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君心(1)
? 三十一 、君心 (1)
輕塵的腳傷總算是恢複了,她小心翼翼試着往前走了幾步,确實不疼了。這一場意外已經讓她在牙帳裏窩了十餘天了,仔仔細細回想落雪帶回來的消息,她不是埋怨袁先生沒有設法拷問出那個相府暗探所說話語的真正含義,而是自己面對這一切似乎毫無辦法,甚至除了像袁先生說的那樣耐住性子之外,再無任何能夠主動出擊的辦法。
博古塔拉似乎并沒有受到戰事的影響,除了戒備森嚴了些,站崗的哨位比平日多出了好幾倍之外,日常生活一切如舊,老人雙手攏在袖中在城中的長明燈廣場邊上曬着太陽,孩子追逐嬉戲不知疲倦的奔跑着,姑娘們穿着簇新的袍子排練着今年燃燈節新編的舞蹈,一切看起來還是那麽的寧靜祥和。
不遠處駐軍的軍營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穿着铠甲的軍士們忙忙碌碌不停地開回跑動,手裏或是擡或是扛着戰用物資。正在指揮的是一位二十多歲年紀的年輕男子,有着和草原上男兒一樣麥色的肌膚,身材魁梧,高大挺拔,一身黝黑的輕甲走動間甲片摩擦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他目光淩然注視着眼前裝卸物資的軍士們。
“父王,所有物資已經裝備完畢,大軍立刻出發。”他左手按在胸口朝迎面而來的莫日根垂首致敬。
“也速,辛苦啦。”莫日根頗為贊賞的看着面前的兒子。
“為父王辦事,是兒子的職責所在,再者守護狄戎部落也是兒子作為海拉蘇家族一員應盡的義務。”也速一臉英氣,有些和莫日根一樣的琥珀色眼睛,泛出堅毅的光芒。
“好!不虧是我莫日根的兒子,将來那拉其草原的領袖,就應該是這樣的!”莫日根神情激動的看着也速,鼓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父王着人正籌備今年的燃燈節,好迎接你們凱旋而歸。”莫日根神情凝重,琥珀色的眸子裏發出異常堅韌的神情,他朝也速點了點頭,目送運輸物資大軍開拔。
輕塵攏了攏微開的領口,起風了,天越來越冷了。就在昨日檀越的商談使團也得到了草原起了戰事的消息,謝無牙和喬德順已經率領前來談判的百餘人回了薄骨律。輕塵考慮再三還是覺得留在博古塔拉更合适,便拒絕了謝無牙要自己跟着一起回薄骨律的要求,氣的謝無牙跺着腳上了回去的馬車。
好多天沒有出門走走了,太陽升了起來,溫和的陽光灑滿博古塔拉的大街小巷,萬物全都籠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不由讓人覺得心裏溫暖了起來。
輕塵出了牙帳,下了臺階,問守衛要了匹馬,翻身上了馬便出了軍營,往城中長明燈廣場方向而去。
從薄骨律往博古塔拉的路上各種裝載鹽巴,煤炭,茶葉,布匹的車子絡繹不絕,還有很多原本居住在博古塔拉的越人,北昭人乘着馬車拖家帶口的返回各自的國度,雖然戰事離博古塔拉還很遠,但對于戰争人們還是覺得離的越遠才越安全。
穿行其中有一輛好不起眼的馬車,趕車的是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濃眉大眼,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前面的路,手裏握緊缰繩仔細避讓過往的車輛。一身蟹殼青掐銀絲織祥雲紋滾銀邊長袍,外面罩着一件裘皮的長褂,玉冠束發,怎麽看也是位貴族公子,卻親自駕着馬車,趕車的都如此顯赫,那坐車的豈不是更加了不得的人物了。
通往長明燈廣場方向的路其實也就是出了駐軍的營地,一直往東,騎馬只需一盞茶的功夫也就能看到的千萬條哈達迎風飄揚。
輕塵縮在袖擺裏的手輕輕拉住缰繩,慢悠悠地走着,目光不停游走朝周圍看去。這條路一般常人也不會行至此處,除了偶爾又巡視的軍士經過,空蕩蕩的路上在無一人。突然前面有馬蹄的聲音傳來,由遠及近,愈發清晰,車轍轱辘轉動的聲響伴随清脆的馬蹄聲,很快就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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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輕塵拉住了缰繩,馬兒停下了腳步,站在路邊靜靜地立着,許是想等馬車過去。可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趕車的男子遠遠的看到立在路邊的輕塵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沖她喊道:“小侯爺,是我,文東來。”喊完似乎覺得不對,忙改口道:“不是小侯爺,是榮侯爺,是我,我是文東來啊。”
輕塵心裏一震,怎麽會是他呢,他怎麽到這裏來,他來博古塔拉做什麽,是誰派他來的,一連串的疑問一下子湧上了心頭。她忙策馬向前,幾步便到了文東來馬車前。
“二哥!”她拱手朝他行禮。
“嗳!”文東來一臉喜色答應道,随即想起了什麽,又急切的問道:“你快猜我帶誰來了?”
“二哥,不是一個人來的?”輕塵不解,難道還有人和他一起來,他們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吧,心裏疑惑着,臉上仍舊堆滿了笑。
“小妹,快出來看看是誰來迎接我們了!”文東來一把掀開車簾,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輕塵的眼簾。
她握着缰繩的手一顫,心裏微微發抖,這個一直在心頭引繞不散,卻又不敢去想不敢去念的人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瞬間放大的瞳孔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
“妾身,見過夫君。”文采薇由文東來攙着下了馬車,站在輕塵的馬前,笑顏如花,盈盈一禮。
“夫人快快請起,無須多禮。”輕塵伸出一只手去拉她,才發現手心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文采薇猶豫了片刻,伸手握住了她朝自己伸過來的手,只輕輕一碰,那人的掌心有濕濕的汗,她能感覺到那人手裏使了極大的力氣,一把将自己拽上了馬,自己跌入了她的懷裏。
“唔。”文采薇有些吃驚,深怕重心不穩跌下馬去,雙手緊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穩住了身形。
“二哥先回去歇息。”輕塵一踢馬肚,馬兒吃痛,奔出去老遠。
“嗳!榮侯爺,你不能有了媳婦就忘了二哥,嗳,你讓我去哪裏歇息——”文東來揮動的雙手,氣的跳了起來,一腳将地上的石子踢飛了出去。
輕塵将文采薇牢牢鎖在懷裏,策馬奔出好久,一直到遠遠離開了博古塔拉的主城,直到一處僻靜長滿水草的小溪流畔,才喝住了馬,停了下來。她沒有說話,只将懷裏的人緊緊的抱住,仿佛稍微一松開就會消失,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她從未曾有過,但空蕩蕩地的心房瞬間被填滿的感覺是那麽的滿足。
“你弄疼我了!”懷裏的人因被她箍的太緊,時間久了頓覺不适,發出輕微的抗議聲。
“啊”。輕塵忙松開雙手,緊張的問道“你哪裏不舒服,是不是路上累着了”。
“無事”。文采薇見她語氣急切,又覺得自己略過誇張,忙解釋:“不是,現在好了,方才你嘞的太緊。”
文采薇背對着她,輕塵看不到她的臉,也許有些話這樣說,可能會更合适。
“采薇。”輕塵突然喚她的名字,他們兩人從去年大婚至今已經相識一年有餘,以前一起相處的日子裏總是客氣的好像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鮮少這麽稱呼她。
“嗯。”她輕聲回應,靜靜的等她開口。
“我好想你。”輕塵的雙手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肩頭,嘴唇抵在她的耳畔。
文采薇一只手輕輕的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算是對她的回應。
淡淡的清香吸進了鼻尖,輕塵貪婪的呼吸屬于她獨有的味道,這個味道無數次只能在午夜夢回裏出現,現在她就在自己懷裏,這一次她再也不會放手了,無論結局如何,她終究還是想要任性的枉為一次。
“我不是榮侯爺,更不是榮流景。”輕塵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了藏在心底裏的秘密,這個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秘密,讓她無法去正視自己對她的情感,話終于還是自己親口說了出來,那人的反應如何,她無法揣測,只輕輕閉上了眼睛,等待她的裁決。
“以前我曾聽母親說,榮夫人二十年前為榮将軍生了一對龍鳳胎,一男一女,長子名喚流景,次女喚作輕塵,兩人長的極為相像,如作一樣的裝扮,常人一時無法分辨。”文采薇清冷的眸底一下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整個人瞬間清醒了過來。
“舊年冬日,從清一寺回去的路上遇襲,我便心生疑慮,只可惜你反應太快,我來不及确認。”果然是那個時候差點露了餡,輕塵突然想起來那個時候自己正痛的幾乎昏厥,為了掩蓋自己的秘密生生捏住她的手腕。
“後來你奉旨去了北昭,侯爺病重那晚所說的話,更加驗證了我心中所料,雖然侯爺沒有明說出來,但言談之間卻傳達出你兄長已然不在人世的訊息,既然死的是你兄長那活着的自然是女兒了,采薇算不得聰慧之人,裏面的細枝末節無法洞悉,然大致所料已豁然清晰。”她神情悠然,梳理出自己所知曉的點滴,一手輕輕的撫摸馬頭的額際,一手被輕塵緊緊攥住。
“等你回京後侯爺與夫人齊齊離世,想來你定悲痛欲絕,有些話我無法問你,只是覺得還是等你親自告訴我比較好,于是我靜靜地等待着。”她遲疑不決,片刻又繼續說道“那晚在聽雨閣,我幾乎以為你已經準備好告訴我了,可最後你終究沒說出來。”她心裏一直懷疑那晚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否真的如第二日早上,赫然醒目的那枚瘀斑似乎又在提醒兩人之間切切實實有過的糾纏。
“那晚你約我去西泠峰,我随即明白你的用意,可惜。”文采薇還沒說完,身後的輕塵攥着她手微微一顫,她突然緊張了起來,也許是生怕聽到那個自己無法接受的事實。
“你無須緊張。”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那晚我欣然赴約,可惜到了西泠峰的山腳,遇到了我的大哥。”那晚的事情在她第二日早上醒來後,才知道因為婢女南燭的告密,大哥文泰來及時趕到制止了她要前往峰頂之約,她無法責怪一向寵溺自己的兄長,只是覺得有些悵然若失的不忍與心如刀割的扼腕,或許她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世間萬事皆有因果,雖你我之間這段姻緣有悖常倫,采薇也不是拘泥常倫之人,也非大情大性之輩,只是這情根已種,業已入髓,斷然是抽身不得了。我想自從那晚我上了馬車,毅然決然赴你之約,已然作出了選擇。”她說完主動握住了輕塵的手,溫暖的掌心貼着她涼涼的手背,一股暖意湧上輕塵的了心頭。
輕塵身子一震,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耳畔有潺潺的溪流,初冬的鳥兒低低的掠過水草,水裏的魚兒歡快的躍出水面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遠處悠揚的歌聲随風送至耳畔。雖然博古塔拉才才入冬,閉上眼睛,輕塵卻分明能聞到春天來臨的氣息,宛如漫山遍野百花齊放,芳香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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