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拿鑰匙 三千兩銀子買個十三歲的小戲子……

過了端午,天氣就熱了起來,蟬鳴鳥寂。

秦舒往水榭裏涼榻上小憩眯一會兒,就聽見外邊抱廈裏小丫頭窸窸窣窣的聲音。

“憑兒姐姐醒了沒有?”

“昨兒才瞧了一宿的賬本子,上午見了莊戶上的管事,這才有功夫躺一躺。有什麽天大的事,非要這會兒子來說?|”

小丫頭福佳道:“神秀姐姐,是三奶奶打發我來問問,叫憑兒姐姐過去說話呢?”

神秀撇一聲,轉過頭:“什麽過去說話,還不是打量着憑兒姐姐管着二姑娘庫房鑰匙,想算計二姑娘的東西。”

秦舒聽見聲音坐起來,水榭下邊開着大片的荷花,正當季的時候,層層疊疊鋪滿了,她想起自己家附近的民族公園,這個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荷花吧。

秦舒她一個金融專業碩博連讀的學術渣,頭發不知道掉了多少才通過了畢業論文,好容易簽了一年40+的證券公司,一線城市有房有車無貸款,有商鋪出租,父母身體健康有退休金有自己的別墅一套,有單位分的房改房一套。

每年帶着父母兩次國外游,新交的小五歲的小奶狗男朋友精力旺盛,整天膩死人。

誰知道,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從小區高樓上扔了花盆下來,正好砸中秦舒腦袋,她當下就沒了意識,醒過來就成了南京齊國公府的世仆,還是一個滿了十歲,立馬要進園子當奴才的小丫頭。

所謂世仆,就是從你太爺爺那輩,就是下人了。你太爺爺生了你爺爺,你爺爺生了你爹,你爹你媽你哥你姐全都都是下人。如無意外的話,你将來的兒子女兒外甥侄女什麽的,也必然是國公府的下人。

秦舒不是一個悲觀主義份子,但是從一個生活富足、財務自由的現代獨立女性變成一個世世代代都要做下人的小丫鬟,落差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好在這個小丫頭,本來就是磕到腦袋人事不省的,秦舒一醒過來,看着陌生的爹娘,直接就說不認識。

開始當她撞邪了,沒少給她辟邪,喝符水,後來拖了關系,求了老太□□典,請了回春堂的大夫看過了,才說是秦舒撞到腦袋,得了失魂症。

藥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是全忘記了,一個都記不起來。不僅人忘記了,伺候主子的規矩也一概忘了。

她爹她娘見她如今這個樣子,怕她這樣子再進內院裏,一個不小心犯了主子的忌諱,就托了老太太身邊的和媽媽,送了根二兩的銀簪子,

不過三五日就被人領着進二門做粗使丫頭。

掃了整整一年的地,這才慢慢的接受了現實。可是接受現實并不一定接受一定要世世代代做奴才。

秦舒掃了一年的地,便被她老子娘托了關系,送進老太太院子裏做灑掃丫頭。一二年,原先的大丫頭出門子去了,便被提上去做大丫鬟。

因為認識幾個字,又會寫會算,一家子都是老太太原先娘家的陪房,深得信任,便叫秦舒管了老太太庫房的鑰匙。

這個齊國公府傳了四代了,至老太太這裏便沒得親生兒子,連庶子也無,只過繼了一個旁宗的侄子來,從小養起。到了如今這位過繼的國公爺生了五個兒子,又娶妻生子繁衍了一家子十幾口人。

秦舒正愣神,外邊神秀掀開簾子出來,手上端着一杯茶:“憑兒姐姐,三奶奶屋裏的福佳來傳話,叫憑兒姐姐過去說話。”

一邊說着一邊把茶盅遞給秦舒:“這是外頭人送進來的龍井,老太太不愛喝這個,倒是偏了我們了。”

秦舒是不喜歡喝茶的,來這裏七八年了,再好的茶也是喝不慣的,她接過來,放在一邊,問:

“打發去道觀的小子回來了沒有,可問清楚了,老太太何時回來?要說準了日子,東西提前預備起來,免得到時候抓慌。”

神秀道:“剛才在二門外回了,林全家的小子回來說,什麽先生要在靜海寺辦道場,老太太得等道場辦完了才回來。”

秦舒站起來,搖頭:“什麽先生?”

神秀搖頭:“他也說不知道,只說那幾個字尋常也不常見,他一路念叨着回來就不記得了。”

秦舒笑:“說話不清不楚,糊裏糊塗的,靜海寺是皇家寺廟,從不做道場的,也不問清楚,就來回話。”

她一襲綠衫子,掀開簾子走進屋內,梳洗了一番,一邊拿了塊松江布擦手一邊吩咐:“二姑娘那裏可送了燕窩去了?二姑娘體弱,又不愛出門見人,如今天熱又愛用冰,少不得多勸勸她。”

神秀賠笑:“今兒一上午叫三爺叫去書閣曬書去了,倒是忘了二姑娘的燕窩,我這就叫小紅送過去。反正二姑娘也不愛吃這東西,上次去送,還見剩下許多。”

秦舒瞧了她一眼,往脖子上抹了一點薔薇硝,心裏想着自己已經求了老太太,不過還有半年多就要放出府去,何苦多嘴得罪人,不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罷了。

她見神秀依舊立在那裏,淡淡一笑:“二姑娘寡居在家,老太太也心疼,你們不要怠慢,現送去栖霞閣就是了。”免不了敲打一句:“老太太不拘着你們出去玩,自己差事也要當好才是。”

神秀松了口氣,問:“三奶奶三爺那裏怎麽辦?”

秦舒垂了眼眸:“主子叫我過去回話,哪有不去的道理?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回來,要是繡房的徐嫂子來了,你留她坐一會兒。”

說罷撐了傘出來,見三奶奶的丫鬟富佳還候在廊下,笑笑:“走吧,累你等我了。”

齊國公府是□□賜的園子,依山傍水而造,是江南名園。等出來靜妙堂,便見一片碧波粼粼,池水與湖水相通,散落着太湖石,沿着湖水行一二百步,便見一面白牆,牆壁前種植着天竺、桂花、淩霄、雞爪楓之類的花木。此刻正是午後,流水湍潺,頗有煙霞飄渺之感。

秦舒剛一進門,就聽見裏面吵鬧聲:“說起來是一門兩公府,要論起來榮華富貴哪有南京的事?不過是成祖爺念着孝慈皇後的情兒,才勉強保得住一個爵位。也不瞧瞧現如今是什麽光景,還往外面煊赫排場,事事同北京那邊的國公府比?如今又花三千兩買了個小戲子家來,三千兩的小戲子,豈不是要建了金子造的園子給她住?我趁早收拾了東西,回我的揚州,大家一拍兩散的,也算幹淨。”

秦舒打了簾子進去,就見三爺坐在輪椅上,手上拿了一疊銀票,沖着三奶奶秦氏道:“一夥子勳貴吃酒,我就說再窩囊也不至于拿不出幾千兩銀子。憑什麽侯府、巡撫家的也來我面前煊赫排場。北邊又如何,要論起嫡庶來,咱們南京的國公府才是長子嫡出一脈。”

說罷一轉頭便要叫丫頭推自己出去,見着秦舒,一雙青黑的眼露出點兒冷森森的笑意:“憑兒來了?”

秦舒福了福身:“三爺、三奶奶。”

這是府裏的三爺,天生就有腿疾,十來歲便坐在輪椅上過日子,也能勉強走幾步,但是他嫌棄一瘸一拐的不體面,秦舒從來不曾見他站起來過。

三奶奶秦氏生得極樸素,穿得也樸素,只是眼睛炯炯有神,說話中氣十足,是一個極為康健的女子。

幾步上來拉了秦舒:“憑兒來了,你來評評理,三千兩銀子買個十三歲的小戲子回來。自己往帳上拿不出銀子來,偏來尋我的首飾。我姓秦的雖然是商戶出身,比不得你三爺侯門公府,出嫁時那也是擡了候九九八十一擡嫁妝,不說那些古董字畫,便是現銀子也有二三十萬兩,現如今還剩下什麽?”

她家裏是個有名的商戶,妝匮甚多,嫁到國公府是大大的高攀,原先是個低眉斂目、大氣不敢出的人,因為三爺實在不出息,老太太精力不濟,漸漸地這個家大半是她在管,一日日也高聲起來。

三爺哼一聲,把銀票揣在袖子裏:“這可是你說的,待老太太回來,禀明了長輩,就寫一張休書與你,免得嫁與我家,委屈了你。”

這樣出格的話倒是吓了下人一跳,一個個的忙着勸起來,頓時屋子裏鬧哄哄的亂成一團。

秦舒嘆了聲氣,上去扶住三奶奶秦氏,吩咐人絞了帕子來擦臉:“奶奶何苦氣成這樣,有什麽事,好好說就是了。便是三爺不對,還有老太太,老爺在,豈會沒個說理的地方?”

三奶奶秦氏愣愣地,聽了這話,捂着帕子哭了一通,叫下人遞了杯茶,這才順過來氣,道:“憑兒,你是老太太屋子裏的大丫頭,十歲就進園子當差,一家人都得信任。十一二歲便替老太太看賬本,那些莊戶鋪面的管事沒有一個不認得你的。現如今二姑爺沒了,二姑娘回家來,老太太信任你,倒是叫你管着二姑娘的東西,是一等一的妥帖人。”

秦舒聽了這話,便曉得她的意思了,只裝作不懂,笑笑:“三奶奶這樣誇我,可不是要給我賞錢?這倒好,每月裏二兩銀子奴婢正愁不夠花呢?”

三奶奶拉着秦舒的手,叫屋子裏大小丫鬟都退出去:“我剛嫁進來的時候,老媽媽跟我說,咱們這樣的大家大族第一等的規矩,就是孝順。不說老太太,老爺,便是長輩身邊服侍的丫頭,也要叫一聲姐姐,顯得咱們尊重。我如今叫你一聲姐姐,有事求你,不知你應不應?”

秦舒只靜靜聽着:“現如今老爺把老太太的壽辰交給我打理,說不得有什麽地方要勞煩姐姐。我記得是二姑娘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尊半人高的金佛,因為表姑娘前些日子叫吓住了,放在她房裏,也并沒有什麽用。我看倒不如送去廟裏沾沾佛氣,過得三五個月再拿回來,豈不好,也說不得管用了?這也是我跟你三爺想出來的一個巧宗兒,托了靜海寺的大師傅日夜念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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