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重新歸零

十九歲的第一天。

宋媛清醒得很早，腦袋持續地發懵，用手臂環抱着膝蓋，坐在床上放空了很久。

習慣性地從床頭置物架裏摸出手機，指紋感應解鎖。微信裏一片鮮紅的未讀消息提示，是從五湖四海送來的生日祝福。

宋媛順着往下翻了翻，點擊收取了宋總靜總發來的大額紅包，給陶青青在內的幾個高中時候的朋友回了‘謝謝’，從始至終卻都刻意忽視掉了置頂的那一個小小的數字‘1’，最後深吸一口按下了鎖屏鍵。

翻身下床的過程都是蹑手蹑腳的，盡量把動作放得很輕，生怕吵到還在睡的許諾和項小雨。

桌面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幾個禮物盒子，包裝小巧精美。

宋媛的視線率先就被一個低調純白的方盒所吸引，沉默了許久才食指纏上淺玫瑰色的綢帶，輕輕往外扯拽了下，蝴蝶結松散開來，綢帶柔軟地垂墜在桌面上。

打開盒蓋，裏面擺着的是一條紅色的羊絨圍巾，表面紋路細膩，撫過的手感舒服。

沒有卡片，沒有署名，沒有痕跡。

可宋媛一眼就能辨別出來，這是來自徐衆祺的禮物。

昨晚快要淡忘在夢裏的模糊不堪的記憶，不合時宜地再次湧上了心頭。

如果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後一切照舊如初，那該有多好？

宋媛搖了搖頭，把紙蓋妥善地蓋回去，連蝴蝶結也還原樣地系上，鎖進櫃子的最深處。

宋媛留戀地隔着櫃門看了好一會兒，指腹撫摸着冰涼的金屬板，用盡力氣才壓住襲來的複雜和酸楚，堅決地扭頭離開了宿舍。

……

時間尚早，保安剛用鑰匙把學生活動中心的大門打開，慢悠悠踱步回了保安室。

Advertisement

直到宋媛站到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一路都冷冷清清，沒有遇見任何其他人。

備用鑰匙一向被藏在門上‘學生會’泡沫指示牌的後面。

宋媛稍微按了按，鑰匙就掉了出來。

打開門後，沉悶潮濕的氣味擁擠着逃跑出來。許久未通風的房間裏滿是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下漫天飛舞着。

宋媛這次來，是打算取走自己在學生會的所有物品。

在學生會呆了一年多，後牆她的儲物櫃裏放着的東西卻很少，一個水杯、幾張節日裏交換的手寫明信片、以及‘優秀幹部’的獎狀。

兩分鐘就能全部清空，剩下的時間還夠用濕巾把整個櫃子內壁再擦一遍。

唯一的遺憾是櫃欄上‘宋媛’的标簽當初粘得太牢固，撕下來的時候破損得厲害，殘留了白色的紙印子。

要不然，就真的能夠抹去所有她曾經在學生會存在過的痕跡了。

宋媛最後一次鎖上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在心裏默默跟它說了聲“再見”。

轉身來到了旁邊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前，靠着欄杆悠閑地看了會兒窗外的藍天白雲，思索好後拿出手機開始編輯打字。

“諸位好，我是宋媛……

“非常抱歉因為我的個人私事影響到大家……

“我已決定辭去宣傳部部長的職務，正式退出學生會。這不是我的一時沖動或者賭氣，而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權衡和考量後做出的決定……”

同樣的走廊，同樣的位置。

大一的宋媛也曾經站在這裏，平靜地聽着辦公室裏激烈的争執和吵鬧，以及孫斌怒不可遏開始往地上砸東西的響聲。

那時的她按照時間軸整理了孫斌所有騷擾自己的聊天記錄，以及跟蹤堵截的視頻和錄音，全部通過郵件提交給了屆時的會長。

可當會長從陷入死寂的辦公室後門出來，疲憊地摘下了眼鏡，逆着光走過來，開口向等待結果的她說的第一句卻是——

“還是不要把事情鬧大了，對你倆的名聲都不好。”

宋媛當時聽完，沒忍住就笑了起來，笑到手腳都逐漸變得冰冷刺骨。

她提出要退學生會，可屆時的會長深知有愧于她，費盡心思做了大量的調節和思想工作，甚至逼着孫斌寫了一份保證書。

于是最後的宋媛選擇了從特設部門調入宣傳部，并且提出了一個例外要求：“孫斌負責的部門裏不能招收女生”。但在會長選拔過程中必須一視同仁，給予其他部門優秀的女生申請機會。

條條框框束縛着的表面和平，卻只維系了一年不到的時間，轉瞬就坍塌成滿目瘡痍。

宋媛再次靠着同一根欄杆，徹底寒了心，卻是因為同一個人的惡行，因為同一批人的包庇。

一年前的她将事情想得太過天真，一年後的她絕不可能重蹈覆轍。

蝦餃本是無意戳進學生會微信群的，在點開宋媛的公告長文後，越讀越是觸目驚心，最後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孫斌醉酒後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添油加醋和信口胡說的成分，無從考究。

可宋媛随便放出的一張聊天記錄截圖，都是不可能作假和否認的鐵證。

蝦餃跟孫斌的接觸不多，印象僅僅停留在笑起來憨憨的、脾氣很好的樣子。雖然一直能夠察覺到宋媛跟孫斌之前的矛盾，蝦餃卻從來沒想到內在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的龌龊不堪。

追求的手段卑劣，基本上無孔不入地跟蹤騷擾。在被宋媛嚴詞拒絕，明白再無可能後，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用最肮髒的詞語辱罵和貶低對方，并且一直心存報複。

正如同宋媛在文字最後寫的那句話一樣。

“你永遠不知道接觸一個人的時候，對方想展示給你的是陰面還是陽面。”

蝦餃連忙給宋媛發微信，着急到一連打了好幾個錯別字，又趕緊删掉重發。

[蝦餃] 宋部長，你真的要辭職啊（哭泣）

[蝦餃] 你要是走了，我們宣傳部的一家老小可怎麽辦啊[蝦餃] 宋部長你等等我，我這就打開電腦也寫一封離任信對面宋媛很快回過來一個舉着“stop”牌子的表情包。

[宋song] 別亂湊熱鬧

[宋song] 蝦餃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觊觎我的部長位置嗎[宋song] 現在我就放心交給你了，好好做！

蝦餃瘋狂發了一串躺地上大哭的表情，稍微纾解了下悲傷的情緒。

宣傳部不能一次性塌下兩根柱子，蝦餃冷靜下來，慢慢打了一句話，發送的瞬間他自己心裏也發着酸。

[蝦餃] 宋部長，你知道我絕對相信你，永遠站在你這邊的吧？

宋媛盯着對話裏的白色框框，許久地沒有動。

直到屏幕自動熄滅，才解鎖回答了一個“嗯”字。

剛勉強安撫了宣傳部的一家老小，小葉子的電話就着急地打了進來。

小葉子情緒激動，語速飛快地安慰着宋媛，勸着倒是自己先難受地哭了起來。

宋媛聽着聽筒那端一抽一抽的，徹底失了笑，反過來耐心地哄着小葉子。告訴她自己沒事，其實自己早就懶得幹了，這次恰好送上門一個退會的借口。

“媛姐你明明就是嘴硬心軟，”小葉子抽了張紙，擤了擤鼻涕，義憤填膺地扔進垃圾桶，“孫斌小人給我等着！姑奶奶遲早把他收拾了，扔進不可回收垃圾桶裏！”

宋媛停頓了一下，啞着嗓子遲疑地問道：“你們為什麽……都不問我高中那件事。”

小葉子沒怎麽思考，幾乎是本能地立刻回答：“孫斌就是報複，一心想毀了媛姐的名聲，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更何況就算真的有這件事情發生，至少也得站在客觀的角度了解事情的全貌，再做出判斷，而不是被綁在孫斌編排的道德制高點上……”

小葉子把皺巴巴團在手心的紙巾展開，認真地說出了心底的話。

“媛姐，你寫着你退出學生會不是因為一時沖動。那一樣的，我們選擇相信你也不是因為一時義氣。”

“因為媛姐……你不是會做那種事情的人……”

……

宋媛再次回到宿舍，推開門發現裏面還是一片睡意沉沉的昏暗，窗簾依舊沒有拉開。

宋媛訝異地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要接近中午了，宿舍裏的人應該早就起來了。

剛準備反手把門關上，宋媛就聽到角落裏傳來一聲響亮的“Surprise”！

許諾和項小雨分別從門和窗簾後面走出來。

許諾剛用火柴點亮蛋糕上的蠟燭，一路小心地用手掌護着，生怕一不小心提前吹滅了。

項小雨也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個生日皇冠，歪歪扭扭地戴在了宋媛頭上，嘴裏雀躍地催促着：“快許願！大壽星！”

宋媛透過燭光望着許諾和項小雨臉上期許的笑容，心底揚起久違的感動。

宋媛聽話地把雙手交疊舉在胸前，閉上了眼睛，在心裏虔誠地許下心願。三個願望實在太過奢侈，今年她只想要許一個願望，就是讓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幸福。

睜開眼睛，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趁着許諾開燈的絕佳機會，項小雨用手指蘸了一點奶油，直接抹在了宋媛的鼻尖，剛嘚瑟地笑了十幾秒鐘，後果就是被反應過來的宋媛追着到處逃。

找不到合适的掩體，項小雨幹脆躲到了許諾的背後，沖宋媛吐了吐舌頭：“去年你偷襲了我，今年輪到我偷襲，扯平了啊！”

許諾夾在兩人中間，不自覺舉着雙手，一邊笑着勸架，一邊跟着項小雨東躲西藏。

最後玩鬧累了，三個人就安安分分地吃蛋糕。

宋媛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項小雨和許諾小口吃着碟子裏的蛋糕，偶爾讨論幾句蛋糕的食材以及烘焙技巧。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往常一般平凡，沒有任何的改變。

可宋媛清楚地明白，那場突如其來的噩夢并不是夢，因此眼前的景象才更加可貴。

她積攢了多少份的幸運，才能夠擁有這麽一群始終如一、堅定陪伴的朋友。只是這積累着欠下的一份份人情債，她說再多做再多都永遠彌補不了。

宋媛下意識地再次瞥了一眼櫃門，倏然想起了那個她最最最虧欠的人。

“老徐……昨晚來過了……對吧？”

許諾拿着塑料叉子的手頓了頓，實現從沾着奶油的碟子上快速劃了一下，低着頭掩飾着情緒。

宋媛轉過頭靜靜地看向窗外，風已經把天空裏所有的雲都吹遠，一覽無餘的晴朗。

“許諾諾，你知道徐衆祺回Q市的動車大概是幾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