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最好的安排

費廉出門前跟費母說公司臨時有事加班,卧室裏沒有傳來女人的回應。

費廉早就習慣了,偶爾他壓力太大的時候,甚至寧願睡在公司或者酒店,也不想回到這個壓抑的家中。

當年他剛工作滿一年,年末第一次拿到獎金時,因為太高興想要讓母親也開心一點,于是去寵物市場選了一只銀白美短回來,結果母親并不開心,甚至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裏,她對幼小的貓咪并不友好,時常想起來就打罵,讓費廉一度想将貓咪送走。

只是後來小貓的存在大概是讓母親逐漸習慣了,才慢慢穩定下來,後來母親也把小貓照顧得很好,到得現在,這貓什麽毛病都沒有,還養得圓圓胖胖,皮毛柔順光亮。

不過大概是幼年時期的陰影一直存在,這貓跟費廉一樣,一直深深懼怕着女人,從不敢任性,也不敢反抗。

偶爾費廉看着貓膽小怯懦的樣子,會覺得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當然,現在的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有老話說,将一頭小象捆在木樁上,小象掙紮不得,最終漸漸習慣了木樁的存在;等他長成一頭成年大象,力氣大到足夠拔起一顆大樹時,它卻依然會被小小的木樁拴住,再也沒有試圖掙紮過。

費廉深知自己被“童年的樹樁”錯誤的影響了,但就算知道,他也無法反抗母親。沒有那麽多複雜深奧的道理,不過是因為她是母親,是辛苦生下他又将他撫養長大的人。

費廉在夜色裏驅車,不知不覺就開到了柏學丞住的酒店。

他猶豫一下停了車找進去,卻聽前臺說柏學丞白天就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房子還沒裝修好,他會去哪裏?是有別的地方可以住了?住在……什麽人的家裏嗎?

費廉走出酒店,站在臺階上愣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也許柏學丞約自己見面,只是想跟自己說清楚。他突然跑到人家住的酒店房間去,這行為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也許他跟蔣梵或者別的什麽人已經在一起了,也許自己給他帶來了麻煩,所以他想談談。

費廉心裏一下恍悟了,那點忐忑和緊張也随之消失了,卻從心底深處細細麻麻地湧上一股茫然和空洞。

這種感覺他曾經也有過,在第一次大着膽子跟柏學丞說分手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心裏似乎是開了個洞。

那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只覺得風呼呼地在耳邊吹,柏學丞瞪大的眼睛和不敢相信的表情都變得很模糊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又去了柏學丞住的小區,果然家裏沒人,窗戶裏也黑漆漆的透不出一點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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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樓,走出小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家裏不想待,也不想找任何人,于是他茫然地在周圍轉悠了一圈,去超市買了幾罐啤酒,坐回車裏慢慢喝着。

等到他喝下第三罐時,後視鏡裏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眼熟的人,一個他正在想着的人。

柏學丞裹着羽絨服戴着帽子,風風火火地沖進一家手機維修店裏,人家正準備下班了,他忙道:“我加錢也可以,你先幫忙看看?”

柏學丞從工作室的公寓那邊一路找過來,順着地圖找了好幾家維修店都關門了,好不容易在小區附近找到一個,他走得一身都是汗,呼哧呼哧地喘氣:“就在地上砸了一下,就開不了機了。”

看店的是個小夥子,看了他一眼接過手機來看了看,說:“這個今天修不好啊,不确定是哪裏的問題,明天拆開了看才知道。我估計是屏幕吧……”

柏學丞簡直絕望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約個人,手機就這麽掉鏈子。老天爺,這是你在阻止我嗎?

柏學丞垂頭喪氣地拿着手機出來,他又不記得陳信的電話,也不記得費廉的電話,現在腦袋裏除了110、119、120簡直一個號碼都想不起來。真是令人崩潰。

這個點其他店也差不多都關門了,還在營業的只有燒烤、火鍋、夜啤酒攤和24小時便利店。

哦,還有麥當勞。

柏學丞一臉“我不想說話.jpg”的表情,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着,然後斜着就插-進一個人來。

柏學丞:“?”

柏學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還以為遇到搶劫的了,定睛一看卻發現是費廉。

柏學丞:“???”

柏學丞簡直搞不懂了,老天爺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費廉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過眼神很清明,說話很穩不像喝醉了的樣子:“我打不通你的電話,怕你有什麽事就找過來了,沒打擾到你吧?”

柏學丞愣了好一會兒,心裏那股勇氣嗖地一下爆發了,擇日不日撞日!你既然來了,我還有放你走的道理嗎?!

于是柏學丞放回手機,一把抓住了費廉:“我手機摔壞了,你急嗎?不急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柏學丞一副“你不要客氣”的表情,意味深長地道:“你看,來都來了。”

費廉:“……”

“來都來了”這個詞很好用,代表的情緒也是十分複雜不可言說只能意會的。

費廉似乎也被這個詞給說服了,也可能只是他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總之他答應跟柏學丞去聊聊,兩人便就近找了家燒烤攤坐了下來。

柏學丞揉着肚子說:“這幾天夜宵連吃下來,不胖也要胖啊。”

費廉看着柏學丞,突然覺得世界變得有些玄妙——仿佛這一瞬間,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同時都不見了,他們居然也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談了。

那日兩人毫無防備突然見面時發生的種種尴尬,也像是被二人給默契地遺忘了。

其實這一夜,很多年後兩人再回憶起來,都覺得是老天爺最好的一場安排。

費廉無處可去,心裏繃緊的弦幾欲崩斷,整個人的情緒其實是不太好的,然後他就遇到了最想見的人;而柏學丞當時抓着手機游蕩在街頭,一時又覺沮喪頹敗,一時又覺自己倒黴無比,在工作室剛湧起的勇氣也是再而衰,三而竭了,可在關鍵時刻,費廉就這麽出現了。

仿佛一夜間人生所有的低谷焦躁和失敗沮喪,都在一瞬間翻盤,令兩人在對視的那一刻看到了那麽一點點希望的光。

哪怕光芒只有一點點,對當時的兩人而言,卻幾乎可以說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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