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裂痕

新鮮出鍋的松餅散發出馥郁的味道,許諾把它和小蛋糕一起裝在籃子裏,還切了些小番茄做裝飾。

宋媛調整好單反的曝光系數,對上焦就開始咔擦地按起快門。

找到滿意的角度拍了一組後,宋媛嫌棄格子桌布太過單調,招呼着許諾轉移陣地,在客廳裏擺出下午茶的樣子。

許諾聽話得像是任人擺布的玩偶,按着宋媛的教法端起圓圓的白瓷盤,用夾子夾起一塊松餅。

宋媛半蹲在電視櫃前面,把鏡頭湊近茶幾:“嗯!放松一些,四肢不用這麽僵硬!自然地夾到盤子裏就好!對!很棒!”

許諾被誇得臉又開始燒起來,等到宋媛拍攝結束放下機器檢查成果,才弱弱地跟她商量:“真的要露臉嗎?我還是有點擔心……”

“露臉和不露臉的我都有拍,選擇權完全交給你,”宋媛關閉電源鍵,利索地把單反收回包裏,“不過許諾諾,你不是一直有在考慮開直播,還是不打算露臉嗎?”

許諾嘆了口氣,一說這個就忍不住地頭疼。即使做了那麽久的心理準備,她心裏那關卻始終過不去。

宋媛安撫地拍了拍許諾的肩膀:“沒關系的,不用想太多!你要是打算露臉,我就給你化個最好看的妝容!你要是介意露臉,我就給你全程掌鏡,賭上我攝影師的招牌和尊嚴,一定讓那些路人拜倒在我們家許諾諾的巧手之下!”

許諾聽不得這些誇詞,捂着紅紅的耳朵,丢下宋媛跑回廚房去了。

宋媛抱着肚子笑倒在沙發裏,特別喜歡看許諾害羞到落跑的模樣。

也不知道這樣的寶藏女孩最後會被哪個幸運兒拐走。不過不管是誰,讓那個一直被許諾藏在心裏的瞎了眼的家夥後悔去吧。

手機鈴聲響起來,宋媛随手接了起來,是在等待中失去耐心、徹底爆發的陶青青。

宋媛趕緊先發制人:“我剛剛在忙,這不才看到消息,正打算回複你呢!”

陶青青翻了個白眼,認識了這麽多年,是鬼話還是真話她不用聽內容,直接聽語氣就能輕輕松松辨別出來。

不戳穿是陶青青最後的溫柔:“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嗎?紅棕還是牛仔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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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媛熟練地打起中庸的太極拳:“這個價位挺劃算的,你要不兩個都買了吧!”

陶青青聲音明顯着急了:“不行,只能幸福二選一,你到底喜歡哪個嘛?”

宋媛聽出了裏面的不對勁,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修長的手指在皮質沙發面上敲了敲:“要給我送生日禮物?”

陶青青後悔地咬了咬自己的舌頭,只恨自己嘴快,暴露得太早了:“我可不可以把剛才那句話撤回,媛媛你就假裝沒聽見!”

電話那端的陶青青開始花式地撒潑打滾賣萌,宋媛聽得一直捂着嘴笑。

确認已經把對方哄得差不多了,陶青青深吸了口氣,扛起了肩上徐衆祺吩咐的打探重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媛媛,你生日打算怎麽過啊?”

宋媛張嘴咬了一口松餅,用手掌接住散落的碎屑,口齒含糊地說:“不過了吧,只要不吹蠟燭我就永遠十八歲。”

陶青青也料到了,完全不意外于宋媛的回答。

自從高一那檔子事之後,宋媛是打從心底裏逃避過生日,即使慶祝也多半是敷衍了事。

宋媛嚼着松餅裏內嵌的巧克力粒,喉嚨裏微微散發苦味,突然想起了什麽。

“不過我生日前一天,得去參加學生會迎新的聚餐,就當是提前慶祝了吧。”

宋媛的生日是11月12日,那前一天豈不是11月11日。

陶青青忍不住吐槽:“是誰這麽喪心病狂,把聚餐時間定在光棍節啊?”

宋媛平靜地回答:“我的死對頭,孫斌部長。哦不對,他現在的職務是副主席了。”

陶青青陷入長久的詭異沉默裏,終于回憶起這是個什麽人物,開始密集的□□攻擊。

“……對不起,我在黑名單裏翻了很久,後來發現他跟丁費一起被分在了墓志銘裏。”

“孫斌就是那個大一瘋狂追你,被拒絕了還拼命騷擾,撕破臉還能厚着臉皮舔上來,最後把你逼到調換部門的那個?”

“媛媛,咱們不受這委屈,別跟這種虛僞的人聚餐!”

宋媛把碟子裏的松餅掃完,口齒留香依舊沒吃過瘾,就悄悄溜到廚房,背着許諾又拿了幾塊,蹑手蹑腳地回到客廳。

“放心,我心裏有數!這次的聚餐規模很大,宣傳部招來的新生也全部會去,他們特別認生,容易不自在,我作為部長不去不太合适。”

陶青青清楚宋媛的脾氣,一旦做了決定誰都勸不住,也就不打算白費那個口舌了。

她在心裏盤算着,得趕快把這個時間安排轉告給徐衆祺,別到時候送生日驚喜送不成,還撲了個空。

陶青青最近健忘非常厲害,偶爾就會誤事。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她立刻點開徐衆祺的微信頭像,在對話框啪塔啪塔打起字來。

“我最近夢見李衍了。”

宋媛的聲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從聽筒那端傳過來。

陶青青倏然停住手上的動作,整個人僵化凝固了十幾秒,慌亂中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險些把手機脫手砸到桌面上。

“什麽時候開始的?”陶青青手握成拳,指甲攥緊戳着掌心。

宋媛認真回憶了一下,誠實地回答:“國慶期間開始的吧,偶爾就會夢見。”

陶青青氣惱地提高音量:“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現在就訂票過去找你!”

“別別別!沒有那麽嚴重!”宋媛急忙穩住陶青青,小聲嘟囔着,“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讓你擔心。”

宋媛還有心情調笑,說明問題并不嚴重。

陶青青稍稍松了口氣,全身力氣一卸重新跌坐回凳子裏,後背滿是冷汗:“你敢瞞着我試試看!閨蜜沒得做!”

宋媛笑着歪了歪頭,跟角落裏那只巨熊對視,心裏揚起一絲暖意:“只是夢到了高中一些零星的碎片,醒來後躺一會兒就能繼續睡回去,沒有以前徹夜失眠那麽嚴重……”

陶青青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還是問問心理醫生吧,之前醫生囑咐過如果再出現焦慮症狀,第一時間跟他溝通。是我疏忽了,這段時間刻意避着不想打擾你談戀愛,都忘了關心你的情況。”

午後的斜陽打在宋媛腿上,照得褲子有點燙,影子被拉長垂到白牆上。

宋媛把胳膊打直,牆壁上就多了一條暗灰色的橫線,被放大成真實長度的好幾倍。

“我最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會擔心現實才是我的一場夢境。”

“青青你知道嗎?李衍第一次在我的夢裏對我笑了!沒有憤怒地瞪着我,沒有刻意擦肩而過地無視我,而是沖我笑了。”

“你看我之前對李衍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潛意識卻想代表他來原諒我自己。”

“媛媛……”陶青青心底全是鈍鈍的痛和不忍。

宋媛收了笑容,冷靜地說:“等價交換吧青青。忘掉剛才我說的那些吧,我也忘掉你說的那些。”

陶青青束手無策,只好咬了咬牙:“我答應你……但是一旦有什麽問題,你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可以瞞着我!”

宋媛往窗邊走了幾步,用手遮擋住刺眼的陽光,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好。”

11月11日晚。

許諾抱着一桶洗好的衣服,從熱熱鬧鬧的洗衣房回到一個人的宿舍。

她慢慢悠悠地把衣服挂到陽臺的衣架上,耐心把衣擺拽整齊。

雙十一絕對堪稱是商業策劃的教科書範本,從光棍節華麗蛻變全國購物節。

時間歸零的那刻,一個個藍光照射的被窩裏,無聲無息的手速厮殺大戰一觸即發。而一整天裏每個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裏,見面第一句話都是“今天你剁手了嗎?”。

即使在洗衣房碰見點頭之交的同學,對方也能熱絡地撲過來,看到救星般地求助:“你還有什麽沒買的嗎?我正湊滿減呢,差個十幾塊。”。

許諾忙活了很久,剛在座位上坐下休息,隔壁寝室的同學就敲了門進來。

許諾迎到門口,笑着打起預防針:“拒絕推銷,拒絕湊單。”

同學一聽也樂了,趕緊解釋:“放心!我們全寝室都把淘寶卸載了,不是因為這事兒。”

許諾疑惑地皺起眉,一一說明:“宋媛去學生會聚餐了,項小雨出去約會了,暫時都回不來。如果找她們有什麽事,等她們回來我可以轉告。”

“不用等了,就是來找你的!”同學沒有繼續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傳話,“宿管阿姨剛才上來找你,結果發現宿舍沒有人,就來了我們宿舍傳話,說是樓下有個男生想找你。”

許諾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下樓梯,步子越來越快,呼吸也愈發急促。

平日裏走得悠閑輕松,并沒有遙遠的感覺。此刻着急起來,卻總覺得腳下的樓梯格子像是在無限制地重複,永遠沒有盡頭。

直到刷開最後一道門禁,一把拉開玻璃門的時候,許諾的心跳幾乎要停滞。

大廳裏正站着的那個高挑男生,聽到動靜後轉過了頭。

帥氣濃顏的五官,和煦的眼神裏隐藏着淩厲的氣場。身上穿着件單薄的駝色大衣,襯出修長完美的身材比例。

許諾眨了眨幹澀的眼睛,确認眼前這個人絕對陌生的長相。與她沖下樓時心裏惴惴想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荒唐感包裹着許諾全身,讓她沸騰的血液一下子降到冰點。

也是,那個人甚至連她的學校名稱都記不清,又怎麽可能準确地找到這裏。

徐衆祺認出了她,長腿一邁走過來,朝許諾禮貌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徐衆祺。”

熟悉的磁性嗓音打破了陌生感,是宋媛偶爾把通話外放時,電話那頭的聲音。

許諾嗓子澀澀地疼,啞着回答:“你好,我是宋媛的室友許諾。”

徐衆祺察覺出許諾的失魂落魄,突然記起宋媛曾經形容過許諾性格像兔子,開始擔心是不是自己的突然到訪驚吓到了對方。

許諾很快從情緒裏緩和過來,善解人意地問:“你是瞞着宋媛,來給她送生日驚喜的吧?”

徐衆祺感謝地點了點頭,語氣裏都是難掩的期待和甜蜜:“她跟我說過今晚會去學生會聚餐,所以我想接她去過生日。只是實在辦法既打聽到聚餐地址又不被懷疑,這才出此下策,希望你不要見怪。”

許諾了然地擺了擺手,示意徐衆祺不要放在心上。

宋媛臨走前确實順嘴說了一下名字,許諾打開手機地圖,進行定位後确認了地址。剛想報給徐衆祺,又臨時改變了想法:“要不我帶你一塊去吧?”

徐衆祺明顯頓了一下,愣在原地。

許諾有點慌張,生怕徐衆祺誤會:“學生會這次聽說請了行政的郝老師,那個老師尤其喜歡灌學生喝酒,無論男生還是女生不喝醉絕不能下桌。我有點擔心宋媛也喝多了,我到那裏看見她沒事我就回來,也好稍微放心一點。”

徐衆祺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她們校區地處M市郊區,可選擇的大型聚餐地點就那麽寥寥幾個。

這家酒樓就在距離學校十公裏的小鎮上,夜班的公交車就直達。

許諾跟徐衆祺在公交站牌候着,沒話找話地閑聊着,話題都是圍繞着宋媛的。

許諾說着話,随手切換到微信,點開了最上面一個平時安安靜靜、此刻異常活躍的群聊,快速翻閱着聊天記錄。

“我們英語選修期中考核的成績出來了,媛媛這次又拿了第一名。”

話語碎裂飄在風裏,久久等不到回應。

徐衆祺隔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媛媛的英語很好嗎?”

許諾按下鎖屏鍵,屏幕重新變成一片漆黑:“她天生英語語感特別好,跟外國人交流完全沒有障礙,還靠這個拿過學校英語配音大賽的冠軍,據說是聽了很多英文歌練出來的。”

遠處的十字路口,倒計時結束後,綠燈亮起。一輛公交從直行車道起步,平穩地行駛過來,車頂的LED數字正是他們翹首等待的。

許諾向駕駛員師傅示意地揮了揮手,來到前車門卻發現身後的人并沒有跟過來,有些奇怪地回頭。

徐衆祺的頭發在風裏吹得有些亂,他捏了捏被風吹得冰冷發紅的耳垂,竭力想把耳邊盤桓的話語,連同心裏不安的苦悶一并壓下,擡腳朝公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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