
易揚輕輕蹙了下眉頭,那紅衣接着答道:“連旗主已經趕到,樓旗主和年護法現在在十三校場上和當菲護法對峙。”
易揚點頭道:“封鎖消息了嗎?”
“遵從天師吩咐,從昨夜開始,再無一人下山。”
“知會連旗主,重兵截住所有下山的路,但凡今日有下山的,殺!”
聽到這裏,我已經開始心驚了,難道就是今日嗎……
易揚抽起方凝面前的劍,道:“都起來吧,把附近人都聚起來,先去十三校場。”紅衣都站起來了,只有方凝還跪着。
易揚瞥了她一眼,道:“方壇主,你不是要戴罪立功嗎?跪着作甚?”
方凝背脊似乎僵了一下,慢慢站起來,依舊低着頭。
易揚卻看也不看方凝,轉身就走。
我躊躇地看着原地站着的方凝,淡黃的羅裙上滿是灰黑色的污漬,底底埋着頭似乎看到她嘴角勾了勾似乎笑了,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滑到她尖尖的下巴上,晃了晃,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我轉頭看着看個要走出去的背影,剛想說什麽,卻見易揚頓了一下,回頭望着我說:“你跟着來吧,這裏不安全。”
我抿着唇不說話。
他深深看我一眼,那眼周還是微紅。
我垂下目來,點了點頭。
出了這半個廢墟,寒風吹來,生生讓人打個寒顫。我抱着自己的臂膀想取暖,一件銀狐皮的大篷披了過來,我側目一看,方凝臉色沉靜如水,一言不發幫我系好大篷,理好下擺。
我擡眼看看前方,易揚正好餘光瞥來,馬上又不着痕跡地轉了去,一邊快步走着,一邊聽着身旁的人彙報詳細的情況。他身旁簇擁着許多他得力的紅衣,或有幾個領了新的命令就飛奔而去。
方凝單手按着腰間的“鏽殼”,和我并行。
十三校場,自我到這裏來後,很少去什麽校場,十三校場我只去過一次,那一次,滿天黃沙彌漫了水護法的眼,看不清楚,只看見他心口的熱血撒在校場的每個角落。這次雙方又僵持在十三校場,讓我心裏隐隐覺得難受。
方凝似乎也是看到了易揚瞥來的餘光,立刻又招呼了幾個帶刀的護了過來。
方凝眼睛有點出神,半晌淺嘆了一聲,擡眼笑道:“小姐,我給你唱支小曲如何?”
我有點錯愕,這時候,她還想唱曲?
方凝并未等我答,低低絮絮地唱了起來:
“歸雁雙雙,殘影落花牆。紅樓斷梁,依舊去年模樣。留不住,過眼煙雲太匆忙。相思處,遙遙別期兩相忘。獨倚雕欄憑畫廊,蕭影斜西窗。輕歌曼舞百花裳,一步兩彷徨。柳自紛紛花自芳,借問何處是故鄉?手挽青絲默無語,一別東風百花黃。可憐日落雲藏,曉月寒色如霜。春花殘落春夜長,自古多情多斷腸。花塢香,人無恙,清潭微風水蕩漾。蹄聲響,笛音揚,過客匆匆路寒塘。深深煙花巷,多少風月堂?一朝青春化作淚,淚盡春去又何嘗?待到紅顏色老鬓如霜,滿目蒼涼滿面傷。這煙雨蘇杭,何處才是我故鄉?這凄凄白楊,哪裏是我門前桑?客來客往,夕來朝歸客無常。深閨繡房,暖褥溫床,絲竹文章,奈何潇湘。錦衣紅裝,銀篦玉珰,對鏡梳妝,珠淚成行。身老色衰始惆悵,春淺花疏月微涼。不待花謝雕梁斷。淚未盡,人已亡。這風月情場,原來喪與葬。”
她黑而濃密的睫毛半垂着,年輕的臉在風中微微有些紅潤。甜而不膩的歌喉并不像在現實中。
方凝美目半含着笑:“……他填的詞,我一直很喜歡……他也說只有我唱來最好聽,有次他醉酒,便是拉着要我唱這支曲……”
我一陣錯愕。
方凝斂了一下神,笑了一下,轉而望着我道:“小姐,方凝自知多有不敬之處,小姐寬宏,一直不與我想較,但自小姐再次出現以來,方凝自問再沒虧待小姐半分。”
我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她容顏凄凄,很美卻似乎隐着大傷心。
“方凝有一事想求小姐……”她似乎說地很躊躇。
轉頭看着路,想起方凝以前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小心翼翼讨好着我,卻不像讓我輕易發覺,還有她說的話,其實意思都很明白,我那時也想過,方凝定是有什麽有求于我,卻沒想到底是什麽。
“你說吧,我盡力。”這亂世,方凝也是如履薄冰地小心活着,一朝踏錯,明日無魂。
方凝提着的劍緊了緊,抿了抿唇,低而迅速地道:“多謝小姐。暗門大破後,天師為斬草除根,殺了齊浦滿門,我盡了全力,只能掩下了他的二女兒,閨名喚作浮雲,現在在藏在天山浣衣局,還請……小姐日後多多照應……”
我猛地轉頭看她。
方凝苦笑一下:“小姐不用擔心,方凝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皺了皺眉頭,道:“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方凝微微思索了一下,低聲道:“簡單說來,天師本是安排了兩旗的人暗中潛入天山,想腹背夾擊剿了內賊,前些日樓旗主到,天師卻在禮賢閣壓兵,一時抽不出人手,便安排我暗中渡樓旗主上山,結果意外露了馬腳,被當菲發現了,當菲情知五旗的人來助,便提前兵變,一把火燒了會意堂,卻沒想到在會意堂的本是小姐。天師看火光四起,立刻派人來助,一時被困,當菲的人馬順利押走了在天寶殿的聖女。年護法聽到風聲,立刻帶了人手來,加上樓旗主相助,當菲有些措手不及,火線暫時暫時退到十三校場。但是聖女還在她手上,年護法怕傷了聖女,一時有些僵持不下。”
方凝認真看着路,好象一不小心就會跌倒一樣,繼續說道:“上次小姐被邺心劫走,天師就心存懷疑,這次我又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天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給我機會了。”我正要開口,方凝就打斷我,繼續道:“就算小姐肯為我求情,天師饒了我一命也定不會再信我,到後來,随便找個什麽罪名,結局……也是一樣的。只求小姐……”
我半咬着唇。
“求小姐……”
“為什麽,”我心下不忍,“他的女兒也值得你如此嗎?”
方凝搖搖頭:“女子愛上一人,便想生生世世陪着他,心中只裝他一人,為他褪去青春,紅顏白發,為他生兒育女,舉案齊眉,一起白頭到老;男子愛上一人,最大的心願卻是想她快樂自由,希望她能笑,她能真實地活下去,若她能平安幸福,自己萬死也心甘情願。其實,這種愛情,女子又何嘗給不起呢?生殺場上走一遭,萬古雲霄共缱绻。他定能看到,我也給得起!”
方凝擡起頭看,前方易揚輕飄的目光似乎又掃來,方凝笑了一下,眼睛也跟着笑了起來。容顏也還年輕,心也還年輕,滄桑的,還是個“情”字。
身老色衰始惆悵
春淺花疏月微涼
不待花謝雕梁斷
淚未盡,人已亡
這風月情場
原來喪與葬
原來,喪與葬……
十三校場。
肅殺的風,冷漠的沙,微微裂開的牆轅,透着沙場的風。
十三校場對分開來,泾渭分明的楚河漢界。兩邊的人都穿着天主教的布料,吃着天主教的口糧。迎接易揚到來的,有樓一蕪,那個年輕的靈旗旗主,磨去了些棱角,更像把要出鞘的寶刀;有年殇,仿佛被年歲混沌了眼,已經不想去分清什麽,卻有種兼容一切的睿智。易揚迅速被他們簇擁了去,很多事在等他去拿主意,方凝沒有跟上去,很鎮定地穩穩站在我身邊。那道白色的身影即将淹沒在人群中時,他的餘光又向這邊飄來,我聽見“鏽殼”劍柄輕微響了一下,易揚目光一閃,又輕輕飄了過去。
不一會兒,周圍慢慢靠過來許多紅衣。我微微思索,已明其理:易揚,真的已經不相信方凝了……我擡頭看方凝,她表情依舊平靜,只是緊緊握緊了“鏽殼”。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的樣子,我站在原地很是尴尬,只看着周圍的人來去匆忙,只有方凝,默默站在一邊,低頭想些什麽,想的很出神,偶爾泛出一絲溫柔的笑。
再等些時候,發覺所有的人都開始朝一個方向而去,我擡眼一看,十三校場的大角鬥場……
那時水匕銎眼睛很亮,亮地好象要比要把生命裏所有的光芒都發射出來,就在那個大角鬥場,騰空而起的靈魂,瞬間讓一切黯然失色。
我內心有些惶惶,思忖許久終于提步奔上。身旁黃绫飄飄,方凝一言不發跟了上來。
校場四周很多人,水洩不通,我在人群外,有些茫茫。
不多時,幾個紅衣分開人群,抱拳行禮,請我進去。
風乍起,黃沙滿天。
校場這一邊,正中的看臺,正是當年我看底下拼殺的地方,易揚坐在正中,冷俊如神,他左首立着年觞,看我的目光有些複雜。
易揚向我招了招手。似乎冷清地笑了一下。
登上了看臺,脫離周圍擁擠的人群,視線一下開闊的起來。舉目看去,正對面最顯眼的地方站着幾人。
站在稍後的是千湄,還是一身華服,顯得美豔無方,頭發有些亂,卻是別樣風情。她端莊地站着,雙手攏在袖中,渾然不把脖子上架着的三把鋼刀放在眼裏,甚至還有些微微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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