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性愈發上來,皓曦昏沉沉倚在窗邊吹風,模模糊糊間聽見喜樂陣陣,爆竹聲聲。隐隐約約看見浩大的迎親隊伍延綿了幾條街,一旁觀看的扶老攜幼、人山人海……忽然一轉,已到了堂上,朦朦胧胧間仿佛是自己和華霄在拜天地,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餘音未落,突然轉入新房,她在等華霄,門開了,走近一個人。

那人伸手拂開她的蓋頭,她撥開珍珠面簾,卻看見一個不相識的人。

那人懸手站着,居高臨下,目光灼灼,似曾相識。

她怔怔問:“你是誰……”

那人神情略有哀戚,說:“你不記得我了?”

她心中一動,靈感湧現喊道:“要——”

猛然驚醒,已是傍晚時分。

皓曦失魂落魄,一份無名憂傷之情從心底幽然而上,轉首窗外,天心一彎初月,月畔一粒又大又亮的星子,好不耀眼。不禁自語:“有此星伴月,不論圓缺,月倒也不孤單。”胡思亂想了一陣,華霄仍然未返。

皓曦葳蕤倒在船上的貴妃軟塌,船搖搖晃晃,皓曦又迷迷入夢……仿佛只是過了一瞬,忽覺臉上溫熱一陣,癢地皓曦睜了眼,華霄正在吻她鼻尖。

皓曦一激靈坐起,推開道:“你又做什麽?”

華霄見她臉都惱紅了,深情笑道:“心兒,你真好看……”

皓曦才從夢掙紮過來,問:“我睡了多久?”

華霄朝天邊一望,只見月已西移。道:“頗久了,我回來,你正在說夢話。”

皓曦方才想起第一次夢醒,脫口喊了什麽話,确切什麽,又想不起來了。便問:“我說什麽了?”

華霄揚指道:“一首詩。”說着從一旁拿了一張紙,遞給皓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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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曦接過,只見墨跡淋漓記了六列三句話。

讀道:“求仙尋緣路茫茫,欲解相思先斷腸。三生兩度一世夢,夜闌星稀月已殇。陰陽相逢始無盡,嗟為滅劫作玄綱。”看畢,凝神道:“什麽意思?”華霄搖頭說:“不知道,只是你口中吟誦,我就信筆錄下了。”

皓曦想起夢中那人的輪廓,和華霄大有不同,他神情憂傷,使人不忍釋懷。但細想時,卻又逐漸淡去。便悵惘說:“我夢見,你來娶我……好多人,好熱鬧……接着,我們……拜了堂……然後……我在房裏等你,人來了,挑起我的蓋頭……我以為那人會是你……”

華霄聽到皓曦夢見自己娶她,不由歡喜微笑,待看到她說拜堂時的羞澀,又恨不得現在便是洞房花燭夜,再往後面聽,一顆心一沉,問:“不是我是誰?”

皓曦道:“……一個似曾相識人。”

那時際,墨透紫穹,赤籠皎牙,水含辰輝,晴兆不予星與月。

華霄不顧皓曦害羞,強抱了在懷,柔聲道:“我要娶你。除了我,你誰也不許嫁。”

寂寂夜下,行船人亦就睡。

今夜更是皓曦初與華霄在外徹夜共對。

山水依依,使人生情,皓曦也顧不得羞澀,緊緊貼在他懷裏,動情輕問道:“霄,你不會負我吧?”

華霄道:“心兒,我常常覺得,我對你更多,你的心,似乎始終保留了一處我進不去。你不該問我會不會負你,你該問你自己。”

皓曦聽了,登時紅了眼眶道:“你胡說什麽呢,我一個清白女兒……都讓你……你這麽冤枉我,是安心咒我……我知道,你開始就覺得我輕浮了……”因再不往他懷裏呆,抽身要去。

華霄拉住道:“不是的,皓心,我說錯了!我是豬狗不如的人……你犯不着和我生氣……”說着拉起她的手就說讓她打自己,皓曦道:“罪過的很,我怎麽敢打王爺……明兒,我又多一條罪名,又輕浮了,又兇悍了……”本是氣話,說道後面,自己卻笑了。

華霄唯是望着那皓曦,眼中生花,心中生蜜。道:“只要心兒你開心,就是被你打,我也願意。”

皓曦見他如此枉自卑鄙,感慨道:“媽說,你今日愛我,為我什麽都願意,明兒愛上別的人,就不再這麽了。問我可受得住,我一點也不行的。只現在,我都怕你和我說的話,明兒又都和別人說……你若娶了我,哪日厭了我,我又見不得你有別人,只好死了幹淨……”頭一低,眼淚就下來。

華霄握住手道:“我若這麽,将來死無葬身之地!心兒,我恨不得把心拿出來讓你瞧。”

正是情到濃時。

二人同倚在榻上,你一言我一語無非昵昵兒女語。也都不困。

眼看天微微有亮的趨勢,華霄道:“心兒,母後來書說,知道我們的事了。”

皓曦是有預想,不想事到臨頭,仍然無措,傻傻問道:“怎麽辦……”

華霄道:“什麽怎麽辦,你在這,等我來娶你……”

皓曦問:“等多久?”

華霄道:“不必很久,只向上面交代處理些必要的事,擇了時間就來接你。宅子上次已安排人為我們尋了,時間緊促,我實在等不及要你……所以,委屈你先住現成的,往後,喜歡哪裏再選再建也不急。”

皓曦聞言又喜又羞。華霄道:“只有一樣……”皓曦擡起頭,華霄道:“是婚儀給不了你嫡妻的禮數……我……”皓曦見他自責不已,撫了他的臉,笑道:“夠了。你真心待我,別的我都不在意。”

華霄擁在懷裏道:“至此後,我心中的妻只有你一人。”

皓曦道:“那我說的,你聽是不聽。”

華霄道:“當然聽。”

皓曦道:“……回去,不許和長輩們頂撞,但他們說什麽,或怎麽鄙薄我了,你都不許記恨,只要我們在一起,一些委屈……有勞你擔待……最後,要與我來信。”

華霄見她溫柔委屈,自個兒懷裏愈發有些大心思,只願一日将整個天下捧與她,好讓她歡喜。

兩人依偎,天沉沉微亮,皓曦困倦倚着華霄肩膀入睡,華霄怕她不适,将她抱放在床榻上。

看着她挺翹的鼻翼下緊閉的小嘴,情不自禁俯首下去。将碰未碰間,又艱苦停住,笑道:“免得你又哭……這回放過你……”說着放了床帳,外面去了。

其實一抱一移間,皓曦早醒了。別離在即,她心中情絲郁結,難以釋懷,頗有缱倦之意。那時風刀人心,禮教大妨,易萦繞于心,難宣諸于口。

皓曦待他出去了,才微微睜了眼,甜甜一笑,心道:“只這次,你若是真要,我卻會相從……你哪裏知道,我心中有多少說不出的話,做不得的事……但你這樣敬我,我心裏也更敬你。”想着翻過身,又嘆又慰睡了。

華霄去的當日就開始陰雨綿綿,秋雨層涼,一日間,溫熱殆盡,竟有入冬之感。院中雖有四時草木保持一年長青,蕭瑟感仍舊揮之不去。

因為華霄寵愛,所以即便袁不複如何不滿,皓曦的生活仍然得到最佳的安排,兼且他細致妥善,又為皓曦專備了侍衛丫頭小厮廚子老婆雜役等,并有專配傳信使十五人,沿途千裏名駒作驿馬以為替換,日夜兼程,輪換交疊。皓曦便也能指着書信耗日子。

轉眼數十日過去,華霄幾乎日日與她書信,皓曦也便知道了皇後雖然責備,卻也欣賞自己膽識過人,文采出衆,沉穩大氣。聖上只是小懲了華霄一番,便使其尋日子早日接自己來京,免華霄分心,早日以謀政事。

又過了兩三日,華霄告訴皓曦,宅子尋定了,他去看過,雖不及王府奢華富麗,卻也清雅別致,他正使人建築打掃,添制家私器具。只待她來。又複交代她每日按時作息,好生将養保重,他心裏無時不念她想她,每思及日後二人相守,便恨不得令日月如箭飛,光陰作梭擲。附贈她一片園中紅葉。緣故,皓曦亦傷情難禁,每日對信凝思落淚。雖則回信一切俱安,勿要過分惦念,到底日漸消瘦。

京師裏面,邊城奏報急至。北海境外有犯,戰事纏綿累月,皇帝有意率駕親征,群臣為皇帝年事已高紛紛勸谏,長子華泰欲代父出征,華霄請征随戰,高相附議。

華霄夜間匆匆回來,接到皓曦來信。并無片言只字,只有一封白書,并附玲珑骰子一顆,搖曳間振振有聲。熱血上湧,捏着馬鞭,出門翻身上馬就往城關沖,夜涼如水,寒風刺骨,醒過來時已身在郊外。天地寂寂,蹄聲井然,華霄舉手勒缰,雪騎揚蹄嘶鳴,在紫陌一片紅塵中緩緩停住。望遠處漆黑無際,回頭京城燈火微闌,眉頭一鎖,自語道:“心兒,你再等等……”

因徹夜修書,連夜差人寄出。皓曦一晚輾轉難眠,半夢半睡間魇頻夢亂,又是夢見華霄策馬而來,又是夢見他背棄盟誓,自己轉眼華發如霜。第二日起來,意思靡靡,少悰寡歡。

正在用早膳,早有來人候着送信來,拆書來讀,說是聖上臨時交代一事,需要耽擱些許時日,只令她不許哭。

皓曦因想起自己雲書與他時,千言萬語一時無言,不覺潸然,待想起來,已滴在紙上,急忙用袖拂了,就白紙為皓,并寄了一顆玲珑骰去,意在皓心相思入骨。不料他竟細心察覺。由此可見,癡心并未錯付,感慨之下,又複落淚。

那信使見了,只道:“袁姑娘千萬莫傷心,王爺千叮萬囑讓我告訴姑娘……”一面說,一面拿出那華霄的貼身玉牌,雙手遞與皓曦道:“切莫傷心,為我保重。”那皓曦聽的一時惘然,仿佛這話不是從那信使口中傳達,竟像是華霄親口道出一般。

含淚接過道:“和王爺說‘莫使圓缺教別離’。”那信使一時解不過來,皓曦又細細講與他,那人記了才匆忙離去。皓曦心急,也便不多留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尋緣=尋元是女主的道號

三生兩度一世=女主和本文男主七世的輪回

至于其他解釋,看初月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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