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卷:秋露白[算命先生VS妓院打雜的] (6)
刀夠快,血從身體裏噴出來的時候就像風聲一樣,很好聽。
他聽到了一陣悅耳的風聲,可噴出的血卻不是他的。
是路小佳的。
誰也不知道路小佳是什麽時候闖進來的。
馬芳鈴尖叫出聲,葉開也驚訝地怔住了,白天羽的刀已經停下,路小佳的身體在緩緩下落。
路小佳忽然笑了。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他低聲笑道:“我聽你說過……只要出刀夠快,血從身體裏噴出來的時候,就……就像風聲一樣,我沒想到……第一次聽到的會是……我自己的血噴出來的聲音。”
傅紅雪一向冷漠的眼神也軟化了幾分,他問道:“你為何要這麽做?”
路小佳勉強笑了笑,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傅紅雪,最終看向已經黑下來的天,緩緩道:“天知道……現在,你和白天羽之間的決戰……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傅紅雪沉默良久,緩緩點頭道:“是。”
葉開已走到他的跟前,擋去了他的一半視野。
路小佳微笑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葉開道:“是,只要成了朋友,就永遠都是朋友。”
路小佳道:“很好……”
話未盡,人已如燈一般滅了。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誰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傅紅雪背起路小佳,緩緩地朝外走去,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蕭四無大聲道:“你要帶他回紅衣樓?”
傅紅雪沒有回答他,只是步子頓了頓,又繼續朝前走。
葉開也跟了上去。
浮溪水還在流淌。
城外的桃花将盡,殘花随風飛舞。有的花随風落到河裏,有的花落到了地上。
傅紅雪終于停了下來,緩緩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這話他對葉開說了三次。
葉開也緩緩道:“我當然沒有毛病。”
傅紅雪道:“你不做白家少爺了?”
葉開搖了搖頭,道:“我忽然覺得,也許我本該是個浪子。”
01
00
碎玉,酒名也。清香爽口,味美甘醇,色澤如玉。飲之則有醒神解惑之效,如碎玉之聲令人耳清目明,世人為之絕倒。
又有一書,名曰《碎玉》,記錄江湖名士數十人,每每現世,則必引起一番腥風血雨。其作者,生平不詳,時稱“江湖記錄者”。
01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綿延的官道上,獨有一人,人在夕陽下。官道上只有他一人,天地間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他就是傅紅雪!
江湖最負盛名的刀客,傅紅雪。
他是一個跛子,可是沒有人敢因為這一點而小看他。實際上,自打他出現在江湖裏,死在他手上的好手已有數十個。這數十個人之中,有威震一方的大盜,也有長江十二路排幫的總瓢把子,更有在太行山脈一帶橫行無阻的群賊刀客,可他們還是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江湖裏到現在還沒有人見過他的刀,因為見過他的刀的人都已經死了!
哪怕是那位記錄者都不曾見到過,所以他還活得好好的。
孤獨的官道,孤獨的人,連夕陽都染上了一分寂寞。
傅紅雪的手裏握着一把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唯獨握着刀的手是蒼白的。
他走得雖慢,可是步子謹慎而沉穩,也并沒有停下來,他已走了上千裏的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什麽地方,要做什麽事。
天色漸漸暗了,遠處已出現了一點市鎮的輪廓。
那裏便是這邊陲荒原之中唯一的比較繁榮的市鎮,鳳凰集。
傅紅雪的目的地便是鳳凰集。
鳳凰集的繁榮卻已不再。原本算得上熱鬧的街道,幾十戶店鋪都已經全關了,有的連窗戶都已經破敗不堪,屋檐下結着許多蛛網,四處也都積累着厚厚的灰塵。風一起,揚起的塵沙幾乎可以遮擋他的全部視線。一條黑貓緩緩地爬過長街,動作遲緩而蹒跚,已不複貓的敏捷。
傅紅雪握着刀的手變緊了。
他上次來到鳳凰集是一年前的事,一年過去,繁榮的市鎮已成為死寂的墳墓。
風起,吹動一塊殘缺的招牌梆梆作響,上面隐約寫着八個字:“陳家老店,陳年老酒。”
傅紅雪靜靜地站了許久,也看了許久,等到風停的時候,他便走進了這家店。門是虛掩着的,嘎吱一聲,便開了。
店裏本不該有人的。
可是店裏居然還有一個人。
一年前,傅紅雪也進過這家店,在這裏喝過酒,酒雖然算不上好喝,卻到底能解來往過客的酒瘾。這裏的店小二和陳掌櫃,他都見過。
這個人卻并不是店裏的人。
他的樣子很好看,臉上也挂着好看的笑容,像是個大姑娘一樣,帶了點羞澀。他正坐在一張桌子前,這張桌子已被他擦得幹幹淨淨,桌上擺了一壇酒,兩只碗,看起來他像是在等人。
傅紅雪并不認識他,他來到這裏也并不是要赴此人之約。
所以傅紅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只見那人揭了酒蓋,在兩只碗裏倒滿了酒,便開口道:“傅大俠,你已來了。”
傅紅雪皺起了眉。
他并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為大俠,他也自認為算不上大俠。此外,他還不知道這人是誰,這人卻好似已經摸清楚了他的底細。
“你喝不喝酒?走了許久的路,想必口已經渴了,用碎玉酒解渴,再合适不過。”他微笑着說,好似根本沒把傅紅雪的敵意和冷漠放在心上。
傅紅雪冷冷道:“你是誰?”
年輕人微笑道:“我叫丁麟。”
風郎君丁麟。這并不是個陌生的名字,江湖中有不少出名的年輕人,他們各有各的本事,也因此混出了美名,丁麟厲害之處就在于他的輕功,據說他的輕功已經高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傅紅雪當然也知道這個名字,可是也僅限于聽過的地步,他和丁麟根本就不熟悉。
見傅紅雪不作聲,丁麟又笑道:“我聽聞傅大俠要在鳳凰集和燕南飛燕大俠決鬥,特意前來觀看。”
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或者說,除了傅紅雪和燕南飛,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傅紅雪冷冷道:“你知道?”
丁麟微笑道:“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算少,至少鳳凰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和你有關。”
傅紅雪緊緊地皺起眉頭。
丁麟繼續道:“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據說是前輩高人留下來的一卷秘籍,成書之時天雨血、鬼夜哭,作者也在寫下最後一個字後吐血而亡。傅紅雪練成了其中的天移地轉大移穴法,所以幾乎所有江湖人都認為秘籍就在他手上。
傅紅雪不說話了,沉默地坐下來。
丁麟還在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先是看傅紅雪的手,蒼白的手,骨節分明,的确是一個好刀客的手;又從他的手看向他的刀,刀自然沒有出鞘,只是并未出鞘就已讓人心生寒意;最後又從他的刀看到他的臉,蒼白的臉,如墨玉一般漆黑的雙眼,抿成一條線的薄唇。
他的打量并沒有遮遮掩掩,傅紅雪當然知道丁麟在看他。
所以他緩緩開口道:“殺人并不好看。”
丁麟怔了怔,随後反應過來回答道:“你們決鬥,一定會有人死?”
傅紅雪冷冷道:“不是他死,便是我死。”
丁麟又道:“你們有仇?”
傅紅雪搖了搖頭。
丁麟苦笑道:“哪怕你們無冤無仇,你們也一定要對方死,因為江湖本就是這個樣子的。”
傅紅雪閉上了嘴。
丁麟這句話總算是說對了。這世上只要有了傅紅雪和燕南飛,傅紅雪和燕南飛就都得死。
無言的沉默在店內蔓延。
丁麟又倒了杯酒,遞給傅紅雪,道:“碎玉酒,可以讓你的頭腦清醒,重大的決戰在前,适合一飲。”
傅紅雪卻并沒有接,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許久,才道:“我并不愛喝酒。”
丁麟讪讪地笑了笑,把酒碗放下了。
殘陽已盡,夜色籠罩大地。店內沒有燈,也沒有火,只有無聲無息蔓延開來的黑暗。
傅紅雪坐在黑暗裏。這對他而言并不是少有的事,可丁麟居然也和他一樣無聲地坐在黑暗裏。丁麟的傳聞他雖然知道得不多,可也算不上少,至少他絕不會是能夠在黑暗裏一坐便是數個時辰的人。
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忽然傳來悠揚悅耳的曲聲。
樂聲漸漸近了,伴随着樂聲而來的還有馬車輪軸滾動的聲音。
傅紅雪握着刀的手更緊了。
先到來的卻是一陣光。光當然不是自己走來的,而是被人提在手上提進來的。四個黑衣大漢手提四盞燈籠走進店內,把燈籠放在四個方位後又飛快地退了出去,緊跟着又走進來四條大漢,手裏拿着竹簍,用竹簍裏的東西飛快地把整個店打掃了一遍。他們的動作又快又有效率,很快這家店已變得煥然一新,就連地上都鋪了一道紅毯。
等這四人走後,又有四個錦衣少女,提着竹籃走了進來,在酒桌上擺上了鮮花和菜肴以及色澤如玉的碎玉酒。
伴随着樂聲,總算有人緩緩地走了進來。
他走在紅毯上,就像皇帝走向自己的龍椅。
歌聲隐隐傳來:“天涯路,未歸人,人在天涯斷魂處,未到天涯已斷魂……”
歌聲未歇,燕南飛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
任誰都看得出他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可懂得享受的人是絕不會願意和傅紅雪決鬥的。只不過燕南飛還年輕,年輕的人總有一顆永遠蠢蠢欲動的心,時時刻刻準備着在江湖揚名立萬。
戰勝傅紅雪,絕對是天底下最難做到又最飲譽聲名的一件事。
丁麟忍不住嘆了口氣。
燕南飛醉卧在少女的身前,微笑着問道:“有酒有菜有美人,你為何要嘆氣?”
丁麟嘆道:“你很懂得享受,可懂得享受的人為何總是不願意珍惜自己的命?”
燕南飛微笑道:“你認為我一定會死在傅紅雪的刀下?”
丁麟道:“據說每年要殺他的人都能從松江府排到金陵城,可他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燕南飛笑道:“今夜一過,那些人便都可以散了。”
丁麟但笑不語。
燕南飛又道:“我好像忘記問閣下的名字。”
丁麟笑道:“我是丁麟。”
燕南飛道:“風郎君丁麟,久仰大名。丁兄是來觀戰的麽?”
丁麟笑道:“自然如此,兩位都是如今江湖最負盛名的俠客,二位的決戰,我又怎麽能錯過?”
他的臉上雖然在笑,可是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燕南飛卻不笑了,從少女的懷裏坐直了身體,揮手道:“你們走吧。”
轉眼之間,四位少女和八條大漢都已走得幹幹淨淨,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境。
燕南飛發亮的眼睛總算看向傅紅雪,他雖然喝得很多,但是眼睛卻很清醒,碎玉酒便是讓人清醒的酒,如同破碎的玉一般,打破鏡花水月般的幻境。
燕南飛站起了身,他站起身,丁麟便看到了他腰上的紅色軟劍,薔薇般的紅色。
這把劍也叫作薔薇劍。
燕南飛緩緩道:“一年前,我敗在你的刀下。”
丁麟怔住了。
傅紅雪道:“是。”
燕南飛道:“可你并沒有殺了我,反而給了我一年的時間,讓我去處理未了之事。”
傅紅雪點頭。
燕南飛道:“現在我的事情已了,所以我來了。”
傅紅雪道:“你若是不來,恐怕我也找不到你。”
燕南飛嘆道:“與人有約,又怎能輕易毀約?所以哪怕我明知道我今夜還是會敗在你的手下,可我還是來了。”
這是一種氣節。江湖人本就是如此。
語罷,他又道:“出手吧。”
薔薇劍已出,劍光漫天,劍如閃電。
刀卻很慢。
只是傅紅雪的刀雖慢,卻在瞬間打破了劍勢,所以劍光未到,刀已架在了燕南飛的喉嚨旁。
可是他的刀并未出鞘,抵住喉嚨的只是刀鞘而已。
燕南飛疑惑道:“你并不願殺我?”
傅紅雪冷冷道:“我不殺求死之人。”
燕南飛嘆了口氣。
他居然還一副遺憾的模樣。
正在這時,店外忽然傳來奪的一聲巨響。
02
一把銳利的斧頭已紮進“陳家老店”的招牌,方才他們聽到的響聲便是這把斧頭的聲響,可斧頭的主人,卻已不知所蹤。
月光凄迷之間,寂靜的道路上忽然傳來板車駛動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随後便可瞧見三輛板車并排而來。一輛板車上坐着七八個年輕貌美的少女,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梳頭,有的在喝酒,還有的只是望着他們淺笑,她們都半躺在一個天神般身材高大壯碩的男人的懷裏,男人的手中還握着一把巨大的刀,刀柄長一尺三寸,刀身長七尺九寸,刀鞘上也鑲滿了耀眼的寶珠;第二輛一輛板車上卻放着一口大銅鍋,鍋上還冒着熱氣,旁邊則坐了個屠夫打扮的廚子;最後那輛板車上擺着一張棋局,下棋的兩人一位是道士,另一位是個青衣白襪、裝束簡樸的中年人。
每一輛板車上的情形都可以用奇怪至極來形容。
燕南飛一看見他們,面色就變了。
傅紅雪看見他的神色,道:“你認識他們?”
燕南飛苦笑道:“不認得他們的恐怕還不多。”
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笑道:“該來的和不該來的好像都來了,看來我倆決鬥之事,的确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他雖然在笑,可是他的心卻在緩緩下沉,因為到這裏來的每一個人他都認識,而且每一個人的本事都不小。
三輛板車已在他們的面前停了下來。
燕南飛望向那身材肥碩的廚子,大聲道:“郝廚子,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郝廚子笑道:“你當然知道我生平最大的愛好是什麽。”
燕南飛臉上的笑容已變得有些勉強:“好像是吃人。”
郝廚子笑道:“沒錯,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吃人,之所以到這裏來,就是因為這裏有人可以吃。”
燕南飛道:“你是來收屍的?”
“當然是來收屍的,”郝廚子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傅紅雪,“看樣子今晚上我的收獲還不小。”
他身邊的那口鍋當然是用來煮人肉的,鍋已沸,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傅紅雪依舊一臉冷漠,默不作聲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好似他們所說的一切都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這位郝廚子當然不是個真正的廚子,只不過因為他喜歡炒菜,也喜歡煮肉,所以喜歡聽人叫他廚子,據說他最拿手的兩道菜就是火爆人心和清炒人腰。從他在江湖揚名到現在,他已殺了不下兩百人,死在他手上的人的屍體通常都會慘不忍睹。
正在下棋的道士忽然插嘴道:“看來我今晚也有口福了。”
郝廚子大笑道:“出家人也吃肉?”
道士微笑道:“出家人殺人也可,吃肉又有何不可?更何況,我早已想知道人肉到底是什麽味道。”
郝廚子大笑,眼角餘光卻一直瞟着傅紅雪,道:“人肉最補血,如果多吃人肉,臉色也不會發白了。”
傅紅雪只覺得自己的胃已經開始收縮,握着刀的手上青筋已經凸起。他的刀雖然還沒有出鞘,可他的人卻已如出鞘之刀,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燕南飛皺着眉道:“據我所知,郝廚子從不與人合作,這一次怎麽會和這麽多人一起到這鳳凰集來?”
郝廚子笑道:“如果要殺的只是一般的江湖人,我當然也犯不着和他人分羹,可要殺的人既然是傅紅雪傅大俠……廚子我愛惜性命,可不想白白送死。”
傅紅雪的臉在月光之下變得更加蒼白,蒼白得近乎透明,握着刀的手也變得更緊。
傅紅雪冷笑一聲,道:“你們想殺我?”
一直沒有說話的青衣人忽然開口道:“殺人本不需要什麽理由。”
道士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贊同道:“若要殺人,百無禁忌,我殺人也一向不需要理由。不過能夠殺死傅紅雪,不僅可以揚名,也許還能知道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下落,豈非是一舉兩得?”
百無禁忌,一笑殺人,若要殺人,百無禁忌。這道士居然是已成名二十年的方外七劍客之一的楊無忌。
郝人廚,楊無忌,這兩人本就是極其難對付的人。
燕南飛看向青衣人,問道:“閣下又是什麽人?”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兩位若是願意,可以稱呼我為棋童。”
楊無忌嘆道:“閣下這手棋已是天下無雙,若只是棋童,卻不知棋童之主又是什麽人?”
棋童微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燕南飛笑道:“你們雖然人比我們多,可要想殺了我們,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郝廚子道:“哦?莫非你也要插手這件事麽?”
燕南飛道:“我既然已立下和傅紅雪決戰的約定,就絕不能讓他死在你們的手裏!”
說罷,他便立刻從腰間抽出了自己的軟劍,如血一般鮮紅的薔薇劍。
薔薇劍一出,必然要沾血才能入鞘,否則便是大大的不吉利。
楊無忌道:“我早已想會一會閣下的薔薇劍。”
楊無忌已出手!他的那柄松紋古劍的确不是浪得虛名,他出手極快,劍光一閃,劍就到了燕南飛的面前。燕南飛劍招已出,這一劍他也有極大的把握刺中楊無忌,可他若是不收手,同樣也會被楊無忌刺中,他只能撤劍自救。
楊無忌竟然用進攻作為抵擋他劍招的防守!
燕南飛足尖輕點,身随劍走,薔薇劍再度刺出,眨眼之間,劍招就已有數十種變化。
楊無忌毫不畏懼,雙眼微眯,松紋古劍如飛箭一般,淩空破出,直往燕南飛肋下襲去。
那躺在女人身邊的大漢也在此刻淩空躍起,那把巨大的刀如同大浪一般朝着傅紅雪斬去,刀起刀落的瞬間帶起一陣激烈的風,刀光已迫在眉睫。
郝人廚的人突然從板車上飛了起來,誰也想不到他這樣的大胖子也會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他手中的那把刀不過是一把短小的菜刀,更沒有人想到這把菜刀也是可以殺人的!
棋童随手抄出幾枚黑色棋子,棋子如閃電一般射出,直打傅紅雪身上幾處要害!
此刻兩把刀也已從前後兩個方位夾擊而來,傅紅雪幾乎退無可退,眼見着就要被這兩把刀斬于馬下。
可他是傅紅雪!
只見傅紅雪的身體斜斜的飛出,堪堪避過兩道刀光,他的刀已出鞘,反手一刀,借着刀的力量把自己推了出去,正巧躲過那幾枚棋子。
郝人廚嘴上卻露出了笑容,一擊未中,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第三道刀光是從傅紅雪身後飛出來的,就像是晴空中的一道霹靂。傅紅雪的注意力只在郝人廚和這個壯漢的身上,怎麽會想到會有一道刀光正巧從他所退的方向而來。
可那把刀距離他的後頸只有一寸距離時,只聽叮的一聲,那把刀忽然脫手飛出,旋轉着落到了地上,嘭的一聲飛出老遠。一條短小的身影也跟着那把刀飛出,剎那間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你們好像都沒有發現我還在這裏。”一道三分含笑的溫和的聲音響起,一句話未完,傅紅雪的身邊就多出一個人來。
誰也沒有發現他是怎麽來的,風郎君丁麟的輕功,竟然已到達了如此境界!
丁麟微笑道:“你們要打架,我自然樂意觀戰,只不過你們要殺了傅大俠,卻要先過我這一關。”
郝人廚嘴裏啐了一口,笑道:“好好好,想不到這裏還有個細皮嫩肉的年輕娃娃,看來我今晚肚皮都得撐圓了。”
楊無忌也退了幾步,站到郝人廚的身邊來。
棋童微笑道:“閣下可是風郎君丁麟?”
丁麟笑道:“沒錯,我就是風郎君丁麟,想不到無名小卒也能被閣下一眼看出。”
棋童道:“風郎君丁麟若只是無名小卒,那我可是蝼蟻不如了。”
楊無忌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丁麟,半晌道:“想不到風郎君丁麟除了輕功過人之外,居然還使得一手好暗器。”
丁麟但笑不語。
方才那把從傅紅雪背後落下的刀,正是被淩空射出的筷子給擊落的。他們本以為這樣夾擊傅紅雪已是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郝人廚這才注意到地上那根斷成兩截的筷子,咋舌道:“想不到現在的年輕娃娃越來越厲害了。”
郝人廚話未說完,刀已出手。
楊無忌居然也沒有落下半分,松紋古劍再度出鞘,直打傅紅雪肋下,只不過劍招中途忽然改變方向,人也剎那間往後退了數步,轉眼就已消失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壯漢的那把大刀也再度出手,直擊傅紅雪。
燕南飛和丁麟都沒有插手,因為傅紅雪的刀已出鞘!
漆黑的刀,蒼白的手。
刀光只是一閃,刀就已再度入鞘。
郝人廚的刀脫手飛出,壯漢的大刀也有一半紮入地面之中。
郝人廚張皇之中想要退去,卻發現一個頭顱淩空飛出,那頭顱正是他自己的頭顱。他的身體已倒在地上,頭顱卻飛到了壯漢的刀旁。那壯漢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握着刀的胳膊也已斷了,傷口處血流如注,頃刻間染紅了地面。
再看那棋局旁的棋童,也早已不見了。
板車上的那群年輕貌美的女子瞧見這情形,絲毫沒有被吓住,居然一個個都歡天喜地地走了。
丁麟微笑道:“傅大俠的刀,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快刀。”
傅紅雪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為什麽救我?”
丁麟笑道:“因為這群人根本不值得你拔刀。”
傅紅雪道:“哦?”
丁麟又道:“對付他們,你的刀幾乎用不着出手,那樣一來,我豈非見不到你的刀?”
傅紅雪冷冷道:“你想見識我的刀?”
丁麟淡淡道:“是。”
傅紅雪冷笑一聲,道:“沒有人可以見到我的刀,我的刀也不是給人看的。”
說罷,他又走到燕南飛跟前,道:“現在你還想死?”
燕南飛苦笑一聲,道:“經歷了方才的一切,我好像又不想死了。”
傅紅雪道:“我可以再給你一年的時間。”
燕南飛看着自己手中的薔薇劍,嘆道:“只可惜,你再給我五年的時間,恐怕我也打不過你,一年之後我還是會死在你的刀下。”
傅紅雪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皺着眉頭問道:“你有心願未了?”
燕南飛目光閃爍,點頭道:“是!”
傅紅雪道:“何事?”
燕南飛道:“找到《碎玉》,并把它毀掉。”
傅紅雪怔住了。他當然知道燕南飛所說的不是碎玉酒,而是名為碎玉的一本冊子,據說這本冊子上記錄了數十個江湖最有名的高手的武功和弱點,只要拿到它仔細鑽研,不愁沒有辦法打敗他們,因此這十多年來已有不少人為了它拼得頭破血流。可是到底是什麽人寫下這本冊子,目的又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他就像是超脫于江湖之外可又無時不刻關注着江湖的一個記錄者。
“江湖記錄者”,這本是別人送給他的稱謂。
丁麟微笑着問道:“燕大俠為何要毀了它?”
燕南飛道:“如若不毀掉,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它而死。寫下這本冊子的人,也許就是為了引起江湖的腥風血雨。”
傅紅雪道:“你有線索?”
燕南飛苦笑道:“我若是有線索,也不會找這個東西找了五年還沒有任何發現。只不過……”
傅紅雪道:“不過什麽?”
燕南飛道:“也許某個人那裏可以找得到線索。”
03
離開鳳凰集後,他們又趕了很遠的路。鳳凰集位于邊陲荒漠,那地方本就十分荒涼,所以他們要找到下一個繁榮的市鎮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好在無論是燕南飛還是丁麟,居然都有無數本領給他人解悶,所以這一路并非是完全無趣的。
燕南飛和丁麟有說有笑,傅紅雪卻依舊冷着臉。
他總是把自己置于最痛苦的境地之中,好似根本就不需要歡樂——可人活着若是沒有歡樂,又怎麽能活得下去?
好在他們還是很快就到達了燕南飛所說的地方。
市鎮已經歇息,一輪孤月照在午夜無人的街道上。
燕南飛已經站在了一棟高樓的門口,高樓上的窗子開着,窗下種着花,花沐浴在月光之中。
薔薇有刺,明月有心,高樓裏也有一位叫做明月心的女人。
燕南飛回頭看向傅紅雪,道:“我說的那個人就是這裏的一位女人,名叫明月心。”
傅紅雪擡起頭,目光落在高樓的牌匾上,牌匾上寫着“明月樓”三個娟秀楷字,那三個字如同針一樣刺中了他的心,他的臉色也因此變得越發蒼白,甚至握着刀的手都變緊了。
丁麟注視着他的變化,抿了抿嘴,什麽也沒有說。
燕南飛道:“二位請。”
高樓裏滿是花香,薔薇花的花香,越往上走,花香越濃。
燕南飛在前方開路,一路上碰到的年輕少女都微笑着朝他點頭,沒有多問一句,顯然他是這裏的常客。
最高一樓卻只是一間開闊的廳堂,廳堂南面的窗子朝外開着。廳堂裏雕梁畫柱,水墨屏風,篆香煙霧缭繞,宛若仙境。正中央擺着一張四方八仙桌,桌上已擺上了熱騰騰的酒菜,還放上了四份碗筷。
“你家小姐呢?”燕南飛問房間裏的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道:“小姐還在沐浴更衣,請三位稍等片刻就好。”
丁麟已在桌前坐了下來。
“這位明月心姑娘肯定是個妙人,居然知道會有三個人前來拜訪。”丁麟笑着說,“而且這酒,居然也是我最喜歡的碎玉酒。”
燕南飛也在他旁邊坐下來,笑道:“所以我才想到來找她。”
紅衣少女微笑道:“我家小姐說,招待貴客就要用最好的酒菜,我們酒窖裏的酒都比不上這壇碎玉酒。”
燕南飛揭開酒蓋,給四只酒碗裏都倒滿了酒,道:“傅大俠難道不來喝一杯麽?”
傅紅雪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在丁麟旁邊坐了下來,手卻沒有去動那只酒碗。
燕南飛道:“你是不是從不喝酒?”
傅紅雪皺着眉,緩緩道:“我曾經喝過。”
燕南飛道:“哦?可你現在卻戒了酒,莫非曾經因為喝酒而誤過事麽?”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
丁麟微笑道:“酒雖好,卻也不能多喝。”
燕南飛笑道:“只可惜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說罷,他便将碗裏的碎玉酒一飲而盡。
酒下了肚,燕南飛的雙眼卻更精亮,只聽他嘆道:“我與明月心也有三年多沒有見了……”
“是三年八個月零十二天。”他的話未說完,就已有人替他接了下去。
她的聲音很好聽,笑容也很好看,一身淡雅的衣服,顯得整個人超凡脫俗,宛若九天上的仙女。她的面容絕不能算得上是極美,可是她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時候,哪怕是從窗子裏照進來的月光,都已遜色了幾分。
她望向他們的目光也如春月一般溫柔。
傅紅雪的神色卻變了。
他癡癡地看着明月心,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異樣的紅暈,呼吸也變得急促,額頭上甚至也出了冰冷的汗,就連一向穩重的握着刀的左手,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丁麟連聲道:“傅大俠,你怎麽了?”
傅紅雪緊緊地盯着明月心,瞬息之間,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從那扇開着的窗戶裏跳了出去。
這變化來得太過突然,屋裏的每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當然是丁麟,他只留下一句“抱歉”,人就像一陣青煙,倏地一聲也從窗戶裏跳了出去。
燕南飛皺着眉頭,看着那扇開着的窗戶道:“他們是不是有毛病?”
明月心輕輕嘆了口氣,道:“恐怕毛病還很深了。”
屋外不知何時落了雨,風聲凄迷,雨聲凄迷。沒有燈,已陷入黑暗之中的市鎮,荒涼的就像是一片沙漠。
傅紅雪跌跌撞撞地走着,最終支撐不住倒在了一條陋巷的陰溝旁,身體蜷縮成一團,不停地嘔吐着,手腳也不住地顫抖抽搐。
他像是一只受了傷生命危在旦夕的野獸,躲在無人的巷子裏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明月心說得沒錯,他的确有病,無論是心裏,還是身體上。
身體上的病對他而言已是無法擺脫的羞辱和折磨,可心裏的病帶給他的悲傷和痛苦要更沉重。每當他憤怒或是悲傷到了極致的時候,他身體上的病痛就會發作,他不願意被人看到他這副樣子,所以寧願一個人躲得遠遠的,用最殘酷的辦法去折磨自己。
傅紅雪用力地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拼了命地往自己的嘴裏塞,因為他生怕被人聽到他痛苦的□□。
這個時候哪怕是一個再普通的人恐怕也能一刀殺了他。
他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麽?
冷風冷雨如同一根根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的手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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