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天

拳頭重擊在人體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緊接着,頭頂半禿的中年男人那張油膩的臉變形扭曲,唾液混合着血沫,及半顆斷裂的門牙從口腔自內向外飛了出去。

中年男人怪叫一聲,像一條被人掐住脖子的老狗。因擊打的強大慣性,他整個人歪歪扭扭趔趄幾步,癡肥的體态最終無法令身體繼續保持平衡,摔下去時又帶倒了身後的圓桌,稀裏嘩啦聲裏,玻璃杯和酒瓶碎裂一地。

來不及哼聲,他的頭頂便出現了一大片黑色陰影。

閃爍不定的五色燈光此時盡數被黑影遮蔽,柴立新居高臨下,他的臉沉浸在暗影之中,中年男人瞳孔微縮,眼中恐懼。柴立新的長相其實并不難看,這一刻在男人的眼裏,那猶如開刃刀鋒般兇戾的眼神卻足夠令人魂飛膽喪。

音樂聲震耳欲聾,除了附近極少數人,俱樂部舞池中打扮時髦、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們未受一點影響,他們仍肆意搖擺扭動着軀體,如一條條豔麗妖嬈的蛇。

中年男人在地上艱難挪動,酒液灑了他一身,當衆被羞辱的難堪更讓他面頰漲紅,色厲內荏地嚷嚷:“我可是客人,你算什麽東西,竟敢……嗷!”

他話未說完,柴立新的拳頭又落到他臉上。

這次,柴立新沒有留情。他一拳一拳,下手又快,又狠,中年男人的臉很快就變得像個被砸爛的西瓜。拳頭起落,血花飛濺,有些濺到了柴立新的臉上,但他眼也不眨,根本面無表情。

那人起先還能開口叫罵,打得狠了,他開始求饒,慢慢的,就連凄慘的哀嚎聲都微弱了下去。眼看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旁邊一臉濃妝的李菀嬌趕緊上前,抱住柴立新的手臂小聲哀求:“立新哥,夠了。再打下去人就打壞了,到時老板那裏也不好交代。”

在李菀嬌的勸說下,柴立新終于肯收手。他從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上站起,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在嬌小的李菀嬌面前壓迫感十足,他眼睛漆黑,睫毛濃密,眼尾細長又微微上挑,是薄而鋒銳的內雙,盯着人看時,眼神利得就像刀子,能割開皮膚血肉,直達人心深處。

李菀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湖藍雪紡裙本來料子就輕薄,眼下一邊的肩帶被扯斷,她只能盡量用手環住胸部才不致走光。

柴立新脫下了襯衫,默默披到李菀嬌身上。

“……謝謝。”襯衣上仍帶着柴立新的體溫,李菀嬌低着頭,用手緊緊抓住襯衫領口,聲音低如蚊蚋。

柴立新沒吱聲,他轉頭又蹲下,從那名裝死的中年男人身上搜出錢夾,掏出一疊現金就要給李菀嬌。

“不,不……”濃妝豔抹的李菀嬌搖頭推拒着,語調惶恐,她不敢收。

“拿着。”柴立新把錢塞進她手裏,聲音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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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送走李菀嬌,這時王銳又匆匆跑來,他氣喘籲籲,對柴立新道:“立新哥,老板在找你,你快過去吧!”

柴立新擡頭看了一眼角落裏的攝像頭,他将皮夾扔回在地上挺屍的中年男人身上,對同在這家俱樂部工作的王銳點點頭,擡腳便走了。

王銳看着地上一灘爛泥的中年男人,天生一張圓臉的他皺起眉頭,叫來了兩名俱樂部保安,吩咐說:“把這貨扔後巷去,下次不準再放進來。”

……

柴立新到了五樓,俱樂部幕後大老板的辦公室就在這層。

平時除了一些高層,極少有人能來這裏。柴立新熟門熟路,穿過走廊,來到長廊盡頭緊閉的門前。兩名保镖分立左右,見了他,便點點頭。

柴立新推開了許晉江辦公室的門。

房間裏,一群人正圍在桌邊商議着什麽,他們聽到動靜,紛紛噤聲回頭,見是柴立新,又馬上接着讨論起來。柴立新沒去湊熱鬧,他徑直走到另一邊坐下,又從沙發旁的小冰箱裏拿出一聽冰啤,拉開易拉罐拉環,仰起脖子就喝了幾口。

他手上仍沾着剛才中年男人的血,柴立新卻一點不受影響,他姿态惬意,兩條長腿交疊搭在茶幾上,上半身則靠着沙發,黑色背心緊貼他小麥色的肌膚,鎖骨舒展,肩膀、手臂的線條極為漂亮,就像一頭午後眯眼打盹的豹子,散漫,卻又危險。

喝到第三罐啤酒時,會議似乎終于結束了。等人走的差不多,柴立新擡眼,看向剛才被一群人包圍的辦公桌——許晉江正坐在那張黑色辦公桌後。兩人四目相對,面皮白淨,容貌俊美的許晉江當即起身招呼,“小新。”

柴立新眉毛跟着糾結,“別叫我小新。”

他跟許晉江認識了二十年,這可笑的稱呼就陰魂不散跟了他二十年。如果換成別人,柴立新早就揍得對方滿地找牙。

許晉江見他粗聲粗氣的,也不介意,走到他身邊就坐下了。

柴立新知道許晉江有潔癖,從小眼裏就容不得一點髒東西,沒想到他這時卻直接拉起他的手,盯着那上面斑駁的血跡,問:“你喜歡那女人?”

柴立新面露疑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許晉江口裏的“那女人”指的是李菀嬌。抽回手,柴立新筆直利落的劍眉快皺成一團,他怒瞪眼前的人,磨着後槽牙擠出聲音:“許晉江,我艹你大爺!”

不能怪他出言不遜,柴立新曾交過幾個女友,每次無一例外,都讓許晉江攪得無疾而終。他們倆從小認識,十八歲那年,許晉江就對他坦白他是個同性戀。柴立新當時被震懵了,還沒來得及緩過神,他卻發現口口聲聲喜歡男人的許晉江,竟和他的小女朋友在一張床上做那檔子事。

年少輕狂,熱血上頭就什麽也顧不得,為這事,柴立新和許晉江狠狠幹了一架,兩人幾乎決裂。時隔多年,如今的柴立新已能坦然接受他的好兄弟是個同性戀的事實,可對許晉江總愛光明正大撬他牆腳的毛病,柴立新仍然十分光火。

李菀嬌恰巧是他喜歡的類型,小鳥依人,楚楚可憐,總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兩人交情雖談不上多深,彼此卻也有幾分好感。

“李菀嬌來‘迷夜’上班完全出于自願,她的職責就是陪客人喝酒取樂,如果不想坐臺接客,她大可以辭職不幹。”許晉江卻一語道破李菀嬌身份,“小新,下不為例。我不希望你為了這個女人,再和來‘迷夜’消費的客人起任何沖突。”

說這些話時,他表情平淡,眉目俊麗,白皙膚色在燈下微微發光,眼神卻黑幽幽的。柴立新猶記得兩人第一次初遇,他差點将他當成誤堕凡間的天使,如今他們都長大成人,許晉江的五官愈加深刻醒目,有着西洋人偶一般的華麗與優雅。

也許是這張臉太有迷惑性,柴立新冷哼一聲,沒有動手。他一腳踢開面前的茶幾,刺耳摩擦聲中,空掉的啤酒罐骨碌碌滾落,柴立新站起身,擡腿就走。

“等等!”

許晉江急忙起身,伸手想拉他,卻被柴立新一把甩開,兩人不歡而散。

……

柴立新從“迷夜”後門徑直離開。

那是一條黑暗的小巷,無論臭烘烘的垃圾箱,還是路邊凹凸不平的小水窪,都和俱樂部內部紙醉金迷的景象格格不入。除了巷口的一盞路燈,整條暗巷沒有任何照明。

柴立新兩眼微眯,眼神險惡,猶如一頭游蕩在夜色邊緣的猛獸。他将雙手插在褲袋裏,慢慢向着光亮的巷口走去。

出于某種對危險的直覺,等他意識到身後有人回頭時,已經太晚。後腦勺傳來鈍痛,柴立新應聲倒地,規律的腳步聲響起,他只來得及看清一雙锃亮的黑色男式皮鞋停在面前約十公分處。接着,柴立新視野陷入黑暗,他喪失了意識。

不知昏迷了多久,等柴立新再度醒來,眼前卻依然一片黑暗。

他甩甩頭,嗡嗡作響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些。柴立新才意識到自己的雙眼被蒙住了,伴随鐵鏈嘩嘩的聲響,他的兩只手臂被吊在半空,整個人勉強只能以腳尖着地。

掙紮了一會兒,柴立新不得不放棄,這樣的姿勢,要想掙脫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白白浪費體力而已。光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面上,憑回聲,他大致能判斷自己正身處一個很空闊的地方。

柴立新好勇鬥狠,平日仇家不少,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有人來尋仇報複。

“誰?!”

安靜下來,柴立新很快發現周圍除了他,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對方就這樣看着他掙紮,不知看了多久。

換做別人,也許早已毛骨悚然,柴立新卻不是別的人,他已經很不爽了。比起說話,柴立新其實更喜歡用拳頭來解決事情,此刻受制于人,他只能耐心等待。

對方沒有回答,從腳步聲來判斷,卻正向他慢慢靠近。

一步,兩步,三步……柴立新默默在心底計算着步數,他什麽也看不見,行動全憑經驗,估摸着雙方距離差不多時,他盡力穩住身體,屈膝,擡腿,踢了過去。

柴立新這一踢用了全力,對方卻似乎早有預料,及時閃避開,并繞到了他身後。緊接着,一只手按住柴立新的背,從手掌的寬度判斷,這應當是個男人。

手的主人戲谑一般,從柴立新的脖子一路撫摸到腰腹位置,他的動作緩慢而又切實,每一寸都未放過。過分細致的撫觸充滿了暗示意味,到這時還猜不透對方想幹嘛,柴立新就是傻子。

“艹!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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