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多米諾骨牌

國慶假期結束，節後綜合征在學生群裏持續擴散，具體表現為卡着鈴聲向教學樓百米沖刺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一門門期中考試接踵而至，徐衆祺和宋媛各自忙碌于學業，逐漸恢複了遠距離戀愛的常态，每天都竭盡全力不讓對方錯過自己的生活細節。

徐衆祺總會在食堂排隊的時候給宋媛打電話，有一次徐衆祺正巧遇上忘帶飯卡的大牛教授。宋媛在電話那頭全程憋着笑，聽着徐衆祺幫教授刷了罐加熱的旺仔牛奶。

宋媛熬夜為宣傳部剪輯活動視頻的時候，徐衆祺也陪在聊天對話框那頭。電腦又一次突然卡死，轉動着未響應的白色圓圈。宋媛把靜音鼠标一扔，戳着手機屏幕扔了一排‘哭泣求抱抱’的表情包。徐衆祺連連哄着她，一直哄到剪輯軟件恢複響應。

平凡的周末午後，宋媛客廳角落裏，趴在一只棕色的巨大毛絨熊身上，随手和它自拍了張合照，然後第一時間點擊發送給了徐衆祺。

[宋song] 它可愛還是我可愛？

對面隔了一段時間才回複過來。

[我家老徐] 你可愛

[宋song] 在忙？

徐衆祺很快發來了一段小視頻，畫面裏一群人松散地圍坐在排練廳裏，有的正扛着琴譜架走過來，有的在調試手裏拿着的樂器，毫無章法地交織在一起。

[我家老徐] 樂團得排練到晚上，回消息可能會晚一點宋媛稍一思忖，從表情庫裏挑選了個淚眼汪汪的卡通動物，發過去。

[宋song] 想聽……現場版

[我家老徐] 遲點給你錄音，乖

[宋song] （親親）

許諾端着個切好的果盤邁進客廳，就被宋媛沒來得及收斂的癡癡笑容震懾到，不用問就知道是在跟男朋友發消息。

許諾捂住自己的钛合金狗眼，摸索着坐到了宋媛對面的圓形坐墊上，用簽子戳了個兔子模樣的蘋果塊，遞給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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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媛接過來小口嚼着，發現許諾還在盯着自己，表情複雜欲言又止的。

宋媛随口問道：“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有！”許諾重重地點了點頭，頭發都晃動得有些亂，“左臉寫着‘已出售’，右臉寫着‘戀愛中’。”

宋媛失笑，伸手幫許諾理了理劉海，突然勾起一絲小心疼。

她們宿舍三人的性格非常合拍，所以關系一直很親近。整個大一期間幾乎跟連體嬰兒一樣，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晚自習。來到了大二，宋媛和項小雨陸續脫單，許諾就淪落為宿舍剩下的那只單身狗。

每每下課鈴聲一響，項小雨就會快速收拾書包，小跑着趕去見劉子烨，只留給宋媛和許諾一個決絕冷漠的背影。異地戀的宋媛雖然大部分時間依舊會跟許諾待在一起，但心思和關注度必然地更多轉移到了徐衆祺身上。

落單的許諾從來沒有表達過一點點情緒，總帶着祝福的心态，默默地自我消化偶爾的寂寞。坐在正與徐衆祺通話的宋媛對面，低頭安安靜靜地吃飯。在項小雨熄燈前回到宿舍時，溫柔地歡迎她，幫着她進入正在閑聊的話題。

許諾是宋媛有生以來見過的性格最好的女孩子，說話輕聲細語又特別喜歡笑。宋媛甚至懷疑，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讓許諾生氣動怒。

宋媛信誓旦旦地說：“許諾諾，如果我是男生的話，一定拼了命也要追到你。”

許諾被宋媛誇得莫名，臉都有些發燙，連連擺手說：“別亂開玩笑！”

——“長得漂亮，性格又好，還是精通廚藝的天才小廚娘！情敵再加我一個！”

一道知性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扮幹練的女人走了進來，完全不顧忌形象地在宋媛和許諾旁邊的單人沙發叉着腿癱下。

“楊岚姐！”宋媛甜甜地打着招呼，套起近乎，“你這個大熊在哪裏買的呀？手感抱起來好溫暖，特別治愈！”

楊岚聽了這話樂了，豪爽地大手一揮：“你喜歡就扛走！我和它相看兩厭太久了！當時也不知道腦子進了什麽水，硬是看錯了尺寸，十六厘米的小熊買成了一米六的巨熊。”

宋媛拽着毛茸茸的熊掌，看着熊漆黑的眼珠子，用商讨的語氣跟它說：“今天就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姐姐讓許諾諾給你做好吃的！”

許諾也不反駁，就在一旁溫柔地笑着。

楊岚是M大已經畢業的學姐，找工作始終不順利，一咬牙幹脆自己做自己老板，決心走發家致富的創業之路。在學校旁邊租了個房子，開始做外賣生意。她自己就挑食得很，天生對菜品的品質要求高，精心設計出科學搭配的套餐，一經推出就倍受同學們喜歡。

訂單量與日俱增，楊岚又是做菜又是配送的，一個人時常忙得焦頭爛額的，就想通過學生會的關系找人幫忙。

正巧許諾被宋媛和項小雨慫恿，開始探索着制作創意美食視頻，積攢了零星的粉絲，但是寝室的環境讓許諾的菜色發揮受到嚴重限制。

于是在宋媛的牽線搭橋下，與楊岚一拍即合開始互惠互利的合作。

許諾有空閑的時間就來楊岚這裏幫忙，而周末或者閉店休息的時候，楊岚會把廚房借給許諾研發新菜式和錄制視頻。

宋媛今天就是帶着她的單反相機來楊岚的出租屋，拍攝許諾視頻封面宣傳用的美食照片。

順便……蹭吃蹭喝的。

楊岚被陽光照得有點困倦，打了個哈欠伸着懶腰：“我先去睡午覺了，廚房你們随便用。結束了收拾幹淨就可以直接走，不用特地來跟我打招呼。”

“好的！”宋媛和許諾應下來。

烤箱裏的松餅還需要烤上一段時間，表皮逐漸在高溫裏變得金黃松軟，空氣中已經湧動着酥脆的香氣。

宋媛和許諾一邊耐心等待着，一邊繼續在客廳曬着太陽。

宋媛正點開一個搞笑視頻，笑得前仰後合的，頁面上方就彈出來陶青青發來的新消息。

[清清酒] 雙十一爆款預售開啓，複制這段話 @#&* ％到某寶[清清酒] 選擇恐懼症晚期，已經沒有藥石可醫了[清清酒] 快給我出出主意，我選個什麽款式比較好宋媛一邊全選中文字複制，一邊算着距離‘雙十一’還有幾周時間，預售倒是鋪設得很早。到時候可得提前借鑒下陶青青的購物車抄一抄。

“媛媛？”身旁的許諾輕輕地叫了她。

宋媛翻看着琳琅的商品介紹頁面，下意識“嗯”了一聲回應。

許諾低頭盯着地板銜接的縫隙，幾乎要把那裏戳出個洞來。

半晌後，許諾堂皇不安地問：“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是不是想多了，可能會有點突然……媛媛你在國慶假期裏有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

宋媛聞言不禁愣住，沒有想到平日裏悶不啃聲的許諾，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宋媛坐直身子，粉飾太平的話語幾乎是信手拈來，可對上許諾既擔憂又自責顧忌的表情，卻堪堪停留在嘴邊，再也說不出口。

在陌生人面前，她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随口編着謊話，把情緒隐藏不對任何人展露，卻做不到欺瞞那些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

宋媛語氣平靜地反問，沒有摻雜任何情緒。

“許諾諾，你覺得我跟老徐在一起後，有什麽不一樣或者變化嗎？”

許諾思索了會兒，小心地斟酌着語言。

“媛媛你變開心了很多，不是以前那種掩飾或者出于禮貌的笑容，而是多了很多發自內心開心的笑容。你可能沒有發現，每次你提起他的時候，眼神都很是雀躍。雖然還沒機會跟他見面，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對你體貼和照顧。這就足夠了。”

一提起徐衆祺，宋媛的眼睛裏就浸滿閃閃的笑意：“老徐确實對我很好，可以說幾乎是在縱容我。”

可下一秒話鋒就一轉，被惶惑不定取代：“最近我偶爾就會閃過一個念頭，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能夠擁有那麽好的愛情。”

許諾震驚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媛。

很難相信這樣妄自菲薄的話，會從一向驕傲自負的宋媛口裏說出來。

宋媛的聲音壓得很低，竭盡全力想從紛雜的思緒裏掙脫：“我很喜歡徐衆祺，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這份喜歡已經超出了我原先的想象，甚至逃離了我的控制。我清晰地察覺到他陷了進去，于是我也難以自拔地越陷越深……”

“戀愛難道不就是這個樣子嗎？”許諾不解地問。

因為互相吸引選擇在一起，再在瑣碎的日常相處中逐漸升溫感情。

應該嗎？

宋媛扪心自問，苦澀地勾起嘴角，搖了搖頭。

一陣恍惚裏，她似乎又回到了禮堂偏僻的後臺，嗅到了那裏常年不見陽光、潮濕陰冷的味道，凍到讓人忍不住戰栗。

……

那個叫做陳曦的女生，雙手握着拐杖，拒絕了身旁朋友的攙扶，固執地來到她面前，紅着眼睛向她确認。

“你就是徐衆祺的女朋友嗎？”

宋媛遲緩地點了點頭，捕捉到對面散發的濃濃敵意。

心裏顧忌着陳曦的身體狀況，她快速思考着如何以退為進、避其鋒芒，卻完全沒有預料掉對方即将說出的那番話，會給自己帶來的難以緩和的沖擊。

“我喜歡徐衆祺，暗戀了他整整一年，”

坦率地說出了口，連陳曦自己都有些吓到。回聲在空曠的走廊裏重複地回蕩着，把陳曦隐藏了許久，始終難以輕易開口的心意決絕地剖開。

她總希望自己再努力變得更好一些，讓自己更配得上徐衆祺身邊的那個位置。卻因為自卑和猶豫，慢了那麽一步，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暗戀一年的幸福、酸楚和委屈，怎麽可能簡單地一言概之。

就像散落一地的玻璃碎，每撿拾一片，指尖就淌出一滴鐵鏽味的眼淚。

粉紅蛋糕裙、站在徐衆祺身旁、期許已久的舞臺……

所有她曾經拼命争取到的東西，殘忍地離她而去。打上石膏固定住的腳，再沒有辦法再往前邁出一步。

陳曦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心如死灰地問：“你會跟他一起出國嗎？”。

宋媛沒有反應過來，困惑地反問：“出國？”

“你不知道徐衆祺畢業後打算出國深造嗎？他從大一就開始着手做準備了。”

陳曦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媛。

自從知道這件事以後，陳曦多方位了解了留學信息，征得父母的同意後也開始準備英語考試。她喜歡的徐衆祺會把人生規劃清晰，那麽她也要成為對自己人生負責任的人。只因為喜歡徐衆祺，陳曦萌生了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的動力。

可面前的徐衆祺正牌女友，瞳孔裏是最真實的茫然。

那樣的毫無防備，竟然完全一無所知。

陳曦情緒激動得顫抖起來：“你真的了解徐衆祺嗎？你能夠理解他想要的和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嗎？”

尖銳的話語像一根根針掉落在地面上，把宋媛推入了窒息的死寂之中。

……

許諾拼命消化龐大的信息量，終于抓出了關鍵信息：“徐衆祺要出國嗎？”

“嗯，大概是吧。”

宋媛捏了捏熊寬寬的胳膊，朝同一個方向順着上面的絨毛：“其實我也沒有很介意他打算出國留學這件事，只是當我從‘別人’的嘴裏聽說這件事，很難不生氣。”

許諾抿了抿嘴，斟酌着開導：“也許他還沒有想好怎麽跟你說這件事，畢竟你們在一起還沒多久，未來可能還會面臨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

勸慰的話說得容易，可心裏卻跟明鏡一樣。

眼前的問題一旦被擺上了明面，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後續的骨牌會接二連三地壓垮倒下。

如果徐衆祺真的要在畢業後出國留學，宋媛會願意一起出國嗎，還是徐衆祺會願意放棄之前的所有規劃？

如果兩人都不妥協，把異地戀上升成異國戀，又要靠什麽樣的信心來維系感情，又面臨什麽樣的未來？或者只是遮住眼睛蒙蔽自己‘立足當下、及時行樂’，先談兩年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叮”烤箱發出的聲音拯救了逐漸沉重的氛圍。

許諾着急起身往廚房走，拖鞋剛邁進玄關，就聽到身後宋媛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不過我這個人挺叛逆的，別人越是不看好，我越是要讓她們好看。”

許諾就着廚房玻璃門的反光，看了眼把臉徹底埋在熊懷裏撲騰的人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才是她認識的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