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天
叮鈴鈴鈴——
突兀刺耳的鬧鐘響讓柴立新猛地睜開眼。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接着又重重低哼一聲,因起得太猛,他整個人重新不受控制地倒回床上。同時,節奏輕快的音樂替代了聒噪的鈴聲,那是和鬧鐘一起預設的早間氣象欄目的開場曲。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讓我們來一起關注天氣情況。最近的一個月,大熱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關心的是什麽時候才能夠擺脫這種‘燒烤模式’呢?至少今天來看,南方依然會持續大範圍的高溫,各位聽衆朋友們仍需注意防暑降溫——」
“靠……”啪地按掉了收音機開關,柴立新語調含糊,他的腦袋正隐隐作痛,意識仍渾渾噩噩的。
百葉窗葉片緩緩變換角度,陽光從室外投射進來,這也讓床上的柴立新眯起眼。
将一只手放到額頭上遮擋陽光,柴立新皺着眉,表情厭惡又似乎帶點疑惑。他習慣裸睡,沐浴在金色光線下,此時他的皮膚猶如融化的蜜一般閃着光澤。修長四肢舒展着,肩寬腰細,肌肉勻稱緊實,勾勒出流暢的身體輪廓,無一絲贅餘。
柴立新現在已完全清醒,這也讓他更加不耐煩。
怎麽回事?
打量周圍,除了床,一張舊桌子,和用移門隔開的狹小衛浴間,這套設施陳舊的膠囊公寓還是老樣子,事實上,柴立新也只能支付像這樣價位的公寓租金。
可他明明已經死了。
那場火災,每個細節柴立新都記得清清楚楚。火焰的高溫下,皮肉被燒焦的灼痛,滾滾濃煙嗆得他無法呼吸,他當時被拇指粗的鐵鏈鎖住了,整個窒息過程既痛苦又漫長。
現在,別說燒傷,柴立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體,他的腳上沒有鐐铐,胳膊肘內側也很平整光滑,不見任何注射針眼,那變态虐待狂在他身上弄出的痕跡全不見了。
被鬧鐘吵醒之前,難道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在做夢嗎?
想不出所以然,柴立新幹脆下了床。
才走一步,他就踢到了床下幾只空啤酒罐,這大概就是令他腦袋隐隐刺痛的元兇。幾步走到窗前,柴立新拉下百葉窗葉片,從七樓向外面望去——街上車來人往,一派清晨繁忙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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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又平常的景象,沒有讓柴立新安心,反而使他更焦躁。進浴室沖了個涼,照鏡子時,柴立新忍不住轉身,望向背後——什麽也沒有,那變态在他身上紋的東西也不見了。
用手撐着鏡面,柴立新低頭吐氣,下一秒,他狠狠一拳砸在鏡子上。脆弱的玻璃自然承受不住重擊,嘩啦碎裂一地。
手背劃出了幾道口子,鮮血長流,柴立新卻似乎毫無感覺。擰開龍頭,看着一縷縷血絲被水流稀釋,他忽然彎腰,扒着洗手池吐得撕心裂肺。
莫名其妙被監、禁,像個女人一樣被一次次侵犯,他連那混蛋的臉都沒看見。就算是夢,也讓他惡心透頂。
柴立新盡量說服自己,那只是個糟糕的噩夢,可他心裏明白,沒什麽夢會如此真實。
……
出門時,柴立新在大門口遇見了房東。穿一身綠,人幹瘦,越發顯得尖嘴猴腮的中年房東見了他,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麽,又畏畏縮縮的。
“看什麽看?”柴立新眼神兇狠,他一肚子晦氣,正愁沒處發洩。
“沒,沒……”平時欺軟怕硬的房東聲音不穩,他抖抖索索猛搖頭,活像一棵被霜凍蔫兒的幹癟青菜。雖說他是房東,可對象是柴立新,住這片兒的,就幾乎沒人不怕這混世魔王的。
既然不是催房租,柴立新克制着怒氣,眉一壓,就沉聲道:“閃開,別擋道。”
房東縮着脖子,乖乖讓到了一邊。
“立新哥!”
此時,李菀嬌恰巧從門外進來,她渾身香水味,臉上仍留着隔夜的殘妝,人看上去異常疲憊,在擡頭看見柴立新的一霎那,她馬上揚起了笑臉。
一邊,人到中年的房東眼睛發直,他盯着李菀嬌胸口,以及她裙擺下的白大腿不放。
柴立新眯起眼,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色迷心竅的房東渾身打了個哆嗦,終于清醒,他沖兩人幹笑幾聲,趕緊貼着門邊撤了。
見柴立新盯着她看,李菀嬌垂下頭,整了整發鬓,“立新哥,你出門啊?”
不知什麽緣故,柴立新只覺得這幕似曾相識,一時卻又想不起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對李菀嬌的招呼,他應了一聲,問:“剛下班?”
“嗯。”李菀嬌點點頭,兩人住同一棟樓,不過樓層不同,像今天這樣碰面的機會也不多,“立新哥,你今晚也會到‘迷夜’值班吧?聽說老板也會在,畢竟是‘迷夜’三周年店慶,來的客人可不少。”
聽到這裏,柴立新更加恍惚,他脫口問道:“今天幾號?”
李菀嬌愣了愣,還是回:“……8月12號星期三啊,立新哥,你怎麽了?”
柴立新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終于明白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麽回事——8月12號,不就是他在“迷夜”後巷被人盯上暗算的那天?
監、禁他的地方,是個改造過的地下室,沒有窗戶,如同監獄。那變态很小心,從未給他逃脫的機會,有時他惹怒了對方,甚至會被懲罰在幾天沒有燈光的室內待着,真正是暗無天日。柴立新只能根據吃飯的頓數,來推算時間,那混蛋折磨了他起碼有三個月。換成別人,三個月裏不見陽光,被持續打藥奸、淫,即便不屈服,可能也早瘋了。
柴立新此時卻很清醒,一幕幕畫面從他頭腦裏閃過。
8月12號,一大早天氣就很熱,氣象預報提醒市民防暑降溫,他在大門口遇見了一身綠像棵青菜的房東,又碰上回來的李菀嬌,她問他晚上是否會去“迷夜”值班。
剛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能與他腦海裏的畫面完全重合。
“立新哥,你沒事吧?”看着柴立新發愣,李菀嬌不由得擔心。
“沒,回見。”擺擺手,顧不上李菀嬌驚訝的表情,柴立新匆匆離開了。
……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柴立新步伐急促,眉頭緊鎖。他自認記性不差,今天如果是8月12號,那麽在這條街的第一個拐角,他會遇見一個邋遢的流浪漢。
拐過彎,看到那名蓬頭垢面的乞丐果然蜷縮在牆角,柴立新腳步頓住,沒一會兒,他又臉色難看地加快了步伐。
他知道自己沒瘋,可一切似乎都開始錯亂了,這他媽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心小心——!”
嘩啦一聲,一盆洗菜水差點潑到柴立新腳背上,哪怕及時停住,仍有一些水漬濺到了他牛仔褲的褲腳上。
“哎喲,該死該死!”
早點鋪的胖老板娘依然一副雞叫似的尖嗓門,見潑到了柴立新,她趕緊放下水盆,壯碩的身體圓得像顆球滾了出來。她後邊還跟着另一個矮瘦的沉默中年,那是她的丈夫,早點鋪的老板。
“喲,是立新啊!剛才真對不住了,沒看見你從那兒來。”老板娘滿面堆笑,臉上肥肉一顫一顫。她與柴立新是老街坊了,這間鋪子從柴立新小時候起就在這,如今已快有二十年。“還沒吃早飯吧?死鬼,你愣着幹啥?趕緊去給立新打包點吃的帶走!”
她身後的男人唯唯諾諾嗳了一聲,趕緊轉身進店打包去了。
柴立新站在擁擠熱鬧的鋪子前,兩眼深沉,沒吱聲。
他知道,對方絕不是多麽關心自己,多年以前他偷他們一個包子,這胖女人能手執掃帚,追着他罵幾條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柴立新罩着他們不被其他地痞流氓盤剝,繳納各種名目的保護費,夫妻倆對他又懼又怕,表面熱情,背地裏興許也咬牙切齒的。
柴立新站着這的唯一理由,是他仍然不死心。
懼內的老板很快去而複返,他把打包好的早點遞給柴立新,單薄瘦小的身板夾在柴立新和老板娘中間,越發顯得可憐兮兮。他緊張地直搓手,聲音結結巴巴的,“包子在……在蒸,沒好,換成這……這個,雞蛋餅也是新……新鮮的。”
柴立新一言不發,看着手裏的冰豆漿,冷馄饨和雞蛋餅,沉默良久後,他轉身就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夫妻倆面面相觑。
……
柴立新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他照記憶裏的路線,一個白天裏跑了許多地方,做了不少事,結果他發現,每件事都跟錄好的電影一樣,按原先的軌跡重來了一遍。
晚上九點,柴立新來到“迷夜”。
俱樂部內已是嗨翻了天,柴立新默不作聲,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裏随便找了個角落窩着。名義上是幫許晉江看店,柴立新的時間安排卻很自由,他想來就來,不高興曠工了,也沒人會多嘴半句。
角落裏光線昏暗,柴立新兩眼卻閃着光,他就像一頭耐心蟄伏,靜候獵物出現的猛獸,當争執出現,腦滿腸肥的猥瑣中年把手探向李菀嬌胸口,身處黑暗角落的柴立新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是一拳。
砰——
中年人摔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柴立新,惱羞成怒地嚷道:“我可是客人,你算什麽……嗷!”
将對方完全壓制在地上,柴立新的拳頭密如雨點,不斷落下。中年人被打得慘叫不已,而柴立新的狂暴也吓壞了一旁的李菀嬌。
“立新哥……”
她正想上前勸阻,柴立新卻停了下來。他直接從中年人西服內側口袋摸出錢夾,抽出現金塞給李菀嬌,又脫下襯衣,披到她肩上,“沒事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
他的聲音低沉,黑色眼睛猶如閃着寒光的利刃,讓李菀嬌難以拒絕。
沒過片刻,王銳來了,他邊跑邊說道:“立新哥,老板……”
“我馬上過去。”
柴立新長舒了口氣,他仿佛知道王銳要說什麽,沒等他說完,就擺擺手打斷他。
瞪着眼,目送柴立新離開,王銳張口結舌,一時忘記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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