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之後的幾日,宮中風平浪靜。
除了偶爾的神傷外,趙瑤的生活回到了起點。但當阿容輕聲提醒着,今日要參加大王舉辦的宮宴時,她心底漸漸撫平了的內疚,再一次地燃燒了起來。
趙瑤斷然拒絕:“我不去。”那個能回憶起阿錯慘死的地方,她一絲一毫都不想去。
阿容低頭:“是。”躬身退下時,殿外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奴隸是那聲——武陵君到。
一聽來的是趙遷,趙瑤微微蹙了眉,心底浮現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們先下去吧。”趙遷的這話,是對着殿內的奴隸說的。
不一會兒,殿內空蕩蕩的,再無他人。
站在不遠處的趙遷,唇邊含笑,一身青衣的他優雅得不可比拟。不同于公子歧的澄澈空靈,他的雅,帶着濃烈的世俗氣息,他的儀容,他的姿态,他的言語,甚至每一個細小的眼神,都讓人相信眼前的這人是尊貴的王孫公子。
慢慢地走着,他的腳步停在了她的面前,然後,不緊不慢地看着她,亦如初見時那般的溫柔目光:“今日大王設宴,瑤兒妹妹為何遲遲不梳妝打扮?”
趙瑤擡頭,直直地盯着他,這人真是明知故問。大王那天飲血殺人的事情,整個秦宮皆知,他的耳目多着呢,怎麽會不知道?
趙遷微彎嘴角,了然一笑:“呵呵,瑤兒妹妹若是為了那個奴隸的死,倒大可不必傷心,只是死了個奴隸。雖說那奴隸是妹妹心頭所愛,但能為大王而死,也是榮耀至極的。”
榮耀.....
原來這是種榮耀啊,忽地,她的心中發出了一聲冷笑。
也是,他是趙人眼中為國為民的武陵君,為了兩國聯盟,死個奴隸也不算什麽。何況在主人的眼中,奴隸根本不是人。
“我不想去,就當我病了。”趙瑤半蜷着身子,下巴靜靜地搭在膝蓋上,這讓她說出來的話都帶了一種含糊的柔弱。
趙遷眼中的柔色也漸漸被冷光所代替,俊逸的容顏上,布滿了層層冰冷的霧氣,濃得散不開去:“你覺得傷神嗎?你有什麽可傷神的?趙國千萬子民都在秦國的陰影下茍延殘喘,你若還有點公主的擔當,就好好取悅太子。”
又來這套?
一個趙國,能淪落到依附秦國,這本身就是治理不當的問題,為什麽他們治理不好的結果,就是要趙國的公主,靠一場聯盟來挽救?
更何況,她本不是趙國公主,沒享受過趙國丁點的好處,又為何要擔起這個重任?所以趙遷的那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話,對她而言,是狗屁不通。
他逼近了幾步,凝視會兒,淡淡笑了:“妹妹,你若早能取悅太子了,興許,你的那個男奴就不會慘死了。”
這話深深刺中了她,她皺起了眉,毫不掩飾她眼中的厭惡,猛地抓起案幾旁的衣物。剛想丢在地上時,忽然她的腦中想起了什麽。
太子.....
是那個僅見過一面,卻牢牢記住了那個雙眸犀利的男人。
大王設宴,若在這樣的場合不去,未免惹人閑話,何況這個趙國公主還是殺死了太子妃,即便不去取悅,也絕不能得罪太子。
“我去。”趙瑤思量了會兒,終于下了決定。
趙遷的面上閃過一絲異樣,彎起嘴角平複了這份心情:“好。”随後擡腳走出了寝殿。
趙瑤繞到了屏風後,吩咐了女奴為她更衣束發。
片刻功夫後,在寝宮外的趙遷就見到了盛裝打扮的趙瑤,他随意地掃了眼,不錯,白衣潔淨素雅,眉眼之間隐約可見風華,是有些像公主了。
“走吧。”
他拍拍手,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奴架來兩座肩輿。
秦宮雖大,但從她的秦宮到大殿,也不是太遠,這般架勢讓趙瑤警惕地問出口:“我們到底去哪裏?”
畢竟是這個公主殺了他的心頭所愛,對于趙遷,她總是小心提防着。
趙遷笑了,邊坐到肩輿邊解釋。那看似柔和的笑中,毫無溫度,不過是他慣有的貴族禮儀,無關其他:“今日的宴會不在大殿,而在宮中圍場。”
“嗯。”
而後,趙遷下了令,幾個男奴架起了肩輿,朝着圍場的方向前去。
到了後,等候已久的閹奴恭着腰迎着他們入內。說是圍場,其實也不盡然,遠處有一堵高牆,圍繞着這座高牆建造了一座小小城,而正對着那座高牆的正是他們所在的高臺。
登臨高臺,遠眺秦宮,近可.......
“那是什麽?”趙瑤指着那些衣衫褴褛,又雙手反綁着跪在地上的奴隸,有男有女的,神情麻木又空洞。
閹奴‘呃’了聲,确定了武陵君不會開口後,才敢說話:“公主,那是......”
“是供來獵殺的奴隸。”
接下這話的,是含笑走來的姬忽。
那閹奴見了,立刻谄媚地行禮:“公子。”
姬忽視而不見,直接走到了趙瑤面前:“姐姐。”而後示威似地給了趙遷一記冷冷的眼神。
趙遷的嘴角輕扯起冷笑,這個公子忽似乎錯把他當作情敵了呢,可惜,未免也太低估他了,他大大方方地做了個‘請便’的動作。順便,還讓阿容跟着前去,免得到時沒了使喚的奴隸了。
“姐姐跟我走。”姬忽毫不避嫌地拉過她的手。
“嗯。”擺脫趙遷也是好事,趙瑤答應地很爽快。
高臺左側是秦國上賓的位置,依次入坐,如同上回一樣,坐定後,趙瑤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關于獵殺奴隸,到底是怎麽回事。
正在這時,閹奴扯着尖銳的嗓子喊着——大王駕到。衆臣趕忙起身行禮,姬忽低低在她耳邊說着:“姐姐等下就知道了。”
“嗯嗯.....”顯然她的回應心不在焉。
他的呼吸,帶着濃烈的暖意,源源不斷地灌入她的耳蝸,那是她的敏感處,輕微的刺激都能讓她紅了起來。
趙瑤半弓起了身,好不容易才能維持伏跪的姿勢,恨不得把這個罪魁禍首給推開了。
但她也知不能作為,因為大王的聲音在這時響起了:“愛卿們平身吧。”
在衆臣們齊齊的謝恩後,大王半擁着鄭姬坐在正中,太子和信陽君分別列坐其次,除了王後未到,所有贏氏一族皆然到齊,面帶興色。
唯一露出愁容的,就只有信陽君了,顯然大王也注意到了,不但不加責怪,反而關懷地問道:“王弟,歧兒還沒找到嗎?”
信陽君搖頭苦嘆:“臣弟無能啊!”不知為何,趙瑤感覺到信陽君在說完之後,他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望向這裏。
大王也只能稍作安慰,又望了眼周臣使臣所坐的位置,繼而把目光移到在了姬忽身上,口氣不善地質問:“忽,馬将軍為何沒來?”
連起碼的‘公子忽’的都省了,可見大王心中不悅,趙瑤不得不為他捏了把汗。好在他答地從容:“大王,馬将軍水土不服,病了。”
“堂堂周國将軍,竟如此不堪?”
這樣毫不掩飾的譏諷,在座的周臣面上雖不敢怎樣,可心中卻是在翻江倒海,姬忽亦是如此。
大王很是不悅,就是這個馬将軍那日據理力争,要迎回公子忽,今日不來,豈不是明擺着在與他作對?他陰沉着臉,一連喝了幾口烈酒,還是身旁風情萬種鄭姬勸了才收斂許多。
“大王不是有東西給諸位看嗎?一味喝酒,那多無聊?”
“是是,寡人險些忘了。”大王哈哈笑了,心情不錯地捏了鄭姬漂亮的臉蛋,放下了酒樽,擺手吩咐道,“好,那就開始吧。”
圍場上的侍衛領命,吹起了號角。
緊接着從天而降了數十支箭,這時,跪在黃沙的奴隸各個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動彈半分。
“這是怎麽了?”
姬忽安靜地坐定,把接下去會發生的慘烈事跡說得輕描淡寫:“那些是叛變或犯了錯的奴隸。在他們面前的箭上寫着他們的寫法,有些是車裂,有些是火刑,其中還有支白色的,那是免死的。奴隸都貪生怕死,為了搶奪最不痛苦的死法,他們會相互厮殺,而這個過程才是最有趣的。”
那些腐朽的貴族,早已經歷了聲色犬馬,他們太麻木了,只有鮮血才能喚起他們唯一的激情來。也包括他。
他太需要見證一場厮殺了,來平複他肮髒又不堪回憶的過去。
此時號角已吹響,奴隸的厮殺也開始了。
相比起獵場上一具具冰冷又腐爛的屍體,圍場上正在進行的一幕幕,卻讓趙瑤的心情一點點沉重起來。
為了搶奪那支寫着免死的箭,奴隸們如同瘋了一般,前一刻依依相偎的人,轉眼就成了可殺的敵人,拼勁全力,拿起箭刺殺了身旁的人。
這種以性命作要挾,逼着奴隸們撕裂最後的人性,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樣的游戲,她實在提不起興致來,微過了別頭,權當看不到。
“姐姐。”
瘋狂的喊叫和哀嚎,在圍場上此起彼伏,他輕柔的一喚,仿若在她幹涸的心間注入了一汪清泉。
“姐姐是不喜歡看這些?”
“是啊。”她回答地誠實。
姬忽笑了起來:“那不如我陪姐姐說說話吧。”
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趙瑤覺得,總比觀看奴隸厮殺的好,尤其是現在已殺到了最為激烈的時刻了:“那就說些什麽吧。”
兩人的位置比鄰,但案幾太長,他們并不靠近,姬忽拿起了墊子挨着她坐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心地問着:“姐姐,那塊血玉,你可用了?”
趙瑤尴尬地‘呃’了聲,不知該如何回答。
無奈姬忽不停地追問,撲閃着纖長的睫毛,可憐巴巴地等待她的答案:“那可是我用血作引子的,姐姐你.....真的沒用?”
“我......”
就在趙瑤微紅了臉頰,局促不安時,姬忽微揚了嘴角,已然地下了結論:“哦,那就是用了,如何,姐姐可有覺得舒暢了不少?”
忽略了把血玉放入體內的步驟,趙瑤慢慢地開始回憶起了那日:“的确有感覺,當時有一股暖流遍布全身,幾天過去了,我的傷勢也好了七七八八了。但是有一事.......”
起初放入體內時,那塊血玉好似會咬人.......
他以樽擋面,問得不動聲色:“哦,還有一事?”
趙瑤搖頭,揮去了那個想法,也許是自己的錯覺也說不定啊。剛想回答時,圍場上的貴族們紛紛起來,嘩然出聲,她心頭也是一緊,發生什麽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快了,讓小幾幾帶着女主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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