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塔區被關閉,他們二人又一次被隔絕在無人的荒島。
不過好在這一次塔區早有防備,将迷霧直接阻隔在子夜區,沒讓他順着入口入侵過來。
最高防禦機制打開不過六個小時,就又關閉了。
接到消息時,江別秋正在撸雪球的毛。它看起來個頭大,實際上大半是毛發膨脹後造成的假象,皮毛之下,是精瘦有力的肌肉,一爪子能拍死一個普通人的程度。
江別秋捏着雪球的爪子,正發着呆呢,方覺已經整理好衣服,從後方走過來。
在沒有精神體的情況下,還能催生結合熱,這讓江別秋很困惑。當時熱潮來得快且猛,根本沒時間去思考,現在想來,或許跟兒時的那場誤打誤撞的結合有所關聯。
異能人在出生時就能被判定為是向導還是哨兵,即便在十幾歲,第二性征還沒發育成熟的時候,照樣可以進行結合。只不過這裏所說的結合,類似于現在的精神結合,并不可以經歷成人這般的過程。
向導展開精神觸網,與哨兵的精神海進行交融,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哨兵因為精神過載出現的各種不适,并且産生精神連結。
那時的江別秋,應該是用這種辦法救的方覺。
只是關于當年的事,江別秋一點記憶也沒有。
他回過頭去問方覺:“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當初救你的那個向導的?”
方覺正用水囊喝着水,聞言看過去:“黎明東區。”
“什麽?”江別秋沒想到會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麽早?”
“嗯。”方覺挨着江別秋坐下來。
他身上的衣服經過日光的晾曬早已幹透,只是厮混一宿後,江別秋的衣服早就不能穿了,方覺把制服外套披給他,自己只穿着件單衣。
沒有布料的阻擋,方覺身上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前幾天還是只敢默默在夢裏窺視的人,現在已經可以随便親親摸摸。關系進展太迅速,讓江別秋有些無所适從。
而且,方覺身上的溫度不是一直都很低嗎?怎麽突然就變成了大火爐?
江別秋暗搓搓飛去幾個眼神,一個水囊就被遞了過來,他微微擡頭,就見方覺正低眉看着自己。
“?”
“你也喝點。”方覺說,“看你一直在舔嘴唇。”
江別秋:“……”
方覺微不可見地彎起唇角,順手揉了把江別秋的頭。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只覺得氣息有點熟,後來才想起來,跟救我的那個小向導一樣。”方覺望着遠處,目光淡淡,像是在回憶什麽,“但我不敢确定。”
破曉的損傷不可彌補,江別秋想不起來那時的自己是怎麽被判定為死亡的。但想必這個死亡對方覺影響深遠,十幾年的歲月裏,他把愧疚當成愛情,把遺憾當做執念,為此不惜冒着危險,每年去遺跡處祭奠那條在他眼皮底下死去的生命。
所以再次見到時,他這樣堅定冷靜的人,才會生出“不敢”的心理。
江別秋抱着水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半晌,他才擡起頭,問道:“其實最初基地裏傳你對那個向導念念不忘,不是空穴來風,對吧?”
“對。”方覺承認了,“如果我否認,是不會有這種流言的。”
為什麽沒否認?
因為記憶太深刻了,導致他無法忘記這件事。
如果張雨庭的态度稍微軟一些,方覺也不會抱着遺憾和壓抑地活了這麽多年。
好在,後來出現了一個江別秋。
方覺側過頭看向他,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最初在地下世界的時候,你對我忽冷忽熱,是不是……因為他?”
“什麽他。”江別秋放下水囊,一臉不贊同,“那明明是我。”
“嗯,是你。”方覺附和道。
他這幅态度,着實有點像哄小孩了。
江別秋腹诽。
“我聽見了。”方覺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聽見就聽見了。”江別秋理直氣壯地開始撒嬌,“你要是不想聽見,就把我的精神域踢出去。”
方覺收起笑意,語氣淡淡:“你确定?”
江別秋:“……我瞎說的。”
上一秒挺直了腰板,下一秒就慫了,聽得雪球都忍不住擡頭看了江別秋一眼。
方覺輕輕嘆了口氣,道:“被你一直打岔,差點忘了我要說什麽。”
江別秋:“……說什麽。”
方覺不語,只側過頭深深地看了江別秋一眼,然後朝他伸出手:“坐過來。”
江別秋不知道方覺要幹什麽,但還是聽話地挪了挪屁股。
“再近點。”
幾次三番靠近,方覺始終不滿意,索性直接将人撈進懷裏。一手環住江別秋的背,一手……掐上他的臉。
江別秋:“……”
他的右臉被捏住,半邊鼓鼓囊囊,才幾秒的功夫臉上就出現一道紅色的印子。可方覺像還不滿意似的,又在右邊捏了一下,直捏得江別秋兩邊臉一樣紅才作罷。
江別秋木着臉坐着,任他上下揉搓,片刻後,就覺得肩膀一沉。
方覺把頭埋進江別秋的脖子裏。
“方覺……”江別秋有點不自在,剛開口,就被方覺打斷。
“別動。”
江別秋沒想動,只是被方覺溫熱的呼吸噴得有點癢。他靜靜地靠在江別秋的肩膀上,似乎還阖着眼,纖長的睫毛刷過皮膚,激起一陣戰栗。
“累了嗎?”江別秋忍住逃跑的念頭,小聲問道。
方覺搖搖頭,反手把江別秋抱得更緊。
“我在想,你現在能催生結合熱,應該是當年和我結合過的原因。”
江別秋一愣。
他好像忽然明白,方覺為什麽會那麽篤定救他的向導已經死亡。
少年時期的結合,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短暫地捆綁在了一起。那樣程度的給予,方覺當然能感知到結合後的連結。
就像他們現在這樣。
連結中斷,哨兵無法感知到向導的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死亡。
只有死亡才能将他們分開。
而江別秋确實已經死過一次。如果不是小狐自願犧牲,承受住破曉最霸道的藥效,現在江別秋不可能站在這裏。
方覺靠着自己,不是累,只是……久違地感覺到輕松。
江別秋一想到方覺被愧疚壓了這麽多年,自己仿佛也有些喘不過氣。他轉過身想回抱住方覺,卻被按住。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方覺說。
他靠着江別秋,甚至還無意識地上下蹭了兩下,像一只惬意的、即将入睡的貓。
“我想說的是,就算救我的不是你,我也……”
“嗯,我知道。”江別秋接話道,“你也依舊會愛我。”
他們又呆了一夜。
其中過程不便複述,當天空再次升起獨屬于子夜區的朝霞時,江別秋身上的監測手環響了。
江別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還以為是黎明塔,下意識打開了全息影像。
對面一聲不吭。
他反應了片刻,才一個激靈睜開眼。那影像哪是黎明塔,分明是黃昏塔區的管理——張雨庭!
對方估計也沒想到接通通訊看到的是這幅場面,一貫冷靜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裂痕。
就見一只手伸過來,将手環一轉,鏡頭偏離。
方覺邊拿衣服蓋住江別秋,邊冷淡地颔首,權當打聲招呼。
“你連叫我都不願意了?”
張雨庭不愧是張雨庭,片刻的事态後,又回歸那副冷冰冰的女管理狀态。
方覺不答反問:“您有什麽事嗎?”
張雨庭說:“你什麽時候回來?”
透過屏幕,母子二人都能看見對方的立體影像。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親密之人,如今隔着一掌電子幕布,卻相顧無言。
張雨庭沉默着,眼神卻暴露出,她的心情遠不如她表現得那般平靜。
沒等來方覺的答複,張雨庭重新整理好心情,擡頭看他。
“塔內的生命監測儀顯示,你曾有一段時間的垂危狀态。怎麽,觸發了精神阈值?”
她分明是想關心的,話說出口,卻像是在嘲諷。
看,我都說了,你出去一定會觸發精神阈值。你固執己見,不聽我的勸告,自然就會吃苦頭。
說着,張雨庭又生出幾分不解。
“你不願留下黃昏塔,就是為了他?是這個向導救了你?”
方覺冷冷道:“他叫江別秋。”
“我知道,江別秋,白露的兒子。”張雨庭說,“我以為你這輩子不會找到适合你的向導,沒想到……”
“你到底想說什麽?”方覺的語氣徹底冷下來。
張雨庭這一個通訊,從黎明塔的終端撥過來,證明她正在黎明塔的三十七層。平時大門不出的人,卻跑到黎明塔,就是為了和他說這些?
那就不用說了。
“母親,我說過,你關不住我,也別想再關住我。”方覺淡淡道,“我不想在秋秋面前和你鬧得不愉快。”
張雨庭仿佛也被激怒,音調頓時拔高:“你這是什麽語氣?你真以為和江別秋結合就沒事了?我告訴過你,你和別的哨兵不一樣,和江別秋結合,會成為你以後最後悔的事!”
“張女士。”
許久不出聲的江別秋突然出聲。
他扶着方覺的肩膀,極其自然地靠過去,讓自己也入鏡。
“您好,久聞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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