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衆怒

“報告連長,新兵連正在訓練,需要整隊嗎?”楊翌禮畢,看向其中一名連長。

吉珠嘎瑪幹練帥氣的一個回禮,“列隊。”

“是!”

吉珠嘎瑪剛來這個師半年,是從藏區同級調任過來,這是他帶的第一批新兵,作為一名剛從單兵兵王升到帶兵連長的男人,他對新兵的存在遠比任何連長都要熱情。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當他和他的指導員搭檔樂正東走過來的時候,他想,在他眼前的這些小夥子們就像是一只只的狼崽子,剛剛生下來,眼睛都還沒張開的那種,看着脆弱無比,但是早晚會成長成一頭頭在大草原上奔馳狩獵的猛獸。

所以,他熱切的看着新兵們,一種期待的目光。

首長檢閱,懲罰也被迫停止,方恒趁着大家列隊的時候趕快動了動腳,但是站過軍姿的人都知道,時間一旦長了,最初活動的時候得一點點的動,從松動肌肉開始,原地動動手腳和脖子,才能邁步。

問題都是些新兵蛋子,誰知道啊!?

就連楊翌這邊也還沒到提醒的時候。

就這麽的,那邊急着列隊,這邊‘啪’一下倒下去三個人。

後面的還好,問題方恒站在第一排,特別的顯眼,這一摔,直接吸引了首長的眼球。

楊翌視線的餘光看了吉珠嘎瑪一眼,快跑了兩步扶人,語氣輕柔的問,“怎麽樣?別太他媽給我丢臉!”後面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楊翌依舊笑容滿面,好像說了多麽體貼入微的話。

方恒瞪圓眼,愣住,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楊翌挑眉,嘴角的笑愈加的濃郁,目光裏帶着警告,意思是你小子還不快站起來?蹭什麽蹭呢!?

方恒移開視線,落在連長那邊,反手扶住了楊翌的手臂,手掌用力,緊緊的捏着,嘴唇嘟起,眼底刷上一層水霧,可憐兮兮的說,“排長……腳麻……”

楊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被方恒捏着的地方生生作痛,而且大力的往下壓,甚至有把自己往那邊拉的趨勢,倒是有趣了,這小子……

“腳麻啊……”楊翌嘴角的笑更濃,如春風拂面,柔和溫煦,“要休息一會不?”

方恒怯怯的看了連長一眼,搖頭,“不用。”手上的力氣再次加大,就是不讓楊翌把自己拉起來,這腹黑僞善的混蛋,你不是要争表現嗎?我偏偏就不配合!

兩人拉扯了幾秒,楊翌終于淺眯了眼,溫柔威脅,“真要起不來,我可以抱你。”

方恒嘴角抿緊,撐着楊翌的肩膀站了起來,一低頭,就看到楊翌滿意的臉,眉頭一蹙,有些不甘自己就這麽退讓了,早知道讓他抱就是了,還能少塊肉?到時候兩個人一起丢臉。

楊翌扶着膝蓋站起身,嘴角的笑就一直沒下去過,微微彎腰和方恒目光持平,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頂,鼓勵道,“堅持。”

方恒回了個笑,皮笑肉不笑。

楊翌笑了笑,不強求,走到隊伍前面開始喊口令。

不得不說,首長的存在還是很有效果,雖然沒訓練出什麽東西來,但是大家都努力做到自己最好的程度。

于是,楊翌把握機會教他們各種軍事動作,吉珠嘎瑪他們就一直遠遠的站着,看着這一百多名新兵的訓練情況,沒有說話,但是存在感強烈。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明明穿着就是簡單的軍裝常服,明明距離很遠,但是每個人都有一種被打量的不自在,連長的目光就是像是一把尺子,一寸寸的量,從頭到腳,滴水不漏。

“太早了。”10分鐘後,樂正東下了第一句評語。

“是。”吉珠嘎瑪也必須承認,這種情況下很難看出優劣來。

“還看嗎?”

“再等等。”吉珠嘎瑪的眼落在幾個新兵的臉上,仔細的打量着他們的眼。

眼是人類的心靈之窗,一雙眼可以不自覺的露出一個人的真實內裏,這批新兵有幾個人很在意自己,非常的在意,那種目光像是個鈎子一樣,勾着自己必須看向過去,像是一種展示。

但是……還是太少了,能夠給出的信息太少,有表現欲,要強,固然好,但是,這并不代表真實的水平。

五分鐘,吉珠嘎瑪開口,“走吧。”

樂正東低頭笑了笑,莫名的說了一句話,“璞玉好?還是玉石好?”

“都好。”吉珠嘎瑪轉頭看他,笑開了白亮的牙齒,“我都喜歡。”

與來時不同,連長們悄無聲息的離開,隊伍還在繼續訓練,只有少數的人看到了他們的身影。

在轉身的一瞬間,方恒微微蹙起了眉。

好年輕的連長,卻目光透析深刻,像是把人剝筋去骨的打量,明明有那麽多人,分擔到每個人的身上都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卻有一種被看了個明白的感覺。

而且,這個連長他見過,不止一次見過,才來軍隊的時候,那個站在操場上,士兵的中間,最奪目的那個人,食堂裏和指導員說話,總是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他們的男人,印象意料外的深刻。

或許來自漂亮到奪目的五官,或許來自那種昂揚的氣質,讓人無法忽視的連長,珠瑪連長。

訓練結束,在食堂裏,果然又看到了珠瑪連長,身邊依舊四五個人,笑容很燦爛,視線掃過來,卻又透露出一種淩厲的感覺。

方恒急忙低下頭吃飯,無法對視,第一次發現這世界上還有一句話都沒說過,就讓自己害怕的人,那眼神,犀利、霸道的像是能奪取空氣。

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方恒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卻發現對方也在往這邊看,方恒的目光霎時間散亂,臉上開始發熱。

一天的時間,侯珏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最終入了夜,還是忍不住把方恒拉了出去,開門見山的問,“白天的事你不會記着呢吧?”

方恒挑眉,眼底看不清神色,過了兩秒才說道,“就這事?”

侯珏心裏當即就‘咯噔’了一聲,就沖着他們倆這關系,方恒說這話的意思他就能猜的八九不離十,很明顯這事沒完。

侯珏左右看了一眼,把方恒拉到了更偏僻的地方,剛想開口,方恒卻搶先道,“你想多了。”就像侯珏了解自己一樣,方恒也一樣了解他,“這裏的規矩我懂,雖然對部隊沒什麽興趣,但是我也不能回去。”

“你知道就行。”

“但是他下次再拿我開刀,就沒這麽好說話。”

“……那你就不能好好表現?”

“不樂意,不想。”

“……活該,自己找來受。”

“操,楊翌把屁股賣你了?你幫他說話?”

“你會不會說話呢?”侯珏當即蹙眉,黑暗裏朦胧的眉眼棱角銳利,有些怒了!

“我會不會說話你不知道?”方恒把侯珏推了出去,轉身往外走。

侯珏瞪着方恒的背影直到消失,這才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方恒不願意往部隊走,但是真沒想到有這麽大的怨氣,一點事就能點出火星來。

方恒進屋的時候楊翌正好從裏面出來,倆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對方,擦身而過。

第二天一早,楊翌牽了個自行車來攆他們跑步,跑的慢的就踹上兩腳,整的所有人怨聲載道,在背地裏把楊翌的八輩祖宗都挖出來罵。

方恒沒被踹,但是楊翌踢別人的時候連帶得撞到了自己,腳上一個踉跄,踩到了草坪上,用力不均的結果就是差點摔到地上。

撞他的是畢雲濤,還特不好意思的跑過來扶他,連連道歉,方恒擺手表示沒事,視線卻擦過畢雲濤的肩膀看向楊翌。

楊翌坐在自行車上,單腳踩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潇灑的騎着自行車行了出去。

又過了一天,楊翌依舊扶着自行車站在隊伍前面,在一群站軍姿的小夥子眼皮下打氣。

排裏的人沉默的看着他,但是嘴角全部勾起來了,暗自琢磨着是誰做的,簡直就是大快人心啊!尤其是被收拾過的那幾個心裏更是樂開了花,不約而同的想着,要是換了自己,放氣!?呸!!直接拿刀戳!!讓你修都修不好,只能換!!

楊翌打好氣,站直身,感慨萬千的拍着自行車坐墊,無奈搖頭,“你說,作為公有財産,這些年你載了多少排長連長乃至營長,迎來送往了多少新兵?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麽多年了,你還駐守在這裏,這份功績足夠貼在榮譽欄裏長書一篇。”

楊翌的聲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語,卻又恰到好處的讓所有人聽見,尤其是站在第一排的方恒,他那聽力簡直就是滴字不漏,就連楊翌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方恒不屑癟嘴,下了二字評語。

裝怪!

楊翌把自行車溫柔的推到一邊,然後走到隊伍面前,笑容滿面的說道,“剛剛小轉兒說了,誰放了它的氣都無所謂,它愛你們。”

“……”衆人無語,小轉兒?自行車嗎?而且愛我們?那麽,用不用得着痛哭流涕感動非常?

楊翌看了一圈,繼續說道,“嗯,別那麽感動,小轉兒的愛很偉大,很無私,就沖着這份愛,我也不能讓它太委屈了,所以大家就一起回報吧。”說完,楊翌語氣一沉,“破壞公有財産,所有人50個俯卧撐,做不完不解散!”

“嗡!”的一下,所有人都鬧開了,有人當即開問,“又不是我做的,你憑什麽罰?”

“你戰友做的!”楊翌挑眉,回答。

“關我屁事!”

“戰友!要我教你這兩個字怎麽寫嗎?站在一起奮鬥的人,戰友!”

方恒蹙眉,自覺占理,開口嗆到,“你該先查後罰。”

“報告呢!?”楊翌扭頭看過去,蹙眉,又是這小子。

“報告!”方恒脆聲開口,下巴仰高,挑釁的目光遞過去。

“這裏我說了算!要給你找警察立案偵察不??錯了就罰!沒有為什麽!!”

“你這是擅用職權,有本事你當着連長的面這麽罰!”方恒冷笑,很明顯楊翌這人就要在連長面前争表現。

楊翌挑眉,看到這張好像抓到了小辮子一樣得意非凡的臉,也笑了,“彙報你們的情況是我的事!但是在這個排裏你們是我的兵!我說的話就是命令,令行禁止,不想做的可以,卷鋪蓋走人!”

方恒一下漲紅了臉,氣得!“是非不分、蠻橫無理!他媽的,這就是部隊!!”

“對,這就是部隊!”楊翌下巴微揚,坦然開口,用眼神示意他做還是走?接着視線移開,在隊列裏劃拉了一圈,用同樣的目光告訴他們,退路就在你們眼前,要走,我絕不攔着!但是想留下來,就乖乖聽話!

楊翌這一出不單讓刺頭心裏不舒服,連帶着還算規矩的新兵也很失望,看着楊翌的目光漸漸變成了不屑。

也不知道誰吼了一句,“老子就不做!我等着和連長理論!!”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即就有人開始附和,方恒也吼了一句,“走!去連長辦公室!!”當即跟着打頭的人就沖了出去。

但是隊伍拉的很長,熱血的就那麽幾個,牛氣沖沖的開路,後面大部分人還在觀望,但是畢竟也有些和打頭的人關系比較要好,這種場合多少要跟着一起去,這群人裏面自然包括了侯珏和岳梓桐。

留下的人看向楊翌,楊翌卻聳肩笑了笑,一臉的無所謂,然後擺了擺手,竟然讓他們跟着去。

去什麽?

看熱鬧。

可惜沒人敢動。

楊翌視線往上一擡,落在了不遠處兩棟樓外的窗戶口,那裏站着一個人,手裏拿着望遠鏡往這邊看,距離太遠,看不清神色。

楊翌嘴角一勾,沖着那邊聳了一下肩,一臉無奈。

連長把望遠鏡放下,轉身離開了窗戶。

新兵們已經走到了大門口,一個個跟吃了炸彈一樣,有些看過來的目光裏還帶着十足的挑釁。

楊翌挑眉,慢慢悠悠的跟了過去。

接着沒動的人也跟着走了過去。

連長辦公室一樓有警衛兵,一看到一群人氣勢沖沖的往這邊走,就急忙一個跨步擋住了門口,手握在槍上,後背挺直,巍然而立,擺出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槍這玩意兒的震懾力确實十足,當下就有人警醒了過來,目光變得躊躇,當然了,也有火遮了眼的人,沖上去就說要見連長。

警衛兵沉聲開口,“理由。”

“找連長理論。”

“楊翌是非不分。”

“要他媽早知道部隊是這個德行,老子他媽不幹了!”

“讓開,老子來伸冤,又不是來搗蛋,你擋着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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