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修） 暗戀

又下起了綿綿密密的細雨，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朦胧夜色中。

寧城的秋天總是這樣，陰雨連連，滴滴答答的雨好像永遠下不完似的。

蘇錦西收傘走進專櫃時，店內暖氣一熏，臉上沾染的濕氣很快收幹。

店員适時遞上熱茶和熱毛巾，蘇錦西喝了口茶，身體裏沾染的最後一絲秋寒才終于散了去。

她今天是奉老板之命，來給中廷集團千金沈鐘靈挑一份生日禮物。

半個多月前，中廷旗下的五星酒店品牌之一“雅君”，發布了家具年度采購計劃，足以讓業內各大公司眼紅。

蘇錦西作為星宸貿易的業務主管，自然得鉚足了勁沖KPI。

她繞着展示櫃不緊不慢地轉悠，沒走兩步，手機響了。

蘇錦西腳步不停，調整耳機接通。

耳機中很快傳來閨蜜孟可然輕快的聲音：“少女，我剛下飛機，你的美戰手辦，我現在給你送過去？”

蘇錦西望了眼落地窗外，濕漉漉的夜色中，馬路上車流堵成一片。

她回眸，拿起手邊一個包包打量，一邊說：“算了吧，外面都堵成狗了，等我回家都不知道幾點。要是讓我媽知道你大老遠給我送手辦，回頭又得說我給你添麻煩。”

孟可然反應過來：“你還在外面？又加班？”

“說加班也不算加班，就是給一客戶家的千金大小姐挑生日禮物。”蘇錦西把包放回原處，視線又轉到別的上面，“要不是這客戶關系到我們公司至少未來五年的發展，我就派個實習生出來了。”

“什麽客戶啊，牛成這樣……”孟可然嘟囔了一句。

蘇錦西失笑：“孟主編，知道沈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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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可然一噎。

她可太知道沈彥了。

作為知名男性時尚雜志《GENTLE》的副主編，孟可然曾經幾次向沈彥發出過采訪邀請，但無一例外，都被無情拒絕。

說起這個沈彥，也算是近兩年來炙手可熱的人物。

自澳洲子公司見習歸來，沈彥便接手了中廷旗下所有的酒店業務，年紀輕輕，行事卻格外老練。

短短兩年時間，他就已經肅清旁支宵小，整頓內部結構，雷霆手段之下，中廷旗下的各大酒店業績一路高歌。

時年28歲的沈彥不但引起了整個行業關注，現如今，就連金融版、時尚版各大媒體，都争相采訪沈彥。

然而，沈彥雖風頭無兩，但為人卻格外低調，連張清晰的正面照都不曾流出，更別說随便接受采訪。

這事兒之前孟可然就跟蘇錦西吐槽過，現在聽蘇錦西提到客戶是沈彥，她忍不住啧啧兩聲：“那還真是塊硬骨頭。”

“所以說嘛！”蘇錦西拿起一個風琴包背在肩上，站在鏡子前看效果，又說，

“之前雅君放出消息，說采購案最終會由沈彥決斷，可我到現在連沈彥的喜好以及日常活動場所都沒打聽到，想先去混個臉熟都沒機會。要不是我老板輾轉了好幾層關系搞到沈千金生日宴的兩個名額，我連曲線救國的機會都沒有。”

孟可然嘶了一聲，開起玩笑：“你這對沈彥可比對紀玉軻上心多了。”

蘇錦西撇了撇嘴：“那能有什麽辦法，我還在事業上升期，肯定要努力一點。”

“也難怪上回一起吃飯，紀玉軻直接當着我的面，借着玩笑說你經常為了工作鴿他。”

蘇錦西漫不經心地說：“他說歸說，但也能理解。他也不是什麽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爺，他在努力，我也在努力，大家一起為了将來嘛。”

孟可然還在等行李，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還是忍不住提醒了蘇錦西一句：“你也別對他太不上心，你這兒想得好好的是為了你們的将來努力，可男人的想法不一樣。男人嘛，要是在你這裏找不到存在感，就會去別的地方找存在感了。”

蘇錦西手上一疼，原來是被包包上的拉鏈扣劃了一下，還好沒破皮。

她甩了甩手，笑着說：“如果是這樣，那就算不上真愛，更沒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孟可然連着一串“啧啧啧”，随後說：“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在這兒談真愛？現代人的愛情三天不聯系就直接默認分手了，你究竟是哪個朝代穿越過來的怪物？少女，你真打算一輩子住在你的少女漫裏了？我跟你說，少女漫裏那些東西……”

孟可然還在電話那頭叭叭叭，蘇錦西卻忽然沒了聲音。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鏡子裏的一道身影上。

從鏡中看去，身後不遠處的沙發上不知何時坐下了一名年輕男人。

他肩寬腿長，穿着一身高級筆挺的黑色西裝，長腿交疊，左手閑适地搭在沙發扶手上，右手拿着手機，正偏頭低聲講電話。

從蘇錦西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他的臉。

濃眉、深眼窩、高鼻梁、薄唇。

明明五官單拆開來并不算出衆，可湊到一起，頓時讓這張臉大放光彩。

這樣的人，光是坐在那裏，就能無聲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蘇錦西一直不吭聲，孟可然還以為她被自己打擊到了，小心翼翼問：“喂，你沒事吧？”

“沒事……”蘇錦西回神，視線從男人身上離開。

“沒事就好，我拿到行李了，先挂了啊。”孟可然在電話那頭說。

蘇錦西嗯了一聲，挂斷電話後，想了想，給紀玉軻發去一條微信。

蘇錦西：忙完了嗎？

紀玉軻很快就回複：還在加班呢。

紀玉軻：怎麽了，寶貝？

蘇錦西：沒什麽，我也在工作呢。

蘇錦西：開發新客戶。

紀玉軻：寶貝辛苦了。

紀玉軻：摸摸頭。

蘇錦西輕輕吐出一口氣。

一切都很正常嘛，哪有因為工作就影響了感情？

紀玉軻：今天開車了嗎？要不要晚點過去接你？

蘇錦西：不用，我打車就好。

她剛發完信息，忽然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傳來。

“我就說這家專櫃貨不夠全，真沒意思。”

被聲音吸引，她擡了一下頭，無意間看到鏡中那個男人跟前站了一個年輕女孩。

女孩背對着她，一身毛茸茸的黑色短皮草，看上去極為張揚。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打完了電話，正擡眸，無言地看着女孩。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周身卻莫名釋放出一種壓迫感。

沈鐘靈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低下頭委屈巴巴地嘟囔：“我就說去另外一家，你偏要來這裏。你工作忙可以不用陪我來的嘛，沒必要節省路上這點時間，退而求其次的。”

“怎麽？”沈彥靠着沙發背，左手摸着右手袖扣，慢條斯理地開口，“不跟着你，再放你跟同學到山裏摘果子，然後迷路等消防員解救，浪費公共資源？”

他語氣平靜無波，但長了耳朵的，都能聽出他話中的輕嘲。

蘇錦西站在鏡前，默默別開了眼。

真想不到，這人對女朋友這麽嚴厲。

沈鐘靈噤聲，乖乖跟着導購去看其他新款。

她從沈彥跟前一離開，沈彥便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人影。

他撩眼一望，鏡子前的女人一頭墨黑微卷的長發，穿一件及膝大衣，露出纖細小腿。高跟鞋挑着婀娜的曲線，光是背影就足以引人注目。

明晃晃的射燈下，她的臉在鏡中清晰可見。精致小巧的臉型，皮膚白皙，杏眼紅唇，怎麽看都是我見猶憐的長相。

燈影在沈彥眼底閃爍了一下。

沈鐘靈恰好背着一只包過來，在他跟前轉了一圈，問他：“你覺得這款怎麽樣？”

沈彥回神，蘇錦西也剛好因為這道聲音，再次瞥了一眼鏡中的景象，卻意外對上了沈彥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

難怪剛剛總覺得背後被人盯着。

看樣子，他是看她很久了。

蘇錦西覺得莫名。

但不管怎樣，被一個男人盯着看，而且人家女朋友還在現場，總歸讓人不舒服。

她可不想陷入什麽狗血誤會裏。

于是，蘇錦西冰冷地扯了一下嘴角，迎着沈彥的目光，遞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沈彥微滞，片刻，輕輕一擡嘴角，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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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蘇錦西挑好禮物，沈鐘靈也拎着滿手的戰利品，跟在沈彥後面往外走去。

擦肩而過時，沈彥腳步微妙地頓了一下。

沈鐘靈好奇，湊到他身邊低聲問：“怎麽了？落東西了？”

說完眸光一轉，忽然看到一旁的蘇錦西。

她的視線在蘇錦西身上停留幾秒，随後眉心微蹙，一直到跟着沈彥走出老遠，她還回頭探究地望了蘇錦西一眼。

蘇錦西扯起圍巾擋住下巴，低低地嗤了一聲，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到了商場外面，雨已經停了。來往的車輛卷起路上的積水，冷風簌簌地吹着，寒氣從蘇錦西光裸的小腿一路往全身侵襲。

蘇錦西抱着胳膊輕輕跺了跺腳，伸長脖子往路邊看。

她約的車子還沒到，倒是有一輛黑色連號賓利緩緩從她跟前開過。

蘇錦西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車內，扭頭望着車外的沈彥眸光一閃，輕輕地挑了一下眉。

沈鐘靈正在一旁拿手機，對着她買的那堆東西左拍右拍。拍完之後開始調色發朋友圈，調到一半，她想起些什麽，放下手機問沈彥：“哥，你覺不覺得剛才店裏看到的女生，有點眼熟？”

沈彥回頭，目光掃過車座上亂七八糟的包裝袋，微微擡了擡下巴：“把你的東西收幹淨。”

沈鐘靈低下頭，無聲叨叨兩句，開始窸窸窣窣地整理紙袋子。

過了會兒，她又擡起頭，抱着一堆紙袋子說：“真的見過吧？你卧室牆上那副油畫，畫的是不是她？”

說起那副油畫，沈鐘靈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出現在她哥卧室的，總之有一天她進去，就看到了，就這麽挂到現在。

當時她還尋思，她哥油畫功底是真不錯，畫上的姑娘栩栩如生。

只是，那副畫的靈感來自哪裏，畫上的姑娘究竟是誰，抑或是她哥憑空想象出來的，她就一概不知。

沈鐘靈眨了眨眼，一個大膽的想法忽然在腦海中成型。

她哥不會暗戀人家吧？

不會吧？她哥這種人？暗戀？

而且那副畫少說也挂了七八年，所以她哥暗戀了人家七八年？

沈鐘靈望向沈彥的目光突然變得虔誠起來。

她湊過去，追問：“是不是呀？”

沈彥打開手機翻閱郵件，漫不經心反問：“去雅君實習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沈鐘靈一下垮了臉。

沈彥好久之前就看不下去她畢業後一直游手好閑，而這次她跟同學在山裏迷路，更是讓沈彥恨不得将她直接打包發配公司上班。

沈鐘靈不敢明目張膽跟沈彥對着幹，只好抱住他胳膊搖尾乞憐：“哥，都快入冬了。你也知道寧城的冬天，天寒地凍，我上不了班的。”

沈彥轉眸朝她看來。

沈鐘靈只覺得脖子後面涼飕飕的，怔怔對上他的視線。

“怎麽，”他的話語間不帶一絲感情，“寧城的冬天，是把你凍骨折了？”

沈鐘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