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棋館 原本耳畔絡繹不絕的哄笑嘲諷聲不……
七日轉瞬而過,陶渺總算是舒了口氣。
白日去學堂給周先生幹活,晚間還要頂着韓奕言那冰冷徹骨的眼神學棋,她覺得短短幾日,她本就消瘦的身子怕是又被磨掉了二兩肉。
要完成系統交代的任務,她需要尋一個與她棋藝相當的,思來想去,她想到了鎮上的一所棋館,雖是個小棋館,但陶渺往日路過,曾向裏瞄過一眼,人頭攢動,倒是十分熱鬧,想來抓一個和她一樣學棋時日短的應是不難。
當日,陶渺特意穿了身麻布的破舊男子短衫,将頭發束起。她本就發育遲緩,胸口平坦,再加上瘦削,這番打扮過後,俨然一個貧家男童模樣,哪裏辨得出性別。
“我今日要去鎮上的棋館下棋,鍋裏熱着兩個窩窩頭,你餓了記得吃。”
陶渺等了半晌,沒聽見動靜,轉頭見炕上的人閉目躺着,好似睡得很沉。
她不滿地撇撇嘴,若不是曉得他下身根本就沒有受傷,她都要懷疑這個男人莫不是癱瘓在床了,整日躺在炕上不下來,就連學棋,也是将棋盤放在炕桌上教她。
她湊近去,俯下身,在他耳邊喂了兩下。
一擡眸,呼吸不由得凝滞了一瞬。
這個男人生得着實好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立體鮮明,如玉琢般精致,微微垂眸,還能看到他冷硬清晰的下颌線條。
老天也真是不公,給了她一張那麽磕碜的臉卻是毫不吝啬地将美貌予了一個男人。
見男人依舊沒有動靜,陶渺頓生戲谑之心,她緩緩伸出手,正欲捏住男人的鼻子,卻見那眼皮猛然掀開。
陶渺的心一震,男人的瞳眸若山中寒潭幽深不見底,眸光銳利如刀令人不寒而栗。
他面無表情地瞥了眼陶渺的手,沉聲道。
“作甚麽?”
陶渺緩緩收回手,眼中促狹的笑意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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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罵自己傻,不過是同他學了幾日棋,怎就忘了這個男人的冷清冷性,居然還放下了戒心,試圖與他親近。
“我要去鎮上,飯在鍋裏。”她直起身,頗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外間的竈臺,“我走了。”
“等等。”
韓奕言坐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此物幫我轉交給鎮子西邊壽材鋪的掌櫃。”
陶渺不明所以地接過,紙張用的是她從周先生學堂裏帶過來的那些,紙被疊成了三疊,隐隐能看見其上的墨漬,但看不清具體內容。
她好奇地左右翻看,一擡眉見韓奕言眸光冰涼,心虛地輕咳一聲,收進懷中,“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送到。”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道:“我今日要去下棋。”
韓奕言盯着她看了半晌,垂眸漫不經心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字。
見他無甚大的反應,陶渺心中飄過一絲淡淡的失望,她轉身方才走了幾步,便聽身後人低低地道了一句:“好好下,別給我丢人。”
她聞言看去,韓奕言已重新躺會了炕上。
想到他方才略有些嫌棄的語氣,陶渺的勝負欲瞬間被勾起,她直了直身子,下颌上揚。
哼,瞧不起誰呢。
搭上去鎮上的牛車,在崎岖不平的泥地上搖搖晃晃了小半個時辰,陶渺才到了鎮子,憑着記憶很快摸去了鎮上唯一的一家棋館。
她探頭探腦地在棋館門口站了半晌,才壯着膽子進去。
方一踏進棋館裏頭,她便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與酒樓茶館及賭坊不同,棋館裏頭雖圍滿了人,可委實太安靜了些。入耳的唯有細微的落子聲,連交頭接耳的聲音都被鮮少有之。
這是一個陶渺從未踏足過的世界,下棋者凝眉深思,觀棋者唏噓感嘆,肅穆的環境顯得十分莊重。
手足無措間,只聽一個蒼老卻溫柔的聲音響起:“孩子,是來下棋的?”
說話的是一個六十上下,慈眉善目的老者,雖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
陶渺點點頭:“您是掌櫃嗎?”
她從荷包中掏出二十文,遞過去,“這是下棋的錢,我想找個人同我下一盤棋。”
老者笑了笑,卻不接,“從前沒見過你,你是第一回 來吧,你想和誰下呀?”
本圍着看棋的,聽見這廂動靜,紛紛轉頭看來,上下打量起陶渺,見這個孩子一身粗布衣裳,瘦瘦小小的,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不由得浮起輕視的笑。
一個瘦高個兒忍不住調侃:“小子,走錯地方了吧,我們這裏是棋館,可不是戲院啊!”
“我知道,我是來下棋的。”陶渺不為所動,定定道。
“來下棋的?”那瘦高個兒提聲,笑聲裏帶着些許嘲意,“你才幾歲就想同我們棋館裏的人下棋,怕是連譜都認不清吧。”
瘦高個兒的笑聲引得棋館裏的人紛紛側目,也都随聲附和起來。
“小子,回去練兩年再來吧,這棋館可不是供你玩樂的地方。”
“看你這樣子,有沒有碰過圍棋啊,怕不是只玩過石子吧。”
“小孩子來搗什麽亂,快些出去。”
在棋客們露骨的嘲諷聲中,老者善意地推了推陶渺握着銅錢的手,好言相勸。
“孩子,我們這棋館中下棋的都是學了個把年的,雖說不上個個高手,但也不俗,你若想學棋,這裏着實不适合你,不若去對面的茶館看看吧,那兒也有下棋的。”
陶渺環顧了一圈,發現這棋館中确實沒有與他年紀相仿的棋客,就算是最年輕的,看起來也有十七八了,那個年輕人正看着眼前的棋局,滿頭大汗,似下得十分艱難。
她垂眸又看了眼自己的裝束,倒也理解這棋館中的人為何如此反應。
下棋這等雅事,向來是讀書人和大戶人家才會接觸的,而像她這種窮苦孩子,食不果腹甚至于風餐露宿,又何來的閑情雅致去學棋。
面對撲面而來的輕蔑,陶渺抿了抿唇,無聲在心裏問:“有嗎?”
【在宿主左手邊,靠窗的第三個桌子,那個一個人下棋的。】系統回答道。
陶渺了然地一笑,不顧周遭人的眼光,徑直走到那人面前,指了指:“我同他下一盤,可以嗎?”
她話音剛落,哄笑聲頓時響徹整個棋館。
“王然,他是看不起你吧。”有人跟着起哄。
被喚作王然的青年坐在桌前,捏着棋子,看着長得跟豆芽菜一樣身量矮小的陶渺,面露難堪。
“王然已學棋近兩年了,棋藝在我們棋館雖不算上游,但......”老者在一旁道。
他話未說完,但其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算這個王然水平再差,也不是她能下的過的。
這是在委婉地勸她不要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你确定我真能同他下棋?”陶渺聽到“兩年”二字,不确定地問系統。
【這是本系統在衡量宿主與棋館中所有人的水平後得出的最佳結果。】系統頓了頓,又賤兮兮地補了一句,【宿主,你不會是怕了嗎?】
“閉嘴。”陶渺沒好氣道。
怕倒是不怕,只是她有些擔心系統坑她,畢竟她再自負也不會自負到認為自己能與一個學了兩年圍棋的人較量。
“這位公子,我能同你下一盤嘛?”她咬了咬唇,向前踏出一步。
王然冷冷瞥了她一眼,“我不陪孩子玩!”
為了完成任務,陶渺硬着頭皮道:“雖說我的棋藝不是很好,但我真的會下棋,你就陪我下一局,一局便好。”
王然索性別過頭去,不去理會。
“他都不願意,能換人嗎?”陶渺無奈地問系統。
【對弈對象已鎖定,請宿主在兩個時辰內開始棋局,不然則視為任務失敗,自動扣除一點生命值。】
古井無波的系統音在她耳畔響起,明晃晃地告訴她沒得商量。
狗系統!
陶渺咬着牙,才忍住沒有罵出聲,她為難地朝老者看了一眼,老者無奈地笑了笑,開口道:“王然,同這個孩子下一局吧,就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老者在棋館中似乎很有威望,王然聞言這才擡起頭,他遲疑了片刻,輕嘆了口氣,勉為其難地答應:“既然秦老都這麽說了,好吧,那就一局。”
陶渺欣喜不已,将手中的銅錢盡數塞給了老者,迫不及待地在對面坐下。
館中的棋客盡數圍了過來,倒不是期待這局棋能有多精彩,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想瞧瞧陶渺究竟能輸得多快。底下心眼活的,都開始開盤下注,賭陶渺能不能撐過一炷香的時間。
陶渺記着韓奕言教給她下棋的規矩,下棋前似乎是要猜先,來決定下棋的順序,可尚未将手伸向棋子,王然似乎就已看出了她的目的,他不屑地笑了一聲。
“不必猜先,你執白子先行,我再讓你五個子,莫讓別人覺得我欺負了你。”
他話音剛落,便有棋客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喲,這是怕棋局結束得太快啊”,旋即是此起彼伏的悶笑。
為求公平,拉低兩個對弈者的差距,棋藝高的人給棋藝低的人讓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雖王然的讓子處處顯露對陶渺的鄙夷,但這等好事陶渺當然樂于接受,畢竟她是來完成任務的,不是來出風頭的,自不會梗着脖子逞強說一句“不必”。
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這算作弊嗎?”
【不算,此為對弈對象自願行為,且宿主與對弈對象确實存在實力差距,故不會被視為作弊。】
陶渺點點頭,但很快意識到不對,“實力差距?你明知我與此人有實力差距還讓我同他下,你是想害我啊你!”
耳畔一片寂靜,關鍵時候,系統又在裝死。
“你還下不下,若是怕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王然見陶渺愣在那裏,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嘆氣,表情變化萬千,就是不動,不耐煩道。
陶渺歉意地笑了笑,才從棋盒中捏起一子,便見王然面色一變。
他盯着陶渺的手,先是蹙眉詫異,而後滿臉愠色,只見陶渺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棋子邊緣,正準備将那讓的五個子落下去。
許是王然的目光太過炙熱,陶渺覺得脊背涼飕飕的一陣,下意識擡眸看了他一眼,又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剎那間恍然大悟,忙換了姿勢,用食指和中指夾住棋子。
她莫名一陣虛心,總覺得下一刻韓奕言用紙卷成的短棍又要打在手背上了。
瞧着陶渺僵硬地落完五個子,王然的臉色青白交加,極其難看。
他在棋館中的棋藝本就不算上乘,近日更是連輸了七八局,心情不佳,如今還教一個連棋子都不會拿的孩子戲弄,一時怒火中燒,原還想着留情,如今卻是洩憤般招招狠厲,絲毫不給陶渺喘氣的機會。
陶渺也真的差點喘不上氣來,她的棋是韓奕言教的,自然也只跟韓奕言下過棋,學棋的第六日開始也才勉強摸到一點他的棋路。如今跟一個完全不了解的對手下棋,猶如在一片迷霧中摸索,她不免有些方寸大亂,前二十手可以說是被殺得一片狼藉。
她努力穩了穩心神,回憶韓奕言教過他的那些方子,才總算找到一些感覺,可到底開局就遠遠落了下風,就算後頭努力追趕也沒能追上來。
終于在第七十八手時,陶渺面頰憋得通紅,松開緊緊咬着下唇的齒,長長嘆了口氣,将兩顆棋子放在棋盤右下角,投子認輸的動作倒是十分熟稔。
“我輸了。”
與其同時,叮的一聲,系統提示音響起。
【對弈任務一失敗,扣除一點生命值,當前生命值19/20】
陶渺垂頭喪氣地站起來,想同王然道聲謝,卻見王然手執黑子,目光死死定在棋盤上,面色蒼白如紙,許久,他才擡頭看過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陶渺這才察覺到不對,原本耳畔絡繹不絕的哄笑嘲諷聲不見了,棋館中一片詭異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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