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四卷:秋露白[算命先生VS妓院打雜的] (9)
幽靈一般出現,除了秋水清和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出現的。其中來得最快的那個人,身手敏捷如鷹隼,一雙眼睛也銳利如鷹,正是昔年威震北漠的“不死神鷹”公孫屠。
鐵門被緩緩地打開,如同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一樣行動遲緩,門打開後,那六個人又像幽靈一般消失了。
鐵門後是一間寬大的石室,正對着鐵門的是秋家的祠堂,一張長方神案上擺滿了秋家的祖宗牌位,每一個牌位前都點着一根蠟燭,看起來十分陰森可怖。
兩邊的牆壁上則挂着各種各樣的奇異兵器,有的甚至連葉開都不曾見過。
他們還在看那些奇異的兵刃,秋水清卻已啓動了牆上的機關,推開一塊巨石,石壁裏則藏着一個鐵盒。現在他已經把鐵盒拿了出來。
秋水清看着明月心,道:“你想不想知道這裏面是什麽?”
明月心道:“莫非是孔雀翎?”
秋水清淡淡地笑了笑,打開鐵盒。鐵盒裏裝着的并不是名動天下的孔雀翎,只是一張薄薄的黃皮而已。
燕南飛道:“這是什麽?”
秋水清慘然一笑,道:“這是我的曾祖秋鳳梧的臉。”
明月心吓了一跳,道:“這是他的臉?”
秋水清道:“正是。因為他遺失了秋家最重要的東西,自認為沒有臉再活在世上,所以讓人把他的臉剝了下來,以示後人。”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這種時刻,他們居然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秋水清道:“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麽?”
明月心怔了許久,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不該告訴我的。”
秋水清道:“只要你相信我并沒有騙你就好。”
明月心黯然道:“我實在是錯了。”
秋水清道:“只不過你們也無需擔心,秋家雖然沒了孔雀翎,但孔雀手中的孔雀翎也絕不是真的。”
燕南飛道:“哦?秋莊主為何這麽說?”
秋水清冷笑道:“如若他手中的孔雀翎是真的,那麽它就早該回歸孔雀山莊。孔雀這個人出現在江湖之時,我便已派人去調查了他的底細和身份,所以他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
所有人都在為秋水清的行為和秋鳳梧的行為感嘆,忽然聽得咚的一聲巨響,鐵門已被人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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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出現的無聲無息,如同鬼魅,關上那十三道鎖的動作也迅如閃電,動作熟練,顯然預謀已久。等做完這一切後他便飄然離去,絕沒有想到他的行蹤早就落在另一個人的眼裏。
遠處天邊已有火光沖天,将半邊天空都燒得通紅,偌大的孔雀山莊四處都傳來救火的聲音。
他的心情卻很好,這把火當然不是無緣無故起來的,所以他一看到沖天的火光,如同晚霞一般都沖上了天際,心底的那股子恨意也跟着燃燒起來。
他恨他自己,可他更恨秋水清。
這股恨意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褪去,反而越來越深,深到不殺死秋家上下二百多口人他絕不罷休。
他遠遠地望了望庭院深處的小樓,那是山莊裏最高的一處樓,也是花費了最大的功夫修建的一棟樓,裏面住着秋水清最愛的女人。
現在他就要去污辱這個女人,惡狠狠地占有她!
一個人若是心情太好,難免得意忘形,所以他到現在也沒有發現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人。
小樓看似簡陋,裏面卻布置得宛若仙宮。
卓玉貞并不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她的容貌絕不算是十分好看,可是她的眼波溫柔似水,娥眉淡如遠山,臉蛋上永遠都帶着淡淡的讓人感到舒服的笑意。她哪怕是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你,你都能感覺到放松和自在。
他闖進來的時候,卓玉貞正在繡花,繡的是小孩子頸上常戴的同心鎖,她已感覺到自己的孩子快要出世,臉上都帶着一種即将做人母的喜悅。
哐的一聲,廂房的門就被人踢了開來。
卓玉貞連忙收起手上的繡花,手摸向枕頭下的匕首,警惕地看着走進來的男人。
“是你?”卓玉貞當然認識他,因為他是秋水清最信任的一個人。
“正是我!你想不到?”
卓玉貞冷冷道:“恐怕秋水清也沒有想到。”
男人哈哈大笑,旋即又狠狠道:“他當然想不到,在他面前我一向隐藏得很好!”
卓玉貞慢慢地往後退,直到背抵上床柱,再無可退之地。這是她忽然瞧見屋外仿佛有人影閃過,目光閃動,又鎮定下來,道:“我知道你跟着他跟了二十三年,你怎麽會背叛他?”
“就因為跟了他二十三年我才這麽恨他!”男人怒罵道,“二十三年來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當初他為何沒有殺了我!‘不死神鷹’公孫屠的名聲,就是被秋水清這個僞君子所抹滅的!”
卓玉貞吃了一驚,道:“你恨他只因為他救了你?”
公孫屠冷笑道:“正是如此,他救我只是出于憐憫,可他的憐憫卻害我惶惶不能終日,這二十三年來我都在恐懼和痛恨自己的心情中度過,像你這樣的人,當然不會體會到我的心情。”
卓玉貞冷笑道:“你真是個瘋子!”
公孫屠冷冷一笑,不再多言,便沖上前來,一把摟住卓玉貞纖細的腰,手也胡亂地摸向她的衣服裏面。卓玉貞漲紅了臉,抓住枕頭下的匕首就往他的後頸刺去,誰知公孫屠像是背後張了眼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還想殺我?”公孫屠啐了一口,反扣住匕首,抵住卓玉貞的頸子,冷笑道,“你莫要想着會有人來救你,你最愛的秋水清,現在還是泥菩薩過江呢!”
說罷,他便一把撕開卓玉貞的衣服,卓玉貞雪白的胸脯已經露在外面。
公孫屠眼裏出現禽獸般的□□,他剛伏下身,卻見銀光一閃,一柄飛刀已紮入他的手掌之中。
“什麽人!”公孫屠強忍住疼痛,一腳踢開卓玉貞,目露兇光地盯着門口。
所以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有飛刀自他的身後抵住他的脖子。
不知何時,已有一人蹿入屋內,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豆大的冷汗已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
“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并不重要。”他身後的人冷冷道,“重要的是,到底是誰收買了你。”
公孫屠冷笑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你告不告訴我的選擇權并不在于你,而在于我手中的這把刀。”
三寸七分長的小刀,也許連刀都稱不上。可這把刀現在卻抵在他的脖子上,還能随時殺了他。
看見這把飛刀,公孫屠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如果他運氣好的話,那個人也已經來到了此處,也許就在他的附近也說不定。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背後這人又不值得害怕了,便冷笑道:“你倒不如一刀殺了我。”
淩空之中似乎有暗器破空而來,公孫屠只感覺到背後那人忽然松開了手,只聽得叮的一聲,兩柄飛刀當的兩聲落在地上。
公孫屠總算能回過頭去看他。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是丁麟。
他當然也見過丁麟,多年前他在秋家作客的時候,公孫屠已見過他。公孫屠知曉他的輕功高絕,卻不知道他還使得一手好飛刀。
事實上知道這件事的人全江湖也沒有幾個。
一觸到葉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就又想起二十三年前差點死在大沙漠裏的情形,毒辣的陽光炙烤着他的身體,仿佛他是赤身裸體一般。
面對葉開,他忽然又有了這種被炙烤的感覺。
“你還愣着做什麽?”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緊跟着就有一人從屋頂上飄落進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他是個年輕人,眼睛卻很冷,沒有絲毫年輕人的那股熱忱。他雖然在對公孫屠說話,可眼睛卻死死地盯着葉開。
方才那一刀自然也是他射出的,為了救公孫屠,他便使出了一招圍魏救趙的辦法,葉開也果然放開了公孫屠選擇去救卓玉貞。
葉開看了一眼地上的兩柄飛刀,笑道:“方才那把刀自然是你的。”
年輕人冷笑道:“自然是我的。”
葉開又道:“我們好像之前見過,就在樂游鎮的酒樓裏。”
年輕人冷冷道:“想不到你的記性倒是不錯。”
葉開道:“江湖之中能夠使出這麽高超的飛刀的人并不多,就我所知,像你這個年紀的人只有一個。”
年輕人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道:“哦?”
葉開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閣下便是‘飛刀無敵,殺人無數,翻臉無情,不翻臉也無情’的四無公子蕭四無。”
蕭四無冷冷一笑,并沒有否認,只是道:“你知道的好像不少。”
葉開道:“我知道的一向很多。”
蕭四無擡起了手。
葉開雖然還在笑,可是神情卻已經戒備起來。蕭四無并非是徒有虛名之輩,所以哪怕是他,也得全神貫注盯住他的動作。
飛刀如箭一般射出,目标卻既不是葉開,也不是卓玉貞,而是公孫屠。
公孫屠當然也想不到這把飛刀會射向他,所以他動也沒動,刀就紮入了他的咽喉裏。就連倒下去的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蕭四無的手裏。
“我一向不喜歡卑鄙的人。”蕭四無冷冷道,“你我對決的時候,公孫屠在旁難免會讓你分心,所以我殺了他。”
他對自己的飛刀有絕對的自信,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對手被他人暗算,也不想落得個以一敵二的名聲。
葉開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他看向蕭四無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幾分尊敬。
尊敬自己的對手,也是尊敬自己!
“你的手很穩。”葉開道。
蕭四無道:“我的手一向很穩。”
葉開笑道:“我知道你至今為止一共殺了一百八十三個人,再加上公孫屠就是一百八十四個人,還沒有一個人能躲過你的刀。”
蕭四無眼睛眯起,冷冷道:“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一些。”
葉開道:“也許這就是許多人都想殺了我的原因。”
蕭四無道:“這世道本就是殺人與被殺,所以你被我殺了,也怨不得什麽,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葉開苦笑道:“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這句話未完,他的刀就已出了手,葉開似乎動也沒動,一柄飛刀就如閃電一般射了出去。
蕭四無神色一變,緊緊地盯着落在地上的幾根斷發。
過了許久,蕭四無才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葉開淡淡道:“怎麽總是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叫丁麟,風郎君丁麟。”
蕭四無道:“我記住了。”
說罷,他的身體又如枯葉一般飄起,轉瞬之間便已離開。
“多謝丁公子救我。”
“無事,這本該是我做的。”葉開淡笑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去救秋莊主等人。”
葉開走到公孫屠的屍身旁,在他身上摸了摸,剎那間臉色就變了。
“丁公子,發生了什麽事嗎?”
“鑰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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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的燭火漸漸暗了,呼吸也已慢慢變得困難。
燕南飛坐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問道:“這裏有沒有酒?”
秋水清詫異道:“這個時候你還要喝酒?”
燕南飛笑道:“兒須成名酒須醉,臨死之際,怎麽能不喝酒?”
秋水清道:“只可惜這裏只有一壇塵封多年的毒酒。”
燕南飛大笑道:“毒酒總比沒有酒要好!”
他很快就找到了這壇酒,拍掉了酒上的封泥,正要往嘴裏倒,誰知突然間刀光一閃,酒壇就碎了,毒酒也灑了一地。
傅紅雪冷冷道:“你莫要忘了,你的命還在我的手裏,要死,也得由我來動手。”
不待燕南飛說話,他又走到那排兵器架前。他好似突然對這些兵器産生了興趣,神情認真地像是最厲害的鐵匠在看自己的成果。
半晌,傅紅雪取下一節長鞭,在手裏掂量掂量,沉吟道:“這是江南霹靂堂的霹靂鞭,怎麽會在這裏?”
秋水清道:“這是一百多年前霹靂堂的海東開留下來的,霹靂堂的火器一向聞名天下,可自從孔雀翎出現後,他們的聲勢就不複當年,所以他便上門挑戰,想要毀了孔雀山莊。只可惜,他地長鞭還沒有出手,他就死在了孔雀翎下。”
海東開并不是個徒有虛名的人,可像他這樣的人在孔雀翎面前居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傅紅雪點了點頭,又沿着牆壁往前走。
突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一般,右手的刀剎那間拔出,只見刀光一閃,刀就插入了牆壁上的裂縫之中。他一刀出手,居然就能把刀深深地插入石縫裏,這份功力已足以讓人動容。
緊跟着他又将霹靂鞭刺出,插入了刀鋒劈開的裂縫裏。
轟得一聲巨響,純鋼打造的霹靂鞭居然炸裂開來,把整個牆壁都炸出一個大洞,随時紛紛而落。
傅紅雪收刀入鞘,淡淡道:“霹靂堂的火器,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秋水清怔怔道:“你怎麽知道霹靂鞭裏有火器?”
“我不知道。”傅紅雪道,“我只是賭了一把。”
“賭?”
“純鋼打造的重量,本不該這麽輕的,而我又恰好想到了海東開。”
海東開與孔雀山莊的一戰,或者說霹靂堂與孔雀山莊的一戰,本就是江湖裏著名的戰役之一。
密室之外,火光泛天,四處大喊救火的聲音還沒有停歇。
秋水清率先走出了密室,明月心和燕南飛緊随其後,傅紅雪則落在最後。
正在這時,明月心一直攏在長袖裏的手中忽然彈出一枚暗器,直打燕南飛身上一處大穴,他二人本就走在一路,明月心動作又極快,哪怕是傅紅雪,也沒有反應過來。
一個泛出五顏六色光輝的鐵筒正對着燕南飛的脖子。
“孔雀翎!”秋水清認出明月心手中的暗器正是孔雀翎。
燕南飛大吃一驚,道:“莫非……莫非你才是孔雀?”
秋水清大聲道:“這絕不可能!孔雀的身份孔雀山莊早已派人調查過……”
明月心輕笑道:“秋莊主,你還真是天真。你調查的那個人雖然是孔雀,但只是一個死孔雀而已。”
“死孔雀?”
“當然是死孔雀,如果我把他手中的孔雀翎收回來,他不就是死孔雀了麽?更何況,他手中的孔雀翎本就是我給他的。”明月心笑道,“我懷疑真正的孔雀翎還在孔雀山莊,對你還頗有幾分忌憚,現在知道真的孔雀翎的确遺失了,我又有什麽可怕的?”
說罷,她又看向傅紅雪,道:“我沒記錯的話,傅大俠說過,燕南飛的命在你的手裏。”
傅紅雪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酷似翠濃的臉。
明月心仔細盯着他眼裏的情緒,微笑道:“如果傅大俠還想讓燕南飛活着的話,恐怕就得拿點東西來交換才行。”
傅紅雪冷笑道:“大悲賦?”
明月心微笑道:“和傅大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實在是省事多了。”
傅紅雪冷冷道:“只可惜大悲賦早已被我燒了。”
明月心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
葉開從樹上跳下來,翩翩然落到地上。
“原來是丁公子。”明月心笑道,“丁公子果然厲害,看來四無公子和公孫屠兩個人也沒能把你怎麽樣。”
葉開微笑道:“我這個人運氣一向不錯。”
明月心又道:“只可惜丁公子的輕功再高,恐怕也沒有這孔雀翎快。”
葉開淡淡道:“你大可以試試。你手中的孔雀翎不過是劣化的孔雀翎,威力甚至比不上孔雀山莊孔雀翎的十分之一,你若是有足夠的把握在我的飛刀出手前就殺死燕南飛,大可以動手。”
明月心神色一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大聲道:“飛刀?莫非是……”
葉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明月心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所以她自然也聽說過“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八個字。這八個字已經成為江湖的傳說,無論是誰也不敢擅自挑戰這八個字。
察覺到明月心情緒忽然變了,燕南飛立刻抓到機會,薔薇劍迅速出手,一劍刺出。明月心倒也反應極快,水袖一揚,人已退出了數丈。
葉開和傅紅雪一把飛刀和一柄刀剎那間出手,同時擊中了她手中的孔雀翎。
誰也看不到傅紅雪什麽時候出手的,正如誰也看不到葉開是什麽時候出手的。
燕南飛和秋水清這才知道,葉開除了他被人稱道的輕功之外,還有一手比輕功更可怕的飛刀功夫。
“以四敵一,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明月心平地而起,話未說完,身子已輕盈地落到了樹枝上,“好心多說一句,燕大俠你不妨調息試試,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毛病。今日就此別過了,諸位大俠。”
燕南飛神色一變,一調息便察覺到自己內息紊亂,似是已經中毒了。
燕南飛苦笑道:“我連她什麽時候下的毒都不知道,就被她得了手。”
秋水清沉吟道:“這件事既然發生在我孔雀山莊,我也絕不能坐視不管,還請燕少俠在此休息一陣時日。”
傅紅雪點點頭,道:“我去找解藥。”
葉開握住燕南飛的脈門,半晌道:“燕兄所中的毒看似不重,一旦動用內力就會加深一層。若是繼續尋找碎玉,這一路恐怕還會遇上不少敵人,秋莊主所說的确是個好辦法。”
燕南飛苦笑道:“只能如此了。”
孔雀山莊的火已滅,雖然東南面的庭院被燒了一大片,可好在救火及時,損失倒也不算大,不出三日,燃燒後的瓦礫就已被收拾幹淨。孔雀山莊九重院落、三十六座臺閣和八十裏的基業到底都保存下來。
正是明月當空,夜色明媚之時。
一條人影如同輕煙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在了葉開房間的窗臺上。他身着紫衣,頭戴鬥笠,腰間挂着一柄無鞘之劍,一手還拿着一個圓滾滾的荷包,另一只手則從荷包裏摸出花生來往嘴裏放。
葉開頭也沒擡,只是默默地往那本碎玉集上添字,道:“你的輕功也越來越高了,看來這‘風郎君’的稱號該讓給你才對。”
路小佳道:“那是因為我練武的時間比你們都要長。”
葉開笑道:“我還以為你早就疏于練習了。”
路小佳道:“這次你又要我做什麽?”
葉開道:“當然和燕南飛有關系。”
路小佳皺眉,道:“難道你讓我留在這裏監視他?”
葉開點點頭,道:“你不願意也沒有問題。只不過,我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跷,我本以為他和明月心是一夥的。”
路小佳道:“他們的确認識了很多年,據我所知,他們認識了十六年。”
葉開笑道:“這豈非比我們認識的時間還要長?”
路小佳怔了怔,抛在半空的花生居然忘了接,半晌才在心底暗道:“我們認識的時間豈止只有十六年。”
葉開又道:“他的脈象我看過了,的确中了毒,只不過這未免不是他和明月心的一出苦肉計。我擔心我和傅紅雪離開的時候,他會趁機對秋水清下手。”
路小佳點點頭,道:“的确不無可能,這個生意我做了。”
葉開的臉又皺成了苦瓜,苦笑道:“這次又是多少銀子?”
路小佳笑道:“銅鼓巷老三家的炒花生,一千顆,每一顆都不許是壞的。”
葉開微笑道:“好,莫說一千顆,哪怕是一萬顆我也買給你。”
12
幾場秋雨過後,秋意就已經很深了。山谷裏彌漫着濃濃的霧氣,遮掩了遠山,好似山與天,都缥缈的不像人間。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四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積水,荒草上也氤氲着一層濕氣,一不留神就沾濕了衣袖。浮溪的水也變得淺了許多,淌着淌着便不知流向了何處,水中枯黃的落葉也不知流向了何處。
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打破了斂眉山山谷清晨的幽靜。
來的人當然是傅紅雪和葉開。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葉開落到了傅紅雪的身後,所以他的目光裏總有傅紅雪的背影。
挺直的、孤獨的背影。
每次他看到這樣的背影時,心裏總會有一根刺,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輕輕地紮一下。
像傅紅雪的背影這樣的實在是不多,葉開雖然喜歡觀察人的背影,卻也從未見過第二個人像他這樣。但傅紅雪身上散發出來的熟悉感,他卻想不出在哪裏見過。
近日以來,他已經漸漸開始忘卻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想不到還會第二次麻煩花前輩。”
花白鳳的那三間草屋還在,草屋的門也虛掩着,原本種着的五顏六色的奇異花朵卻枯萎了大半,無精打采地伏倒在地。
二人還沒走近,便已察覺到了不對勁。
“情況有變。”
“莫非前輩已經不在這裏?”
傅紅雪道:“那些花本是她精心栽培的,若不是出了意外,她絕不可能讓她的花枯萎成這樣還不管不顧。”
語罷,他又從衣襟裏摸出一個小瓷瓶來,從裏面倒出兩顆白潤的丸子,一顆含在嘴裏,一顆遞給葉開,道:“這是花白鳳給我的,把它含在嘴裏,不要咽下去。”
“那些花都是花白鳳培養出的有毒的花,散發出的香味也是劇毒,普通人若是擅自闖入,死上千八百回也不夠。”
門嘎吱一聲就被推開來,昏暗的廳堂之中,他們并沒有看見花白鳳,只看見了一地的屍體!
這些屍體大多面孔已經潰爛,依稀可見面色發紫,七竅流血,顯然是中了劇毒,最後面部發癢而把自己的臉撓成潰爛的地步。
葉開這才明白花白鳳的毒醫之名,能夠救人之人,若是想害人也是易如反掌。
屍體一共有九個人,每個人都身着紫衣,身旁掉落着鑲嵌着明珠的寶劍。葉開看了一圈,便發現他們是江南慕容家的人,為首的那個正是慕容家的三公子慕容明珠。
葉開眉尖已經皺起,暗想道:“慕容家的人怎麽會和花前輩結仇的?莫非他們也和明月心聯手了麽?”
這時傅紅雪已站在某處停了下來。
“你在看什麽?”葉開問。
“花白鳳留給我的信。”
葉開道:“……看來她早已算到了今天。”他的話語裏帶着難掩的疲倦。
花白鳳本是已退隐的前輩,可生活卻也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變得不得安寧,每每想到這一點,葉開就覺得內疚不已。
傅紅雪道:“她沒有死,只是離開了這裏,恐怕也不會再回來。但信裏,卻還留下了一帖藥。”
“什麽藥?”
“救人的藥。”
離開之前,傅紅雪依照花白鳳信裏的吩咐燒掉了她的三間房子,大火沖天而起時,傅紅雪和葉開已經走在了回程的路上。
“她為何要你燒了她的房子?”
傅紅雪緩緩道:“也許因為她不願意有人闖到那裏去無辜送命,又或者她不想自己半生的心血都落入他人之手。”
過了半晌,傅紅雪又道:“信上還提到了你。”
葉開笑道:“我?”
傅紅雪點點頭。
葉開笑了笑,不再言語。
“難道你不想知道?”
葉開笑道:“既然是花前輩留給你的信,你又何必将內容告訴我?更何況,我在等你自己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
出了山谷便是一大片樹林,這時日光已經很濃了,氤氲的霧氣也已經散開,四面八方都傳來婉轉啁啾的鳥鳴之聲,天地之間都一副祥和寧靜。
只是這寧靜之中卻暗藏殺機。
傅紅雪握着刀的左手已經青筋暴起,手指的關節也因為用力而變得更加蒼白。
傅紅雪和葉開同時停下了腳步,剎那間兩人如枯葉一般輕盈的飄起,落到兩端的樹幹上。這時樹上卻有刀光迎來,一把是巨大的斬鬼刀,另一把卻只是三寸多長的飛刀。
斬鬼刀打向傅紅雪,飛刀卻射向葉開。
兩道刀光都來得又急又猛,哪怕是傅紅雪和葉開也不能不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躲開這一刀。
葉開腳在樹幹上一蹬,借着這一蹬的力量身體急劇地往下墜去,那飛刀也正從他墜下的方向射來,眼見着就要紮中他的胸口。正在這時,葉開的手中忽然滑出了一把三寸七分長的飛刀,手微微一擡,飛刀就已如閃電一般擲去,仿若蛟龍出海、電閃雷鳴。兩柄飛刀在空中相碰,哐當兩聲便落到了地上。葉開的身體也穩穩落地。
就在他蹬腳的同時,傅紅雪已退出了□□尺的距離,可他急退,刀光也立刻跟上,緊跟着一道人影也跟着從樹林裏飛出來,居然是個踩着極高的高跷的侏儒,侏儒的手中卻握着一把九尺長的大刀。刀一斬,周圍的樹就已倒下了數棵,眨眼之間,他就已經斬下了七刀。
傅紅雪只能一退再退,因為他只能淩空躍起,才能砍得到站在高跷上苗天王。
苗天王雙手握刀,一刀接一刀斬向傅紅雪,不肯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只不過他還是有力竭的時候,就在他斬下七七四十九刀之後,傅紅雪忽然騰地躍起,在那一片光影之中蹿出,漆黑的刀也已經出鞘,他的身體也已經距離苗天王不過數尺。正在這時,苗天王腳下的高跷忽然斷裂成了十幾節,身體也跟着落了下去,巨大的斬鬼刀被他随手抛開,衣袖裏卻忽然冒出了第二把寒光透亮的短刀,短刀朝着傅紅雪的胸膛劃去!
然而他的刀距離傅紅雪的胸口只有一寸的距離時,他卻再也用不了力氣插入那一寸。
一把飛刀已經紮進了他的後頸,而他的胸口也已經被橫着劃開了一刀,鮮血如雨水一般噴灑在空中。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傅紅雪刀出鞘的瞬間,就已經斬開了他的胸膛,他更沒有注意到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射來的那一刀。
鮮血也噴在了傅紅雪蒼白的臉上。
這是三十七年來,他所經歷的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戰鬥。
生與死之間,本就只是一線之隔。
葉開已走到他的身旁,用幹幹淨淨的袖子擦掉了他臉上的血,傅紅雪居然一動不動。
又有一道身影從樹枝之間蹿出來,輕盈地落在他們的面前。
葉開淡淡道:“蕭公子。”
蕭四無卻一直盯着葉開的手,半晌才道:“我總算明白,誰的飛刀才是真正無敵的。”
葉開笑了,道:“難道你說的是我?”
蕭四無道:“難道不是你?”
葉開道:“當然不是我。”
蕭四無沉默半晌,道:“現在我的目标又多了一個人。”
語罷,他居然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看也沒也看躺在地上的苗天王一眼。
傅紅雪忽然倒了下去,但是他沒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嘴裏也發出了野獸一般的□□。任誰都看得出他又被那可怕的病給纏上了,現在哪怕是一個三歲的孩子都能殺了他,更別提可能去而複返的敵人,可幸好他的身邊還有葉開。
傅紅雪掙紮着,想要從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可是葉開卻抱得更緊,溫柔的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背,好讓他放松下來。
傅紅雪絕不願意被別人看到他這副模樣,可是這兩次發病,都被葉開看到了。
他的內心深處有種難以抹去的恥辱感,可比恥辱感更鮮明的卻是一種被人關切的感覺——不帶任何同情和憐憫的關切。
感覺到傅紅雪的身體漸漸平緩下來,葉開便放開了他,讓他靠在樹幹上。
傅紅雪的病,又像心裏的一根刺,在他的心上狠狠地紮了一下。
看見葉開目光裏的憐惜,傅紅雪心中一動,最終卻只是道:“無事了。”
“花前輩有沒有看過你的病?”
傅紅雪怔了怔,随後點點頭。
葉開又道:“難道連前輩也治不好?”
傅紅雪搖搖頭,緩緩道:“我不想。”
葉開閉上嘴,沒有再問,他知道傅紅雪肯定有他的理由,這種理由也必定是極私人的,所以他也不再多問。
誰知過了一會兒傅紅雪卻又道:“它是我的烙印,讓我不要忘記過去的烙印。”
葉開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漆黑如遠山一般的雙眸,看着他微微皺起的眉,最終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他的眉毛上,把皺起的那塊給撫平了。
許久,他才淡笑道:“它是你的過去,那你的現在和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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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葉開的眼睛很黑,黑中又透着陽光一般的明亮,就像兩顆圓潤的黑珍珠,傅紅雪也總能在這兩顆珍珠裏發現自己的身影。他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可就像葉開所說的那樣,每一天都像是一年那麽長。
他心裏有許多痛苦和悲傷,可是這些痛苦和悲傷,在看到葉開的時候都會減輕許多,哪怕他臉上從未曾表現出來過,嘴上也從未說過,可他的确不是不願意見到葉開的。
可花白鳳留下的信卻像是一根無形的刺,刺入了他的心中。
葉開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指着自己的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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