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葉無莺一聲長笑,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當”地一聲,劍尖直接抵住了這把小巧卻沉重的金燕剪。

說來好笑,王家女用金燕剪,男用南意刀,實則都是短兵,金燕剪小而纖細,精巧鋒利,南意刀自然也是小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刀,偏偏金燕剪沉,南意刀巧。

說的便是金燕剪走的是大巧若拙、大開大合的路子,而南意刀反倒是變化萬千、柔韌如網。

“我這人不喜歡牽連無辜,卻也最讨厭裝模作樣。”葉無莺嘆了口氣。

這方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這會兒仍然瞧着一副要哭的模樣,“我才不是裝模作樣!”

葉無莺:“……”

“我是真的害怕,”她的眼中還含着淚,“可你既然是那葉無莺,我家阿兄說過,只要有機會就殺了你!”

就這麽賣你家阿兄到底好嗎?

她瞧着越是軟弱可憐,手上的金燕剪就越是沉重鋒銳,且這種奇門兵器不比尋常刀劍,确實有其獨到之處。

可惜,葉無莺不是上輩子的那個葉無莺。

博望王氏作為博望城最強的世家,自然不是軟柿子,上輩子的葉無莺卻沒有遭受太多的為難,除了王臨禪之外,其餘人自矜身份,幾乎從未與他有多少交集。或許在京中那位貴妃又或賀統領眼裏,彼時的葉無莺實在算不得什麽,這無關他的身份,畢竟京裏那位本就不止一個女人,她要個個都管,當真是太為難她了,一個注定得不到承認的外室子,哪裏能讓她花費多少心思。

這一次……卻不同了,她生了兩個孩子,算是兒女雙全,女兒資質還算出色,兒子卻只有天七品,這在趙家實在是只能說平庸。恐怕葉無莺金雷真武體的秘密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因此,王家才會對葉無莺下如此狠手。

這小姑娘叫王臨初,她的哥哥便是那位王家的天之驕子王臨祈,兄妹倆只差一歲,但因為王臨祈的名聲太響亮,反倒讓王臨初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實則她在王家功法上的悟性并不比王臨祈差。

也因此,這把金燕剪在她的手中變得十分可怕。

但她面對的是葉無莺,雖同是四級武者,葉無莺擁有的是過去九級武者時候就有的武技水準和眼光心性,等級所限,發揮不出幾分,卻也不是尋常同階可比,更何況,黑殷趙氏的功法,才是一等一的功法。

“當!”又是一聲幾乎擦出火花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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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莺依舊笑盈盈的,神色輕松,王臨初卻渾身一震,就這麽摔了出去,吐出一口血來。

秦冬青和秦冬紫這才知道畏懼,葉無莺卻不準備留手了,王家也便罷了,秦家這對兄弟絕不能留!未來他們可還是會惹出很多麻煩,別看秦冬青這會兒的城府有限,單看王臨初會同他們組隊,并出色完成了上一次測試,就知道他們才是秦家這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兩個!

劍如驚濤,破空巨響!

他的劍殺過人屠過龍,這一擊當真猶如聲勢驚人,手上那柄劍猶帶怒波之聲,一劍便削斷了秦氏兄弟的脖頸!

王臨初愕然瞧着,她知道葉無莺兇戾,卻不知如此兇戾,秦家畢竟與葉家是姻親,哪怕關系稱不上太好,秦氏兄弟素來殘忍又對葉無莺心懷恨意她是知道的,她也是為了家族才會對葉無莺下殺手,想不到葉無莺回擊起來也是這般狠辣無情。

“你們是不是覺得,唯有你們可以想要殺我,我卻不會殺你們?”葉無莺下手越兇,嘴角的微笑越是溫柔,“啊,人總會有這樣的錯覺,覺得自己是這世界的主人,絕不會那麽輕易死掉,我只想說,這種錯覺真的太好笑了。”

王臨初打了個寒顫,看進葉無莺那雙幾乎比女子還漂亮的眼眸。

劍尖已經朝着王臨初而來,她卻已經吹響了手上的哨子。

葉無莺知道師者來的速度是很快的,他有些遺憾,瞧着王臨初臉上驚惶的神色,湊到她的耳邊輕輕說:“放心吧,日子——還長着呢。”口吻那樣溫柔缱绻,讓王臨初都有一瞬的暈眩迷惑。

不得不說,葉無莺的皮相實在是太能欺騙人了。

謝玉鼓起掌來,“厲害真厲害。”一打三其中一個還和他同級,結果一個照面就把其中兩個給殺了。

“還不快走!”等師者來了,解釋起來也是麻煩。

葉無莺一劍幹掉那瞧着可怕的三頭蜥,三人瞬間鑽入了這一條通道,就在他們剛跑進去,那邊師者就來了,一看眼前的情況就知道不好。

“發生了什麽事?”

王臨初眼角仍然含着淚,擡頭輕輕說:“意外罷了。”

提前遭遇了那一個小隊,等他們離開山洞到達既定地點的時候,自然就沒有人再來打擾了。

“這算什麽,機會任務?”謝玉撿起擺放地十分顯眼的竹簡。

葉無莺正在玩他的“大富翁”時,那邊司卿遮住讓他感到有些不适應的陽光,嘴角帶着微笑提前離開了星殿。

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已經突破到大巫了。

不多時,便有白衣侍女悄無聲息地奉上嶄新的衣物和新的巫牌。

“還真有些不願意那麽早出來呢,”他輕輕說着,“不過也沒辦法。”

星殿雖然對他的巫力修行有所增益,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本來葉無莺就對他愛理不理,他卻不想真的忍上十年再見他一面。

成為大巫之後,他就擁有了基本的自由,盡管不能離開神都,到底不似之前被徹底困在巫殿。

大巫出行,總是很有排場的,似是琉绮這樣低調的大巫在整個巫殿都是極少數。

司卿穿上華麗的外袍,然後是色澤豔麗的面具,坐上綴滿鮮花雕刻精美的華蓋靈椅,離開了巫殿。

一路不少人都瞧見了巫殿最年輕的大巫堪稱華麗的出行,事實上司卿卻悄然出現在了皇城東側的惠山別院。

這裏是皇家別院,又有靈陣保護,尋常人別說是進去,連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司卿腳步輕快,幽靈一般穿過了那道靈陣。

其實,他從未恨過什麽人,本來嘛,這世上沒有人能令他挂心,愛與恨這種激烈的情感在他看來只剩下可笑,可是最後,他仍是愛了,也恨了。

司卿從來不是什麽好人,甚至心性扭曲,他的冷漠早已經深入骨髓,管他人悲慘絕望,又幹我何事?

不遠處花叢樹影之中,正有幾個下仆陪着一個不過兩三歲的男童玩耍,別看男童年紀幼小,走路的步子已經十分穩當,在秋陽中那雪白的皮膚和明亮的眼睛很是招人喜愛。

司卿輕輕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向這位“故人”。

巫的術法素來詭異,當那幾個下仆一個個倒地的時候,司卿的指尖纏繞的黑色霧氣已經鑽入了那個好奇朝他瞧來的孩童腦中。

這不過是個兩三歲的孩子,生母不顯,自然也沒到防衛森嚴的地步,還不滿五歲不曾測過資質,任誰都想不到他未來會一飛沖天。說是故人,司卿上輩子最後贏過的就是他,“那時候最後你輸了,這回,你輸在了起點,真是可憐。”他沒有半點真心地說。當初若不是他刻意引導,自己與葉無莺之間怎會滋生了那麽多的誤會?

“殺了你未免太容易,啧,不過你這樣驕傲的人,這輩子只能當一個傻瓜,想來也是不錯的折磨?”

是的,他驕傲極了,驕傲到這世上其他人幾乎都不放在眼中,司卿覺得若說誰與自己心性最像,無疑就是眼前這個此時不過兩三歲的孩童,趙弘毓。

那時趙弘毓對他的無莺說過什麽話來着?“你看你從頭到腳哪裏比得上我,也敢與我相争。”

司卿覺得很可笑,趙弘毓從頭到腳哪裏及得上莺莺半分?

但凡精修偶之一道,也有些特別的好處。這世上再沒有比精修偶的巫更明白人體的脈絡走向和皮囊下神秘的血液骨骼,甚至是腦部那凹凸的紋路,他很清楚,所以他的咒術只是極小極小的一絲,破壞着他大腦的一塊小小區域,又用一道術法作為掩蓋,即便是天巫親眼看到這個孩子,若不檢查一番,也是發現不了的。

這不是死咒,三五年就會消散無痕,而到那個時候,漸漸變傻的他早已經藥石無醫再也救不回來。

帶着嘲弄的神色,司卿腳步悠然,悄然與那坐在靈椅上沒有注入偶魂,卻與他這會兒的身形極為相似的巫偶交換了位置,随即返回了巫殿。

痛痛快快洗了個澡,他仔仔細細用香草洗過那修長白皙的手指,他以往被葉無莺罵過“草菅人命”,他也确實是這般的性格,葉無莺彼時還是太善良,才會欺壓到那等地步,乃至最後丢了性命,這一次,他變了,自己卻沒有變。

司卿眼神漠然,嘴角甚至帶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葉無莺說過一句什麽話來着?

只管自己快活,哪管他背後洪水滔天。

對啊,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現在只需等着,座上那個人,總會等不下去的。

趙弘毓的出現,或許會讓他将精力投注在這個同樣是金雷真武體,還沒有身份煩擾的兒子身上,但是當他變成了一個傻子,這事态就要變得好玩了。

這皇城之中每一代總有那麽一兩個金雷真武體,真正能活到成年的總是很少很少,說來不過是木秀于林,可再如何,那也是真的“秀”啊,他總會坐不住的,嗯,如果他沒記錯,那位葉家的大巫可是心甘情願為他丢了性命的,這種男人實則也薄情寡義得很,但只要是男人,對失去的反倒容易帶着幾分懷戀,他的性格司卿都能摸得清了,他會想見一見,他最優秀的那個孩子,他和那個一心一意愛他的女人生的孩子,究竟是什麽模樣。

啧,即便是他沒有起這樣的心思,司卿也準備再想一想其他法子。

已經忍不住了,哪怕不理會自己,再能見他一面都好。

他不能去祈南,那麽,就讓他的無莺來京城吧。

一年兩年三年,他等不了十年。

**

“我去這算什麽該死的驚喜!”謝玉狼狽地将腿從沼澤裏拔出來,滿身泥濘,無語地看着面前的木箱子。

葉無莺湊過頭去看了一眼,箱子中的東西一目了然。

一塊刺繡極其精致的白色絹帕,似乎用熏香熏過,正散發着清新淡雅的香氣。

謝玉拎起絹帕,冷笑說:“這會兒要這種東西有個鬼用。”

葉無莺随手就拿過來,仔仔細細地擦去他劍上的血跡,“還是有點用的。”然後用完就扔了,“你到底對師者口中的‘驚喜’抱有什麽期待?”

“從現在開始是沒什麽期待了。”謝玉沒好氣地說。

眨眼一個小時已經過去,琉璃球裏出現了新的數字,這回是“壹”,他們只需往附近走上一格,總算能夠休息一陣子了。

實則任誰都沒法撐過七天不休息這麽無止境地移動,所以,玩這個“游戲”的時候要學會取舍,葉無莺和謝玉、顧輕鋒商量過,他們想了一個讨巧的方法,用樹枝和藤條做了個簡易的擔架,憑借他們這會兒的體力,哪怕是在急行之中,擔負着一個人的重量也是毫無問題的,又不是真正的普通十歲孩童。

于是,這會兒葉無莺和謝玉疾速前行,顧輕鋒閉着眼睛躺在擔架上陷入了沉眠。

像他們這樣的人,不僅僅要擅戰,在特殊的情況下很快進入睡眠狀态也是一項很重要的技能,三人之中不論是葉無莺、謝玉還是顧輕鋒,都很容易做到,所以,他們想出了這樣的辦法,而更多的小隊是兩人輪流背負休息的成員,反倒不如在擔架上睡得安心,而且兩人分擔畢竟要比單人要好一些。

“我上去看看。”葉無莺沒有急着跑,而是跳上了旁邊的灌木,往遠處眺望。

謝玉擡着頭,“怎麽樣?”

“把輕鋒叫醒,要碰到對手了。”

必要的時候,叫醒同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既定地點,也是必須要做的選擇。

會不會碰到對手,其實也是可以計算的,琉璃球并不具備每個小隊得到的數字不同的功能,巫的術法再神奇,也做不到控制數百上千個不同的琉璃球,也就是說,每個人擲的骰子數字其實是一樣的,只是行進的方向和初始地點不一樣,同大富翁游戲中行進方向和初始地點一樣,骰子點數不一樣恰恰相反。

正因為數字一樣,所以觀察到其他移動的隊伍時,其實是可以預測到是否相遇的。

到這個時候,就要拼一拼速度了。

顧輕鋒入睡很快,清醒也很快。葉無莺将擔架扔進空間裏,三人飛快朝着目的地奔去,叢林中到處是遮擋物,偶爾還會碰上一些野獸兇獸,甚至還有來自叢林的其他危機,比如有毒的植物,和讓人不舒服的瘴氣。

這可不是一路順暢的賽跑,所以誰先到達既定地點也會有不少變數。

但再大的變數也敵不過實力的碾壓。

葉無莺自不必說,謝玉的輕功甚至并不比那些個武者的先天武學差,自有其獨到之處,顧輕鋒家學淵源,正如她那沉重卻偏偏出刀之時極為清麗輕盈的彎刀一樣,瞧着高瘦羸弱,并不健壯,實則速度甚至不比葉無莺慢。

在同樣的起跑線上,要和葉無莺三人比速度,那純粹是癡人說夢,像王臨初三人,在葉無莺他們前面的原因是因為同樣走四格,目的地根本不一樣,原則上應該不會有遭遇戰的。

一到地方,顧輕鋒往一旁一棵樹上一歪,“要走了叫我。”

葉無莺點點頭,然後就看到顧輕鋒的呼吸平穩下來,就這麽睡過去了。

大概等了三五分鐘,才見一個三人小隊跑了過來,他們剛與葉無莺謝玉他們打了個照面,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經過第一次的測試,誰不知道葉無莺謝玉和顧輕鋒三人啊,現在大家都叫他們“死亡小隊”好嗎?意思就是誰碰上他們誰倒黴!

“比什麽?”為首一個女孩兒陰沉着臉,上前一步說。

葉無莺微微笑着,“這還用說嗎?”他執起劍,眯起了眼睛,“比一比誰能活着走出這裏!”

簡單粗暴,暴戾兇悍。

三個可憐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簡直是一下子想起了關于葉無莺的所有傳聞,哪裏還邁得出這一步!

“……我們放棄。”

一旁站着的謝玉打了個哈欠,啊,已經第幾次了?一點都不經吓,好無聊。

看,能省力為何不省呢?有個兇名還是很好用的嘛!

葉無莺笑得很迷人,贊賞道:“很明智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比一比誰能活着走出這裏!”

“……我們放棄。”

謝玉:好無聊啊。

葉無莺:明智的選擇。

顧輕鋒:(~﹃~)~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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