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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來赴宴的人中,當然也有領頭一位,正是蒲牢營的統領,他姓榮,來這西荒的時間比張将軍還長,但如今西四營的三位統領中,屬他對張将軍最為忠心。
張将軍看過來,“老榮啊,這是怎麽回事啊?”他往後瞥了一眼,跟在榮統領身後的一群人立刻收斂了興奮的神色,乖乖地低下頭去,甚至有些不安。
因為他們都知道,張将軍不僅武力強橫,而且飽經世事,哪怕他們不是刻意為難葉無莺,只是有點兒小心思,怕都瞞不過這位在西荒威望極高的将軍,所以,他們才有那麽點兒不安的神色。
榮統領朝身後一個校尉使了個眼色。他沒好意思說張将軍本讓他親自去迎葉無莺,結果不僅他沒去,連手下的校尉都沒去,就派了幾個士兵跑去接了人,所以這會兒難免有些心虛。
是的,整個西荒并沒有人真心接受葉無莺,哪怕在京城的人看來,哪怕是西四營的統領,他們也是瞧不上的,但在西四營的人看來,你一個啥功績都沒有,才十五歲的世家小子,憑啥空降我西四營來當統領?
他們都知道,嘲風營的統領已經缺了快半年了,但只要沒人願意來,任校尉就可以繼續代統領之職,反正京中也無人關心。
理智上他們知道這調令是很合乎規矩的,且世家子願意跑到西荒來吃苦本身就是件挺不可思議的事兒,端看他們西四營中世家子加起來數數都不超過十個就知道了,這些絕大部分都是在家中不得志被排擠出來的家夥,甚至有被陷害送到西四營的。別說世家了,連士族都很少見。
張将軍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聲,“你們啊,真是蠢!”他招招手,毫無架子地蹲下來,這些個來赴宴的統領校尉隊正都在他周圍圍成了一個圈,“若是普通世家子,你們這麽幹也就幹了,我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了,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不就是個小地方的世家子嗎?”榮統領忍不住說。
張将軍恨鐵不成鋼,“你覺得普通的世家子怎麽可能十五歲就被調來做統領!即便是我們西四營的也不可能!朝上那些個老頑固根本不可能答應。”
“那他是怎麽——”
“只有一種情況這個調令被毫無反應地通過!”張将軍直接敲了一下榮統領的腦袋,“他是皇帝的兒子!”
“啊!”周圍的人都發出一聲驚呼。
西荒不比京城,祈南都未必有幾個人知道葉無莺的身世,西荒更加不可能知道,于是,這會兒聽到了心中的驚駭自然難以言表。
張将軍冷笑着,“也就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哪怕被一下子封做統領,也沒人敢指摘什麽,這天下本就是黑殷趙氏的,難道還能罵他任人唯親?”他的話裏對趙申屠并沒有多少尊敬。
榮統領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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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知道了?”
衆人都默不作聲,之前那股子心思都不敢再拿出來了。
張将軍可以對今上沒多少尊敬,他們可是不行,對大殷的忠誠刻在他們的骨子裏,哪怕西四營是個好似被遺忘的地方,卻不代表他們對帝王的忠心會打折,聽到葉無莺的身世,他們頓時開始為之前的行為後悔。
這些軍人不管表面如何,脾氣絕大部分到底還是耿直的。
“那今天葉統領的宴會怎麽辦?”一個校尉弱弱地說,他已經快忍受不了房子裏的甜香不停鑽到鼻子裏去了。
張将軍挑起了眉,“他主動說要設宴,還是你們哄擡他讓他請客的?”
“這個是他主動提的。”榮統領趕緊說,“好像是說他有個什麽殘破的洞天,準備了些東西來宴請我們。”
旁人不知道殘破的洞天是怎麽回事,榮統領卻多少有些明白,一聽到葉無莺的身世,他立刻恍然,怪不得呢,普通的世家子哪可能走了這種狗屎運。
“既然是他主動提的,就給我扯了笑臉去赴宴。”張将軍沒好氣地說。
衆人趕緊點頭表示明白了。
等到他們站起來,一擡頭就瞧見了一個笑容明媚身姿嬌軟的少女站在門口,正笑吟吟地瞧着他們,仿佛正在禮貌地等待他們商讨完畢。
榮統領他們一見到她頓時眼前一亮,這世道男女本沒有多少差別,但西荒很特殊,他們要面對的敵人是蠻人。同鲛人之中女性地位高男性地位低一樣,蠻族是相反的男性主導,女性沒多少地位的種族,早年西四營是有女兵營的,這麽多年過去,卻只剩下寥寥數百個女兵了,無他,女兵在西荒比男兵還要危險。蠻族可不管你大殷的女人有多厲害,他們抓去的女人那就是女人,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裏去,因此,為了減少損失,不少女兵在戰場上都直接身着男裝,長此以往,在西荒幾乎瞧不見這般秀麗明媚的少女。
“張将軍。”只見她行了個禮,然後幹脆利落地自我介紹,“謝玉。”
張将軍驚訝,她便是調令中那個新校尉謝玉!
他原以為……
好吧,他知道跟着葉無莺來的兩個都只有十五歲,卻不知道其中一個是這樣美貌的少女,只瞧了一眼她的長相,他就大皺其眉,但看到她的資質,又有些驚豔。
十五歲的六級煉氣士,好吧,她果然有成為校尉的本錢,他們西四營中,五級以上的校尉只有一半,沒辦法,窮又荒僻,到哪裏吸引這麽多高手去?
謝玉引着他們往裏走,城主府仍是那個城主府,巨石所砌,高大、粗犷、寬敞。
在足以當做廣場上的前廳,直接拿大石頭當桌子,削平一面,穩穩排開,錯落有致,這些石頭都是葉無莺和顧輕鋒利用下午的時間,自己跑出城去找來的,被刀劍削成差不多大小的規格,就是極好的桌椅。前後懸起繩索,挂好一盞盞靈力燈,便能将這前廳照得亮如白晝。西荒早晚溫差極大,到晚間這會兒天剛擦黑的時候,就已經冷得猶如初冬,比起室外,室內要更冷一些,可別指望石頭有多少保溫的功能。但室外有風,室內沒有,譬如今天這樣的天氣,寒風刺骨,自然是室內要好得多。
那些士兵仿佛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溫度,仍舊穿得輕薄,他們想着的是很快便能到屋子裏去,卻沒想到葉無莺直接在室外宴請。
不得不說,葉無莺根本就是故意的,呵呵,你們能那麽待我,不還擊一下我怎麽甘心?
表面上他卻仍然帶着親切溫和的微笑,直接迎了上去,哪知一看心中便是一突,只因為首一人瞧着太深不可測。
他竟是叫人看不出年紀,至少那張英武俊朗的面容雖有風霜之色,卻并不顯得蒼老。可是,他的發和眉已經霜白了一半,使得這人驟一看去,是很有些違和的,仿佛年紀不大,又好似年齡不小。但若看他那雙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便知道他充滿力量、生機勃勃,怕是正當壯年。
只是一瞬,葉無莺便反應過來,趕緊迎了上去,“張将軍。”
是了,唯有那位名震西陲的張将軍,那位青年成名早早便成了聖者的張将軍,方才有這樣可怕又深沉的氣質。高階本就可以延緩衰老,張将軍只比趙申屠大七八歲,自然不能稱之為老,只是這西荒的粗粝沙石到底使他雙鬓斑白滿面塵霜。這地方呵,竟是連聖者都能被磋磨成這副模樣。
但聖者畢竟是聖者,即便如此,他仍然精神旺盛身體強健,朝葉無莺看過來的時候,連葉無莺都一時心有些發顫。
他發現了,這位張将軍看他的眼神頗有些複雜,只一眼看來,眼中閃過的情緒快得讓葉無莺抓不住。葉無莺想着,恐怕是自己與趙申屠長得像,讓他想起了往年的時光,畢竟聽說他們曾經親如兄弟,只是不知為何落入到這般田地。
葉無莺親自陪着張将軍,寒暄着将他們引入眼會場中。
為了防風保溫,所有的食物都裝在金屬制的餐盤裏,這餐盤是葉無莺早早就命人定制的,中間分隔,咱下半部分裝上他親手做的小靈能機械,擺上一顆下品火靈石,按下按鈕,便可以長時間維持着餐盤的熱度,使得所有的食物都有能夠剛好入口的溫度。
還有幾塊石頭上擺的是酒水,酒是謝玉親手釀的啤酒,水是葉無莺從空間拿的新鮮果汁,都擺在謝玉做的“啤酒桶”裏,下方是頗為“現代化”的水龍頭,旁邊有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大瓷杯和切好的新鮮檸檬。
讓葉無莺說,東方美食絕對要比西方有底蘊,且真正頂尖的東方美食更可以是享受的饕餮盛宴,但若論便捷,絕對比不上西方快餐的。比如這會兒他餐盤裏的那些切好的蛋糕餡餅,包括松餅曲奇、漢堡披薩,都是随取随用,實在是太适合分餐或者說做成這副自助餐的模樣了。
他沒有設座椅,只有簡單的白色瓷盤整整齊齊地擺着,他們用小夾子将食物放在盤中,就可以盡情享用,這樣的食物只需一個叉子,或者直接用手,完全可以很簡單地塞到嘴巴裏去。
葉無莺也準備好了金屬叉子,全是純銀制品,但這些士兵恐怕更喜歡直接用手。
“這些是——”連張将軍都滿臉震驚。
葉無莺微微笑着,領着衆人從左邊開始走,“這裏有飲品,看到這個地方沒有,只需拿起一個杯子,輕輕擰一下,就會有酒水出來,注意,左邊這三個桶是酒,這一桶要稍苦一些,這一桶口味清冽,這些都是我們謝校尉親手釀的,”他指了指站在旁邊的謝玉,“你們可以先倒一點點出來嘗一下比較喜歡哪種口味。右邊這三桶是果汁,草莓汁、蘋果汁和櫻桃汁,我都貼了标簽,以免你們難以分辨。”
卧槽搞啥,連個喝的都這樣講究?在西荒有一兩口劣酒喝就頂了天了,還分口味?果汁是個啥玩意兒,這裏連新鮮的果子都瞧不見,還能奢侈地榨成汁?別開玩笑了!
“從這裏開始就是主食區了,我一樣貼了标簽的。小麥面包、玉米面包和土豆面包,都已經切成薄片了,可以配着旁邊的蘋果醬、草莓醬、樹莓醬、黑莓醬和番茄醬,抹上一點就可以。這些都是派,我推薦這一種,南瓜派,還有鮮魚派和肉餡土豆餅,真的很美味,當然,熏肉派和芝士派也很不錯……”
衆人已經快被那香氣給折磨死了,偏主人還沒說宴會開始,他們怎麽可以直接動手?
“樹莓松餅和曲奇,還有這邊的小煎餅味道都很好,這是披薩,其實也是一種餅,注意這一種有些辣。或者有人喜歡培根煎蛋?噢對了,培根就是一種特殊的方法,基本上就是熏肉的味道,就好比之前那個熏肉派,就是用培根做的……或許有人喜歡炸魚薯條和烤土豆?”
尼瑪話怎麽就這麽多!衆人瞪着葉無莺,只盼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語速能加快個十倍!
“……這是漢堡,有肉的和鮮魚的,還有三明治和壽司……這種叫蛋糕,也是各種口味,你們可以看一下标簽。”葉無莺帶着張将軍繞了一圈,終于要到最後了,“沙拉用的都是最新鮮的蔬果和沙拉醬,如果吃不慣這種醬的話,可以不加。這裏都是湯,不過口味和你們熟悉的那種湯可能有些區別,當然,還有一些餐後水果和小零食,蘋果、草莓和櫻桃都很甜,再比如爆米花和冰淇淋,這種櫻桃雪糕是我的最愛,你們可以嘗一嘗。這裏的飲料估計你們都不太喝的慣,熱巧克力感興趣的可以嘗一口,偏甜。當然,喜歡糖的話可以直接吃這裏的焦糖蘋果和太妃糖……”
葉無莺依舊笑盈盈的,“這些食物都很不常見,我知道,可以說是我的私家食譜,還望你們都能喜歡。都自由些、自由些!自己去拿盤子吧,愛吃什麽拿什麽,若是空盤了,我再讓人上就可以了。”
他話音一落,那些士兵們歡呼一聲,幾乎是争先恐後地往放白瓷盤的地方奔去。
張将軍沒急着走,他眯着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葉無莺,葉無莺無辜地看着他,“怎麽了張将軍?”
“這一頓,恐怕很不便宜。”他緩緩說。
在西荒,面前這些恐怕全部都是稀有貨色,甜食、新鮮蔬果,對于西荒而言,再沒有比這兩種東西更貴的了。這一場宴會,在西荒而言,簡直比最頂級的世家宴會都要昂貴稀少。
“價格倒還在其次,”葉無莺微微笑着,“還請張将軍嘗一嘗我這些個古怪奇特的美食,瞧一瞧是否符合口味。”
男人其實對甜食的偏好還沒有女人那樣執着,來的人中有三個女校尉,一嘗那美味的蛋糕就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男性到底好一些,嗜甜的其實沒有那麽多。可這是在缺糖的西荒,在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含有糖分的食物,連澱粉類的大米都極少見,能有幾塊煎餅吃就算不錯。人體到底還是需要糖分的,他們只一嘗,這種奇特的甘甜口味給他們的刺激絕對要超乎想象。
張将軍終于緩緩走了過去,先是接了一杯啤酒,恰好是黑啤,相對比較苦的那種,這種苦澀背後,又有一種奇特的迷人甘甜,那是麥芽的香氣,他忍不住又喝了幾口,啧啧稱奇。
然後是那些個“派”和蛋糕,他每一樣都嘗了一些,卻對那種叫漢堡的食物情有獨鐘,松軟美味,肉汁可口,塞進口中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一種美妙的滿足感。
張将軍承認,他本身對食物不是那麽介懷的人,對美食也沒什麽品位。昔日趙申屠和他是一樣的,他們是世家士族中的異類,在茂密的叢林中連烤得半焦半生難入口的艱澀兇獸肉都能吃得很開心,所以在西荒一住十幾年也沒什麽意見。
但今晚,他必須承認,其實他還是介意的,任誰吃到好吃的食物時,總會感嘆以前那些太過糟糕的食物。
張将軍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是很愛甜食的。
葉無莺看着這些一邊埋頭大吃一邊互相贊嘆的西荒士兵,同謝玉顧輕鋒交換了個眼色。雖然沒打算用食物就能征服世界,但至少能征服這些個士兵的味蕾,也算是一項成功。
阿澤也在大吃特吃,他邊吞下手中的三明治,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司卿大人沒事吧?”
司卿是大巫,而且是掌握着強大力量的大巫,但卻對自己的身體無能為力。他身體不好,剛到西荒就有水土不服的症狀,還沒到晚上就已經倒下了,這會兒正可憐地躺在床上。
比起司卿對阿澤的意見十分大,阿澤對司卿印象卻還算不錯,他的脾氣率真,這幾年一直住在巫殿裏,比起謝玉和顧輕鋒,他和司卿更熟悉一些。
“等會兒你還是去看一看他吧。”謝玉取笑說,“若不是知道他本就身體不好,我都差點以為他這又是什麽苦肉計了,他可是司卿啊!”
一聽她這樣說,顧輕鋒都笑了起來。
是啊,那可是司卿啊,強大地好似天地間沒什麽能讓他色變的司卿。噢,只除了葉無莺能夠輕易牽動他的情緒。
可是,他這會兒居然病歪歪地躺到了,着實讓她們感到十分驚異。
好吧,司卿平素的強勢和傲慢,總讓人忘記他其實身體不佳。
這裏宴會熱鬧,本該好好躺在床上的司卿,卻披上了黑色的鬥篷,消失在了城主府的後巷。他遠比葉無莺還要熟悉這裏,因為上輩子他來過。他沒有對葉無莺說謊,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對他說一個謊。
只是,有些事他沒有說得那麽詳細而已。
“怎麽樣了?”他冷冷對一個護衛說,臉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暈紅,顯然,他的水土不服是真的,這會兒他也是真的很不舒服,瞧着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倒。
那護衛半跪在地,沉默不語。
司卿手中的鞭子落下,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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