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陌生
? 二十五、 陌生
有多久沒有回來永安院了,院子裏的那顆老銀杏仍舊靜靜的立着,秋風揚起,樹葉沙聲一片,偶爾有幾片枯葉掉了下來,兜兜轉轉地落在地上,被風一卷,沒了蹤影。
“見過侯爺。”有婢女見榮輕塵一身白衣立在樹下,忙上前行禮。
“夫人在麽?”她收回思緒,目光落在婢女的臉上,輕聲問。
“夫人去書齋了。”跪着的婢女正是洛葵,她正要将手裏的一盒東西帶回東廂房去,見到榮輕塵對着院子裏的老銀杏樹發呆。
她擺了擺手,落葵福了福退了下去。目光落在院子西面的廂房,左首邊的一間開着門的正是“無書齋”,那裏是她幼年時和兄長一起讀書識字的地方。
“書者,無有無之別,然世人多分,常汗牛充棟以為有。”當時命名此處為“無書齋”的時候,兄長還專門寫了篇“無書齋記”,父親倒是一笑了之,只是留下話來“為将者當上識天文,下知地利,中通人和。”此後兄妹兩人在此留下了五年的時光,後來他自己倒覺得,榮家以一“無書”,而藏“天下”。
“你在找什麽?”榮輕塵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似乎吓到了文采薇,她微微一怔,手裏的紙片落在了地上。
“妾身,見過夫君。”她笑着朝她行禮。
“夫人何須多禮?!”她笑着上前一步将她攙起來。
榮輕塵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紙上,那是一張藥方,上面龍飛鳳舞的寫着各種藥材的名字和分量,她彎腰撿了起來,遞到她面前:“給你。”
“我心裏有幾件事情,想來也只有夫人才知曉,所以過來。”她幫她收拾起架子上的厚厚的一疊書籍,欲言又止。
“夫君請說。”她手裏并也未曾停,一張一張翻開那些倒扣在架子上的書頁,重新離清了順序。
“夫人說父親的藥沒有問題,問題出在父親身上是何意?”
“大夫開的藥房,妾身都一一看過了,無論是從藥理還是用量上來看并無任何問題。問題出在侯爺身上,是侯爺并沒有服用大夫開的藥。”她一語道破。
“後來你給父親診治,開了藥後為什麽父親确出現了好轉?”輕塵不依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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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侯爺肯服藥了,所以病情有了好轉。”她手裏仍舊未停。
“那為何幾天之後又出現了惡化?”她眼裏升起淡淡的怒意。
“侯爺之病已不是一日兩日,我雖勸了侯爺服藥,但卻為時已晚。”她語氣裏有一絲惋惜。
“九月十七日的晚上,你進入父親的房內呆了許久,所謂何事?”
文采薇忙碌的雙手突然停住了,她怔了怔才道:“你知道為何侯爺後來肯服藥麽?“
“為何?”
“因為他想等你回來。”文采薇轉過臉看着他,眸子裏有淡淡的哀傷溢了出來。
榮輕塵聽到此話,心忽然一下子被誰一把揪住了,鑽心般的疼痛瞬間彌漫,雙手不住顫抖。
“侯爺中了毒,府裏有對方的人,侯爺為了保你一直默認了對方對他下的毒手,直到八月病發。我想到要把消息傳遞出去給你,又不能讓對方知道,所以想到了用藥方的辦法,沒想到你還是遲了一步——”
父親一直在等,可是她卻沒有回來,她面色發白,一下子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到了旁邊架子上的書籍,嘩啦嘩啦落了一地。
“侯爺還說,他心裏從未曾責怪過你,希望你放下心裏的包袱。”文采薇忙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冰涼一片。
“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而我确像一個懦夫一樣躲到了北昭,試圖遠遠一直躲在那,永遠不再回來——”她被這句話擊的全然崩潰,身體也不停的顫抖起來。
“侯爺說你母親對你甚為苛刻,他無法去責怪她,希望你能理解你母親的用心,不要恨她。”文采薇想要扶住他,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推開了。
“那你呢?你嫁到榮家來究竟為何?”她突然退後靠着書架,冷冷質問。
“小侯爺似乎疑心太重了。”她嘴角一抹苦笑:“采薇嫁來榮家并沒有任何目的。”
“是麽?”她突然冷笑,一下子沖到她面前,壓低聲音:“你到底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侯爺自己藏了太多的秘密,所以疑心別人都藏了秘密麽?”她一臉悵然,幽幽的說:“小侯爺從未真心相待,又何來求采薇真心相待。”
“好一個真心相待!文采薇,你果然不簡單。”榮輕塵語氣愈發凝重。
“只怕不簡單的是小侯爺,采薇曾妄求以一顆真心換取另一顆真心。可這一年來,從滿懷期待換來小侯爺不冷不熱,從一腔熱情換來小侯爺不聞不問,從一心一意換來小侯爺疑神疑鬼,采薇自知與小侯爺清淺緣薄。”她語氣亦如平常,只是說到最後毅然決然之意徒然升起。
“如今你我皆重孝在身,如何和離?”榮輕塵不禁啞然失笑。
“那就這樣,想必偌大的侯府,侯爺還是會給小女子留有一隅栖身之地吧。”她轉身悠然離去。
輕塵目送着她的身影遠去,轉過拐角沒了蹤跡,不自覺攥緊的右手傳來隐隐刺痛。
方才她字字句句直戳心窩,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更何況那不知何時種下的情根,早已落地發芽。
“小侯爺自己藏了太多的秘密,所以疑心別人都藏了秘密麽?”僞裝的面具戴了太久,他快真的以為他就是榮家的小侯爺,羽林衛的威烈将軍,可現實不是,他什麽不是,他不是他,甚至不是他,只是她。或許這樣的她早就注定無法去回應那彼此之間明明能感覺到卻無法言語的情感。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她防備至深,卻不知那種惦念從洛城帶到了北昭,從北昭又帶回了洛城。兜兜轉轉愈發難以抑制,亦或者是她沒有想要抑制,那日在春深堂門口見到她,只一眼,她就知道已深入骨髓,已去不得拔不掉。當炙熱的情感在與理智互相交纏,她不得不親手扼殺,即便心如刀割。
文采薇輕舒了口氣,踩着漸涼的秋意走出了永安院,立在臺階上,一動不動。突然想起去年大婚的第二日,他們一起見過榮夫人後,回來的路上也是立在永安院的臺階上,輕塵回眸朝着她笑,那日的日光傾城,落在那人的面上,特別好看。也許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陷了進去,榮侯爺曾對她說過“如果有一天發現榮流景騙了她,希望她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過他。”事止于此,她似乎明白榮侯爺話裏到底何意,也明白那個人非要這麽做的緣故了。
那就讓這些秘密永遠藏在他們彼此的心裏,随着這寒意漸濃的時節,和那些往日的時光一起消失殆盡。不知為何,文采薇突然覺得豐和十五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也比舊年更冷。
夜涼如水,彎彎的月亮懸挂在天幕,皎潔的月光灑滿庭院,風裏有淡淡的芬芳。夏也堂最北邊的桂花樹香氣正濃,滿樹的花朵随風搖曳,早謝的花蕊落了滿地,有花瓣落在了腳邊,她踩在上面,悄無聲息。
“夫人。”有兩個婢女提着六角的燈籠,見來人忙跪下行禮。
“嗯。”文采薇目光落在那顆眼前的桂花樹上,月光投下拉長的樹影,突然雲霧遮住了月光,夜愈發凄涼。忽覺有濕濕的東西落在臉上,原來是下雨了。
她加快了幾步,忽然想起前面有間水榭,不如暫時去避避雨,等雨停了亦或者等南燭忘憂她們尋來再回也不遲。
春深,夏也,秋鹿,榮府院落的匾額題的甚為有趣,只是讓文采薇覺得奇怪的是,有春夏秋,卻沒有冬。曾經為此她踏遍了整個侯府也沒有發現任何一塊牌匾上寫着冬字。
拾階而上,進入游廊往前行至十餘步,就到了水榭的門口了,門額上寫着“聽雨”二字,水榭的一樓只有一方石桌并四只石凳,想是供游園子的人走累了歇歇腳。上到二樓,才發現裏面有幽暗的燭火,她心裏一驚,正要離去,門卻打開了。
“進來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不遲。”說話的是榮輕塵,因在孝期仍舊一身白衣,因為理得距離過近,她忽然發現她眉角有一條細細的傷痕。
進去後才發現裏面卻是別有洞天,面前的整面窗子大開,挑起的飛檐讓雨水沿着滴水遠遠的離着窗子墜落下去,走到窗前往下看,才發現下面有一個池塘,池塘不大,裏面還有沒拔掉的殘荷,雨滴打在上面,聲響傳到樓上聽得格外清脆,也甚為悅耳。
“好!”文采薇點頭在她的指點下,在窗臺前的墊子上坐下來,靜靜地聽雨打殘荷,心沉似水。
榮輕塵在她不對面的墊子上坐了下來,兩人中間隔着一方紫檀木的案幾,幾上擺着兩只小小的釉裏紅瓷杯,幾腳邊有小爐煨着一提茶,有縷縷細煙引繞。
她輕輕提起茶壺,翻起幾上的釉裏紅瓷杯,頓時騰起一縷茶香。
“雨越下越大了,喝杯茶暖暖身。” 輕塵握着茶杯遞到她面前,微微一笑。
她明眸流轉,有熠熠的光流淌出來,嘴角揚起弧線,接了過去,輕抿了口:“好香的茶。”
輕塵給自己也倒了茶,将茶壺擱了回去。文采薇看着她輕巧的動作,修長的手指從茶壺上移開落在杯身,骨節分明,肌勝白雪,賞心悅目。
“這裏最早落成的時候,是叫“冬日閣”的,每次這一面的窗全部打開後,日光就會灑進來,落在窗臺上,特別好看,此地處在整個榮府的最裏面也是最北面,冬天的時候如果曬不到太陽會特別冷。”她慢悠悠像似在與多年的老友敘說一件成年往事,那些埋在記憶深處的點點滴滴,将被一一拔起。
“原來如此。”她總算是解開了心底的迷,面上堆滿了笑:“後來怎麽變成聽雨了?”
“後來父親在池塘裏載了荷花,下雨的時候雨點落在上面甚為悅耳,索性就把原來的冬日閣摘了下來。”榮輕塵擱下手裏的茶杯,手指在桌上輕輕劃着橫,一時除了窗外紛紛落雨,在沒有任何的聲響。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将停的意思,屋裏的兩個人靜靜的注視彼此,久久沒有說話。
“我該拿你如何?”她突然壓低了聲音,語氣輕緩而淡然,像是在問她卻又像是自問。
文采薇眉角一動,垂下的雙眸擡了起來,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榮輕塵俯下身子,手越過身下的案幾,伸到她面前停了下來,将她額臉落下的碎發撥開,指尖沿着她的臉頰游走,最後落在了她唇上,輕輕一點,收了回去。能聽見心跳的聲音,就連呼吸都開始凝重起來,榮輕塵捏在一起的手指間微微發燙,殘留着淡淡的清香。
文采薇目光如炬,仍舊一動不動的坐着,目光落在沸騰的茶壺上。星眸盈亮發出奪目的光彩,落在輕塵的面上,唇角微微一動:“夜已深沉,妾身得回去了。”她說完欲要起身。
這一瞬,一雙冰涼的唇吻上她的唇,她睜大眼睛看着,卻又輕輕的閉上了雙眼,回應她的索取。舌尖叩開她的牙關彼此纏繞在一起,輕塵推開案幾将她擁進自己的懷裏。
冰涼的雙唇一路吻了下去,指尖觸碰到的身軀皆炙熱無比,她睜大的雙眸裏滿含欲拒還迎的渴望,細細的喘息從喉間溢出,這樣的效果似乎讓那個人的反應更加強烈。她微微顫抖的身體想要掙脫,卻發現整個人都在她的身下,無力動彈亦或是根本就不想動彈。
窗外細雨纏綿仍未停息,而樓下早就尋來的婢女們聽到屋內的聲響,個個面紅耳赤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文采薇發現自己和往日一樣睡在永安院的東邊廂房裏,忘憂見她醒來忙上前伺候。昨夜聽雨閣的事情似乎就好像是一場夢境,只是忘憂解開衣襟幫她更衣的時候,分明看見脖子上一點紅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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